傍晚收到的信，步竦连夜就往回赶。一口气跑了30多里的山路，半夜时分才赶到区里。区委黄细贵书记正血红着眼坐在会议室里发呆，听着前线不断报来的情况。林子新书记调县政法委任副书记去了，区长黄细贵接区委书记班还不到两个月，就遇上这棘手的大事，心想自己真是够倒霉的了。

　　区里的领导们都围着煤油灯在议论着。见过面之后步竦问：“报告县里了没有？”

　　细贵书记说：“已报了，县里叫我们先稳着，做好工作，明天他们过来。”

　　步竦问：“现在有谁在村里？”

　　有人说：晨启乡的干部都上去了，一半人在晨启村，一半人在顾家。两边村都架好火炮了，下午打了一场。现在村里都在杀猪、熬硝、打制棱标。今晚看来可能不会大搞了，明天肯定还要有大动作的。

　　接着细贵书记介绍了这次械斗的起因，就是为了争水。一条河水两村共用，为了一道拦水坝两村已经纠纷了多年。前几年有个三权发证，基本上是有了个调解意见。可二十多天前，晨启村的放牛娃崽在堰堤上砍了几根柳树枝，被顾家的人抢了柴刀推了几个趔趄。两个村为此几乎打了起来，经调解勉强平息了。昨天下午下游顾家的人想把坝口子挖低点多放点水过去。刚挖了几锄头就被晨启村的人看见了，跑过来抢了顾家人的锄头和奋箕，双方就打了起来了。

　　就这点事，两个村子的人都回村去鼓噪搬兵。下午双方都出动了鸟枪，打了几铳，乡里何雨文书记就带人赶去了。现已暂时制止住了双方，各退回了村里。可是两边都是群情汹汹，看来不会简单罢休，乡里就告急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分析情况商议对策。最后决定明天区长和步竦带队先去村里做工作。黄书记在区里等县里的来人。

　　清早，步竦和仁凤区长带了十多个同志骑了单车向晨启乡赶去。乡政府就在晨启大村子上。这村有4000多人口。去晨启必须要从顾家村过，这顾家是新老顾家两村连在一起也有近4000人，与晨启村是不相上下势均力敌，所以也才打得起。

　　其实，两村是儿女亲家，互相通婚的是很多的。但又是几百年来的冤家，清朝初年就开始打仗的了。就是为了一口水，这水叫百花溪，是从大山百花园里流出来经过晨启顾家两村汇入滢河再注入潇水的。这水润泽着这河边上下几村上万亩田几十万顷地，也为溪边村民埋伏着无数的争端。尤其是晨启顾家两个大村。在风调雨顺的年景里两村儿女亲家来往走动串亲戚是其乐陶陶，可是一到干旱年景为了争水打起架来可就不认什么亲家了。外甥打死舅舅的事也时有发生。

　　械斗是潇水流域的土特产，几乎村村都打过仗，只是仗的规模大小和频率不同而已。有的仗一打起来便血红了眼，全村上阵不分男女老幼。男人在前面拼杀，女人们在后面做饭送水，还兼把捉来的俘虏赤条条的脱了杀掉，再把那人体上的毛仔细地刮了干净，再砍成碎块的同猪肉一道放进大台锅里煮了让村里人分食。这样才更能同心协力地杀仗。这吃人肉的方法也是很独特的，那人肉猪肉混煮的的肉装在大桶里，大桶放在高案桌上。全村的男女老幼排了队，每人手持碗筷依次上前去那桶里夹肉，昏暗的火把下，夹到人肉吃人肉，夹到猪肉吃猪肉，全凭各人的运气。

　　夹到了人肉不吃呢？别怪，村里人就会把他杀了再吃他的肉。村族里千百年来就是用这种野蛮的方法来养成人们同仇敌忾的宗族精神意识。当然这吃人肉已是解放前的事了。村里人说他们好多年没吃人肉了。好在这吃过人肉的村并不多，只有那流行过“女书”的田灌垌、栎布垌村一带有过，永安关下一带村里有过。步竦去的晨启村只爱杀仗，吃人肉的事倒还没听说过。

　　十五里地，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一到顾家村就看到两个村正在打得热火朝天。公路串联着两个村，中间洼地以小河沟为界，双方对垒，枪炮不断呐喊阵阵。特别是公路口的阵地上双方兵力最多。两边各架了几十杆土枪和几门土炮。区里的干部们跳下单车来观望。步竦注意到了区长的是忧心忡忡一脸的愁云和茫然，嘴里说着：“怎么搞呢，怎么搞呢。”

　　步竦说：“区长，留三个同志在这边村里去找乡里的同志，我们几个得要到晨启大村里去，到乡政府去。”

　　区长说：“那好吧，只是炮火太密了，怕是难得过去了。”

　　步竦说：“我走前面，你们跟上来。”

　　说完，步竦带上派出所周所长等同志飞身上车，顺着公路向对面晨启村冲去。这时双方枪声响成一片。快冲过中心线时步竦大喊：“我是区里的干部！不要打我！”谁知双边的枪声更密了。

　　步竦回头想看看区长和同志们跟上来没有，可是看到的是自己后面跟了一大群顾家村的人，手持大刀和土枪边跑边放。自己倒成了他们的先锋了，怪不得晨启的这方赶紧猛打。好在是下坡路，石步竦拼命加速地蹬车与后面的人群拉开距离，摆脱这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祸水们。

　　冲过中心线就上坡，一口气冲进了大村口。步辣回头一看，只有所长和一个青年干部跟了上来。区长和其他同志冲了一小半路，见炮火密集就丢了单车趴下了，然后一步步地爬了回去。

　　步竦他们先去乡政府，政府大院就在村头外的高地上，两进的院门。大门都已插得严严实实的了。步竦喊开门后走进后面的会议室。乡里何雨文书记、周德乡长和十几个乡干部都在。一个个面如土色，沉默着不作声。

　　步竦说：“大白天关什么门？”

　　乡长说：“怕村民们打红了眼冲进来烧杀。”

　　“为什么不上火线去制止他们？”步竦有些恼怒地说，“我们都赶快到火线上去制止他们啊！不能让他们再这么打下去了啊！走！同我走！”

　　“石书记，去不得！”有人喊道。

　　“为什么？我带队，走！走！去！”

　　“那你是要我们去送死呀。石书记，你不晓得，平时我们抓计划生育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这么乱，我们一上火线，肯定有人打我们的黑枪的。”

　　也有人轻声说：“给打死了连凶手找不到，找谁算账去？那才不抵哩。”

　　“是的，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死了，谁来养活他们。”有人附合。

　　“这……”步竦无话可说了。

　　看来步竦对这一带的民情还是不了解。对农村工作的套路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