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遗”工作结束了，从中步竦也看到了个人的力量、正义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心想事情也只能如此，做一个人只要凭着良心去办了自己该办的事，尽了自己的力和责，也就问心无愧了。后面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收上交追尾欠啦，计划生育突击啦，教育办明年全区教育工作的安排和人事变动啦，还有卫生、文化等工作。

　　在催上交中，步竦去做那最艰难的钉子户的工作。步竦找他们谈心，讲道理讲感情。基本上磨上个三两天也能做通。但也常遇到那蛮不进理的难缠户，一句话，他们就是放赖。叫出他们的女人出来放横，甚至脱裤子。没法，步竦就叫了团干事小迟同他一道去做那些女人家的工作。

　　放泼的女人家就讲：“你带了你的小老婆来我也不怕！”步竦的脸红了，小迟倒不在乎。仍是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同她们讲道理，讲政策。女人们对她骂出更难听的话来，她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步竦倒也佩服小迟一个没出嫁的姑娘能经得了这么些风霜。但小迟最后还是口舌不敌泼妇们。这钉子户是全村人们看着的榜样。人们说：他家交，我们就交；他家不交凭什么要我们交？

　　步竦恼怒地走出来，第四天就带了一帮子人去到那钉子户家。步竦下令捆了他家的男人。亲手砸了他家的仓锁。乡村干部们蜂涌而上，挑谷子、抬柜子、搬电视。步竦说：一切责任由我承当。天下没王法了还了得。苦口婆心敬你的酒不吃，自然是有罚酒给你吃的。封建社会里还晓得交皇粮国税是天经地义的，现在共产党的天下也不能无政府主义。

　　人或许是天生的贱像，这钉子户居然一下蔫了。不但今年的任务全交了，连几年前的尾欠也都一下子交齐了。拿下这个堡垒之后，全村人家家闻风而动。谁家还有动作慢的，步竦带了人往他家一坐，那主人便忙不迭的敬烟：“石书记，我交，我交。”不出两天全村的上交任务全完成了。

　　迟幼娟说：“步竦书记，我这才看到你也是这么强悍的呀。这一户是我们几年都啃不下的硬骨头。他仗着有个亲戚在外头当干部，乡里干部不敢得罪他，对他蛮不起来。”

　　村支部很高兴，说：搭帮步竦书记来蹲点，亲自出马。我们的难题解决了。

　　其实，步竦心里好惭愧。这么粗暴的对待群众。可这群众也太群众了，你用文弱的方法永远也化不开这顽石。一顿锤与火的敲打熬炼顽石也开花。“三句好话抵不到一棒棒”这就是现实。

　　基层干部有基层的难处，上面那些定条条制框框吹着空调办公的人是体味不到的。绝大部分农民是淳朴老实的，但也不乏个别愚昧的“刁民”。而在处理这个别人的问题时，如果火候和运气一丝把握不当，就会出差错，就会立时叫你身败名裂。区、乡干部虽是“鱼肉乡里”。却也有难为的时候。

　　迟幼娟总是乐意同步竦下乡，她在路上听步竦讲古老的历史故事，讲他乡各地的风土民俗，讲当今世界革新潮流的“第三次浪潮”。她说：“同步竦书记下一次乡等于读了半年书。步竦书记，你在我们区里多当几年领导，我也就大学毕业了。”

　　步竦笑道：“下一次乡等于一学期，下八次乡就等于四学年了。你大学早毕业了，我也不能再同你下乡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再教大学生了呀。”

　　她也笑道：“那你已是研究生了呀。”

　　“不讲也真是的，在这乡里村间，餐餐都喝红薯酒，还要抽烤烟。我也真成烟酒生‘了。”

　　小迟和区乡的同志们确实是教会了步竦许多农村工作经验和方法。一要耐得心，二要厚得脸，三要懂政策，四要嘴巴花，五要懂种殖，六要有开拓，七要喝得酒，八要心狠手也辣。

　　步竦想，真正的大学课堂，研究生课堂都是在社会中的。实践中有好多的东西值得我们研究啊。那时节，一下子全国用干部都讲起文凭来了。哪一级干部要有哪一级的文凭，定得很清楚。基层一些干部很自卑和绝望。步竦就对他们说：“大学生不就是在课堂里多坐了四年嘛。你们参加工作多年，在社会这个大课堂里滚爬了十几年了，水平还何止是大学生？应该都是研究生了。当然，那些吃了饭不想事，不干活，得过且过的除外。”

　　说得干部们都笑了。齐说：“步竦书记，您做了组织部长就好了。”

　　石步竦几乎是天天下乡，可他总是尽量徊避着同小迟下乡。他是怕青年男女成双捉对的走在乡间的村里总是太打眼了一点。何况小迟的大方、易近让步竦有些不安。

　　那时的通讯极其落后，电话是摇把子，打个长话就更难了。所以信息的交流主要是靠信件。湖南师大的好朋友幸浒常给他通信，随时通报外面的局势和新闻。所以步竦在乡下也还不算闭塞。另一个常与步竦通信联系的就是同学欧阳斌。他在北京人民大学读研究生，希望步竦也去考研。信中说：“步竦，在校您的成绩挺不错的，您应该考研，来北京读书，这样您的发展前途会更大的……”

　　是啊，步竦也想。可搞行政了太忙，单位不放去。从此走向了行政这条荆剌坎坷的道路。可现在就更不敢奢望了。不然去读研究生该多好哇。在机械局工作那年，到北京开会，闲暇时在那京城的长安大街上漫步，那宽阔的街道平崭光明干净，车水马龙。叫人心旷神怡。不愧是首都，有气派！今天，自己在这连分省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山沟野岭的小路上爬。人啊，一时不同两重天呵。命运叫你在繁华的大街上，你就置身于华灯人流之中；命运叫你在山沟的小路上，你就得颠波于荒野之间。怪极了。

　　步竦当前的任务就是带队深入村村户户去搞计划生育突击哩。步竦分管文教卫工作，这是他的一件头等任务。先在区里开了一个各乡、场、区直单位负责人会。布置了迎接省里计生检查的工作，然后就下乡进村了。这时节的计生工作是初级开始重视阶段。上面抓得紧。已提出了“一票否决”，可农民们却还没有这个认识。一味的只要多生孩子，不准生就偷生抢生也要生。政府与农民处于一种游击战敌对情绪的状态。村里有人放哨，区乡计生检查组来了，他们就把“消息树”放倒。大叫：“来了！来了！赶快走。”区乡的人走了，他们就大叫：“走了，走了，平安无事罗！”愚昧的意识和农村立身安家靠拳头的现实，促使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山里有个农民，以前没抓计生，他一口气养了七个小孩。还要生第八个。不知他是不是想要生出一个总统来方肯罢休。因为前面生的七个小孩都是女孩。

　　在乡里召开了动员会之后就下村里去了。刚突击了两天，区里搭信来要步竦回区里开会。是关于什么治安承包的事。步竦抓政法工作的，当然任务又是落在他的头上，要求每村都要落实承包。

　　开完会，从县里回来的小迟说：“听县里的领导讲，很快会调你去县里工作了。”

　　步竦倒觉得基层更能锻炼人，还不急着想走。

　　下午到区教育办去开工作会。审查他们拿出的全区教师调整方案和拟提拔人员名单。那年月没实行县统筹，区乡学校的人事、财政管理都在区里。忙完教育部门的事就赶到乡里去布置治安承包的工作。迟幼娟也要跟了去。

　　在乡里开完工作布置会议步竦和小迟就下到村里去具体抓一个试点。步竦将工作作几步同村里协商安排了，作三天完成。明天步竦还得要赶回区卫生院开一个会。打算留小迟在村里继续第二段的工作。可是小迟为了能在明天跟步竦一道回区里去，她就悄悄地找了村支书商议把第二段的工作提到了前面来。通知组长、党团员晚上开会。真把步竦气坏了。在支部祥细方案还没拿出来的情况下，夜里仓促的召开了这个会议，效果不很好。

　　第二天，步竦找了矿产品公司的一辆货车悄悄地走了，没有叫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