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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乡间道上红衣姑娘4

  1986年9月12日某报上刊载了田纪云的讲话:今后中央不再搞内定第三梯队了,不搞干部下基层……

  这一天,步竦正带队进行全区计划生育第三季度突击战。逐家逐户地去动员那些难点户的女人去做结扎手术。上午走到最后一户时,那结扎对象的两口子都避出外面去躲了起来,只留一个老母亲在家。步竦一边叫人去找,一边做出长期坐等的架势。叫人们拿出扑克来慢慢地打,准备与这户人家打蘑菇战。这里有人来告诉步竦:乡里交通员在找你,说书记乡长请你去吃午饭。

  到了乡里才知道,原来上面来了通知,要调步竦回地区了。

  来得太突然了一点。但步竦还是想把这段最艰苦的计划生育工作搞完后,把整党登记搞完后才回去。还有好几件案子还在手上也得要完成了才行啊。一件是强奸杀人案;一件是锑矿护矿队与偷矿人发生的人命案;一件是上海一离休干部要求给家人平反案。步竦不该昨天在乡里会上讲了几件事,也点了一些村的不对作法。责成几个村及时尽快解决几个拖延较久的问题。散会后,来向他反映情况、来告状的人就更多了。似乎步竦是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救星一样。其中有两个村子的道路争端;有一个村民小组干部擅调土地;有一起打老师的遗留案;有谢家村与矿山的械斗案;有报自己的女儿在野地里被人强奸(未逐);还有盗伐者打掉了守林员的三颗门牙。等等大小芝麻事。

  一散会,余横苍书记就马上邀步竦去村里察看一个老师的建房用地问题。因为这件事已拖了好久了,步竦在会上用侧面之法较重的点了乡党委。说他们不作为。所以散会后书记就马上拉我去看现场拍板定案。步竦答应了。如果村里告到县里,一切由我负责。一个小学教师要建点房子,村里百般地刁难他,步竦是有些看不惯。

  这些大大小小的琐事,步竦答应了的,他觉得都得有个交待才能走啊。至于那三件大案比较复杂,但也要把事情弄出个头绪来才好移交。

  下午赶到区里,派出所给步竦汇报说:前天那被奸后遭杀害的姑娘并没有死。那姑娘是个哑巴。但长得又白又漂亮。19岁了。家住吴北园大山里。邻居的男青年已眼馋她多年了。前日乘哑女的家人不在家就去强奸了她。奸后又怕她指认出自己来,就起了杀人灭口之心。砍了那姑娘一十七刀。伤者拖了一天还没来得及抢救。因为她家住在大山里,家里又穷;凶手家也是穷鬼,全部家当连窝棚拆了都不值一百元钱,哪里有钱来抢救人。

  哑女被抬下了山,没钱,医院不收。姑娘就这么半死不活的拖着。步竦马上叫人从区里借了二百元钱,才勉强把人转院到县里去了。

  那离休干部要求给家里平反建国初期的错杀案就更复杂了,不是三几个月就能搞得清楚的。

  步竦把这两件案件和矿山命案都写成一个祥细材料,留给后来接手的人。

  计划生育告一段落了,平顺区取得了较显著的成果,三大手术率是全县最高的;

  整党也结束了,可给了石步竦一个“处遗”工作中坚持原则不够,放走了主犯的批评。功过与否,步竦也不想多争辩。自己已尽了良心而为之。一切都交给历史去评说吧,人嘴上说的话都算不了数的。时间既然到了,步竦也准备返城了。

  就在这时候,收到了黄岭小学蒋楚焕老师的来信。信中是言词恳切,依依惜别。他说好想还能再来坐谈一会儿。还说有的老师得知步竦要调走了,竟难过得哭了。

  然而,步竦还是得走的。当时在处理晨启械斗案时,县里黄副书记专门找步竦谈了,希望他能留在县里工作。步竦也知道,按正常的定向培养,自己也是作县里副县级领导安排的。但步竦表态说:我留在县里也不很合适,我还是希望能回地区,哪怕回去当个中学教师也行。

  今天真要回去了,倒又觉得好些放不下这里的人们。率直的基层干部,淳朴的乡民,优美的田园风光。这里的人们教会了自己很多的东西。这里的人们也多么需要有人来帮助啊。

  步竦收到了另一位曾遭受打击报复而无处审冤,最后是步竦给她讨回了公道的教师的来信。信中字里行间更充满了纯朴的崇敬。得知步竦就要离开平顺了,难过得几次落泪。似乎步竦走了就带走了光明。可见普通的百姓是多么需要一些能体察他们疾苦的地方官员。他们对石步竦的敬佩不是因为石步竦多伟大,做了多少丰功伟绩,而是因为石步竦对谁,即使是对最一般的农民也是以平等相待,以情以礼相处。群众的感情是最朴实的。

  石步竦就要走了,那天正在房里收整行装,迟幼娟来了。

  “步竦书记,你真的要走了?”

  “真的要走了。”

  “什么时候还回来呢?”

  “这,这回来的机会可能就很少了。”

  “你可以到我们县里来当领导呀。”

  “我当不好领导的,也就当不到领导的。”

  “你当得挺好的。大家都说你是十多年来区里最好的书记。”

  “我是副书记。”

  “人们说你可以到县里当书记。你到县里当书记就好了。”

  “不是那一个人当领导就好,是党的政策好了大家的日子就好了。是党风好了,领导的素质高了,同志们的工作环境就好了。那时谁当领导都行的。”

  “那还是要一个好领导的。我们真希望你能留下来,在区里当一年书记再到县里当书记。”

  “嘿嘿,我家祖坟的风水似乎还没葬得那么好呀。”

  “共产党员还信风水迷信?”

  “不信,但有时不能不信。机遇总还是要讲的。”

  “我知道,行暑的工作条件好,城里的生活条件好,你不想留在县里。”

  “想的,但留不着。”

  “你不想,我听县里黄书记讲了。你想回地区去。”

  “或许我下来本身就是个错误。当然错误也是一种经历,人生难得的经历。”

  “你来区里给区乡带来了清新的风气。”

  “哦,区乡里更使我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你打一个报告,还是不要走吧。乡里虽然苦点。”

  “这,组织上已安排了,不好改动的了吧。”

  “可是我们喜欢你,好希望你能同我们在一起。”

  “我也喜欢你们。”

  “能不能不要那个们‘字?”

  “们字?哦,是的,我也喜欢你。”

  “步竦书记,我喜欢你!这两年来你在这里,我心里有一种特别的充实和愉快。”

  “是吗?同志们都挺喜欢你的。”

  “我不喜欢他们。步竦书记,我对你的喜欢是、是、是另一种喜欢。是发自心里的。”

  “噢,谢谢你。也是从心里的感谢。”

  “可惜你终得要走,可惜你不是这里的人。”

  “是啊,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官,是干部总得要随时调动的。你看我的家在湘江边却没想到会到这潇水边来工作。”

  “是呀,你是要回家去的。你的家在城里。我们却哪里也去不了。”

  “努力吧,外面的世界很宽。你这么聪明的姑娘一定是大有前途的。可以调出去也可以考出去。”

  “谢谢,谢谢你的鼓励。步竦书记,你来区里吃苦了,我们没有多给你帮助,很惭愧。”

  “谢谢大家的关心了,我倒是没吃什么苦,苦的是同志们和乡亲们。”

  “回去代向家里老人问好。”

  “好的,好的。谢谢你的问候。”

  “什么时候走?”

  “明天。”

  “明天?这么急?”

  “是啊,我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这是我送给你的小礼物,还有这。”

  “哦。谢谢了。我可没有回赠你的了。这是一封……?”

  “现在别看,以后才拆。”

  “好,好。送你这支钢笔吧,它跟我多年了的。”

  “谢谢步竦书记,我会珍惜它的。”

  她紧篡着那笔,眼里透出的是一波柔情伤感和无奈。最后她有些神色黯然地说:“步竦书记,回地区后多给我们来信。我们会想着你的。”

  又有好些同志们来话别了。

  幼娟走了,那信步竦也没再拆开,交付了祝融君永存。

  走的那天,同志们和群众为步竦燃放了好多的鞭炮。

  炮竹声震得山响!小孩子们捂着耳朵跟在车后奔跑。

  区公所后的小石山留在了石步竦的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转个弯步步竦猛然看到了乡间道上一个红衣姑娘正急急地向大道上赶来。但车子已驰过路口了,那姑娘跑到了路口边立下来向着远去的小车挥动着手中的粉色手绢,从车子扬起的尘烟里隐隐传来:“步竦书记——!再见了——!

  是迟幼娟,步竦看到了那苗条绰约的身姿和她白净明媚的脸。步竦探出身去也向她挥起了手。

  “再见吧,聪明可爱的姑娘,愿你在乡间一切遂意。”步竦在心里祝福她。

  小车又奔驰在傍山依水的乡间道上了。

  “这右边是滢河,左边是舂水。汇合后流到理县就成了潇水了。”石步竦指着窗外的河流告诉局里来接他的同志。

  回到城里后,区里的老秘书还给步竦寄来了上年的《先进工作者》大红证书。还有乡里学校同志们寄到区里给步竦的信。也还有秘书自己的一封信,信中他说:“区里的同志们下乡一回到区里来时就忘不了说:步竦书记又走了多少多少天了。”同志们的思念之情,让步竦为之动容。

  而转来的信中,有一位老师的信写得情意更切。说:“如果您不让我们全家去送您,那我就带领全班学生从山脚爬到山顶去遥送您,一直望着您远去的方向……”

  步竦的眼眶有些湿,步竦的鼻子有些酸。而更多的是惭愧。自己何德何能。享此殊荣?步竦扪心自问,惭愧无比。下乡经年却半事无成。没给老百姓做什么事呀。

  走过的乡间小道,留下了浅浅的屐印,这浅浅的屐印在步竦生命的历程中留下了深深的烙痕。乡间道上的人们给步竦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步竦默默地说: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如果我路上不小心碰着了谁,请你别介意,我不是有意的,我也还太年轻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