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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眼前是一片眩目的白光,一个白衣女子坐在莲花上,高城看了半天惊呼:“观音姐姐!”女子点头默许。高城五体投地痛哭道:“观音姐姐,给我指条明路吧,我他妈快疯了。”观音姐姐训斥高城不许说脏话,然后说:“这全在你自己。种善因得善果,这是你命中注定……”高城不耐烦说:“行了,你们就知道说大道理,就总不给人明确答案,其实你们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观音姐姐笑道:“你知道你现在干什么呢吗?”高城说:“我当然知道,我在做梦。”观音说:“就像做梦一样,你醒不醒全在你自己。就像你现在的生活也是场梦,醒与不醒全在你眼皮动一下。”高城反驳:“那不一定。就像我现在正做梦,就算我不想醒,我也迟早会醒,除非你施法把我变成植物人。”说完又后悔。观音笑着说:“放心,我们神没权利主宰你们,自己的命运在自己手里,那些真变成植物人的概率是很低的,连我们都奇怪他们怎么那么倒霉,所以你放心。”高城悬着的心放下了,问:“那我不是早晚都要醒了吗?”观音说:“是不错,你迟早都要醒,可是你再不醒,你上学就要迟到了。”然后她甩了甩婀娜的水袖,高城觉得肚皮一凉…… 高城一个激灵坐起来,因为母亲在把一个冻了冰的矿泉水瓶伸进他被窝里——她总用这方法对付懒床的高城。高城好象冬眠刚苏醒的青蛙,连叫唤都没力气,无精打采的从床上爬起,早饭也是味同嚼蜡。李双萍煞有介事的问:“你最近怎么好象不对劲,心事重重的?”高城说:“没,没什么。”李双萍阴险的笑道:“是不是被哪个小姑娘迷的呀?”高城突然痛苦的拍桌子,面目狰狞的捂着喉咙,示意自己喉咙被鱼刺卡住,李双萍手忙脚乱的没找到米醋而只找到醋精,高城的心在滴血——其实他喉咙并没有卡住鱼刺,可也得硬着头皮喝下去。本以为敷衍过去,谁知李双萍没完,又问:“你还没回答我呢,是不是呀?”高城想:“得,这半瓶醋精算白喝了。”世界上有两个人你无法欺骗:一个是自己;一个是自己的母亲,因为他们太了解自己,任何细枝末节都休想逃过她们的眼睛。高城知道母亲已看出来了,母子之间只隔了层窗纸,一捅便破。可李双萍怎么说也是人民教师,属于婉约派的,不是正面打击而是旁敲侧引的挖苦。高城这阵子早就叫苦不迭,可母亲又在伤口上撒盐,高城欲哭无泪又欲盖弥彰,只好撂下饭碗逃出家门。下楼太快还摔了一跤。高城觉得很郁闷,突然又觉得不应该郁闷,或者说现在还不是郁闷的时候:这不过是一天炼狱生活的开始,接下来还有更郁闷的等着他,就像是正在忍受着“满清十大酷刑”,如果马上要被烧红了烙铁烙,现在的鞭笞算不算是一种享受呢? 高城走进学校,见李翠就像老鼠见到了猫,可跑已经来不及,李翠认出他说:“呦,这不是传说中的高城吗?哦,不是不是,是传说中王晓丽的男朋友高城。你怎么自己来,没和你们家王晓丽一起呀?哦,我忘了,你们家还不在一起呢,是吧?”高城想掏刀子杀人,强忍着居然还能神奇的挤出点微笑,绅士的说:“李翠,你以后能不能别老说我和……她。算我求你行不?”李翠挖苦的说:“怎么了?你认了人家做女朋友还不要别人说啦,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高城气的鼻子快歪了,哆动着嘴唇说:“你记得,明天她他妈就不是我女朋友了。”说完扭头便走,嘴里嘟囔着:“I’m crazy ,I’m crazy……”正在气头上,突然看见张发强一副带死不活的颓废相正失魂落魄的走着,不禁怒火焚身,冲上去就是一脚,怒吼道:“张发强,你这个混蛋,你害惨我了。你就这么把我卖给王晓丽了,知道不,王晓丽快玩死我了。”张发强终于泛起了人的活气,只是他一双眼睛更像是发狂的狮子——大概也压抑太久了。本以为张发强会和自己打一架,高城想:“打就打吧,痛快点也比苟活着胸中憋闷的好。可张发强明显是强压下怒气,平静的说:“那你怨我呀?阿娇都和我说了,我怎么知道王晓丽对你有意思,再说她是冲着你,你逃得掉吗?”高城也发觉是自己的错不该迁怒别人,何况像张发强自己的日子也是暗无天日,想必他也想发泄,刚才必定是强忍着。高城沉默片刻说:“对不起。”两人默默走着,高城许久说:“你刚才应该和我打一架,那样对大家都痛快点。”张发强一下子鲜活起来说:“那走呀,咱们找个地方痛快痛快。”老师还没来,两人把书包放在教室后便逃学了。 张发强几个组合拳过来,高城躲闪不及倒地,站起来疯狂反扑,张发强防上面他打下面,张发强防下面他就打下面,几下就把他打的再没爬起来。张发强拍游戏机骂道:这他妈什么破烂机器然后又塞进个硬币说:再来——当两人发现互相下不去手时,想到还有游戏厅可以发泄。游戏厅老板是一个肥的像油罐一样的中年女人,一双眼睛向外突出着,也许是看钱看的太投入了。见高城和张发强如此蹂躏自己的游戏机,好象被蹂躏的是自己儿子,不时提醒道:“我说你们轻点,弄坏了要赔的。”高城不以为然笑道:“放心,弄坏了赔你。”好在油桶像普天下的胖子一样爱睡觉。高城杀的兴起,发现屏幕上张发强控制的人突然不动了,转身看见他手里拿着游戏机的控制杆惊讶的看着高城——张发强用力过猛把游戏杆硬生生给拽下来了。两人不约而同看了看正打着幸福的呼噜的油桶,高城用食指立在嘴唇叫张发强别出声,然后拉着他蹑手蹑脚跑了出来。 游戏厅里密不透风,又人员拥挤,高城和张发强出来是已经大汗淋漓,好象汗液也少许带走了些晦气。两人大笑着说过瘾,开始还内疚把油桶的游戏机弄坏了,后来想:这游戏厅不知道让多少学生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一种替天行道的荣誉感油然而生,形象也高大许多——人总是为自己的罪行找些开脱的理由。高城看表才发现,居然下午两点,难怪刚才一直不舒服,才明白这种感觉就是饿。才发现逃学的时光如此飞快,又添了少许蹉跎岁月的罪恶感,和张发强到大排挡吃了些午后的残羹冷炙,急忙赶回学校。 高城走在空荡的走廊感觉无比压抑,好像刚逃脱笼子后又不得不重新禁锢自己,马上恐惧自己的感觉——自己千万不能逃学上了瘾。走廊突然飘来股浓烈的香水气味,教导主任罗秀英在走廊那头老远叫住他们,后面还尾随了几个男老师。 罗秀英的知名度绝对在李光明之上,大概和她担任教导主任有关。有人说:中国的学校都有两个特点:第一,都有很色的体育老师,让男生自由活动,自己带着女生做游戏;第二,都有一个变态的中年妇女做教导主任。按上述观点,罗秀英天生当教导主任的料。每次从她办公室走出的被她折磨过的学生都脸色煞白。因为他她嗓门高,声音沙哑,据说被他批评过的学生几天之内耳边都还余音缭绕。但更折磨人的是她身上浓烈的香水气味。高城自知撒谎水平不高,就保持缄默让张发强一人应付。张发强一双眼睛太机灵太诡异,即使是说实话也总 让人觉得在说谎,此时,他那双眼镜下的小眼睛咔吧的更厉害了,高城真恨不得他戴的是墨镜。罗秀英又把矛头对准高城。高城想自己连保持沉默的权利都没有了,简直连罪犯都不如,突然气愤自己为何要像作贼一样,心中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油然而生,挺直胸脯说:“我逃课了,出去玩街机了。”老师时常教育学生们要诚实,可诚实有时候又让人受不了。罗秀英和学生斗争了快二十年,早看出张发强在撒谎。要是两人找些理由敷衍,她最多教育一下就算了,可高城的诚实无疑是对她巨大的蔑视,心里想:你还把不把我这个教导主任放在眼里,哆动着嘴唇气急败坏说:“你说的还挺理直气壮,你自己不知道着急了,你们是高三的吧?一看就是,也老大不小了,我说现在的学生得加强道德修养了。你看看人家XXX,XX,和XXX,人家那刻苦学习的精神多崇高。你再看看这次文科班第一名许亮,都是身边的典型,你们就不自惭形秽呀你?!” 高城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XXX,XX和XXX,是这二流学校少有的几个高才生,罗秀英每次讲话必以他们为例,几个老朽的都已经作古的人又被她活生生从坟墓里拖了出来。那些人什么样高城没见过,可至于许亮,罗秀英居然把自己和那路货色比较。许亮是这次文科班第一名,高城对他再鄙视不过。从他身上展现了数不清的劣跟:小气——谁要是在他不在时动他东西,他必和那人拼命,因为他的东西从来不借人;损人利己——别人问题他从来都说不知道,尤其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除非是考前,因为他可能会把错误的答案告诉你;还有的就只能用无耻形容,高城见他几次把食堂的餐具拿到班级,堂而皇之地放进书包带回家。不只这些,还有像自私,低级趣味,小市民作风……当然,所有的缺点都忽略不计,仅仅刻苦学习一个优点,在她罗秀英眼里便是好同志,是先进典型。高城终于崩溃了,先微笑着说:“罗主任,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罗秀英有些奇怪,说:“什么?。” 高城收敛笑容说:“学习好坏和本质有关系吗?我站在是你的学生,但首先是……(高城想说他妈的,强忍住)是个人,我的人格不是靠学习衡量的。今天是我不对,可你也别那什么XX,XXX还有什么许亮教育我,我不觉得他们比我高尚多少。”高城耳边响起罗秀英气急败坏的怒吼,好象耳边在敲锣打鼓一般,他除了听她说了句“我要处分你”,其它的什么也听不见,无论如何觉得是自己胜利了。罗秀英开始无休止的训斥,后面的男老师大概还认识高城,对她说:“他是这次文科班第三,和许亮也就差五分,而且李校长他……”罗秀英扯着破锣嗓子说:“第三了不起呀,你看他那德行。”这时,李光明突然走出来,高城像见到了救星。罗秀英又当着他面数落了高城的斑斑劣迹,希望得到共鸣。李光明不愧是老江湖,给高城胸口一拳说:“你小子太不懂事了,你爸爸把你交给我,你也得老实点呀。”这话一语双关:第一,要高城收敛一下;第二,暗示罗秀英,高城是他照着的,最好少打主意。高城和张发强程序化的道歉,逃之夭夭。张发强伸出大拇指说:“你今天真是替这学校所有受过她苦的人出气了。”高城兴奋已经消散,无心回味了。 金老师还是找高城去办公室谈话,高城才想到:自己虽然有李光明,却可能殃及金老师,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想一人做事一人当就可以的。短短一段时间内,高城无端的增加了许多痛苦。可金老师没有任何批评而只是劝慰,临走时问他最近和王晓丽关系不一般,要他自己把握住自己,眼看就高考了,千万不要自己耽误了自己的终身。高城一肚子话想倾诉,最终只淡淡说:知道了。走出了办公室,发现自己再也不是孩子了,不是那个和小朋友打一架马上又能和好,不是做错了说对不起就可以,也不是自己想什么就可以和别人分享分担的了。他回到座位看书,可思想却在神游,显然不会在天国神游,而只会是地狱。她感觉到王晓丽朝她走来,却装着继续看书。王晓丽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说:“别装了,你早看见我了。”高城像小孩子的口吻说:没有。王晓丽说:就是看见了。高城说:没有,我就是没看见。高城想她继续问,她却不争辩了,说:“你今天上午干什么去了。”高城重新端着书本说:“你管不着。” 自从和王晓丽确立关系后,晚饭对于高城就像是上“老虎凳”,而且一天比一天痛苦。又是一张大桌子,两人相对而坐,好象外交官谈判一般。王晓丽盯着他看了许久说:“你别瞒着我了,你到底怎么了,说吧。”高城厌恶她的敏感的直觉,而且那直觉是正确的,敷衍说:“没,没什么,就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特烦……”说完才想到这似乎是妇女专用句子,便笑了,王晓丽也笑。高城收敛笑说:“你为什么老盯着我看?你每次都不说,你要是再不说,你信不信我就把你自己扔这,一个人走了?”王晓丽说:“你长的好看,人家看你还不行?”高城想她为什么不像以往那样沉默,那自己真的就拂袖而去,不过她回答的也并不让他满意,听完不但没有快感,反倒浑身起鸡皮疙瘩。两份炒饭端了上来,王晓丽吃饭总有个习惯,就是左手拿勺子,右手拿筷子,用筷子把饭夹到勺子里再送到嘴了。高城觉得这吃法即小家子气又有装淑女之嫌,而且饭店的筷子都是一次性的,高城觉得他们太浪费资源,每次只用勺子。他说:“王晓丽,你吃饭就不能只用勺子吗?你多个筷子也不能怎么样,再说还浪费资源。”王晓丽边听边又拿一副一次性筷子“啪”的一声掰开,那“啪”的一声似乎也掰开了高城的最后一点容忍。高城说:“你不能不用一次性筷子?”王晓丽像任性的小孩说:“我不,我就不。”高城呼站起来,说:“王晓丽,你从来就没听过我的,从来都是你说怎么就怎么。我不是你玩偶。”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可他自然不忘记付帐——两人吃饭,从来都是高城付帐。他一口气回到教室,在座位喘着粗气。突然想到自己刚做的梦:“……你再不醒,你上学就要迟到了……”高城算了算日子才吓了一跳:还有5个月高考了。要是再这么下去,自己不是要耽误终生,想:决不能让自己断送在那小妮子手里。晚自习开始,王晓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坐在位置上,高城恨不得马上下课,不停给自己打气:“一切全在你自己。”晚自习下课高城第一个走出去,他知道王晓丽会跟出来。他走下楼,绕过教学楼来到食堂旁边,转过身,王晓丽果然在他后面。他朝她走过去,王晓丽嘴里刚犹豫的说:“别,这有人……”高城却脱口而出:“我们分手吧。” 高城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男女关系总是剪不断理还乱,才发现说出“分手”那两个字,那感觉就像是遭雷劈,高城觉得像喝了浓硫酸,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痛。几天积累的怨恨像是被龙卷风刮到九霄云外,只剩下赤裸裸的内疚。高城确信那不是爱,也谈不上怜爱,只是内疚。高城结巴说:“对不起,和你在一起我没法静心学习,眼看就高考了……要不你打我,你骂我,恨我,别不说话。”高城以为她在哭,因为电视里都是那么演的,可伸出手指帮她擦眼泪,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眼带干爽的很。高城依旧内疚,胸中憋闷的想拿脑袋撞墙。王晓丽站了许久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消失在黑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