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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高城不安分的基因总是要有些遗传,也许只有高志坚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倔脾气才能让他相信:他的确是父亲亲生的,才能打碎“你是捡来的”这个中国人教育子女屡试不爽的谎言。高志坚在新单位里整日郁郁寡欢,而他就像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上不愿巴结领导,下又不愿意和巴结领导的人结交,可惜江湖上这两类人占了大部分。不久前一个老战友据说在南方发了财想拉高志坚下海,高志坚第二天就打了辞职报告。 虽然李双萍还埋怨高志坚莽撞,辞职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她商量,不过她也知道他的牛脾气:商量只是过程,而结果都是一样。在高城离大学报到还有半个月的时候,父母先“离他而去”了。诺大个房子只高城一个人住,晚上又时常情不自禁回想起小时候奶奶讲的鬼故事。可阿娇也要走了,诺大个城市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送父母的时候,高城还有拿着大包小包好象逃荒的一样挤火车;送阿娇则体面得多:人家的可是飞机票,而且还是商务舱。到了机场高城才发现只有他自己来送阿娇,场面凄凄凉凉的,不免都有些伤感。阿娇故意装作无所谓的说:“也没什么,平时的都是一帮狐朋狗友,早就不联系了,有哥来送我,小妹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登机的广播催促着乘客,阿娇起身说:“哥,我走了。反正我们的学校离着也不太远,等着有时间我去看你啊。” 阿娇的话说得高城心里一酸,以为她会再顺势给自己一个拥抱,没想到迎接他的是重重的一拳,当他捂着腮帮子时,阿娇已经过了检票口笑嘻嘻挑衅:“来抓我呀。” 可此时即使是笑,高城都觉得如此伤感。护栏那头的阿娇还在笑着向高城吐舌头,可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阿娇突然笑容全无说:“你为什么不笑?”话音刚落,高城看见阿娇好象要哭,可还没看清楚,阿娇就赶紧转过身提着行李走了。 高城喊道:“阿娇……” “什么?”阿娇停下脚步,可依旧没回头。 “没,没什么。路上小心。” “知道了!”阿娇依旧头也不回的走了。高城似乎能听到她哽咽的声音,可却永远无法看清那张脸。 阿娇的离开仿佛把这城市架空了一般,也许比奶奶讲的鬼故事更恐怖的是:孤独。高城才明白:原来自己对于这个城市的所有情感都维系在那一两个人身上,当她们不在了,快乐也就不在了。快乐如此简单,快乐又如此容易失去;而当一切都仅仅维系在一根细细的电话线的时候,一切就显得脆弱不堪。 高城依旧每天给林阳打电话,尽管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陌生,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因为他能够利用的维系感情的所有媒介仅仅是一根电话线。也许此刻高城才明白:只有爱情是不够的。也许平时习惯了靠双臂、靠体温、靠嘴唇绑着爱情,却忽略了心灵的沟通,殊不知当距离拉开到上述所有措施都失效的时候,只有心灵的沟通才是爱情的长命锁。当林阳的声音越来越陌生,高城深刻认识到:以前以为自己很了解林阳也不过了解她的外表,了解她的身体和气息,不过顶着情侣名分的陌生人。当甜言蜜语没有体温加热而过了保质期,电话里的绵绵情话也就不再那么馥郁芬芳反倒让人别扭和不舒服。可是林阳不是阿娇那种可以和高城时而像两个流氓开着荤笑话;像两个愤青抨击着社会;时而幼稚地揣摩喜欢的电影中蕴含的哲理,她和林阳共同的东西太少了。 电话里越来越多的“真空时间”,最后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可高城像往常一样给林阳打电话,毕竟,除了打电话,他还能做什么呢?可是高城总觉得林阳最近有点怪,虽然他不会像女人有敏锐的直觉,可这才可怕:让一个不算敏感的人都能感觉到异样,那事态就危险了;就像真正的绝望不是来源于悲观者,而是来源于乐观者的悲观。 电话那头林阳的声音如此陌生:“我,我可能十月一不回去了。” “为什么?”高城有些绝望,好像跋涉沙漠却发现眼前憧憬的绿洲竟然是海市蜃楼。 “我……我妈要我国庆去看我奶奶。” “你什么时候不能去,可是我过了国庆节就要去学校报到了,以后的机会就少了。” “我知道,我妈让我去,我……” 高城不知道平素里林阳一肚子坏招对付她妈,现在那些能耐都跑哪去了。可林阳遮遮掩掩的话语间似乎还有其他,高城一再追问,林阳才说:有人在追我。 高城感觉脑袋上挨了一闷棍,而凶器不是第三者而是林阳那犹豫不决的态度。虽然高城追问下,林阳说她没有动心只是整日被纠缠所以比较烦,可高城宁愿她说到那个男生的时候能像讲笑话一样一笑带过,可惜不是。 高城知道像林阳这样的女生,拿到哪儿那都是百花丛中的一朵玫瑰,招蜂引蝶那是正常。原本她锁在自己怀中就像锁在保险柜中,现在才发现前提是在他身边,而当她像风筝飞翔在远方,牵着她的只有手中的电话线,高城才感觉:这电话线太细了。 “你喜欢他了?” “没有。” “没有一点点喜欢?” 高城一再追问下,林阳矛盾的说:“我也不知道。” 林阳一句“我也不知道”把高城惹火了,他有些像喊着说:“什么叫你也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你什么时候才知道,是不是等着……”高城后面的话不知道是没想好,还是想好了又觉太难听说不出口。 电话筒空荡的好像高城空荡的家,没有一丝声响,许久林阳很安静的说:“你是在怪我吗?” 高城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平稳了胸腔的气压安抚说:“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其实要那么说的话,我也没资格说你,我和阿娇还天天一起跳舞呢,比你问题严重了。” 高城说完有些后悔,可林阳问:“那你有没有一点喜欢上她?” 高城觉得林阳的口吻像开玩笑,又想自己还为林阳担惊受怕的就略带报复的开玩笑说:“我也不知道。” 林阳听完笑了笑便挂了电话,高城放下电话感觉脑子空空的。好在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操心可以暂时忘记这些,就像治牙痛最后的方法就是掐大腿——大腿的疼痛会盖过牙齿的,虽然哪种疼都不好受,而且病菌依然肆无忌惮的吞噬着牙齿,就算你把大腿掐紫掐烂。眼下高城开始要为车票而奔走了。 高志坚美其名曰让高城提前接受社会的锻炼,所以不顾李双萍的反对先于高城离开,其实是迫不及待想下海,很少有人到了高志坚这样老掉牙年龄还有如此冲动和干劲,也许彪悍就彪悍在这里。高志坚似乎迎来了事业的第二春,不禁使李双萍都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迎来感情的第二春,到了没多久就被派出国考察,李双萍也跟着出去了,临走时打电话说他们要去两个月,要高城自己多小心,有困难就找姑父姑妈和李光明。 不过买火车票这么屁大点事儿,高城还不想麻烦别人。可真到买票才明白为什么票贩子的生意会那么火了:买火车票就像一群饿得翻白眼的饥民争夺几块面包,而当面对生存时人的举动就显得疯狂。高城脑海中还没有生存的概念,几次“失手”,最后只能含着眼泪买了张票贩子的高价票。 高城原本想把这一切和林阳分享,可以已经一个星期了,电话始终是坑长的占线声。 今天对于高城来说很特别,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明天也很特别,因为明天他将离开这城市。 高城会胡思乱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宿命在里面?生日紧接着就要离开,是不是说自己出生就意味着流亡?可换言之:生日毕竟是在离开之前,是不是意味着出生就注定终究还是逃不开这城市? 但思考这些时已是若干年后。 此时的高城更像发疯的狮子,因为林阳一个星期没接他电话了。开始的时候每次打林阳手机要不不接,要不刚接了又挂断。高城开始还以为她是上课或者特殊情况,可一个星期都如此,“特殊情况”前的“特殊”可以去掉了。猜疑和愤怒像雨后的菌类在高城胸中肆意蔓延滋长腐烂霉变,让人开始病态的烦躁。 “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是不是自己说话太重?可是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对了,她说有人追她,是不是她答应了?是不是……可能现在她正躺在别人的怀里,说不定她还想:烦不烦总来电话……不会林阳不是这样的人,我们有那么美好的过去,她怎么能忘啊……可是…。。可是……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行李静静矗立在家中空荡的角落,明天它们将陪着高城离开这地方,可是:“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个女的声音:对不起,您的话机已欠费。 高城记住了自己十九岁的生日,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只有几个空箱子和余音缭绕的电话占线声。那晚上,高城有生以来第一次喝的大醉,在一家小酒馆里“骂娘”被老板抬了出去,在昏暗的大街上跌跌撞撞,可是:“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那些诽谤和猜疑在酒精的煽动下彻底造反了,反复侵蚀着高城的意志:母亲的说感情是靠不住的,她说高城迟早会发现自己的幼稚;老师说我们迟早会分的,只是时间问题;好像有无数张嘴在高城耳边不停嘀咕着:她不值得你这样,你会找到更好的…… 高城烂泥般扶在公共电话亭,着魔似的不停的打电话,一个小时以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林阳,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高城在怒吼。 “我不想接,你不是和你的阿娇跳舞吗?还来找我干什么?” 高城突然觉得很累,这种神经质般的生活已经让他身心憔悴,酒精让他困乏疲倦。她想起临走前和林阳说的那些话,可问题出现了,她却选择逃避,真正出了问题时谁都不肯拉谁一把。高城觉得自己真的累了。 “林阳?” “什么……” “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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