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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不管是程子心里装着李小玲,还是金枝的心里装着程子。日子它并不等人。程子小屋前的葡萄藤子发芽了、长叶了、抽枝了,转眼间就绿浓浓地摭了程子的半个屋门。等到那丛丛叶子里冒出了一嘟喽一嘟喽的小粒子,在日渐温情的夏风里魔术般地变成一颗颗的小绿珠子。小珠子由沉沉的绿变软变亮变大变圆,七月就这样来了又走了。初三(6)班又到了送别的时候。 这时候,王秋云、李小玲、金枝、程子、猫子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有些事也就成了不用说的明白事。他们这个圈子里的每个人都有了点小变化。稳重少语的程子喜欢小不点李小玲,除了那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李小玲差不多鬼都能看出来。大方文静、心高气傲的金枝喜欢程家八少也就只着个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了。猫子和王秋云这两个局外人从心里说实话他们都不太赞同程子的想法。十八岁的程子和十三岁的李小玲,可真不知道程子这家伙咋想的。十五岁的金枝多好,那么会疼人,那么会做事。程子那个家伙都被家里一群娘们宠坏了啥事也不会做。真要得了李小玲,我的个娘啊!一个大孩子领着一个小孩子,真难想像。金枝多好啊,你说金枝多好。 外人说外人的。程子是绝听不进去的。程子觉得他绝不是昏了头了。程子觉得他们都不理解他。就连在一块蹲成了老五届的猫子都不知道他的心。他知道他自己,他觉得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毫无疑问,一点都不要说了,他自己知道李小玲就是他的真命天子,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 从小到大,他是家里的宝贝蛋,是家里的小祖宗,是爹妈爷奶的心肝宝贝、命根子。他要啥有啥,他不要啥也有啥。大姐出嫁给他买手表,二姐出嫁给他买自行车。姐姐们都知道把他侍候好了,爹妈爷奶气就顺了。天就会永远晴着,下大雷雨也塌不下来。他就这么一直生活在别人的爱里。什么都被别人看着,管着,设计着。就恨不得吃碗稀饭也要哪个姐姐先尝尝是热了还是凉了。他只能接受,连不要都不行。他哪个姐姐给他扔个豆,他都得接着。不然那个姐姐就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他从不要什么,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一直到小玲子的到来。她就那么不管不顾地走进了他的生活。她毛躁,像个火车头,一天到晚横冲直撞的;她率真,走到哪里就笑到哪里,她想吃就吃,从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粗心,走到哪里就把喽子捅到哪里。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个人要自己照顾真好;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用;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要努力做好她的榜样,让一个人崇拜他,依赖他是多么的好。他在她出现的每一个场合表现自己,收获她眼里的赞叹。他喜欢听她说:你问程子去吧,我不知道。她那么依赖他,依靠他。似乎在她眼里他就是万能的。是的,她怎么能没有他呢?没有他她怎么办呢? 程子在他的日记本里这样写着: 她来了,她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笑着向我走来,像一缕阳光般明媚,像一滴露水般清新。哦,这个小傻瓜,她来了。总是不经意带着她的大大小小的麻烦,就这样向我走来。我怎么样能不接着她呢?我怎么能不接着她呢!我怕,我一不小心,她就会掉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那本日记本被他锁在了他的抽屉里。连好友猫子都不能见。是的,他怎么能不接着她呢?她总有那么多的大大小小的麻烦。可,结束了。学期结束了。他可真的要离开她了。 大家都感到离别的伤心了。愈发聚得勤了。明天下午大家又早早约了一起去王秋云家吃苹果。 第二天,天气果然晴朗。程子和猫子早早骑了车等在路口。一会儿,李小玲和金枝也来了。金枝穿了仵蓝布连衣裙。长直的的头发披散下来,给人一种难得的明媚。李小玲那丫头真夸张。不知从哪拾谁的一件粉红下摆、雪白上衣,够恐怖地是白上衣的前胸里面居然露出一抹红肚兜。领口开的很大,露出了那白嫩嫩的脖子、小巧玲珑的锁骨。这个傻丫头。猫子看到金枝的表情就大声招呼李小玲上他的车子。金枝如愿以偿地坐在了程子的车后座上。一路上,她偷偷地把脸俯在程子白衬衣的背后。吸了满满一肚子程子的味道。一直到了王秋云家她还像在梦里一样。 程子很安静,似乎还有点忧伤。在王秋云的那个洒满阳光的苹果园里,李小玲如鱼得水,上爬下跳,又吃又笑。过午的阳光洒满了她小小的脸宠,整张小脸红渍渍的。疯得连后面的裙带啥时候松了都不知道。临了要回去吃饭了。她怀里都是苹果。程子跟在她的身后。一片树荫挡住了前面人的视线。程子一把抓住了那根调皮的裙带低声说“别慌,你的裙带开了。”李小玲听话地站住了。任由程子在她身后给她系裙带。程子身子低低地俯在只到他肩膀高的李小玲身后。脸几乎擦过她的脸庞。透过斑驳的树叶,散碎的阳光下程子清楚地看到李小玲小巧玲珑的耳朵根下那一小片嫩嫩的肌肤,有一层淡淡的细细的绒毛浮在那儿。痒痒地直触人的心。程子的鼻子里吸懑了李小玲身上的那汗津津的味。程子觉得李小玲身上的味很特别。有一股淡淡的婴儿的味,又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味。也许小玲子钻树摘果子沾了叶子的淡香和苹果的甜蜜。总之,那味道就和着李小玲的人整个儿被程子贪婪地吸进肚子里,转了七八圈,反复了一辈子。那一刻,程子真想把这个小人儿拥进怀里,紧紧地,紧紧地……、、 “扑哧”,李小玲笑了出来,“呵,你呵得我好痒,呵呵。”王秋云的脸在树后露了出来。“小玲子,快点。”“来了。”李小玲答应着对程子笑了一下转身就向王秋云跑去。 下午三点多了。猫子早早地就找了个借口告辞了。“李小玲,先让程子送你回去吧?”金枝笑着看着李小玲。“哦!”李小玲咽下嘴里的苹果,还没说话就被王秋云推了一把。“没啥,金枝你和程子一起走吧。二十多里路呢。小玲子今天不走了。刚才她还说要到后庄她姨家去看看。”王秋云搂着李小玲给金枝递了个眼色。转向一直没说话的程子,“程子,金枝姐今天可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完好无缺地把她送到家哦。”说着笑起来。程子看着也笑得没心没肝的李小玲,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王秋云就紧赶着收拾了一包苹果,推着金枝往外面走,“这几个苹果你们带着路上吃,下回来,我们家的那几棵红富士结了,我再叫你们几个来吃个够。”程子推着车子和金枝走远了。李小玲和王秋云还站在路口的槐树下看两个人越走越远。直到两个人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程子一直都那么推着车子低着头走着。他一直都没有回头。倒是金枝对她们俩挥了好几次手。出奇的,李小玲一直都没有说话。她一直用脚踢着一块小石头,倒过来颠过去的。最后一脚踢了出去,顺路滑出去好远好远……、、 再次相聚是十几天以后了。他们的通知书都下来了。猫子五年如一日的努力终于如愿以偿的上了中专。程子差强人意,走了技校。李小玲意外地上了市一中。王秋云落榜了。更意外地是成绩一向很好,期望值很高的金枝也名落孙山了。这一次聚会明显不同。多少带了点伤感的离别之情。那天天气倒还晴朗。在程子家的二进院子里。麻雀落了一地,叽叽喳喳的多少有点热闹的味道。另外热闹的还有程子的娘和他没出嫁的六姐。一大早,程子娘就吩咐程子六姐打扫屋子。把屋里屋外两进院子收拾地亮亮堂堂。程子娘又赶了二里地外的小集镇。买了各样菜,又急着赶回来。叫程子他爹杀鸡。程子的老奶奶就坐在锅屋里有大土锅前源源不断的烧开水。等六姐从菜地里回来,整个院落里最热闹的就莫过于锅屋里了。等快嘴快舌的李小玲挤进锅屋,锅屋里就更热闹了。笑声一波一波地传出锅屋,在程家大院里悠了几悠,又溜到大门外面去了。笑声唬地院前蹦跳的麻雀一愣一愣的,笑声也传到了二进院后面厢房里的几个人的耳朵里。程子和猫子平静的对坐在书桌前,沉稳地下着那盘从一来就摆上的象棋。王秋云坐在猫子后面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瞅着猫子下棋的手。倒是金枝比谁都显得更加安静。她停下车子,被程子的六姐一领进这二道院子,穿过后堂屋到达西厢房,看见猫子和程子对坐在一盘象棋前,她从王秋云身过走过停也没停,就走到程子的床前坐了下来。她一坐下来就瞅着床上铺的那条蓝白格相间的被单一句话也没说。 想想那天,她坐在程子的车后座上走了二十多里路。那是多么兴奋的事啊!程子是金枝的程子,难道不是吗?所有的同学都有这么认为。这又怎么能更改呢?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它可真不长眼啊!她金枝怎么就能没考上呢?她认认真真,没有一丝放松的苦苦学习四年。她怎么样就能没考上呢!程子的娘穿的多光鲜啊。比金枝嫂子穿的都好。程家这二进的院子可真大。这是她爹妈和她两个哥哥分家后在南地河边盖的三间瓦屋所不能比的。这前院宽大亮堂的大门,平整的水泥院落,六间宽敞的起脊的大瓦屋,多么亮堂,一个客厅就两间屋大,前后敞个门,直通了后院。后面也是六间大瓦屋,只是有点旧。半亩大的后院只铺了一条连接前后院的三米宽的水泥路。其佘的就都是裸露的泥土。泥土上盛开着蓬蓬勃勃的鲜花。栽着一棵棵的果树,种着一畦畦的青菜。程子的卧室在后院居东的那两间屋。一进门就是一个小客厅。一条暗花沙发。一张放着瓜果的小玻璃桌子。四壁挂了满满的字画。掀起东墙上的那个小门帘,里面就是程子的卧室了。粉白的墙壁,蓝白格相间的被单,蓝色被子。一张靠南墙的书桌。一把放了坐垫的椅子。窗外一株月季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开的正艳。这就是金枝的梦中庄园。这就该是她金枝的地盘。她金枝就是这程家大院的女主人。李小玲那疯丫头,她能管得了这些吗?她能管得了这一大家子人,这程家二进的大院,这程家庄外的十八亩地吗?她不能,她根本就不能。这地方是金枝的。前生就是她金枝的。程子就是她的,是她金枝的。 那天中午都有吃了些什么?都说了些什么?她金枝都不记得了。她只记住了程子看李小玲的沾稠稠的目光。她只知道程子妈摸着李小玲的头喜欢地说“这小丫头,嘴巴真甜,多会说话。”她还记得程子在那株艳红的月季花前递给了李小玲一对陶瓷娃娃。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小陶瓷娃娃并排坐在椅子上嘴对嘴的亲着。再者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并没有喝酒,但好象是醉了。 夜深了,浓浓的夜色从田野里漫上来。凉爽的风从田野里吹过来。淡淡的星光洒了满天,团团儿笼在一弯月的身边。路边的庄稼在风中摇头窃语,撒着欢儿在长。金枝真是醉了,不知不觉泪挂了满脸。李小玲和朱风义在她后面跟着。朱风义黑着脸。李小玲也少有的沉默。金枝很伤心。她气程子把那对陶瓷娃娃送给了李小玲。她气李小玲接了它。她气的还有她自己听到的那几句话。西厢房程子和朱风义两个人冷着脸面对面地站着。 “你离她远点!” “她还没嫁给你,我就有资格和你公平竞争。” “你输定了。” “不见得。” “走着瞧!” 西厢房的门哗地开了。满面怒火的朱风义大步走了出来。程子淡淡地看着门外的金枝,静静地立着,什么也没说。 也许就是那一刻,金枝恨了李小玲,恨了这一切。也许从那一刻,她的泪水就开始从心底无边无际地漫开。在这无边无际的四野,她走着。朱风义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攥着李小玲的手大步地向前走,拖地瘦小的李小玲一路跌跌撞撞着。一直到朱风义庄前的小石桥上。金枝才站住。她默默的坐在桥栏上盯着桥下静静流淌的水发呆。朱风义从李小玲手里抓过那对惹祸的陶瓷娃娃,狠狠地丢进桥下的溪水里。扑哧一声,水花溅起老高。“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朱风义明亮凶悍的眼光和有力的双臂都压在李小玲的身上。李小玲头低地更低了。只有一句模糊的辩解,“那么好玩,我喜欢。”软软地就融进了浓浓地夜色里。只有朱风义的喘气声和金枝无声滑动的眼泪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那一夜,金枝和朱风义在朱风义的小屋里对坐了一夜,喝了一夜的酒,说了一夜的话。李小玲在朱风义那张宽大的板厚的木床上呼呼睡了一夜。金枝只记得她红了眼,硬了舌头,对朱风义说了一句话,“我就不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羊不吃麦苗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