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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可老天爷却不想像程子想的那样,让他一辈子就这么挺好的过下去。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组长后面露出四姐夫的脸。程子奇怪四姐夫都是十天半月找他一回,这才五六天咋就来一呢?四姐夫和组长说了几句话。组长准了程子的假。四姐夫啥也没说就拉着程子回到程子宿舍,叫程子收拾东西。程子再问四姐夫也不说啥。只说家里出事了,娘让你回去。四姐夫提了程子的包,打的到火车站,买了连夜的火车票。 第二天下午,四姐夫和程子就回到了家。程子见到了他娘。娘歪在床上。金枝和七个姐姐都站在屋里。娘只说了一句话,“你爹得了癌了。”程子的头就嗡地一下大了。娘说完这句话就捂着脸哭了两声。金枝拿个凳子塞在程子屁股底下,把他按坐在凳子上就一直双手放在程子肩膀上,站在程子身子后面。娘哭了两声,收了泪,扯过把毛巾擦了擦脸,“你爹这病说是绝症,可咱也得想法子给他治。人家这病也有活个三年五年的。你们姐妹几个看,一个人就先拿五千,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罢。”三姐和七姐都表态说她们先拿出一万。她们收入高,没负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金枝说,“多谢姐姐们费心了。这爹也不是哪一个人的爹。咱家这底你们也都知道。盖好楼房才没一年,还欠着人家两三万块钱的账。我卖了这批鸡,再加上程子打工赚了寄家里的三千,我凑个五千。以后再卖粮食,再去借,咱爹这病,咱也不能不让他活。他能活一天,咱就是砸锅卖铁,咱也得尽一天的心。”娘和姐姐们都看着金枝。娘听金枝说完了这番话,娘说就这么办吧。你们该走的也都走吧。别让你爹看着你们闹心。姐姐和娘似乎一下子又都忘了程子的存在。程子坐了会子起身到后院看他爹去了。在经过他娘卧室后窗时,他听到娘在房里对金枝说“你爹病了,娘也老了。姐姐们再帮终究是外人。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以后这个家就全靠你了。娘以前……、、你可别往心里去。”娘咽住了。金枝安慰娘“看你说的,娘,我懂。你别说了。有我呢!这老程家的天它就塌不下来。” 程子又住到后院东厢房里了。金枝也真是能干。她托同学在村小学给她找了个临时代课教师的活。又抓了一万只小鸡回来养。每天忙了学校就忙鸡棚。娘也忙。娘忙了地里,忙家里。还要忙着照顾爹。儿子一天到晚不到学校去上学,就知道在外面疯,一天到晚不见个人影。一大家子似乎就程子一个人不忙。爹这么病着。工是不能出去打了。在这个村里,他打十一岁就离开了村子到县里上学工作。和这村里的谁也不熟,也就没个相熟的地方去。人家男人在一起打个牌,喝个酒。他都不会。人家说个笑话,他半天没听懂。直到人家在他耳朵边再学一遍,他才笑起来。可别人都不笑了,只愣愣看着他笑。他自己也就觉得没意思了。可他也不愿意呆在屋里对着他爹,他怕看见他爹看他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看,像看不够似的。像是要走了,把个三岁大的孩子独自留在这个万恶的世界上受凄惨的那一种悲凉的眼神。他哪儿也不能去。他只好到后院后面新盖的那两排鸡舍里去。只有对着鸡棚里的那上万只鸡,他觉得他才喘得过气来。他越来越爱到鸡棚里去了。他打开了后院居中的一间房子的后窗。开了个门,就是鸡棚了。他在鸡棚空地上又放养了几只鸡。他一有空就带他的那些鸡们到后院的花园里溜达一会。他还给它们都起了名字。红冠大耳朵的那只叫小红。一身彩衣的叫花花。其中一只长的纤瘦细小的小母鸡,长着一双圆溜溜大眼睛,跑起来一溜烟的,他叫它小玲子。还有那只脸上长了一颗小黑痣的黑冠子小母鸡他叫它小夏……、、他放养的鸡先是四只,再后来是八只,十只,二十只……、、 金枝说鸡只能放养几只自己吃。放养的多了就不行了。这后院不能让鸡进来。鸡抓挠菜地。再说还拉地院子里一泡一泡的鸡屎。这放养多了,自己吃又吃不了,卖又不上算。以后放养个十只八只的也就算了。老婆说的在理。程子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他只是到鸡棚里看鸡,三天两头的还是放鸡到菜园子里去。 初雨的夏日午后,他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那棵歪脖子柳树下面。树下的那株月季已经收敛了亮丽的颜色。夕阳的微光照在菜地花叶间钻来钻去的他的鸡们身上。他的鸡只有十一只了。好在小红,小夏,小玲子都还精神着。一株黄菊旁,小夏在用爪子抓挠着什么。小玲子翘起一只腿围着小夏咯咯地叫。叫地小夏烦了。伸开翅膀扑了它一下。小玲子一缩脖子,敛起双翅矮了身子,顺菜垄扑扑地跑了。一抹夕光映照在程子黄瘦的脸上,嘴角上扬,一抹笑从唇边漫到眉头。程子觉得自己是快活的。和这些鸡们呆在一起,是快活的。有时他觉得他就是它们中的一员。他看着挤在小夏和小玲子身边的那只瘦高腿的小公鸡,他在心里叫它程子。他说程子,程子,你这个家伙,你招了小玲子,怎么还去招小夏呢?程子,程子,你这家伙,你也是个花心的家伙呵! 爹从医院回来,有几个月了。精神很好。人都说老爷子活个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程子也不想什么。只是家里欠了两万块钱的账。这说起来,其实也不归他管。他也不想听谁再给他说什么。 金枝忙了学校忙鸡棚。样样都要交代程子十遍八遍的。程子心烦。有一次故意把喂鸡的饲料配方改了。结果到晚上鸡就出了问题。上万只鸡直拉黄水。金枝连夜叫了保鱼老爷来家给鸡打针。折腾了一夜,天亮才算完事。娘和儿子都说他。金枝忙乱了一夜,天明带着一双黑眼圈,软软地回屋休息去了。从头到尾金枝都没有说程子一句。程式子自己站在鸡棚时看着鸡们那个惨样,也觉得没劲。好在上万只鸡都保住了。别的鸡也没传染,这也是万幸了。程子放养的鸡有几只馋嘴的吃了程子拌的饲料,已经死了五只。还有六只鸡惊恐地挤在鸡窝里。还好小玲子和小夏都还在。艳丽的小红死了。花花也没能幸免。程子给鸡打了针。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树下定定地看他的鸡。他心里很难过。他恨自己。为了什么?他害死了它们。他好象看见小玲子红了眼圈说“人走了。你……、、”他又看见他出厂时看见窗玻璃里面小夏看着他,一串儿泪落下来。她们死了,她们也要死了。她们要是死了,他还活着干什么呢?他一会儿把这个抱在怀里,一会儿又把那一只抱在怀里。他不让家里人吃他那几个死了的鸡。谁也不让动。金枝说扔给狗吃。他大吼一声啪地一声给了儿子一巴掌。他一个人拿着锄到北河堤埋了它们。一直在河堤坐到很晚才回来,回来又给鸡打了一针。吃过晚饭,那只瘦高腿的小公鸡就又欢实地在菜园子里找食吃了。小夏和小玲子为了一条虫子还打了一架。 出了这事。金枝去上课,就再也不敢把鸡棚交给程子了。走时总是把食水料都配好。几时喂,喂多少,都一遍一遍地吩咐程子。程子经了那一次事。也就不敢乱来了。老老实实地按金枝交代的做。他爱鸡。他不能没有它们。鸡大了,鸡卖了,他都要心痛地要死。金枝喂了四批鸡。赚了两万块钱。胆也慢慢做大了。又借了四万块钱。在后院后面的空地上加盖了一溜两排大鸡棚。鸡养得多了。金枝就更忙了。再后来婆婆也到鸡棚里帮忙了。一家老少除了有病的爹和上学的儿子,都在鸡棚里忙着。盼星星,盼月亮,辛苦熬了几个月。眼看着就要卖鸡了。又说什么流行禽流感。吃鸡的人少,买鸡的人也就少了。金枝好不容易联系了两个相熟的鸡贩子。鸡贩子也真狠。不顾平时的情意。硬是压了五成的价。这批鸡卖出去,连本也保不住。可不卖,折得更狠。金枝这几天在外面跑地焦头烂额,总算和两个鸡贩子说好了。明天来拉鸡。 第二天早上,金枝又给那两个鸡贩子打了电话。可仍不放心,就叫程子骑车去催催。程子骑车去了。冒着大太阳骑了二十多里路。到鸡贩子王大保家,可王大保家大门紧闭,敲了半天门也没见人。问邻居,邻居一听是鸡的事,就摇摇头,说还说鸡了,昨天下午王大保拉的一车鸡半夜全死完了,检疫站的人要查他呢,这不,一大早一家子人就跑没影了。啥时候回来谁知道。程子又骑了十几里路,到了另一个鸡贩子张水家,张家也是铁将军把门。天都近午了,程子没办法,只好转回来。他不敢回家。这要是让金枝知道了。她还不得急死。程子不敢回家,他只能骑车在集上乱逛,逛了半天,肚子饿了,他就在集上找了一个饭摊坐下。他知道到时候了金枝就会给他打电话。早上出门时,金枝塞了部手机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时间到了金枝一准给他打电话。他坐在饭摊上,要了一碗稀饭和两块钱的小笼包子。才喝下小半碗稀饭。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金枝在电话里说“不要找了,鸡全死了。”金枝说完就在电话里大声地哭起来。程子脑子一晕,死了,死了,全死了,怎么就全死了呢?怎么就全死了呢!“全死了,”他对着手机大声地叫起来,“我的鸡,我的鸡呢?我的鸡?”“你就知道你的鸡,”金枝在电话里大声嚷起来,用一种前所末有的怨恨的声音大声地哭叫起来,“你的鸡!你的鸡!你就知道你的鸡!它是你爹,是你娘啊!你这个不成事的货。就是你的那几只该死的鸡,不知道在哪儿染上了这病,到鸡棚里传开的。一万只鸡,一万只鸡啊!我的个娘啊!这可叫人咋活啊!”金枝在电话那头号陶大哭。“我的鸡,我的鸡,我的鸡死了,小夏,小红,小……、、它们全都死了。啊!死了,全都死了?”程子对着手机喃喃地说。“死了!死了!全死了。你神经个啥?你也死了才好呢!”金枝在电话那头尖声叫骂起来。死了,死了,全死了,小夏,小红,小玲子,瘦高腿,它们全死了,全死了,都死了,都死了好。好,都死了好!程子刷白着脸从饭摊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直奔了街东头的药店,在店里买了一瓶打棉花的农药。出了集,直奔程家庄北大沟……、、 程子是下午太阳敛了光芒,夕光柔和的时候被程家庄放羊的程全老汉看见的。那时候太阳散了满天的彩霞在西天。程全老汉赶了羊去北大沟放。程全老汉有六只羊,其中一只老水羊已经带了几个月的羔,肚子大的都快拖到地上了。程全老汉就想把羊赶到北大沟草深地方,让老水羊多吃几口鲜嫩的草。进了北大沟的坡坎,老水羊走地慢。倒是那头花耳朵小羊撅着蹄子跑地快,一转眼就没在深草里。程全老汉拴好大羊,甩着鞭子追赶小羊,追过一道坡,看见小羊正在水嫩的草坡子上低头啃草。小羊的旁边仰面躺着一个人。程全老汉眼花,还嘀咕这谁啊?真会找地方睡。到跟上才看见,这不是程大娘的独养儿子程四海吗!再一看,人都硬了。 消息传到程家大院,金枝手里正收拾的料盒啪一下掉在地上,碎了八瓣……、、前院传来婆婆的惊叫声“他爹,程子他爹!”金枝跑到前院,一眼就看见婆婆扑在地上,公公仰躺在地上,一条腿带翻了他坐的大椅子,已经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传信的程全老汉又慌地去叫程家和程子爹一个奶奶的远门二叔。二叔和老少爷们来了,开动了车,人没抬上去,人就已经断气了。“他爹,他爹,程子他爹啊!”婆婆坐在地上拍着腿号陶大哭。金枝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等到程子被抬回来。婆婆嗷地一声跳起来,扑到程子身上大恸一声,“我的个儿啊!”就身子一矮软了下去…… 前院的灵棚搭起来,公公停在前,程子停在后。几个姐妹都来了。一时间院子里哭声大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