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水帘似的倾盆大雨在肆虐无忌地撕扯着月牙湾。田野里的禾草不断地被从山坡上滚下来的黄色急流卷走。一块块梯田被冲毁，梯堰被冲塌，黄龙似的洪流如下山的猛虎，向黄河滩上的月牙湾扑去。

　　村中唯一的大路被黄洪咬成沟沟坎坎，裂开丈许的大口，中断。果园的围墙早已倒塌，小房和果林一起淹没在一片汪洋中，由大渠、小渠汇入果园的水，横越大路，冲向吕家、田家，威胁着瓦房、窑洞里愁得抽闷烟的老汉及慌不知措的抱娃妇女。

　　竹竹和金贵穿着乡下人用塑料布做成的雨衣，快速向果园赶去。他们知道，滚坡水下来，洪头先抵果园，娘一直守在那里，这当儿受困定是无疑。

　　这是一对好夫妻。金贵憨厚、老实，能吃苦耐劳。在竹竹的眼里，他是个能疼女人、爱女人、忠女人的好丈夫……

　　新婚之夜，当一对新人送走闹洞房的之后，幸福就属于他们了。金贵深深地吻着竹竹，吻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他们拥抱着躺到新床上，一丝不挂的钻进软绵绵的红缎子被窝里。可是竹竹倒霉，那脏东西偏偏这时来了……“过身子”……真不是时候。金贵却没有恼，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紧紧地抱着竹竹，吻着她睡去了。

　　有一天，竹竹想进城到新建的电影院去看场电影。天下着雨，到了涧边，河里发了山洪。竹竹后悔， 不想去了。为了使她愉快，金贵硬是把她从河里背去背回，一身泥水，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竹竹勤俭、善良，能任劳任怨。自从在那个大喜的日子穿一双红色的绣花鞋，沿着鲜花开满两旁的泥土路走进钱家后，她一直是村里人人夸赞、羡慕的好媳妇。她很会服侍公婆，裁衣、做饭、浆洗衣服。开门七件事，样样都过手。晚上，给公婆打上洗脚水，道一声“早早的歇吧”才回自己的南房去。侍候得钱串老俩口无话可说。但人最怕不知足。竹竹心里最讨厌的是婆婆在鸡蛋里挑骨头。她曾一次次因婆婆的恶毒和无端的指桑骂槐而感到委屈与气愤。每遇到那样的苦恼，她都强压心底。常在夜深人静时发泄出来，化作隐忍的、遏抑的抽噎。

　　“都是俺无能，……惜惶了你。”金贵的体贴和爱的安慰，能融化竹竹冻结在心中的冰。一切不幸和烦恼都会在金贵那宽厚的如同山岳一样伟岸有力的胸怀里消失。竹竹最能感觉到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

　　……

　　绕过中断的路，跌了一身的泥，到达果园时，竹竹已汗流满面气喘一团了。只见打得结实的土墙已经不复存在，小房在水中挣扎，果树露出一簇簇绿绿的圆冠，雨点粗密地打在水波上，所有的树叶都在往地下泻着雨水。

　　“你这畜牲，骑到老子的头上来啦！”钱串在和一个男人打架。那汉子无理，只是躲闪，尽在泥水里滚着，头上粘满泥水，面目全非。金贵和竹竹怎么也认不出是谁来。

　　婆婆站在一棵高大的杨树下，头发湿得流水，脸儿一阵红，一阵白，在儿子与儿媳面前，感到无地自容，跌跌撞撞地走了。

　　竹竹想起了一件事。

　　那天，她去给果园挑水。天阴得暗，乌云追上了西天的毒日头。临近果园，天空便零星飘落起雨点来。竹竹开了果园的木栅门，低着头，穿过浓密的枝桠，她把水直挑进小房里，把桶里的水倒进水缸，喘口气，擦把脸上的汗珠儿，她愣住了：一个人影在木栅门口一晃，不见了。竹竹面色煞白，拧起的黑眉下一双晶亮的长眼睛紧张地一扫。

　　“贼。有人想偷俺那小果果！”竹竹抓起一根两米长的棍子，赶出小房，蹑手蹑脚地在园子里搜寻起来。

　　除踩烂几处南瓜叶子外，找遍了园子，还是没个人影儿。竹竹来到木栅门外，迎面遇见婆婆走来，她打着一把天蓝色的小伞，提一尼龙兜鸡蛋，小指勾着一包白糖，扭着屁股走来。

　　“娘，有贼！”竹竹上前接住婆婆手里的东西，惊慌地说。

　　“贼？哎哟哟，我的好媳妇，青天大白日的，哪能有贼呢？！”

　　“真的有！俺瞧见啦！刚才有个人影在这门口忽闪一下，却怎么也找不见。莫非撞上鬼了？”

　　“哎哟哟，哪能呢？”婆婆的脸儿有点红，一面否定，一面却不时地东张西望……

　　“莫非是他？”竹竹望着眼前那个人心里默默在猜测。

　　“畜牲，操你祖宗八代！”钱串还在恼火地骂，抓起一根树枝，朝那汉子劈头盖脸地打去。“你把你家里的媳妇、女儿都糟践够了，竟跑到俺月牙湾来了……”

　　狗儿已经咬得发疯，浑身的黄毛被雨水浇得油黄发亮。它凶恶地吼叫着，满心是恨，不时地趁机出击，凶狠地撕咬着那个业已不堪一击的外村汉子，好像打算要把他咬得粉碎似的。那人的衣服几乎被狗儿的利爪剥光，身上几处皮破血流。他在奋力突围逃走。

　　竹竹和金贵愣怔在那里，震耳欲聋的雷声并未将他俩唤醒。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听到从村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呼救声：

　　“快，快来救人哩……水进窑啦！”

　　俩人蓦地一惊，相视之后，竹竹拉着金贵迅速向村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