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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活似乎越来越糟糕,王中华发现妻子在生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她不说话,他就爱吼她,他愈吼她,她就愈不爱说话,以至于后来,只能从她简单的表情上看出一点点她的喜怒哀乐来。在这个小家庭中,语言的交流似乎早已成为一种奢侈,人类的原始情欲可以得到满足,精神的抚慰却无从得到。家庭的维持便仅靠着一种习俗和良心,以及性欲的联系和对后代模糊的责任,甚至只是一种习惯,一种每天工作劳动之后不自觉的向它移动过来。如果有许多场所仅仅具有遮风避雨满足生理需求的功能,那么人们不禁会怀疑,究竟我们人类是否有家呢?那么王中华每天在劳动之余,会站在哪一条路的交叉口,彷徨而迷茫,该选择走向哪里呢?人(和动物)似乎早已为自己进行了这样的训练:从小便会在饥饿、渴睡之时回到自己的家。父母的行动也证明——不要贪恋别人的家,哪怕那是高楼大厦、温柔梦乡;也不要羡慕别人的家,即使那是王孙贵族之所、酒内飘香之地;更不要挤进别人的家,即使对方是弱者,最终自己会尝到不遵守规则的苦果。于是,你便会看到逢年过节之时,各地流动的人口纷纷打道回府,排成一列列不见首尾守在火车站前买票的让人感动的长队,异地侨胞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故国。 每当王中华看到已长得白白胖胖的妻子时,他的心里便会冒出一股无名之火:她不会做饭,不会喂猪鸡鸭,不会上坡种庄稼,不会缝衣做鞋……女人该会的她都不会,除了生孩子之外。仅能做的是在人们的指挥下,可以下点力气,比如抬点东西啊,背点草料啊这些十分简单的劳动。当你责怪她时,她似乎听懂了,傻傻地对着你笑。她自己在空闲之时,总会从衣袋或裤袋里,摸出几粒花生呀,胡豆子呀,瓜子呀什么的放在嘴里很有滋味地嚼着,嚼得噼噼叭叭,让你心烦意燥,可是又能拿她怎么着?这个时候,王中华总会哀叹自己的命运,在心里并会暗暗地责怪一些人和自己,想着想着,他心里有时竟会萌生要杀死或者卖了她的念头(离婚是不可能的呀),但是他惧怕母亲对她的保护。命运,早已注定,尤如生下来就在颈项上被拴了一个铁圈的狗一辈子也只能戴着它直到死亡的那一天为止。 夜里,当他抚摸到这具熟悉的带着体温的身体时,他便觉得自己离不开她,他需要她,白天的怒气在黑夜里燃烧殆尽,精神的需求退居其次。白天,精神的需求膨胀起来时,他就痛苦。尤其是看到别的夫妇有说有笑之时,他会羡慕,会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吮吸着手指的小孩,羡慕别的孩子津津有味地舔吸着糖,自己很渺小也很可怜。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啊!他渴望得到,渴望拥有,渴望发生他们身上的故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他开始眷恋吸烟时烟雾冲击肺部那股实在的感觉和由此咳得喘不过气的实实在在的濒临死亡的感觉,开始眷恋每三天一次上街坐在小摊前,叫来一碗五角钱的凉粉,然后品尝一两元钱一斤的白酒的感觉。尤其是喝得有些眩晕的时刻,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到了农机站,怎么一忽儿就下班了,夜晚就已经降临。黑夜是他幸福的归宿呀。他不想思索,不希望自己有思维,看起来他就像是在梦游,所以在后来当姜代中离开了加工房成为一名电工之后由他自己成了承包主的几年间里顾客欠的加工费多达两千多元人民币,至死也没有收回。但是他又常常清醒,当他看到成为城市人的三弟回来时,当他看到穿得流彩华丽的四姨娘来家时,以及与在教书了的王娟和考上了大学的王仕还有后来也教书了的王亦再加上大舅舅的儿子姜栋梁时,他自觉低人一等,自觉地要与他们拉开距离——虽然他们希望与他拉拢距离——他不愿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不愿看到别人用怜悯的眼光看他。他更愿意与周围那些并不富裕,甚至很穷的人一起抽烟、喝酒、吹牛,因为这样,他才感到自由,才感到平等,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活着的可以得到心理平衡的人。 这一天中午,初为人父的他坐在晒面的坝子里的阳光下发闷。忽然,急匆匆的跑来队上的姜代平,连连问他:“王中华,你舅舅啦?你二舅舅啦?” “什么事,什么事?”他连忙站起来,看着来者的脸色,自己的脸也跟着变色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二舅娘喝农药毒死了。” “什么?”他一下呆了,“早上我来上班时还看见她在河边洗衣服啦!” “真的,”姜代平肯定地说,“我也看见了,现在正躺在院子里的篾席上,已经断气了。是你妈叫我来赶信的,快叫你二舅舅吧。” “二舅舅……”他连忙朝加工房里喊,清楚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像是挤出的,像声叉敲出的声音在风中缓缓的传播一阵子,几乎就要断了。 “还是我喊吧。”姜代平放开喉咙喊:“姜代中——姜代中——张文清喝农药毒死了!” 周围忽地一下跑出许多人来,像是一瞬间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似的,他们先是一阵惊疑,待看来者及其身边有王中华时,便有声音大的也喊起来:“姜师傅——快点,你婆娘喝农药了。” 顿时,整个空气里盘绕涌动着同样的声音,有点让人恐慌,像天快塌了一样。阳光一下变得暗淡起来,人们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黑色。机房里忽地静悄悄的,在巨大的轰鸣之后心里立即感到空阔得无可着落。 从机房跑出神色慌张的姜代中来,他连连问:“什么?什么?哪里?哪里?” “这里……这里——”姜代平大声说,“快跟我回去,张文清喝农药了。” “啊!”他一阵恐慌的惊叫,跳下石梯,自顾一个人飞快的往外面跑去,姜代平和王中华也连忙跟上去,待转过田坎上的树丛,早已见了姜代中的人影。 张文清的死对姜代中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当他飞奔至家,在院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农药气味,当他看到妻子平躺在屋外的席子上时,神情已变得狂乱。不知道他的嘴里在说些什么,跳着、蹦着,仿佛六月天的正午被太阳炙烤透了的石板烫了光脚板一样,旁边人的连忙拉住了他。许久,终于,他蹲下身来,掩面而哭。 代中和张文清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家距离也就一根田埂(现已被水库淹没占去),当他们岁数渐大时,爱慕之心自然的在大气层中油然而生。代中头脑聪明,初中毕业后帮大队上开拖拉机、抽水,驱使着当时先进的机器设备,诚如最早懂得电脑的高手一样,常常招来众多姑娘青睐的目光;文清诚如其名字一般,清秀挺拔文静,吃苦耐劳,踏实肯干。两人在适当的年龄和机会里的自由恋爱让周围熟悉的人们从没怀疑过。但是,张文清有个哥哥,瞎了一只眼睛,人称“张瞎子”,别看他是个独眼龙,肚子里却装满了坏水,身材魁梧,却气量狭窄,为了自己利益时,六亲不认。张瞎子的老婆纯粹是他的奴隶,矮小猥琐,,面孔漆黑,被他使用暴力治理得成天也听不见一句言语,活脱脱的一具僵尸。自代中与文清自由恋爱起,他便站出来第一个进行猛烈的反对,在农村依然盛行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自由恋爱仅在电影里可见的时代里,他认为妹妹的这种行为有辱陈家门风——其内心深处究竟真正是如何想的,谁也不知道。岂知代中与文清均是刚烈之人,别人的反对恰是他们爱情的催化剂,两人挺着胸走得更近了。代中年青气盛,曾单独找瞎子交谈过一次,当然是互不相让,最后代中反客为主,训斥及警告了未来的大舅子一顿,气得瞎子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在不久之后的日子里妹妹嫁给了姜代中。而代中他们新婚之家就修筑在瞎子的房屋后边,这似乎提供了他可以报一箭之仇的机会。 文清一年后生了个女儿,取名为子娟;又一年之后,生了个儿子,取名为平安。平安却未因他的名字而给一家人带来平安之福,自他一生之后,首先来了个“百日哭”,接着在半岁时差一点死去,然后在1—4岁之间,每年均要害一场大病,无数小病,把姜代中趁着改革的春风而努力在外边抽水耕田所挣得的钱花得一干二。夫妻俩被儿子弄得憔头烂额,最后竟然多方举债,苦不堪言。艰苦的四年终于过去,晶平不再患大病,只是身体瘦得厉害,好在智力好像没有受到损害。勤奋的夫妻于是在家里办了个小小的加工工厂,可以打米磨面,在棉花收获的季节里又添置了札花机札棉花,文清每年也可以喂出几头大肥猪,生活逐渐有了起色,日子一天天过得好起来。最后,代中又承包了大队的加工房,日子终于一天好似一天。眼睛红的人也多起来了,而瞎了一只眼睛的在这个时候似乎看得更清楚,单眼充血也更厉害。文清的瞎哥哥总在代中不在家时,和文清搭上几句话。毕竟是亲生兄妹,文清也就渐渐忘怀了过去,享受着兄长对自己的可以感受的失却了四五年的关爱来。 在家庭里边,代中与文清均是要强之人,不时要闹些矛盾。而每当矛盾产生之后,两人不是积极的去解决,而是消极的“打肚皮官司”,即彼此均不与对方说话,更不加以解释,直到时间来把矛盾磨掉。有些矛盾倒被磨得一干二净了,可有些矛盾是永远也磨不掉,它们存储于彼此的心里,在伤害着消蚀着两颗刚烈的心。他们误以为“沉默是金”,岂不知在家庭里边,沉默是伤害对方最厉害的武器。 头几天里,代中出门去给栏江二大队抽了三天三夜的水,回到家里,两个已在读小学的孩子早睡了,文清坐在床上做针线活,却没有理他。他觉得有些奇怪,也没多加过问,就到厨房里去弄水洗漱,待他重新回屋时,文清已背朝外边,睡到床里边去了。代中随便问了一句:“什么事了?”文清也不理他,装着睡熟了的样子,很明显又在生闷气。代中叹了口气,几天来的疲倦造就的睡意涌上来,也就沉沉睡去。到第二天上午睡来时,妻子早已上坡去了,锅里留着饭,他吃了之后也就到加工房里来看看。中午回家,晚上回家,妻子都不说话,也不正看他一眼,虎着脸干自己的事。代中仔细想想前后,自己也没什么过借,又想到自己在外边没日没夜的挣钱,回到家里却得不到温暖,心里也就生气了,也就不言语,只找孩子说话。谁知道这一不言语,却造成了今天无法弥补的巨大伤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他一声狂吼,泪流滂沱。 “我上来拿东西时……,就看见——看见文清倒在地上不动了,旁边丢着一个农药瓶,到处都是刺鼻的臭味。”文清的母亲也早已泪流满面,她的丈夫早得死,现在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的声音都颤巍巍的,一点也不连贯了,“你——你们,你们到底又闹什么了?” “我们哪里闹什么呀!——头两天我才从外面抽水回来……,她……她,她就不理我,我还没闹明白是为什么。”姜代中哭着说。 在泪眼里,代中忽然瞟见人群后面独眼龙一闪而过的面孔,接着就藏到别人后边去了。他的心里突然一个激灵。 这个时候,听到了消息的子娟和平安也跑回家来了,他们一见睡在地上的母亲,就双双扑了上去,跪在死者的身边,“妈妈——”的乱喊,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去拉她的手,“妈妈妈妈,你怎么啦?你醒醒……”然而,怎么能叫醒啊。 这样的场景,旁边脆弱的人们也不禁陪着掉泪,其他的人使劲包住要挣出的泪水。 一片混乱,一片哀伤,一片悲痛。 好在此时姜秀容赶到,她还未浸入悲痛之中,连忙安排姜代富和王中华去给各位亲戚发丧,姜代华去请端公道士。待端公道士超度的锣鼓罄子响起来时,姜代中清醒过来,强压着巨大的悲痛张罗着处理后事了。我见到二舅娘被席子卷着停放在屋外竹林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凄迷的屋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发出夕阳黄的煤油灯,一根长明灯的光在进屋外的台阶边摇曳着,香烛之光忽明忽暗,空气里散发着浓重的要掩盖死味的檀香味,道士先生有气无力的吟唱和缓缓的磬声敲得我的心情怅然若失。我不敢去看,放死者于上面的板凳下面未燃尽的纸钱闪着点点星光,她就睡在那里,静静的带着一股怨气,毫无声息,夜色淡淡,两个邻家小鬼在那里舞动着两根木棒当剑玩,就像上古时代的某种仪式。 在张文清死后的七八年时间里,姜代中都一直处于丧妻之痛中。每天吃过晚饭的时间里,到王勇进家成了他寻求解脱的主要方式。每当这时,他姐夫和四姐都充当着听众,听他倾诉着他这辈子是多么痛苦这同样的话题,以及咬牙切齿的要杀掉瞎子的混话——他总是认为 张文清是在听了瞎子说他在外边有女人之后而服毒自杀的。 每当黄昏之时,他均先要去看看后面死者的坟墓。这里已杂草丛生,人的生命消逝了,而自然界的生长衰败规律并没有停止脚步,一点也没有因为埋了人类的骨骼而受到影响,改变的仅仅是人类的内心。姜代中坐在坟前,怅然地望着变化的天空,四季不同的景色,心里涌起片片哀愁。然后他脑子内闪过独眼龙的影子,一股复仇的怒火燃遍全身,他渴望亲手杀了他,让他悲惨地死去,理智又在阻挡着他莫名的冲动,他在设想着他死后他妻子儿女如同自己的痛苦。他也试想过在他家的水缸里投毒,这样却要殃及无辜。在心底里,他只有大声而反复地诅咒,完全忘记了瞎子是自己的舅子。如果记得起瞎子是自己的大舅子,他可能会更加痛恨。代中只有把一片哀思寄托给坟边的衰草,把一片爱心放在两个孩子的身上。每当他孤零零地深夜醒过来时,辗转难眠,听着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他就想要哭,点点滴滴的夫妻生活啊,恩爱的季节啊,已一去不复返。他也后悔自己的固执,后悔自己干吗不喜欢和妻子进行沟通,妻子和自己已经融为了一体,沟通妻子就像与自己沟通啊……然而,这一切早已不存在。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罢了罢了。 在以后的时间里,命运之神似乎在报应着张瞎子:他的二儿子十八岁闯荡江湖时,因偷盗抢劫判了十八年刑;他大儿子二十五时,在外面打工发生车祸,折断了右腿,却分文未获赔。从此,独眼龙家里不再像是一个完整的家,悲愁和不祥之气笼罩着这个没有了生气的家。看着这个样子,人类同情弱者的天性终于扩散到了姜代中的身上,他不再理会往日的仇恨,不过却不会不给予对方以原谅。 当文清的坟墓上长出几根柏树的时候,他明显的有些苍老了。回到家里,天色已晚,听不见屋里锅儿响,猪儿叫,两个孩子也到前边院子的外婆家去了,他的心里就越发思念亡妻,思念她陪伴他的日子,思念她与他的快乐时光;思念久了,他的心里会生出另一股怨恨,怨恨她为什么要这么轻易的离开生者,怨恨她为什么没有头脑就偏要轻信别人的谗言,抛下一个支离破碎的家。他开始向任何同情他的人诉说自己的苦处,却不听别人对他的劝说,仿佛自个说话是他寻求解脱的一种方法。 他开始卖了家里加工的设备,也不承包大队上的加工房了。这时间里,正是农村开始安电的时候,他跑去当了电工,成天东奔西走,上坡下沟,爬在电线杆上。白天忙得喘不过气来,晚上倒在床上就没有了思维,只想呼呼睡大觉,这样倒忘记了些伤痛。当然,没有任何人可以安慰他,包括他所信任的现已当学校主任的王勇进。除非他能够把她忘却,或者由另外一个女人来替代。他的亲朋好友们所能做的,便是不断给他物色一个后妻。在这些人当中,他一个也看不起,因为他总拿她们与自己的前妻进行比较。前妻是他青梅竹马的好友,是他的初恋情人,她的一眸一笑已经完全与他的记忆、思想和身体融为一体了,在他生活中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也已经与她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了。他看到他与她走过的小路,她与他憩息过的树林,她与他种过庄稼的田地,他会闻到她的汗味。他听到圈里的猪的鼾声,看到灶前的柴草,屋檐上漏如丝的雨滴,他会看到她忙碌的身影。他坐在桌旁,睡在床上,会闻到她的气息,摸到她的躯体……在这个世界里,他看到了她,想起了她,角摸到了她。因为他忘却了她具体的音容笑貌,所以他的思念让她愈来愈完美,一个比实际更美丽温柔的她代表着某着神在向他召唤,向他展示着前所未有的魅力,别的女人又怎么能与她并肩呢?来看家的女人有点矜持的坐在他家里时,他会莫名其妙闻到女人笼罩在屋的角落里的死亡气息,在摧残死去的张文清。虽然,他也曾后退一步,看中过一两个女人,却因种种原因而没有结果。在寂寞的夜里,他抚摸中空气里前妻冰冷的躯体,怨恨地发誓一定要找个女人替代她,但同时又为自己的不忠而深感自责。 天气循环地渐渐冷起来的时候,夜晚更加寂寞,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些快乐而温馨的夜晚,拿出她的照片来左看右看,他渴望她能托一个个梦给他,在冥冥之中给他指示。日子一天天过去,照片的人一天天与他远离,不与他说一句话,不与他交流思想感情,也不托梦与他,他开始怀疑起她是不是他曾经的妻子来,他也开始发现照片的人就像他死的奶奶的照片一样实实在的涂上了了层死气。忽然有一天,照片不知怎么不见了,他便问女儿和儿子看见没有。女儿摇摇头说不知道,儿子也说没有看见,只是目光闪烁。他怀疑照片一定是儿子玩到什么地方弄丢了,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询问下去。他在这一刹那,忽然觉得以前的一切已没有了必要,就好像冒着生命危险的人爬上珠穆朗玛峰顶之后鸟瞰世界之时一样。 土墙在渐渐毁坏,一些地方长出了麦芽和小草,屋外边的宽阔的空场地被长出了叶的竹笋占据了一大遍,曾经的加工房的地面在雨水干了之后显出一道道虫子拱出的有细小眼的小坎,猪圈衣不蔽体,茅厕里的粪水要往外浸,有几根梁柱上长出了新鲜的木耳,在晴朗的夜晚两个孩子常常数天上的星星……一切都没有必要地毁坏,就如人的心情一样。唯一快乐的便是微风过后“哗哗”的竹林及天真好玩的孩子。 有一天,他忽然想,要是张文清突然回到自己的身边,这个家还会像以前一样繁荣昌盛吗?她是否又会在几年之后,再次服毒自杀?他对自己的这个假设弄得头晕目眩,苦思冥想了好些日子,弄得连班也不去上了——让几个电工往他家跑了好几趟——他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所有的一切,均在其母亲死前的遗嘱中停止,一个新的家庭在等着他去建设,一种新的苦难折磨在等着他去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