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八章
日子过得很快,在姜代中请了村支部书记和村长等人吃了饭,书记村长在王中华的结婚申请书上签了字表示可以到镇上民政办公室办领结婚证之后,新华一家就着手准备迎接儿媳妇的酒席了。当然,他们最先得准备的乃是在初十一这天王媒人来拿的余钱。之后的同一天晚上,把何秀推进了王中华的屋里,并从外面把门锁了。 在这一夜里,王中华才知道女人身上有那么多的乐趣。当他的情欲第一次消退之后,虽然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但也满意地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抚摸身边已经成熟的女人。虽然她没有多大反应,此时也已沉沉睡去,反而,他更有兴趣来体验这“睡美人”的一切,整个夜里,他弄醒了她不知多少,直到自己精疲力尽为止。第二天,他不再反对身边这个女人,也不再对自己的亲人做出一幅深仇大恨的模样,日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其实一直都是蛮平静的。他开始有说有笑起来,每当到了夜晚,他和她都早早地关门睡去,也不再到院子里去看电视打扑克或者看别人玩麻将。姜代中也放了他半个月的假。白天里,他请几个人帮着修葺老保管室的新房,大家都愉快地祝福他或者取笑他,他也乐意的接受,生活似乎因为多了一个女人而变得如阳光灿烂般起来。虽然在多年以后,当他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之时,才感觉到心灵的沟通是多么的重要,然而,现在他最重要的是认真地体验性欲发泄后得的满足。 二十五这天下了点小雨,中午新华从街上邮局里带回一封信交给王中华,王中华看了看信封,说:“是王娟写来的。”就拿到旁边看去了。 王娟是王中华四姨娘姜秀容的大女儿,现正就读于师校三年级。她在此信中,极力鼓励王中华反对这门婚姻,并且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树上的苹果有青的、红的,酸的、甜的,烂的、好的,看你是站在树下等着青的、酸的因为烂了掉下来接着吃呢还是爬上这棵树去,摘红的、甜的香脆的苹果。这对于王中华来说,这封信来是似乎正不是时候,如果在早一些的时候,他可能会得到莫大的安慰,而在今天,对他已无一点作用,一丁点儿也没有。 写这封信的时候,王娟正处于甜美的恋爱时节。 在美丽、平静而单纯的校园里,浪漫而幼稚的爱情像春天里雨后的野草,遍地滋生。虽然学校里屡屡的忠告和警告,但也常常可以在校园外的田野间小路上,看到一对对谈情说爱的十七、八岁的师校生。他们或漫步,或依坐竹林里,或偎坐小河边,手里常常拿本书做为护身符。当然,更重要的是每日里必写的情书要射向对方的心窝,每日里见面的眼神可以看到对方的心里。快毕业了,早已写一大叠一大叠情书依然敲不打动对方青春之心的男生,开始像疯狗似的去追求那些剩下的未谈恋爱的女生以及低年级的纯情少女,也不再挑剔她是否长得漂亮、可人,是否对得亲爱的观众。因为一分配工作后,那就意味着自己又将回到农村,择偶的条件便同样跌落于农村。父母在男孩子们考上师校的时候,每天晚上睡熟之后又笑醒,高兴自己的儿子终于可以不再当农民了。如果他又娶一个当农民的妻子,那这一切不是相当于画了一个圆圈,重新回到原地了吗——生活的奋斗又将进入可笑的循环。当然,作为女生的父母,他们并不具有这样的想法。 当王娟写信回家告诉父亲她正与同班的李乾谈恋爱时,在收到信的星期六晚上,王娟的父亲王勇进大为光火,他在卧室里对姜秀容拍着信纸说:“你看,你看,你养的好女儿,书不好好读,倒耍起朋友来了!” 秀容拿过信来,笑眯眯地看。她有个习惯,只要是认字便会出声,她低声地好不容易叨念完了,才抬起头来说:“这有什么,女儿信上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对方虽然有点丑,但也不算丑,这至少说明了对方今后不会花心,会对我们女儿好一辈子啊。并且,他的父亲也是教书的……你看这一句话……他的门牙有一颗往外有点突……咦,这不是正和我头段时间去算命时,算命先生说的一样么?看来真是姻缘天注定,你反对也反对不了的。” 王勇进见妻子和女儿拧成一股,她的回答与自己的意思相差甚远,气得就倒在床上睡去了,也不管秀容独自一个去慢慢品味女儿的家信。 事实上,王勇进的反对是无明确目的和原因的,这大凡和许多严厉的父亲一样,当女儿长大之后要谈恋爱了,他总是莫乐其妙的反对、阻拦,这也许是怕自己的儿女吃亏的心理在作怪吧。王家四代单传,均为儿子,到王勇进时,第一个就生了个虽然在他母亲的心里很不满意女儿,但他却视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甚至当大儿子王仕,小儿子王亦出生之后,对女儿的爱依然胜于这两个儿子,这在农村普遍的“爱儿嫌女”的观念中倒是很难得。他培养王娟时,总希望她将成为一个能干的女人。至于交友方面,他常是千叮万嘱,要求她慎之慎,甚至在在女儿初中毕业之前,与男生说一句脸都要红。然而,现在,女儿居然违背自己的意愿,在学业未完成之时,谈起了恋爱,这让他心里很不痛快,也感到有点伤心。也许他压根儿就没有细想,是否在自己心底的深处,女儿就是自己的财产呢?当别人要夺去他的财产时,自己便成了一个“守财奴”?自己的一切,包括母亲、妻子、儿女均是自己牢不可分的一部分,当他想着自己可爱的女儿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拉手、拥抱、甚至亲吻时,心里就受不了。他完全忘却了自己恋爱时节的模样,同时也完全忽略了女儿是另外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心底里没有理智的去想过这个问题,全是凭着自己的感情来看待这件事——人对其的家庭往往很难运用理智。他对未来女婿的这种排斥一直持续到暑天里李乾第一次到他家,分配工作时与他在一所学校,李乾与王娟结婚后有了小孩,小孩李极读书了……时光流逝,排斥也就随之逐渐减少到最小程度。不过,他总可以找到李乾身上的缺点的,比如胆小,懦弱,不大爱说话…… 但是,对秀容来说,这却是一个好消息。她一开始就担心的是自己的女儿在读书期间,在当时优秀人才集中的师校校园里,就没有男孩去追自己可爱的女儿。自己的女儿虽然矮小了些,但玲珑;脾气有些犟,像自己的性格,总不甘落于下风,却也能够柔情似水。眼看就要毕业了,如果女儿不来这样的信,她就会非常担忧的。她就会对自己的信心感到怀疑,同时也会猜想女儿难道没有吸引力,难道她有什么不妥之处……如果工作了,到了农村,她又能到哪里去找更好的对象?好啦,太好啦,现在她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于是欣喜起来。她对丈夫的想法毫不在意,还觉得丈夫的想法十分不可理喻,后来还嘲笑他说过:“不是我说你,作为一个教师,还不能正确看待这些事。你以为你的女儿是公主啦?今后会嫁给王子?你以为你是市长啦,能够把女儿分到城里去教书?对一切事情总是好高鹜远。想当初你自己也不是这样吗?要是从一开始你就安安心心的教书,不说工资比现在高许多,可怎么说你至少该当校长了吗?女儿快毕业分配工作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进城找你的老同学帮忙,可你也只说不做,还成天怨这怨那的,怎么就不好好从你自己身上找找毛病?女儿谈对象了,你该高兴才对吧?要不,你总得在见了面再说吧?现在边李乾长什么样,人品怎么样你都不知道,就开始反对了……亏你还是个知识分子,把这些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面对妻子如此毫不留情面的批评,王勇进十分恼怒。不过,二十多年来相处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不作声则罢,一作声只有自己占下风的。但是在暗地里依然坚持己见,在他回信给正是感到生活的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每一口呼吸里都带有鲜活生命分子的王娟时,反对之词句跃然纸上。 当满怀希望的王娟收到回信时,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冰凉起来。漫天的春色一下子变得阴云密布,在课堂上她听不见老师竭尽全力的呼喊,同学们愉快的低声交流和窗外校园内兴盛的花木仿佛对她在进行嘲笑,课本上那一排排迷糊的文学数字符号仿佛要力图挣脱离束缚,蹦到她的耳朵里奏一曲深情的哀歌。下午里,她没有去上课,躲在空旷的女生院无人的寝室里,静静地痛哭了两节课。在哭泣中,她没有去想她灿烂的童年和纯真的少年时代以及父母一直对她的宠爱,为什么父亲要反对自己和李乾的恋爱,她也没有去想。在这九十分钟内的汹涌澎湃中,她主要简单地想到三年级那一对对幸福的情侣脸上漾溢着动人的光彩,而自己今后却不能了,她哀叹;她也闪电般地想到了曾经追求过自己空手而归的男生将会如何在她的背后偷笑,她失声;她感觉到别的女生将在她的背说悄悄议论指手划脚,为此,她痛哭。眼泪像夏天的雨一样泛滥,从枕头上开始流下,经过被单,然后滴在脸盆里,溢到门外的去,漫入外边的河沟,将一遍哀情传染给了花枝招展的春天,迫使它不得不尽快打算结起果实,抛却华丽的外衣。在这无休止的哭泣中,她明白了生活并非是一帆风顺,世界也并非在围绕着自己旋转。为此,她的心在短时间内变得刚强起来。以至于后来,她不屑于父亲阴沉的脸色,与她长谈时的警告,信上苦口婆心的劝说,因为旁人对她的影响都已毫无意义,她要体现的是一个完全的自我,一个能够靠自己思想独立生活的人。在假期里,她一刻不离地与李乾在一起,争取到了母亲的支持(也许在此时,父亲被两个儿子均考上了学校的欣喜和苦于筹集学费而分心,无暇多问她的事了吧),并且于七月份,她与李乾同时分配到了北兴中学,在同年的国庆时结了婚。到此,他们牢固的结合不再受外界的因素的影响而会轻易破裂。 在最后哭泣中,她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哭了,终于在疲倦和昏迷中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做早操的时间。在睡梦中,在短短的十几个小时之内,她仿佛脱胎换骨,不再像以往的瞻前顾后,她在恋人的诧异和兴奋中,痛饮爱情的蜜液。她主动把座位换到了恋人的左边,在课堂上与他并肩作战,眉来眼去;下课时,她与他一同出入,只有当男女厕所挡住去路才暂时分开;吃饭时,他们两人的碗放在一起,一同呼吸师校厨房里那散发出酸臭的气息;放学后,他们总是坐在花园的树阴下,唧唧哝哝,或者徘徊在200米的跑道上,无聊地看那些踢足球的人。他们更有兴趣的是谈论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校园外广阔的田野里是他们绝好的去处,他们留恋于菜农的蔬菜小径之间,药农的草药味中,果农的葡萄架下,渔民的浪花声里,麦林里、玉米丛中、稻花香里……星期天,他们相约上街,走遍了这座中等城市的大街小巷。然而,多年以后,当王娟重返这座城市来购物时,她居然差一点就迷了路,原因在于她恋爱着逛街之时,根本就从未注意过周围的环境。这和大数女人一样,当有情人在一起时,她的注意力全神贯注地倾于情上身上,当无情人在身边时,她的眼睛就被牢牢地拴在了店里漂亮的衣服上。 在两人感情愈来愈浓的一个星期天里,他们与另外一对恋人儿去游桃花山。满眼的桃花并不是他们心之所鹜,躲在桃花丛中、坐在青草丛上谈情说爱才是他们的本意。 “你爱我吗?”她把手放进他的手里,桃花映红了她的脸。 “爱……当然爱。”他握住她的手,感到她抓得自己紧紧的,心里有点茫然,这类话她已问过他无数遍了。 “能爱多久呢?”她盯住他的眼睛,迫使他的眼珠不停在游动,在乎着周围的环境,揣测着恋人问这话的动机。 “……海枯石烂,天荒地老。”正自考中文专科的他终于想出这样一句话,并迅速把它说了出来,并满以为可以得到她的赞扬。 但是他脸上带的不认真的微笑激怒了她。 “你笑什么啊?”她眼里的温柔像狂风乌云里的太阳转瞬而逝。 “我没笑啊。”他感到奇怪地耸耸肩,却禁不住出声地笑出了声,连忙止住,自己都感到惊讶。 她抽回了手,狠狠地盯了他两眼,“你这不是在笑么?” “我真的没笑。”他不禁又笑了两声,干笑,像母鸡“咯咯咯”的,引小鸡觅食一样。 “你再笑!”她站起来,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和嘲弄。 “好好,我不笑了。”他连忙把她拽住,并拉她坐回原位,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荡去,却要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脸绷得紧紧的难受。他连忙拣了些好听的话轰了过去,他很多时候就奇怪,平素吧,三句话都嫌多的他,为什么当时就能那么多优美动听的话。多年后,他打算仔细回想着当时说了些什么打算列入自己经典的言论之中,却怎么也回想不起一个字来。 好不容易,她没有了生气的表示。 “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吗?”她言归正传。 “会的。”他终于严肃起来,隐隐的感到哪里有点不妙了。 “但是,如果我父母要反对我们的事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就会失去照顾你一辈子的机会?” 她点点头,心里微笑地看着他。她要征服他。 “他们为什么要反对呢?我和他们一次都还没见面呢。”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吧。”她作出一幅哀怨的表情。低垂的脑袋是那么强烈地诱人,让李乾忍不住要过去抱住她。但是绝望之情已快速的溢满他的胸口,让他不能自拔。 “那怎么办?”他发出一声哀叹,眼睛迷茫地穿过桃花的粉红,看着毫无内容、苍白的天空。 “我们……我们……”他说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她诧异地抬起头来,继而又怜悯地看着让自己心痛的恋人,心底充满了绝对的满足感,然而丝毫未表现在脸上。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用热烈而飞快的语气说:“阿娟,你相信我,我一辈子都会永远爱你的,并且只爱你一个,你是我的初恋情人,也是我的最后一个恋人。无论你父母怎样反对,但是我的爱始终不会改变,我会用真情来感动你的父母、你的长辈、你的兄弟亲戚、甚至你的邻居和你认识的人。我要用行动来证明,我是爱你的,阿娟。如果结婚了,我会帮你洗衣服煮饭,照料你的一切。你心情不好时,我会陪伴你、安慰你;你不高兴时,我会想尽方法让你高兴、快乐……我会让你一辈子都过得开心的。” “如果我们分在同一个学校里,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继而他遥望远方,用充满对未来美好想像的语气表述,“早上我们一起去跑步,午休时我们在一起看书看电视,吃过晚饭后,一起在林阴下漫步……那样的生活多美好啊!” “娟!”他又忽然狂喊一声,紧紧地捏住手里的稻草,“让我们一起努力吧!去说服你的父母,好吗?” 他的眼里有热切的渴望,在渴望的下面,王娟分明又感到一种深切的痛苦,这让她痛苦而满足。她没有挣脱他的手,任它使劲地压迫着自己,抓着自己,依附着自己。 李乾见她不说话,不能从她的眼里得到该有的回应。终于,他缓缓地放开她的手,炽烈希望从他的脸上一点点地消退,绝望、悲哀渐渐涌上,终于完全占领了这块人类共有的晴雨表。他埋下头去,把脸深深地放在手掌里,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他的肩在轻微地颤动。 “你今天来就是要告诉我,我们……我们已经完了吗?”他浑浊的带着哭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底传出来一样。 王娟忽然意识到快收不了场了,如果不马上制止事态的发展,说不一定真会弄假成真呢。她一时悲从心起,猛地抱住了他,号啕大哭起来。继而发现这是公共场所,忙又放低些了声音。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她连忙大声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是……那只是你父母的意思了?”他抬起头来,泪痕满面,一点希望重新燃烧。 “是,是,是的……”她连连点头说,居然在瞬间哭得一塌糊涂,昏天黑地。 “你没有这样的意思?”他一阵惊喜,仿佛劫后余新般,“那么……那么……你是……你是……爱我的?” 她点点头。 他猛地一下子紧紧抱住她,流浪的心从崖边拉回,它情愿被人征服,也不愿意失落在野外的荒草丛中。 她终于把脸放在他肩上开心地笑了,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或者是恋爱的美好季节以及婚后的生活,李乾真的实现了他的诺言,洗衣、做饭、扫地……家庭的锁事都由他承包了。当某一日丈夫想改变这种不利的局面时,他总是力不从心,讨厌的惯性把他推得无力回顾,生活就像汹涌的流水,逝去则无法回复,只能随波而逝。每当他上午上完最后一节课饥肠咕噜回到家看到妻子坐着欣赏电视而厨房里毫无动静之时,每当有客人来自己一边陪客人一边要弄饭菜之时,每当自己生病之后妻子只能到馆子里喊来饭菜之时,每当自己远出后听到妻子和孩子只能吃点方便面之时,他都会哀叹自己为什么要许下这么一个诺言,一个足以约束他而解放她一辈子的诺言,一个本不属于他的工作或者应该属于两个人的工作的诺言。自然,他也有找到安慰的时刻,那便是在别的同类型的家庭里面,这种现象似乎普遍存在。他力度想通这是一种什么现象,在做他的本科毕业论文时,他就打算选这个题目,本来已经有一些眉目了,指导教师告诉他说这不是中文方面的选题大可只有到家庭伦理学类的杂志上去发表发表,这研究性的题目也就终无结果了。不过,他最终认为这和中国这些年来如同体育事业上的“阴盛阳衰”现象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或者说是因为中国解放妇女的工作走在了世界的前列,抑或是人类将画一个圆,父系氏族重新回到母系氏族。当然这都不得而知,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仅为李乾他初期的猜想。但是,他却从中明白了一个道理,诺言总是会付出代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