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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姜代中来到农机站。这对非公有制小企业来说,绝对算是一个不可饶恕的迟到,不过因为姜代中是负责人,上午下班时他又交代好了的,所以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下午能来,也算不错了。加工房里,一天里最繁忙的时候是上午。这时农民朋友们前来打粉,磨面,碎米,往往是排着队,待忙完时一看就是快中午的时候。在中午值班的至下午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少有事做。只偶尔有人来打米或磨猪饲料的。这要一直等到待面干之后,方才有些忙。当然,其例外还在于是否是农忙季节还是农闲季节,以及有电无电和天气的好坏。农忙季节常是中午时分最繁忙,天气坏的时候生意清淡,腊月里人们常常排着长队等候着做要吃到第二年二月时的米面,如果停电太久,电一来则是又非常繁忙。 姜代中到的时候,正是农机站里最悠闲的时间。昨天晚上没睡好的向师傅坐在一边,背靠着满是粉尘的石壁打瞌睡,头低着,就像高中生上课睡觉一样,睡着了又不敢十分大胆。做面的在闷闷的阳光下坐在扁担或小凳上,守天空飞过要停下来吃饭的鸟雀和附近跑来的鸡鸭,还时不时的要把掉在地下的断面捡进筐里,更多时候彼此懒懒地聊天。王中华正与几个人坐在切面的木板上打扑克,一片吵嚷之声,旁边有几个围观者投身其中,同样充满了激情。四周一片宁静悠闲。姜代中先周围看看,检查了一下各类机器,也就过来站在王中华对方凑热闹了。 中华自二舅舅一进来就看见他了,他满以为姜代中会叫他过去说话做点思想工作,心里就在盘算是过去还是不过去,如果过去了,又该说什么。他的眼睛一直觑着姜代中的身影,直到发现对方真正一点都没有叫自己要说什么的意图之后,这里心里反而感到有点忐忑不安起来。但他并不主动开口去问家里事情的最终结果。假若一问,这至少表明自己已经完全缴械投降,俯首唯诺了。他就自己在心里猜想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姑娘如果不走,这表示她下贱,不值得自己娶她;要真是走了呢,这也许会让自己感到有些失望的……这样矛盾的想着,几次都走错了牌,让旁边的人都连连责怪起他来。 这时候,一个健壮的农民担着满满的一挑谷子侧着身子迈进了加工房,他径直的走到碾米机旁,放下肩上的担子,拿汗巾擦脸上的汗,师傅们也不忙着去给他打米。看样子他也不着急,站了站,也凑过来看玩扑克了。平常里,王中华是主要负责打米的,可这时他并不想过去,他在等待,看姜代中的反应,以求从中获得一点什么信息。姜代中依旧笑嘻嘻的看大家打牌,帮他左边的一方助兴,连看都不看王中华一眼。向师傅还在很起劲的打瞌睡,另一个主要负责粉碎的坐在王中华下手,也正玩得高兴。在整个大队只有唯一的一间加工房里,在不忙的时间段内,人们总是先尽情娱乐之后才会去工作的;而农民朋友们也常常借来加工粮食的机会轻闲轻闲。王中华东瞧西瞧,就有些坐不住了,正想起身去打米。 “你忙不忙?”姜代中这时问要打米的壮汉。 “说忙也不忙,说不忙也忙。”他的回答是典型的闲散式的回答。 “那好,把这一盘看完,我就先给你把米打了,再来看也不迟。” “好吧。”对方说,抱着手臂,脸上带着笑。 待这局扑克走完后,代中就去打米了。顿时,碾米机的噪音响起,这让很多普通人都是受不了,可对于这里工作的人来说,已习以为常。噪音响过一阵之后,乡村里重新恢复了平静,随即又响起了手摇风车缓缓的“咣咣”声,待它的声音没有了之后,加工站后边半坡上的大队小学校一阵“当当”的下课铃声,放出一群喧闹的“小鸟”,有许多孩子“噼噼啪啪”的往下边跑,跑到加工房旁边的小店里来买零食吃。 中华感到有些失望,这并不是因为代中未给他信息,而是默默中给与的信息让他感到失望。在平常里,二舅舅是一个严厉的人,职员该干的工作他务必要求每个人自己干好,否则,他是不会留情面的。而今天,他这样放任中华,分明让王中华体验到其中对自己的同情之心。这虽不确定,但这种感觉却让王中华突然可怜起自己来,为什么自己就没有一个同盟者?自己总是这样孤独吗? 旁边的一个人见中华迟迟不走牌,有些走神,就一把把牌抓了过去,刚走了一张,就被怒气冲冲的王中华抓了回去,他只能借外界的事情来发泄或麻醉自己来,消耗自己过剩的思想。生活中,人最好什么也别想,他才会过得快乐些。 不久,陆续的有碾米、磨粉的来了,还有些顾客的面也干了,扑克的场子散了,打瞌睡的也醒了过来,大家开始各忙各的事情。生活,恢复了以往,重复着运动和静止的规律。整个下午,代中的行为仍然像往常一样,而王中华却像六月里阳光下沸腾的开水,远远站着的人一点也看不见热气。 傍晚的时候,大家收了工,锁了大门,彼此道别。中华独自走在前边,不像往日一样要等稍后一些的舅舅。 “王中华。”当他走到红土地时,代中在后边喊他。他不想回答,身体控制的脚步却明显地慢了下来。 “不要着急。”代中跟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在地暮色中行走,夜气发出淡淡的清凉气味如同早晨小路上杂草上露珠,“回去得早晚了,也是那么一回事儿。” “已经定了?”中华问。 代中默不作声,这让中华心里一阵揪痛。 “可你能反对吗?”待了好大一会儿,代中以反问的口气,“依你母亲的性格,你拗得过她吗?” 轮到自己不作声了,对面坡上树林里传出一两下斑鸠的叫声,响彻整个山沟。薄雾和夜色一起扩张着自己的包围圈。 “这可怎么办啊?”中华仰了头,微微叹了口气。 “我还是支持你的想法。”代中同情地说,“可是,这事儿并不好办。” 中华默不作声。 “你想想,你幺舅舅的事儿,”代中开始安慰地说,“你就会明白,这个家族中父母的意志是多么强烈。当时你幺舅舅不同样死活不愿意与陈有萍结婚么?结果怎么样?还是由不得本人的意愿,容不得你幺舅舅的半点反抗。想想吧,如果有另外一个姑娘与你好上了,你不愿意今天这事儿,这样倒是有理由的,我也不会允许你母亲这样做。可是当时你幺舅舅的情况和你一样啊,他根本就没有相好啊,反抗什么呢?难道以一辈子不结婚为由么?结婚就结婚吧,你父母也为你已经操了好多心了。” “可……你看看,在这种情况下,幺舅舅这几年来不过得痛苦么?第一个儿子死了,生出的这个女儿又是一个歪嘴巴,他就知道成天的酗酒,家里又没有多少钱,六月里都只有喝劣质的白酒,去年不就差点把眼睛给喝瞎了吗?这样活着还真不如不结婚。”中华发着牢骚。 “你就知道他过得不好吗?你看到的不过是表面现象。你幺舅舅是家里的老幺,大家都时不时照顾他一些,可有些事不好说。这样的情况,还不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怎么说?” “这事儿你今后慢慢会明白的。总之,我劝你一句话,家庭的幸福关键在于自己。有的人娶了个健壮的妻子,可依然一贫如洗;有的人娶个残废了的妻子,日子却也过得有滋有味。” 这样的话对中华的作用并不大,在以事论事之上,人们关注的常常是事物本身,更何况,一个人的思想怎么能够轻易就被别人攻破呢?中华感到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混乱了。他起初满以为经过与二舅舅的谈话,自己会找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法,却不料舅舅的话如同一条使劲煽着尾巴的乌鱼,投进自己不平静的水中,搅浑了整个池子。 河风带着一股腥味吹过来,听得见春天的鱼在水下水面不安分的骚动声。在河的隐藏处,一只小船上有猎者在悄悄地等候,等候着不安分者进入预设的圈套。从竹林上空突然飘出很大团的浓浓炊烟,没有方向的乱飘,忽儿就没有了。河边的鸭子扑腾腾的往回跑,脚丫叭嗒叭嗒的击打着归路。 他们沿着蜿蜒的河流向下走,各自都不再说话。快到家时,中华邀请代中到他家吃夜饭。 “不行了吧,家里还有你二舅娘和两个娃娃等着呢。”代中谢绝。 “站在河这边喊他们过来一起吃吧。”中华说。 “晚上黑灯瞎火的,怎么能让两个小孩过河呢?你还是先回去把自己的事情解决好了再说吧,明天还得上班。”他就只顾的往下边走去,那里有一只小木铁船。 中华就不好再说什么,他让代中到自家的想法,不过是为了在感觉上多个依靠也是客套之词。他待舅舅摇着小船过河去之后,方才慢慢踱步回家。此时的他,一近家门,心里居然有种陌生的感觉,家忽然变得就像一支对他正要掷出的长矛,自己怎么也躲避不掉……到院子了,他也不走上边王家门前的大路,只靠着水边走小路,他不想看见他们,也不想让他们看见他。在晚霞的最后一道光芒熄灭在天际后,他才到屋。 何秀没有走,正坐在他家灶前烧火,母亲在热中午的剩菜。在瓦数很小的昏暗灯光下,厨房里一切都显得那么模糊,唯有灶里的火光把何秀映得分明,让王华心口不由得一阵绞痛。猪圈里一团漆黑,肥猪满意的在“哼哼”,小猪趴在矮石拦上朝厨房里使劲的叫唤。王中华顺手从竹筐里捧了两把切碎的胡豆苗扔在猪槽里,走出了厨房。王中云的小屋里亮着灯,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父亲坐在屋外墙角边黑暗里的小矮凳上,只能看见忽明忽暗的烟头和听见他时不时的咳嗽声。王中华也点燃一只烟,背靠空牛棚的门柱,坐在条凳上,力图要弄清自己混乱的思维。空旷的乡野里在晚上只能听得见自家的声响,遥远的、别人家的喧闹或安静早被竹林、树林、空气和水所吸收。就在姜新华喊“吃饭了”的瞬间,王中华终于决定在吃过饭后要对何秀进行一番面对面的谈话和实质性的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