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东却一语双关，既解释了我的生物学疑问，也回答了呆子道德上的困惑，说：“她是我后妈，我不喜欢她。”

　　因为来了新人，晚上讲话一直讲到很晚，呆子也破例参与的卧谈。寝室住满了人就感觉其乐融融，以前空出一张床出来就像少了一条腿的桌子，其实三条腿也能稳，只是一到打牌的时候呆子这条腿也用不上。我把牌技提高的期望全都寄托在新来的这条腿上了。我想郭东这条腿的到来，终于可以平稳地支起这张桌子了，桌子一支稳自然就不愁没牌打了，如果呆子有兴致，还可以玩四个人那种，这是我们浩子多年来的梦想啊，这样寝室里不仅其乐融融，而且将会其乐无穷啊。

　　夜聊中我们得知郭东是学中文的，同时还有一个同胞妹妹也来交流了。渐渐地我听出来他其实不是一个纯粹的“交流生”，而是一个“郊游生”，他总是缠着我问北京的各大景点，我拿出我专业的历史考古结果和这三年来的实地考察结果，每个地方都给他讲得天花乱坠，谦虚使人进步，骄傲被人束缚，于是郭东要求第二天就让我带他去那几个地方。后来发现他既不是“交流生”，也不是“郊游生”，而是一个“三流生”，从南方一个三流学校过来交流，本来我们学校和这个学校没有关系，我们也不会自傻到自动降格跟这种学校交流，而是他老爸花钱以交流生的名义转到我们学校来的，到时候拿我们学校的文凭。他原来也不是学中文的，他老爸让他学经济学以便子承父业，可是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在那个三流的学校做了三年的三流生，来我们学校学中文是他自己选的，因为学其他的都要点基础才行，唯有中文可以建空中楼阁，半路出家。

　　我说你小子还真有眼光，中文是我们学校最好的专业，就业率百分之百啊。没想到郭东不领情，冷冷地说：“谁稀罕那工作啊，工作累死了。”

　　呆子反驳说：“那你不想找工作还上大学干吗？上大学不就是为了出去找工作吗？”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你爸那么多钱都能打通这么多的关节把你弄到我们学校来，你还要什么工作啊，既然不要工作，那你还要什么文凭啊，再说现在如此繁荣的假证市场，你进来用的那些钱买八斗文凭都够了。真不知道他们想的些什么，这些神秘的有钱人啊。

　　浩子说：“呆子，不要这么俗气嘛，人家和你一样是为了纯学术啊，将来考研读博，宏扬我中华五千年的灿烂文明。”

　　呆子说：“谁说我考研就是为了搞纯学术啊，我们专门是找不到工作，老师才让我们考研，研究生出来了好找工作一点儿。”

　　话题被他们带远了，我说：“多年兄弟了还吵什么。”

　　浩子接过去就开始把我捧起来，说：“才子，你现在不寂寞了吧，遇到知音了吧。”又对郭东说：“你知道吗？别看他是学历史的，可是他文章没有哪个中文系的写得过他，作品满天飞，尤其是那种抒情性的情书，更是一绝，他还会古诗，现代诗也不错，可是我们学校大名鼎鼎的才子啊。”浩子的话听起来就像第一次进桑拿搞按摩，感觉很舒服但还是有点害羞。

　　当然作为回敬，我必须谦虚一下再吹捧一下浩子，说：“得了吧，你别听他的，我是浪得虚名，浩子才是真正的才子。他学英文，专攻英美经典爱情诗，学贯中西融入血液，现在都达到出口成章的水平了，浩子，要不现场来一首吧。”

　　估计郭东已在心里为我和浩子供起了牌位，暗暗地说：“你们真厉害啊。”不知他是还没来得及反应还是根本就没反应，他另辟一个领域说：“我最佩服的是学数学的人，当时我学经济学要学高等数学，多难的问题啊他们那些人居然最后用一个数字来作结，真是太神奇了。”我给自己和浩子想象出来的那个牌位轰然倒塌，呆子的牌位却牢固地树立在郭东心中，“那时候我也想学好啊，可是自己不是学数学的料，后来就放弃了。”

　　浩子问：“这为这个来学中文啊？”

　　郭东羞涩地说：“也不全是，还有其它的理由了。”

　　浩子晚上的求知欲好像比性欲还强烈，问：“那为什么啊，说来听听。”

　　郭东说：“关键是以前交了好几个女朋友都分了。”

　　呆子有这类话的抗体，心如止水，我和浩子不得不肃然起敬，此乃真正的前辈啊，浩子即刻请教前辈，问：“好几个是几个啊？”

　　郭东轻轻地说：“也不多，八九个吧。”浩子“啊”了一声就哑了，我集中精力静听下文，“可是她们都说我没有文化，不够浪漫，不懂情调。主要是我一说我爸是办民营企业的，她们就认为我是个暴发户的儿子，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那种人，所以我学中文增加点修养啊。”

　　浩子说：“是啊修养很重要。好小子，有理想。”末了还问一句，“你那些女朋友中交往最长的发展到什么程度啊？”

　　郭东开始还不好意思说，可是受不了浩子步步逼近的追问，说：“也就接个吻啊，还被人家骂粗鲁，然后就和我分了。”

　　浩子接下去问：“那最短的呢？”

　　郭东说：“见面交换了手机号之后就不理我了。”

　　听了这话我不禁为我盲目敬神的行为大感失望，见过面都算女朋友的话，那我的女朋友可以排一个方阵了，至少是八乘八的阵型。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男生寝室的夜聊总是会以女人来结束，无论开始聊的是多么正经多么宏大多么崇高的政治经济文化，最后都不知不觉地转移到女人身上，我十年求学生涯所住过的寝室全部如此，我所了解的寝室也是如此，这是一种宿命。然后就各自带着自己的梦中情人入睡，今夜托郭东那个广义女朋友的福，我的梦里全是女人，但尽管是在梦中我还是明白这只是一个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