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小扣子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

　　月光如水。皎洁的月光照射在雪白的地上，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天上的星星俯视大地，不停地眨眼睛，仿佛在观察人间的善良和丑陋。

　　天冷得出奇。山娃和百岁蹲在院子东侧的草堆里，四只眼睛死死地盯住小扣子家的窗户。一会的工夫，他俩就冻得浑身发抖。黑虎一直守侯在他们的身边，像个懂事的孩子一样，乖乖地趴在山娃的脚下，给他取暖。这是他们精心策划的“天麻保卫战”的行动。按照约定，此刻，屋里的小扣子应当有动静了。可是，无论他俩怎么期盼，就是不见屋里任何动静。山娃焦急地盼望着，如果灯光亮了，他们就里应外合开始行动，就能把天麻偷出来了。时间一分一秒地移动，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屋里还是没有动静。尽管山娃他们用稻草把身体弄得严严实实，可是，山娃和百岁还是冻得上下牙齿不停地发出“咯咯”的击打声。山娃心里嘀咕着：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好久了，小扣子早就该起来了，他是怎么了……

　　天上的月亮依然是那样的明亮，星星仍然在眨着眼睛。草堆旁的山娃和百岁，还有黑虎，依然在等待小扣子的消息。两个孩子多想点燃一堆篝火暖暖身子，哪怕是烤烤手也好啊。可他们却不能，那样就被人发现了，他们能做的，就是蹲在那，在严寒中痛苦等待、期盼和煎熬。山娃把身子紧紧地缩成一团，两只手放在大腿中间，身体抖得连身边的草也随之颤动，发出了“唰唰”的响声，看到百岁鼻涕也淌了出来，话都说不全了，山娃决定让百岁先走，自己在继续等待。

　　天越来越冷，村里出奇的静，连狗都懒得叫一声。山娃一个人有些害怕，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动静，他试图抓起一捆稻草。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冻得已经不听使唤，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抓来两捆。黑虎趴到山娃的腿上，一动都不动。

　　看到屋里还没什么动静，他真的想离开，马上跑到自己的热被窝里，好好暖和暖和。美美地睡上一觉，那是多幸福的事情啊。他太需要温暖了。但是，当他想起自己 的任务，他还是坚持着……

　　这个时候，黑虎不断撕扯山娃的衣袖，用力拽他，山娃知道，这是黑虎要他离开，倔强的山娃就是不肯离开。

　　山娃家的炕头上。

　　当山娃真的躺在自己温暖的被窝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山娃躺在滚热的炕头上，身上盖了两床棉被，王忠臣和肖殿福围在山娃的身边，两位老汉眼睛都湿润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玉琴在灶坑前烧火，她想把火炕烧得旺旺的，让火炕热热的，让儿子好好地暖暖身子。她在厨房里翻动，除了有一小袋玉米面外，没有其他粮食，她多想给儿子煮点粥喝，可是，家里却没有米，她只能用玉米面给儿子煮玉米粥了。

　　两位老汉仍然在守侯着山娃，四目相对，感慨万千。

　　“都怪我呀，你说我怎么这么糊涂啊，为什么不早点去把他找回来呢，咳！”

　　“百岁回来后，我就问他干什么去了，可他就是不说。”

　　“不能怪孩子，这是多好的孩子呀！”

　　“我怎么问，他都不说，后来才不得不说，听说山娃还没回来呢，我就急得不行，赶紧跑这来了。”

　　“不瞒你说，这事我是知道的，但我没想到这孩子会这样固执，冷了就回来呗！咳，太犟啊。如果不是黑虎回来叫我，我还……”

　　“是啊，这孩子非冻死不可，你家的黑虎真是好样的，通人性啊！”

　　“是啊，难怪孩子们都喜欢，到了紧要的关头，黑虎真管用啊！”

　　“黑虎可是你们家的宝贝，它那个刚强、勇敢劲真像山娃。”

　　“说的是啊，山娃这孩子就是太犟。小的时候，他做错了事，我打他，他妈把他拉走，可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怎么打，他都不走，也不哭。本来我不再想打他了，可他就是这样犟，想不打都不给我台阶。这小子就是一跟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山娃这孩子就是有主意，又仁义，要不，这帮孩子咋都听他的呢。”

　　“咳，我为什么不早点去呢，我真是老糊涂了！”王忠臣肠子都悔青了。

　　“我估计，这孩子的手和脚可能冻坏了，一会给他弄弄吧。”

　　“百岁怎么样啊，他没冻伤吧？”王忠臣关切地问。

　　“没有。”

　　“都是我犯糊涂，如果拦住他们，你家百岁就不会遭这份罪了。”

　　“看你说的，这些孩子做的是好事，是大人都不能做的好事。虽然没成功，咱们大人应该为孩子的侠义心肠，感到骄傲才是啊！”

　　“你们两口子都50多岁了，才有的百岁，孩子冻成这样，他妈能不心疼吗？”

　　“心疼是心疼，他妈都哭了好几场了，我就对她说，庄稼院的孩子，这点事算什么啊！再者说了，他又没做坏事。他妈这才不唠叨了，要不，还没完呢。”

　　王玉琴将煮好的玉米粥端了上来，嘴里一直唠叨叫山娃起来吃一口。

　　“别给孩子吃这个，我让老伴煮了小米粥，一会我给山娃送来两碗。”

　　“这半夜三更的，怎么好折腾你呢！”

　　“老伴说了，特意带山娃的份呢！”

　　天亮了。各家各户的烟囱都冒出了炊烟。

　　小扣子家的北炕上放了一堆天麻，赵长富站在那，反复端详。

　　王玉香已经将饭菜端到了饭桌上，可小扣子还在被窝里没起来呢。

　　二丫风风火火地跑到了小扣子家。

　　她直接来到小扣子的被窝前，二话没说，双手用力掀起被子，抡起巴掌，照小扣子的屁股“啪啪”就是两巴掌，他的屁股上立刻出现了两个巴掌的红印。这一举动把屋里的人都弄愣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听说二丫泼辣，可谁也从没见过二丫这样厉害过。

　　“小扣子，起来，快起来！”二丫大声地喊道。

　　“二丫，你干什么呀？”小扣子慢慢睁开惺忪的双眼。

　　“干什么？都是你干的好事……”一看是二丫，小扣子先是一愣，然后，慌忙把光着的屁股用被子盖上。

　　“我……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自己想想吧……”

　　二丫再也没说什么，扭身跨出了大门。

　　这个时候，小扣子才想起他和山娃昨天晚上约定好的事情，他这个悔啊，自己使劲地拍着大腿。

　　山娃仍然躺在炕上，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王忠臣一直守侯在他的身边，整整一夜，他始终都没合眼。

　　“儿子，你醒了！”王忠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山娃哥醒了，你醒了！”二丫边叫着，边心疼地落泪。

　　“百岁没事吧？”山娃第个一想到的就是百岁。

　　“没事！”二丫回答道。

　　“山娃哥，你咋这么傻啊！”英子心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山娃看看英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山娃哥，你的手和脚疼吗？”英子把山娃的手拉出来，双手冻得已经肿起老高，像个馒头似的，英子用双手轻轻揉着。

　　二丫把山娃的脚也拉了出来，双脚的大脚趾有些发紫，脚面也肿起来了。

　　“都是这该死的小扣子，要不是他，能吗？刚才我去他家了，他还没起来呢！”

　　山娃从炕上坐了起来，王玉琴端来一碗粥。

　　“快把粥喝了吧，这是百岁他妈给你送来的小米粥。”

　　小扣子在家忙得焦头烂额。

　　二丫走后，小扣子赶忙从炕上爬起来，脸没洗，饭没吃就要出门，被他妈拦住了。

　　“一大早的，干什么去呀？”

　　“妈，你别管了，我有要紧的事！”

　　“什么事啊，看你急成这样，再着急也得吃了饭再去呀。”

　　“不吃了，一会我爸回来，我就出不去了！”说完快步跑出了家门。

　　英子家的饭桌上摆着两碗粥，几个玉米窝头和一大碗酸菜，两双筷子摆放在两碗粥的上面。张则理的面容消瘦了许多，一个人坐在炕沿边上，他把眼镜摘了下来，眼睛红红的，右手反复按摩眼眶。门开了，英子从外面跑进来。

　　“爸爸，山娃醒了，山娃醒了！”英子一进门就大声喊道。

　　“这就好，这就好啊！”张则理站起来，“百岁他怎么样了？”

　　“百岁也没什么事了。”

　　“那我就放心了！”

　　“英子，你说他们昨天晚上能去哪呢？”

　　“我问他们，可谁也不说。”

　　“这些孩子啊……在搞什么鬼呀？”

　　“爸爸，你都两天没吃什么了，快吃点饭吧！”

　　“我吃不下呀，英子，你吃吧！”

　　“不吗，我要和爸爸一起吃。”

　　“好，我陪女儿一起吃！”

　　上午，山娃家。

　　王玉琴正在用茄秧水给山娃泡脚，她蹲下来，逐个脚趾给山娃揉搓。山娃两手捧起碗，把最后一口粥喝光了，又用舌头在碗的四周舔了舔，王玉琴看了儿子的动作，辛酸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钱兰英端来一碗饺子走进来，放在了山娃面前。

　　“孩子，把这个吃了吧，刚煮的，还是热的呢！”

　　看到这碗饺子，山娃的眼泪说什么也止不住，立刻就流下来了，他用手推了推，说什么也不肯接。

　　“孩子，快吃吧，我听说，过年的时候，你就吃了两顿饺子，还嚷嚷说没吃够，是吧？”王玉琴看到这一切，用手抹着眼泪，转过身去。

　　“俺家百岁还说呢，一定要让你把这碗饺子吃了。”

　　“我，都是我不好，让百岁也跟我挨冻。”

　　“怎么能这么说呢，大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怨你！”钱兰英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在山娃的嘴里。

　　刚才那个狼吞虎咽的尽头没了，山娃十分缓慢地咀嚼着，两行眼泪已经流到了嘴边，随着饺子一同咽了下去。山娃把一只饺子送给一直守侯在身边的黑虎，黑虎使劲地摇摇尾巴。

　　“山娃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扣子站在了门口，一言不发。看到这个场面，突然，他“哇哇”大哭起来……

　　“你还好意思来呀，快滚出去！”二丫没好气地说，小扣子没走，也没反驳，仍然默默无声，只是头更低了。

　　“二丫，别这样！”山娃说。

　　“山娃哥，都是我不好，昨天，我没起来……害得你……是我错了，你们打我一顿吧……”小扣子哭得更伤心了。

　　“你是猪啊，就光长个吃的心眼啊！”二丫满脸的愤怒，说话的语调都提高了八度，她用手不停地点小扣子的脑门。

　　“你没起来，我不怪你。但我可告诉你，咱们再有什么事，你完不成，我可饶不了你！”山娃说得很严肃。

　　“山娃哥，我听你的，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那好，我就等你这句话呢，我可告诉你，下次再不能秃罗扣了！”

　　晚上，大利一家人在吃晚饭。

　　“妈，明天就让我出去玩玩吧，我把寒假功课全做完了，不信你看看！”

　　“不行，这几天村里出了这么多事，咱可不能沾边。”

　　“我不去英子家，只到小扣子家玩。”

　　“那也不行，我还不知道你们，串通一气！”

　　“妈，我求求你了，行不？”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我都多少天没出去玩了……”

　　“你就别和我废话了。前天，村里召开大会，赵队长不是说了吗，要管好自己的孩子，不能让张则理这个右派给拉拢腐蚀了吗！”

　　“妈，我看张老师挺好的，他对我们可好了，特别关心我们的学习。对了，他给我们几个辅导功课的时候，讲得比我们老师还好呢！”

　　“什么？你说什么？你去听他讲课，你还反天了你呀？”大利知道自己说走了嘴，半天没敢再吱声。

　　“妈，上次英子病重的时候，咱不是也给她送药了吗？”

　　“那不都是为了你呀！”

　　“那你就再为了我一次呗！”

　　杜德林放下饭碗，看了看大利，笑了。“你就答应他吧，赵队长也是的，总是小题大做的！”

　　“我说老杜啊，你可别站错了队呀，张则理可是右派啊！”

　　“这个我不否认，但是，你也别忘了，人家也是有知识、有教养的人，以前还是大学的教授呢！”

　　“你是在为谁说话呢？”

　　“这是家里，我说的是真话，为谁说话也无所谓！”

　　“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说点心里话！”

　　“那大利的事……我可就再也不管了！”田淑媛无奈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