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这就是自然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如今，当村里的人们逐步接受了张则理，尤其是得到一群孩子的尊敬和喜爱的时候，他却要离开了，重新回到省城去工作。如果这是命运开出的玩笑的话，咱也无话可说。但是，可悲的是，所有的这一切，偏偏是人为造成的不幸。要不说呢，人啊，什么时候都得按规律办事，千万不能违背规律，更不能瞎折腾。否则，遭到惩罚的就是我们自己。

　　张则理走了，村里人缺少的，不仅仅是批斗的对象，仿佛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虽然，人们不能准确地描述出那是什么，但大家心里明白，张则理所留下的，不仅仅是知识。同样，张则理所带走的，也不仅仅是伤害和痛苦，还有乡亲们的炽热真情。

　　少年不知愁滋味。孩子们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生活依旧是那样开心，快乐。

　　张则理回城，对村里人是一种留恋，对赵长富则是一种震撼。通过这件事，赵长富想了很多，这几天，他吃不好，睡不好，见了谁都不爱说话，人也瘦了一圈。王玉香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想着法给他做点好吃的，还不断劝说他。

　　这天，吃完晚饭后，王玉香又唠叨起来。

　　“我说，这十多天你到底是怎么了？原来你那本事哪去了，现在，你就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整天耷拉个脑袋，能不能挺起精神来啊？”

　　“我这心里难受啊……”

　　“那天，人家老杜和张老师不都没说什么吗，还紧着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看人家就够大度的了，就别多想了。”

　　“是啊，他们能请我去，我真的很高兴，这么多年了，我对人家啥样，我最清楚了。哎，张则理是难得的好人啊！他这一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抹不过这个弯儿来。”

　　“是啊，难怪村里的孩子们都喜欢他，谁不佩服他啊，你再看看他走的那天的场面，村里的人差不多都出来送了，在咱们村哪有这样的事啊！”

　　“我也是在想这件事呢，你说就那么一个很普通的人，为什么大家没钱会借钱给他杀猪办酒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去送他呢？”

　　“这还不简单啊，他为村里做了好事，都记在村里人的心上了，谁能忘得了啊！”

　　“你说到点子上了，就是这么个理儿！”

　　“呵呵，这两口子说的还挺热闹的啊？”说话间，王忠臣走了进来。

　　“大姐夫啊……你怎么来了？”王玉香惊讶地说。

　　“怎么？我就不能来了吗？”

　　“能来，能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没想到你能来，更没想到你现在能来啊！”赵长富立即从炕上站起来，王玉香把王忠臣让到炕上。

　　“你们两口子说什么呢？”

　　“大姐夫，就是因为以前的那些事。正好你来了，帮我劝劝他，他整天也没个笑脸，咳声叹气的，时间长了，还不憋出病来呀！”

　　“就为这个呀，我以为什么事呢。你放心吧，这没什么，我来了他就好了！”

　　“那你们唠吧，我去忙了。”说完，王玉香从屋里走了出来。

　　晚上，百岁家。

　　“我说老头子，你说张老师怎么那么大方呢，赵队长对他都啥样了，他一点都没有怪他，还和他握手，和他干杯，俺真的不明白？”钱兰英放下了手中的活。

　　“我也纳闷呢，按理说，张老师说什么也不能搭理他，更不会找他去吃饭。可是，他却非让王玉香去找，这样的人真是让人佩服啊！”

　　“我们在一起帮忙的时候，大家伙也都在说这件事了。二丫妈还和山娃妈还打赌呢。山娃妈说，张老师不会记仇的，她说，张老师一定会让赵队长去的。二丫妈说啥都不信！”

　　“要说张老师真是让人佩服，大人不记小人过吗，人家才是大人呢，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男人吗，就得这样宽宏大量！”肖殿福对张则理心悦诚服。

　　“是啊，张老师这一走啊，最难过的是孩子们，他们就好象丢了魂儿似的，你看咱家的百岁，这几天一点精神头也没有，要是以前，早就跑出去玩了，可他就傻傻地坐在那，动都不爱动。”

　　“昨天我去山娃家，我看到山娃也是那样。王忠臣还说呢，让他出去玩玩，他就是没动地方，看着他们这样，我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这些孩子和张老师的感情太深了，想想这两年发生的事，要是对张老师不好，这几个孩子能那么真心为他做那么多事吗？”

　　“对了，真情才能换了真心，人啊，不能没有真情啊！”

　　湛蓝的天，洁白的云，金黄色的树林，秋天把大山装扮得更加美丽。

　　在村的西山坡上，山娃、百岁、小扣子和二丫在奋力向上攀登。

　　“山娃，这一道上你也没吱声，你道是说句话呀，再憋的话就弄出病来了！”百岁走到山娃的跟前。

　　“这条路，今天咱们是第三次走了。第一次是为了给英子弄药，结果是药没弄来，还差点丢了咱仨的命；第二次是送走了黑虎，我们伤心的都哭了。今天，我们是想来这散散心，再一个也是想来看看黑虎，把张老师和英子的好消息告诉它。可是，我的心里也不好受！”山娃终于开口说话了。

　　“谁能好受啊，这么好的老师走了，真是舍不得啊！从我懂事起，生产队不是批判，就是斗争的，张老师可没少受罪。”百岁看着山娃，露出了笑脸。

　　“这几天，可把我憋坏了，整天不说话怎么行啊，可想说又说什么啊？”二丫凑了上来。

　　“哎呀，你们终于都说话了，都急死我了，看着你们这几天的蔫巴样，啥心思都没了。不说别的，就说那本……对了叫什么书了？”小扣子竟然忘记了书名。

　　“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百岁提醒说。

　　“对了，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要是以前啊，不吃饭也要看完，这几天就没人张罗看，我真是纳闷了！”

　　“谁像你呀，没心没肺的，哪有闲心看书啊！”二丫不是好眼睛地瞥了他一眼。

　　“你总是跟我过不去，我要是长大了，说什么也不能娶你做我的媳妇！”小扣子也用眼睛瞪着二丫。

　　“看你那傻样吧，你以为我能嫁给你呀？”说完，二丫使劲地朝小扣子的脸掐了一把。

　　“好了，你们别闹了，前面就是黑虎的墓了，咱们把事办完就赶紧回去，省得家里人惦记着。”

　　小扣子家。

　　“你说什么，荒地让社员种？”赵队长疑惑地问。

　　“是啊，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事的！”王忠臣一本正经地说。

　　“那怎么行啊，上级是有规定的。”

　　“上级有规定是不假，但是，上级也没规定让咱们挨饿啊，咱们村的口粮才360斤，去了皮，那才有多少啊，根本就不够吃，你也不是不知道！”

　　“不行，肯定不行，不够吃也不行！”

　　“看你，牛脾气又上来了，我都够犟的了，怎么比我还犟呢！”

　　“你看啊，如果咱们把荒地分给社员种，肯定会走漏风声的，哪有不透风的墙啊，这风声一透，咱们不是没事找事吗？”

　　“我在家也想了几天了，这不才来跟你商量吗？”

　　“这事啊，没的商量！”

　　“别把话说的这么死好不好，事不都是人办的吗，眼下人们吃不饱是个普遍问题，那地闲着也是闲着，干吗有地还让人挨饿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我也懂，可我不能同意这么做！”

　　“得，这么半天，我这话算白说了！”

　　山娃家，王玉琴姐俩亲热地说着。

　　“玉香啊，别说了，咱们都是亲姐妹，还道什么歉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也不能全怪你们。再说了，那天你大姐夫不是说了吗，以前的事就过去了，以后啊，谁也别再提了。”

　　“这几年，我这心里总是在想，这几年，咱们亲姐妹弄得像仇人似的，这是何苦呢？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这回好了，咱们又能重新开始了！”

　　“你大姐夫那脾气也是实在太遭了，以后啊，他要是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你就跟我说。”

　　“长富也跟我说了，以前的事啊，他是做得过火了，总想找个机会给你们赔个不是呢。”

　　“都是亲戚，这个就免了，就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们也不能斤斤计较啊。你看看那几个孩子，多好啊，就像一个人似的，咱总不能不如孩子吧！”

　　“是啊，一想到这几个孩子我就什么憋屈事都没了。”

　　“这就对了吗。”说完，姐妹都俩开心地笑了。

　　山娃家的大门口。

　　你们快来看啊，英子来信了！山娃手里举着一封信，高高兴兴地跑了进来。

　　“英子来信了？”王忠臣乐得眯缝着眼睛。

　　“快给妈妈念念！”王玉琴一把夺过了山娃手中的信。

　　“你拿着信呢，我怎么念啊？”

　　“给你，你给妈妈念念！”王玉琴将信递给了山娃。

　　爸爸、妈妈你们好：

　　本来是我爸爸想写这封信了，我硬是没让他写，我说我来写，爸爸后来就同意让我来写这封信了。

　　我和爸爸当天就回到了省城，家里都挺好的，单位给爸爸分了一套楼房，我们有楼房住了。不过，住在这我还很不习惯，我总是能想起我原来那个家，想起养育我的爸爸、妈妈，想起山娃哥哥。对了，不能叫山娃哥了，想起二丫、百岁和小扣子他们，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可真好，真让人难忘啊。

　　在这次写信的时候，我还想呢，我这次有妈妈叫了，我好高兴，可是，刚叫了几次，我又离开了你们，真是舍不得。在回来的路上，我看到爸爸的眼睛总是红红的，我知道，他哭了，他的心里很不好受，他也舍不得你们啊。爸爸还说呢，你们是借钱给我们办的酒席，那天晚上回到家的时候，爸爸翻来覆去一直都没睡着，他说，这份情太重了，重得让他这一生都没法偿还。

　　爸爸、妈妈，你们都好吧，我和爸爸总是说起你们，爸爸也很想你们，他说了，等寒假他就带我回去看你们呢。

　　我这是第一次写信，写得还不错吧。对了，让哥哥给乡亲们问好，给我的小伙伴们问好，告诉大家，我和爸爸很想回去看看他们。

　　好了，等我们见了面再说，我还有好多的话呢。

　　祝福你们健康、幸福！

　　女儿：英子

　　山娃一口气把信念完了，他和他的父母的脸上都充满了幸福。

　　“念完了？”王玉琴还沉浸在幸福之中。

　　“是啊，念完了。”

　　“这孩子，也没说说他爸爸工作的事！”

　　“咋还没说她家里是什么样的呢！”

　　“那就等英子来了，你们再好好问她吧，她什么都会告诉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