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刘英想表弟今天要来，家里没有什么荤菜，见雪不下，出门去菜场买菜。王志因天气寒冷，站到暖气包旁取暖，看着窗外白雪皑皑发愣，一群麻雀在院子里觅食无着落，呻吟：“窗……”他想借此景色，释放连日心中不快，想来想去找不着灵感。见老伴从菜场买菜回来，帮着打开门，人还没有进屋，就听老伴怨声载道如雷震耳：“这日子真叫穷人没法活！老天下雪，菜贩子满天要价，小白菜一斤卖到二元一角，比粮站的平价大米还要贵上二十倍！螃蟹卖到一百八十块钱一斤！大鱼大肉你买不起？那些宾馆、酒店，都用车子来拉，螃蟹都是成筐地买去了！老百姓吃不起，肥了那些用公款吃喝的公仆！人民老爷……

　　嘿！才上来一担小白菜，七手八脚一会被人抢光了，腊月雪天人见了青菜，像见了命似的，都争先恐后的抢着买……“

　　王志听了，心想：回忆着旧社会，每到雨雪天气、年关时节人们有句口头禅：“大雪纷纷下，菜米油盐乱涨价，”这不又印证了自由市场价格规律吗？搞了几十年的无产阶级专政，星移斗转，又转回来了。这社会主义国家怎么又搞起资本主义的自由市场来呢？真叫人费解。如今人心惶惶，这样发展下去，怎么不使人担忧啊！

　　刘英气愤地对着老公说：“大菜场里转了一大圈，什么菜都贵的要死，一样也没有购买，赶了一家新开张的超市，还是个熟人帮我抢购一只平价的咸水鸭子。你看看这日子还叫人过吗？”

　　王志安慰老伴说：“不要气，不要气，你想那些上档次的菜，都是在大棚里生产出来的，成本高能不贵吗？我们吃不起，吃点咸菜也能过得去。”

　　刘英仍旧唠唠叨叨地戏说：“应付这样世道靠拿几个死钱不行，赶明儿我也来开个私人诊所，发点小财把生活搞好，人家能吃肉，我就不信自己吃不上。”

　　“对，对，对，我们大生意做不成，凭你的手艺在家门口开个小诊所，是不成问题的。我来做你的帮手，靠自己一技之长，先富起来，把日子先过好。”

　　刘英笑着说：“你呀！是个老外，不懂这一行，帮不上忙。只能在家洗衣做饭当个五好家属，勤快些还够点资格。”

　　“做后勤部长没有问题，决心做好家务，并兼职做好诊所书记工作。”

　　“你不要想着那个休闲大书记吧，先学着把这个火头军做好就算称职了。”

　　“啊呀！好厉害，一句话就轻而易举，把我多年的大书记撤掉哪？”

　　刘英咯咯地笑道：“等我当上院长，再替你官封原职吧？”

　　两口子正在说说笑笑互相逗趣。

　　咚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音，两口子停止说笑。

　　王志说：“我去看看是谁？” 走去开门。

　　“姐夫！”

　　一声久违的亲热叫声，王志欢快地应声说：“啊呀！是表弟贾钱呀，快进来，快进来。”

　　刘英听见是贾钱来了，忙丢下手中厨房杂事，迎了出来，高兴地说：“表弟，你昨天说来怎么未来？下这样大雪的天你倒赶来了，路上好走吗？”

　　看见他手里提着一只烤鸭、两条鱼，和一包蔬菜。帮着去提并亲昵地埋怨：“来姐家怕没有东西招待，下这样大雪，还花钱买菜带来。”

　　“姐，这是不化钱的，从饭店里顺手牵羊拿来的。再说这冰天雪地里你们出门也不方便，所以就带来了。”

　　“好家伙！开饭店啦？有出息！这年头只有做生意才能发家至富。好了，好了，这里就让你表姐收拾吧？我们到客厅里去坐。”未等贾钱开口，就被王志亲热地招呼往客厅里来了。

　　他俩刚坐下抽烟，刘英忙着泡了一壶龙井茶送来，关心地问：“你来也不把你半边天带来玩？”

　　贾钱听到提起自己老婆，脸上露出不悦之色，瞬间恢复。端起表姐敬来的茶喝了一口说：“她现在是个大忙人，那有时间陪我出来溜达。” 话里嘲讽，脸色很不自然。

　　王志善于察言观色，觉得他的不自然，其中必有苦衷，怕老伴再追问下去，出现尴尬，使眼色阻止，忙把话题岔开说：“表弟，我们少说也有两三年没有见面了吧？记得那次是在新都大酒店开劳模大会，你们和酒店里的门卫打架，我找了酒店经理来解围，因有急事急于处理走了，不知结果怎样？你那手擒拿手段真不愧是个练家子，有两下子。是因为什么事和他们打起来的呀？”

　　贾钱听到姐夫提起往事，夸耀自己功夫，眉宇之间的不快即逝，嘿嘿地笑说道：“陈年马月的旧事你还记着。那些小青年，穿上二尺半的经警服，当成老虎皮认不得人了，只想教训他们一下，没想到那些人上来和老子玩真格的了，要不是酒店经理出面赔不是，我准会撂倒他几个，叫他半个月都爬不起来。”

　　刘英见表弟旧习未改，关怀地笑说：“你这个小表弟，爱打架、火暴脾气至今未改。那些小青年衣帽取人，也该教训一下，改改这种社会风气。但你们也不对，听你姐夫回来说，你们是参加市劳模大会的，在那种五星级的大酒店里住，应当穿好一些，太随便很了，也会降低劳模风采啊？”

　　贾钱唏嘘地不自然地苦笑一下未语，似有难言之隐，只顾喝茶。

　　她见老公一再递眼神，也就不作深问了，看看时间快近中午，站起来说：“你和姐夫聊一会，我去做几个菜给你们下酒。”

　　客厅里只有兄弟两人，男人与男人说话就随便多了。王志自以为是兄长，低声地责备他说：“老弟不是我说你，生活作风也应该检点些，也难怪人家看不起你们，听酒店经理说，门卫见你们在大门口与野鸡调情卖俏，才招人家怀疑你们不是来开会的劳模。你才三十刚出头的人，粘上这种恶习，弄出病来一家人都要跟着你受罪的啊！”

　　贾钱性情耿直，暴躁，那能听得别人如此对他污蔑，不由得火冒三丈，气呼呼地说：“我操他妈妈的，那是这回事。姐夫，你别听这些龟孙子瞎扯淡。”

　　气愤地向王志解说——

　　原来那天晚饭后，他和表弟刘仁两个人上街闲逛，看看这个城市近几年来欣欣向荣的变化，大厦处处皆是，往来行人熙熙攘攘，宽敞的柏油马路，进口的小汽车多得如蚁，满街的霓虹灯，闪耀着五颜六色，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感到欣慰。然而，改革开放虽然繁荣昌盛起来，也给人们带来了不少想不通的问题，各处的大宾馆、大酒店门口都有不少的野鸡，一个个打扮得肉麻，和来来往往的外国人、港、澳来内地经商的阔老，大亨，拉拉扯扯给人看着恶心，真扫兴！

　　回到住处的大酒店不远时，刘仁被野鸡缠着，向他逗情说：“先生你一个人在外地住着不感到寂寞吗？让我给你解解闷吧？很舒服的呀？” 嗲声嗲气地扯扯拉拉。

　　表弟那经过这事，老实八几地脱口说：“别胡来，我家里有老婆。”

　　一群野鸡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拉着他的婊子缠着他说：“家花那有野花香，连这点起码知识都不懂，还在外面混个啥劲？”

　　这句话我听的不顺耳，又见表弟一脸窘像，不知如何对付，才上去帮腔地问：“什么价钱？”

　　那婊子伸出二个指头说：“优惠价，很便宜的。”

　　“你心也太狠了，当年我娶你娘也没有化到这个数字啊？和你玩个把钟头，就要二百块，你是金奶子还是玉屁股？” 说完就拉着表弟往大酒店门里跑，被门卫挡住不让进，而那些婊子还在后面起哄。

　　那时我们为了避开野鸡纠缠，进了酒店不就了事？可门卫故意刁难挡住去路，问我们进去找谁？我说不找谁就住在这里，是来开会的劳模，门卫不信，看我们衣帽不整，以为是来贩卖鱼虾小贩子，大呼隆地推推嚷嚷说：去去去走后门。我们平时出进和他们招呼，现在还以为逗着玩的，也和他们逗着笑道：不是小贩子，是贩卖人口的大老板，还有个女人你要不要买回去当娘。一句玩笑触怒了对方，伸手就封住我的衣领，出手打人，我可买他这一套，一个擒拿金蝉脱壳就把他摞倒，拧住他手说：“小白脸，三脚毛的本领，还想逞能，老子今天教导你怎样待人接物，顺便给你改改狗眼看人低的坏毛病。

　　此时来了好几个门卫，都动起手，要不是经理出来解围，我准备使出本事把这些门卫打倒几个。“

　　王志听明白后，感到错怪表弟，有些内疚地说：“对不起！愚兄错怪你了。唉！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看起来城市里繁荣起来，可是精神文明倒退，吃、喝、嫖、赌、抽（吸毒），这五毒又泛滥成灾！”

　　“姐夫 ！我看这世道真的变了，没有钱，你想在这个城市里混，混不下去，没有人看得起穷光蛋。”贾钱也阴沉着脸相应的试探说。

　　“你现在不是开饭店了吗？走对了。想富裕起来也只有做生意才行！开饭店投资多少？利润怎么样？”王志想送上门采访，好好的了解了解。

　　“那是开饭店，是……”一股受到不平的遭遇，和生活的窝囊，贾钱在亲戚面前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那你原来的工作是辞掉？还是停职留薪？”

　　“辞他妈的屁！是下岗了。”

　　贾钱的工作是被裁员下来的，一股失落情绪，怀恨在心，一提火冒三丈，骂道：“这日本来的商人，我操它祖宗八代，他狗日的和东风纺织厂搞什么合资办厂，要裁减多余员工，执意要裁减两种人，一种人受过刑事处分，说这种人品质不好不要；另一种人是多年先进工作者和劳模不要，说这种人因循守旧没有创造力。你品评老子多年劳动模范，说我刻板没有创造力，这是什么逻辑，能把人噎死！”

　　“这样说因祸得富，逼上梁山，坏事变成了好事，不然不会逼着你去开饭店做生意？” 王志推理，替他高兴。

　　没想到贾钱苦笑地说：“我是第一批减员对象，下岗费一次结清，一般人下岗是一百二十块钱，劳模下岗给一百八十块钱。这一百八十块钱能开什么饭店？连吃带化费不到三个月一干二净，没有法子混下去，只得去小舅子饭店里当差，狗东西做了一年大牢，出来后人模人样地开起饭店。”

　　“啊！不是你自己开饭店？” 王志疑惑不解。

　　贾钱是诚心来向姐夫探问这世道的，一付无可奈何地表情问道：“姐夫，这时世的变换还能叫社会主义吗？” 他虽然文化不高，多年的劳模教育，他信得过共产党，想从这位多年的党书记、老共产党员嘴里得点启示。

　　正因为王志多年的书记工作习惯，对政治很敏感容不得半点信口开河，实际上他对形势的发展也吃不透，唉声叹气地回答说：“唉！这种来势凶猛的经济大潮，一下子把人们的生活次序打乱，今后的发展会是什么样子？我也看不懂，不过你要相信党，这过度时期时间不会长，政策一天一天会好起来的，人民生活也会日渐其好，相信会有好日子过的。” 王志采访失落的心情，只有敷衍搪塞的向贾钱说些大道理。

　　贾钱这次是专程来访，就是为了今后自己走什么路，那能被他这几句话就可以搪塞过去。他想：他是个党书记，对时下的社会去向，不会一无所知的，从正面问不出来，从你切身利益上来摸你的缺口，也许能探出一星半点，换个口气关心地问道：“姐夫！自由市场开放以后，物价失去控制，给人民带来不少困难，你老两口子离退休下来光拿那一点死钱，也难应付，咋不出来做点生意，多多少少总比在家闲着强呀？”

　　“是呀，也从这方面在考虑呢，你也是知道我们两个都是在党的人，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能去干，欺蒙拐骗的勾当又不敢去粘，想正正规规地做生意罢，又没有本钱。这种经济大潮形势变化又吃不准，无可奈何只有等等看呗。”

　　王志说的大实话，可是在贾钱听起来，就会有另一面理解了，不是至亲，掏不出一点心窝话，把人拒绝于千里之外，无法再追问下去。心里明白这是在打哈哈，今后的路是要靠自己去闯，管它什么天下，想法子混自己的日子吧。

　　中午饭做的很丰富，切了一盘烤鸭，一盘咸水鸭，一盘油炒花生米，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碗豆芽豆腐汤，四菜一汤，两瓶大曲酒。

　　酒过三巡，也许刘英不胜酒力，也许想念表弟媳妇，在叙家常中，不由得关怀问起他家庭情况，责备他不该不把老婆带来玩。

　　起初贾钱还能控制住，等到半斤酒下肚，头脑就发热失控，人到伤心处，酒易上头，嘴无遮拦，发泄地说：“操她妈妈的，那女人不是个东西，是我瞎了眼，和这个无耻的女人结婚，迟早要和她离婚，各走各的阳光道。”

　　触动自己伤心事，面对亲人不住唏嘘的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