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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江口市市长孙波扬打算早饭后就驱车到黄草乡。交通厅长罗永明今天祭母一周年,他得去一趟,进一步加深感情。早晨起床他把这个想法在电话里给梁光辉讲了,光辉书记说你去吧,帮我给他代个好。 正吃早饭,孙波扬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他本来不打算接,可这是省城的一个号码,他怕是领导找,不得不接。“喂,你哪位,找谁呀?” “是孙市长吗?我是罗厅长司机唐小忠,厅长父亲咋晚去世了,是黄草村一个叫张二虎的人把他父亲埋在厅长母亲坟旁边,活活将厅长的老爹气死了。” 孙波扬惊得大张着嘴,半天回不过神来,手机掉到桌上的菜盘子里,只听里边的唐小忠还在“喂喂”地叫。 孙波扬腾地一股火跳起来,鼻子头儿热了一下。他从盘子里拣出手机,塞进衣服口袋,嘴里骂骂咧咧,饭也不吃了,赶到政府大楼他的办公室。 为了把情况搞准确,孙市长又给黄草乡乡长打电话,问厅长家情况,乡长一听是市长电话,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说:“市长,是我这个乡长当得不称职,弄出了这么大个乱子。” 孙波扬证实了情况的准确性。这让他棘手起来,他今天上午去黄草怎么处理这件事呢,单纯地帮助罗永明厅长处理他父亲的丧事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做出令罗厅长满意的举措,让那个占厅长坟地的村民把坟迁走!太不象话,敢把父亲与厅长母亲葬在一起,这不吃了豹子胆了,对,迁坟没商量,对这个村民要视情况,采取措施! 孙波扬打电话叫来公安局长,让他跟自己去黄草乡处理一起突发事件,公安局长见市长说得严重,便将市刑警110的五个小伙子带上,几台警车随市长坐骑直扑黄草乡而去。 市长的车和随行人员仅用了一个小时就赶到黄草乡政府,乡政府是个四层楼,乡政府所有办事机构都在这幢楼里,办公楼前面有一条三百米长的小街,是山里人赶场天汇集的市场,两边有几家日用杂货店和饭馆。几台警车和市长的车从这一条窄窄的小街上驶过时,家家都跑出来看热闹。 乡长叫陈家乐,中等个头,理个平头,穿件夹克衫,衣服穿得不太利索,从相貌看是一个平和之人,有些肉头,缺乏一个乡长的虎虎威风,倒是站在他身后的派出所所长吴林雄高高大大的象铁塔一座,乡长仿佛是吴林雄身边的一个跑腿的。 陈家乐一脸的紧张,迎住了市长的车,吴林雄见到市局领导,“啪”地立正敬礼。 公安局长没有理会吴林雄的敬礼,就跟着市长进了乡政府一楼办公室。 市长坐在那里“呼呼”地出粗气。 公务员送上茶水,市长推到一边,问陈乡长,“情况有什么变化?” “我们乡政府的人都到厅长家帮助料理丧事了。搭了灵棚,买了装老衣服,还请了两套响器班子,乡政府食堂的大师傅已去那边忙招待奔丧客人的饭菜。”市长点点头,脸上的严厉有了一点缓和,这个做得好。 “关于那个什么什么名字,他占厅长家坟地你打算怎么处理?” 陈乡长说:“这件事我们想听市领导指示。我们坚决按指示精神办!” 孙波扬眉毛一拧,说:“我问你怎么处理,你要我下指示,看不出来你蛮滑头的!陈乡长,我问你,你这个乡长还能不能干?” 市长真的发火了。陈家乐并非要在市长面前耍滑头,只是觉得这件事责任重大,他这个小小的一乡之长承受不了。张二虎把他爹埋在厅长老母亲坟旁,按农村习俗来说是有违人常之理,可是他又不违法,如何处理他?总不能把张二虎他爹的坟给刨了吧?想到这里,陈家乐乡长脑子一亮,说:“市长,我们准备让张二虎把他爹的坟迁走。” 孙波扬说:“嗯,这个办法好,首先做好张二虎的思想工作,要他顾大局,识大体,尽可能让他自觉自愿这么做,如果工作做不通也可以采取其它方式。”市长往院子里膘了几眼刑警队员。 公安局长说:“陈乡长,我们随时可以支援你,需要时我们随叫随到。” 孙波扬对公安局长说:“农村人都比较老实,吓唬一下就行了,不到万不得已,别使用警力,一使用警力,事情就大了。” 陈家乐叫上吴林雄去抓落实,孙市长带着一行人开着车奔罗永明老屋而去。 乡派出所所长吴林雄,平常到村窑场没少和张二虎打牌,张二虎经常故意输给他钱。窑场在黄草乡是个进钱的大户,乡政府这帮人开支靠收窑场管理费维持。张二虎是窑场场长,也算是黄草乡有头有脸的人,要狗屁不是,他也不敢把他爹埋在厅长老娘的坟跟前。这件事闹得太大,恐怕不好收场,吴林雄思来想去,平常拿了人家的就手短,他得先给张二虎透个风。 吴林雄对陈家乐说:“乡长,我要去趟厕所,你先头里走,我随后跟来。” 吴林雄在一家卖针织百货的柜台边向店老板打声招呼,“借你家茅房一用。” 满街人都认得他吴所长,自然热情招呼,请他去后面方便。 吴林雄到了房后,赶紧拨打张二虎的手机,这个家伙在关键时刻硬是关了机。他又往黄草村委会打电话,村委会张伯均很痛快地接了电话。 “张村长,我是吴所长,吴林雄。我告诉你,快点找到张二虎,就说我讲的,市局来人了,他要吃苦头,上头的人要二虎迁坟。他得早做思想准备,别到时说我没给他提醒递消息。” 张伯均在电话里说:“谢了,吴所长,改天请你喝酒。” 张伯均放下电话,就跑到侄儿家,只见张二虎仰躺在一个椅子上喝茶,美哉美哉地享受哩!张伯均一脚踢飞他放在地上的一个紫砂茶壶,说:“你都不看是啥时候了,还有心在这儿品茶。” “啥时候,我在听罗家响器班子那锁呐声,悠扬婉转,吹得真是个好听。” 张伯均说:“二虎,不是叔我说你,你有时精得上了天,有时蠢得象头猪,你都大祸临头了,还象个没事人一样。你爹哪个地方不好埋,偏要埋在罗厅长老妈跟前,你晓得厅长多大,那是我们黄草山几百年才出的一个大官,官大压死牛,自古与官做对都没有好下场。……” 张二虎打断他叔的话,“他罗永明能把我咋的,卵子咬了肿起!你怕我不怕,我不怕任何人。” “你还不怕,市公安局刑警队来了,要抓你,还要刨你爹的坟,听说市长都来了。” 张伯均说:“二虎,上山躲一躲。” “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我才不躲,一会去坟地。”张二虎边跑边喊。 张二虎刚跑走不长时间,乡长陈家乐和吴林雄就赶来了。 吴林雄老远就吆喝开来,“张村长,二虎在哪块,叫他出来,乡长找他有事说。” 张伯均打马虎眼,“吴所长,你们找他有何事,我也正找他呢。” 乡长说:“伯均,你是黄草村的村长,要支持乡里的工作,二虎惹下这档子麻烦事,看孙市长那架势,恨不得一口吞了我。你做做二虎的工作,叫他把他爹的坟迁走算了,免得大家不愉快。” 张伯均说:“我看到他一定转答。” “罗厅长的父亲是二虎气死的,你告诉二虎给罗厅长陪个不是。” 张伯均说:“我找到他,亲手把他送到罗厅长家去,让他跪在厅长爹灵堂里磕头谢罪。” 陈家乐领着吴林雄到张二虎家没找到人,又去了张二虎承包的砖场,砖场几个临时工告诉乡长,“张场长刚才在场部取了一包东西上对面的山了。” 张二虎上对面山,显然是去了坟地。乡长电话通知办公室秘书组织附近村子青壮劳力去厅长家坟地,帮厅长挖他老父亲墓穴。 乡长名义上通知人去挖墓穴,实则要这些人去将张二虎父亲的坟给掘掉,至于往哪里迁是下一步的事。陈家乐横下一条心,豁出去冒险一把。 吴林雄怕跟着乡长没轻没重的处理不好要跟着吃亏,这年头领导们市侩得很,对上献媚装孙子,出了事会拿属下垫背。到时候,如果干出了违法的事,乡长会不会往他这个派出所长头上推,吴林雄可得提早预防,人心隔肚皮,市长叫号要撤了他那个乡长,黄草乡过去归县里管着,县政府就设在市区里,国家机关改革、撤消重叠机构,县政府撤消,划成了一个区,市政府一杆子就直接插到乡里,市长要撤一个乡长,就是一句话的事。一辈子混个一官半职,要费多少心思,装多少年的孙子啊,到头来上面一句话说撤就撤了,撤了职就草民一个。吴林雄不想把自己与乡长捆绑在一起。他对陈家乐说:“乡长,我得去和公安局长沟通,看他们有什么指派,我怕局长到时怪罪我们乡派出所不配合行动。” “那你去厅长家看看,问一声局长有何指示,然后就带几个警察到对面山上去。” 到对面山上去的路全是羊肠小道,路两旁荆棘丛生,不时挂着手脸和衣服,陈家乐乡长走出一身透汗,才爬到山顶。 山脉中段好似马鞍形的一个山洼,这山从黄草山主峰分支出来后,一路平缓,到这个山洼处出现了足有二里地长的一个平坦缓坡地带,象一把安放好的椅子。从缓坡下去有口浅浅的山塘,塘里长着水慈菇和灯蕊草,山塘另一边又是一个缓坡上去,前面是一座略显雄奇的山头,山头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松树。 罗厅长母亲的坟地就在山塘这一边的缓坡椅台上,坟茔好似骑在一条巨龙的腰里,前面山岗犹如龙头正跃跃欲试要潜入滚滚桃花江中。 陈家乐看出了这里真是故去之人长眠的好地方,难怪张二虎要把他爹往这里埋。 坟茔地上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山坡上、树林里频见人头攒动,分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在这山上。吴林雄领着几名带枪的警察也跟上山来了,后面是一大群肩扛铁锨,开山挖锄的农民。 山脊上有两座坟,一新一旧,毫无疑问,那座旧坟里沉睡的是厅长老母,而那座新坟内则是张二虎的爹。新坟虽然与旧坟有一定距离,但在这荒山野外,单靠眼睛衡量不出到底是远还是近,总之让两个孤鬼在这山上作伴着实是有损罗永明厅长的尊严。 张二虎蹲在那座新坟前,两手抄着一件宽大衣服的前襟。 陈家乐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没到跟前,张二虎恶狠狠地说,“乡长,你站住!” “我跟你说说话,你干啥那么恶?” “有话站远了说,走近了容易伤人!” “看你说的,你还敢咬我几口,你是狗变的?” “有话就快说,别在那穷啰嗦。” “二虎你爹的这座坟葬的不是地方,你看罗家是一座女坟,你把你家男坟紧靠着,情理不容嘛。” 张二虎说:“他埋他的,我埋我的,再说了,这山是我的承包山,三十年不变。我想把我爹埋哪谁也管不着。” “咱们商量一下,你看能不能把你爹的坟迁一下,把厅长他父亲应该占的地方让出来。” “休想,谁敢动我父亲坟上一把土,我就不客气!” “嗯,平日里你小子见了我点头哈腰,老远就敬烟,今天啷个连句人话也不会说了!” “平日是平日,今天是今天!”张二虎一点不给陈家乐商量的余地。陈家乐在这满山遍野的乡民面前,脸面都丢光了,往日里全乡谁敢这么不知深浅和乡长顶呢,陈家乐有些憋不住火,他向那些手里拿铁锹、开山锄的青壮年人一招手,一群人围拢过来。 乡长大声对张二虎威胁道:“看见了没有,张二虎,我最后问你一句迁不迁坟,你如果不迁,我一声令下,这些人用不了眨眼功夫把你爹的坟给平了!” “谁敢!”张二虎“刷”地一下子站起来,拉开了抄着的衣襟,只见他腰里绑着一捆炸药,一根导火索象从他裤裆里流淌出的肠子一样在那里晃荡。张二虎一手拿个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扳,打火机冒着火苗子,另一只手从裤裆下捏起导火索。 陈家乐没料到张二虎耍这一手,他的脑袋一下子大了起来。 吴林雄猛喝道:“张二虎,别动,我和你讲清楚,迁坟的事可以商量,你不能走极端!” 山上看热闹的人炸了锅,纷纷往树林里奔逃。 吴林雄还是有些经验,让张二虎先放下打火机。张二虎熄了打火机,再让他卸下身上的炸药,他说啥也不肯。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陈家乐让吴林雄派名警察下山汇报,自己留在了山上。 罗永明老屋院坝土坎下搭了一个灵棚,灵棚正面挂着一幅巨大的碳笔画像,老头儿在高处对着前来凭吊的人微笑。他的笑不能让人温暖,唯有冰冷和阴森。低回的哀乐让人难过,像一条宽阔的河面在慢慢地向前流淌。过世的老爷子身穿着簇新寿衣,安详地躺在一块门板上,身下的地上放着一盏清油的长明灯。罗永明蹲在父亲的脚前往一个瓦盆里烧纸,这纸是他从省城带回来准备给母亲周年祭的冥币,现在全送给父亲,他往盆里放纸时,念叨着:“爸,你走好,今天就送你上山和妈团聚。” 唐小忠慌里慌张地走到罗永明跟前,低声说:“厅长,对面山上好象出了事。” 罗永明站起来,走到灵棚外,看见孙波扬在向公安局长交待什么,他打着有力的手势,气愤的怒火将他那鼻头烧烤得红通通的。 罗永明拔腿就往山上去,孙波扬追上来,说:“厅长,你别上山了。” “波扬,谢谢你们为我操心,不过这件事你们帮忙倒让我为难了。张二虎把他父亲葬在我母亲坟地旁,不合情理,但不违法。如果我是个平民百姓,我可能会为了捍卫自己尊严定要和他理论出个输赢来。可你我都是共产党的官,老百姓能做,当官的做了就会让自己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坑里。张二虎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敢叫这个板。如果再弄下去,我们是输家,你赶快带着你的人,离开黄草,回去上班,这里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孙波扬还想说什么,罗永明便顺着去山上的路走远了。 孙波扬也不得不为罗永明着想,如果弄成一场政治事件,无论厅长还是他这个市长,乌纱帽都难保。他没有急着撤走,但坚持让张二虎迁坟的念头则打消了。 罗永明上了山,张二虎趴在他父亲的坟上,见了罗永明,便嚎啕起来,“爹呀,他们要掘你的坟,人家仗着有权有势做这份伤天害理的事。爹呀,儿不孝哇。” 罗永明站在两座坟中间,大声说:“乡邻们,父老们,我罗永明是黄草山的人,这里有我的根,二虎的爹跟我小时候是娃娃朋友,我们一起上树掏鸟窝,一起下河摸鱼虾,老哥先走了,留下二虎这个孝顺儿子。二虎,你把你爹送到这山上来,葬在我妈坟茔地附近,让老婶能和侄子说个话,等我爹上了山,他们三个就更不孤单了。二虎,你爹的坟没人要动它,你起来,我罗永明说话算数,我并没有仗势欺你,我要那样做,我就没有脸面再见黄草的父老乡亲。起来吧,二虎,把你腰里那玩意解下来,不要伤了自己。” “叔,你不刨我爹的坟了?” “没人刨,这些请来的人是为我父亲挖坟坑的。” 张二虎解下腰里的炸药,旁边几个警察一拥而上,取走炸药,并将张二虎铐了起来。 罗永明向跟上山来的公安局长求情,“他是一时糊涂,我们也有责任,放过他一马吧。” 公安局长宣布:“张二虎制造爆炸物,触犯刑律,理应受到严惩,念其有悔改之意,且没有造成人员和财产损失,给予治安处罚,罚款一万元。三日之内将罚款交市公安局,逾期不交将执行刑拘处罚。” 张二虎表示服从,愿交罚款。 市长跟上山,见罗永明平息了这起一触即发的恶性事故。他问身旁的陈家乐,“这个张二虎在村里是怎么样一个人?” “他承包了村里窑场,烧砖卖挣了不少的钱,有了钱人就狂。” 市长发狠地说:“把窑场关了,你们黄草乡土地少,毁地烧砖,不是砸子孙的饭碗吗?马上关掉!” 乡长点头,“我们马上抓落实。” 一场风波平息,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山林恢复了宁静。 父亲下葬的当天,赵建设就给罗永明打来电话,告诉他,公布通过投标资质企业名单后,几十家大企业老总要在厅里讨说法,“他们说我省在高速公路建设上实行地方保护主义,要把这个情况反映到交通部去。”赵建设问厅长什么时候能回省城,郭杰副省长着急要见他。 当天晚上,罗永明就回到省城。 到家十多点钟,罗永明给郭杰通了个电话,郭杰说,“你回来了,怎么在节骨眼上一走好几天,交通厅都开锅了,你这个厅长怎么到一边躲清闲了。” 罗永明没有将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郭副省长,厅里人也不知晓。受到郭杰批评,罗永明也无力申辩。 “马上通知厅里副职以上人员开会,我现在就赶过去。传达省里关于海坪高速公路招标最新指示。”郭杰急促地说。 罗永明接过电话,便拨通杨社家的电话,让他马上通知大家连夜开会。 罗永明打完电话,对刚洗完澡已经上床躺下的佟瑶打招呼:“你先睡,我去厅里开紧急会议。”佟瑶这几天累坏了,晕头晕脑地说:“我困死了,你去吧。” 罗永明下楼,直奔交通厅办公楼,刚进楼郭杰的专车进了院子,罗永明迎住了副省长,两人相跟着往楼上会议室走。 厅里各位领导陆续到齐,在会议室坐下后人们才注意到罗永明厅长右胳膊上戴了一个黑箍,郭杰惊讶地问:“你这是……?” 罗永明道:“老父亲去世了,今天刚下葬。” 郭杰说:“永明,你父亲过世,我不知道,刚才电话里批评错了,是我不了解情况。” “省长,你批评得对,这说明我们工作确实有漏洞。” 杨社副厅长说:“罗厅长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告诉我们一声,厅里也好派人去帮助处理。” 张春林说:“老罗,这是大事,你都不通知我们,你也该让我们去为老爷子送送行。” 罗永明说:“厅里正忙,大家手头事都很多,我就没有告诉大家。父亲的丧事办得俭朴。老人入土为安,也算我做儿子的尽到了孝心。这事就不说了,现在我们开会,先请杨社同志谈一下这两天招标情况。 杨社说:“罗厅长离开这几天,我抓厅里工作,出了不少乱子,我要负全部责任。”杨社首先做了自我批评。 郭杰说:“先不要揽什么责任,把情况说一说,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杨社说:“本月十八日就是前天,我们在银梦酒店会议中心公布了允许投标企业名单后,引起了波动。这份名单是按省委、省政府领导及厅里会议精神确定的。本省施工企业占的比重大一些,外省的一批有资质的企业没有进入我省的高速公路建设门槛。他们闹起来,把公布名单的榜纸给撕了,并抗议我们是地区保护主义。他们组织起来要厅里给说法,有的给省委省政府打电话质问,整个情况就是这样。” 郭杰说:“要交通厅和省里给说法都不要紧,关键的问题是有些企业手眼通天,和北京的一些大人物都能牵上线,如果他们向上反映我们省搞地区保护主义,上面领导会对整个东海的工作有不好的看法,影响全东海的大好形势。所以,这次招标工作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既要安抚外省来投标的大企业集团,又要确保本省施工企业给予足够的倾斜照顾。” 郭副省长的指示执行起来难度非常之大,罗永明不好表态,怎么安抚外省施工企业,人家来东海要的就是进入公路建筑市场。不要别人进入,何谈安抚? 罗永明问杨社:“杨社同志谈谈有什么具体办法来平息招标风波。” 杨社聪明得很,他才不会轻易说什么安抚的办法。实际上很简单的一件事,郭副省长绕了一圈划了个框不点透主题,罗厅长把这个球踢给他杨社。办法好了,将来成绩是省领导和罗厅长的。出了问题,说不定会说是杨社的点子不好,官场上山高水深,必须走一步看三步。步步稳妥才是明智之举。 杨社说:“我还没有想好,请招标办的赵建设主任讲一讲。” 赵建设等着领导点他的名,他早就做好了发言的准备,自己是招标办主任,就应该发挥主导性和工作超前性,他要用工作的业绩来证明领导任用自己为招标办主任是绝对正确的做法。 “我个人的建议是扩大进入范围,允许本地企业和外地施工企业参与竞标,允许他们购买招标文件和编制标书。但究竟让谁中标,还是我们说了算。想让谁中就是谁中,这里面方法很灵活,操作空间也非常大,外地企业参与了投标,他们中不了标也说不出什么。” 郭杰说:“不能全部清一色让本省企业中,也可以有选择性地让几家有能力驻外省的中央直属建筑企业承担一部分工程,这有利于提高本省施工队伍科技含量,对他们有一个促进作用,主要的不许再出现同样的乱子,给我们的工作带来被动。” 罗永明说:“根据形势的变化,我们的工作也要发生相应变化。今天晚上,我们就一鼓作气,把这个方案搞出来,明天就公布出去。至于增加哪些企业,我们现场拍板确定。” 赵建设递过一叠纸,说:“参与报名企业的全部名单都在这里,一共上百家。划勾的是已经宣布通过资质的单位,每个企业备注一栏里说明了是什么企业性质,有中直大企业,有省管辖企业,还有地级市和县一级管辖企业。” 罗永明说:“依我看,增加允许投标企业重点从中直企业和省管辖企业里挑选,地县所辖企业就免谈。”罗永明把头转向郭杰,征询他意见,郭杰说:“你们定。” 杨社说:“我赞成。”张春林和其他在座领导一致支持。方案达成一致,罗永明就一个一个宣读大企业名单,大家异口同声说“同意!”他就在下面划个勾,如果说不同意,由说不同意的人介绍不同意理由,然后一阵沉默,或有人喊“念下一个”,这表示没通过。 当罗永明念到“中国筑路工程局二处”名单时,张春林说:“中国筑路工程局这个名字我在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里见过,他们建设过不少国家重点工程都干得不错,我记得有一个画面一台铺轨机正在铺轨,机器顶上挂个大红布横幅上写‘中国筑路工程局’,我的印象特别深。” 有人附合“同意!”赵建设说:“我听到一个消息,说中国筑路工程局在东北修公路出现几起质量事故,这样的企业我们不能允许他们参与投标。” 赵建设紧随张春林的话,说中国筑路工程局不好,就有唱反调的意思,张春林当然不服那个劲,“建设,你去东北了解情况,还是道听途说?听小道消息不行。要有人传你杀了人,你就真成了杀人犯?现在这个时候,各种小道消息多着呢,施工企业之间互相造谣中伤,有的互相告诬状揭老底,恨不得置别人于死地,留下自己一家才好。中国筑路工程局是中直大企业,我们应该邀请这样的企业来我们省。” 有人说:“中国筑路工程局是东北虎。” 罗永明被“东北”两个字触动了,父亲被撞是两名东北人相救,这两个人至今没有见到。他对“东北”二字有着一种冲动的感激。从救父亲这件事,他就觉得东北人亲切。 罗永明清了清嗓子,说:“中国筑路工程局先放上,允许投标,如果赵建设听说的情况属实,随时可以拿掉。”罗永明划了一勾,又念下一家。 确定名单一直搞到下半夜两点钟,又有四十余家大企业参与进来。名单最后交给郭杰副省长过了目,郭杰点头说:“我同意。” 罗永明让招标办公室连夜打印,上午八点钟公布出去。 到下半夜散会时,参加会议的领导们都说饿了,罗永明叫杨社想办法,让大家吃点东西。厅里食堂大师傅晚上回了家,半夜也没人做饭,他们一行十余人来到一个酒楼吃宵夜。一人一碗手擀面,几块点心。吃过饭,厅里几个领导准备送省长走后,回家睡觉。 郭杰临上车,把罗永明叫到一边说话,其余人等见省长找厅长还有话说,打声招呼各自散了。 两个人在街边站下,习习冷风吹在身上有了一些寒意,罗永明累了几天,又熬了这大半夜,他想回家睡觉,郭副省长什么事不能放在明天说,要深夜里两个人在这天寒地冻的街上谈。他心里有点不耐烦,但还不能显露出来。 “省长,你说,我听着呢。” “老罗,你是老同志了,咱俩关系不错,有几句话我在会上不便说,找这个机会私下里和你交换意见。两条主骨架公路要用好资金,降低成本,我建议供料这一块交通厅可以管起来。” “统一供料,这是个好办法。” “统一供料有很多好处,可以招标采购,少花钱,保证了质量。”他话题一转说,“可是你交通厅没有这样的专门人才能干这一行。政府不允许办实体,我想了个办法,陈玉英那孩子在这方面是个行家,这几年锻炼得不错,她这个公司可以挂靠在你们交通厅,由你们代管。每年可以抽取管理费,一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说起陈玉英,罗永明非常熟悉,陈玉英还是他的小老乡哩。这女人曾给郭杰家当过半年保姆,被郭杰老伴认做干女儿,后来,她不在郭省长家干,自己在省城注册了一家什么公司,越干越红火,这里面郭杰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如果把两条高速公路供料大权交给陈玉英,她能胜任吗?能不能误事?他有点担心。但郭老头发了话,人家是管交通的副省长,罗永明开罪不起,不答应也不好。便模棱两可地说:“今天太晚了,省长还是早点回家休息。” 郭杰的车闪着红色的尾灯,消失在大街上。罗永明脑子有些昏沉,眼皮不住打架,他一步步往家走去,到了宿舍楼外的街上那个报刊亭前站住了。亭子四周装上铁皮板,并且上了锁,要等天亮后,它的主人才会打开。罗永明听妻子说,父亲就是在这亭子附近被车撞的,他在亭子旁的街上东瞧西望。十多天前,老爹就躺在这条街里,是好心人救了他,可是十多天后,父亲已经永远地躺在家乡的大山里。罗永明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楚,他后悔没有听妻子的话,让父亲留在省城。自己一意孤行,要带上老父回乡祭周年,使父亲命丧黄泉。他又恨张二虎这个恶人,恨不能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罗永明那日在坟地里说的全都是违心的话。在那样的环境里,他这个厅长只能说违心的话,而内心深处那种仇恨比天还大。 罗永明思念故去的父亲。他在想:要找到那两个曾经救过父亲的好人。他要代表父亲向他们表达谢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