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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吴晓梅感觉自己在不断地往下沉,她的身体在向一个深渊里坠落,坠落的速度是那么慢啊。她的整个头脑都晕了,总是到不了底,就这么永无止境地悬在半空中,让人非常难受。四周漆黑没有一丝亮光,她很恐惧,手脚在空中挥舞,终于她感觉到自己落在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地面上。 远处有亮光,前面有一辆面包车,是市地税局的那辆车,自己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吴晓梅扎着一条马尾巴辫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跳上车,车上坐满了地税局的人,人到中年的局长林为兵最后一个上车。林为兵说:“吴晓梅,我和你坐一起好吗?” 吴晓梅臊得脸上阵阵发热。声音象蚊子叫:“坐吧。” 局长坐下来,他那宽大的身体占掉两个坐椅的三分之二,吴晓梅被挤在紧靠车窗的一小块地方。 局长对全车的人说:“这次到省里培训,大家要认真钻研业务,增长知识,回到我们市里,要加倍努力,为我市财政税收实现跨越式大发展做贡献。” 全车的人嘻嘻哈哈鼓掌响应。 面包车在夕阳下往省城方向开去,转眼夜幕降临,车里漆黑,偶而路过一个乡镇,外面的灯光在车里一晃而灭,吴晓梅被林局长挤得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她象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蜷缩在角落里,她希望自己能长上一对翅膀,从窗户上飞出去,在夜空里自由地飞翔。 吴晓梅感觉自己右腿被一条粗重的男人腿紧紧的抵住了,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是徒劳得很,挣扎之后是那条腿更紧地压过来,她想要反抗。可是一车的同事都是熟悉认识的人,自己一个大姑娘怎么好意思拉下脸来呢,也许,也许他不是故意地而是自己多心了。 她不停地给自己以宽心。她想人家是新提拔不久的局长,人家是个有事业心、有前途的男人,他怎么会行这种苟窃之事呢?再说了,林为兵曾经做过两年父亲的下属,后来调到地税局。看在曾经和父亲一起共过事的份儿上,他也不会有非礼之举。 吴晓梅心里便坦然起来,主动和局长说话,“局长,你怎么不坐专车,来跟我们一起挤。” 林为兵说:“和大家坐一台车,是最好的联系群众的机会,再者呢,少出一台车,也节省一笔不必要的开支。我们税务干部要尽可能节省纳税人的每一分钱,把有限的资金用在我市现代化建设上。” 有人给林为兵溜须拍马,“今年,我们局的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这都是林局长领导有方。” 林为兵说:“哪里,我市地税局工作上有了一点成绩,这主要是全局同志们努力的结果。” 吴晓梅的一只手被人捉住了。林为兵那只肉乎乎肥厚的手将吴晓梅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吴晓梅挣扎,而他则更紧地捏着,一个往外扯,一个紧紧捏。林为兵在攥她手的同时,还不耽误与车里其他部下谈笑风生,他们说的什么吴晓梅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吴晓梅手心里开始冒汗了,湿漉漉的。那只小手象一个裸体妇人般在一个无路可逃的地方徒劳地冲撞。她觉得手脖子酸疼,手指头每一个关节都在挣扎中疼痛。再挣扎也是没用的,她也就索性停止了挣扎。林为兵见她不挣扎,用一根手指头挠她的手掌心,这一挠不要紧,吴晓梅象被电流击中一般全身一阵猛烈地颤抖,她忍不住想要笑出声。全身的紧张便就此松懈下来。 林为兵初战告捷。这一次培训林为兵到此为止,没有更深一步对吴晓梅采取行动。从省里培训回来,林为兵仍然还象过去一样,对吴晓梅不疏远也不亲密。吴晓梅每当回忆起车上的一幕,她觉得那件事好象与自己无干。林局长并不是要对她怎样,只是喜欢而已,就象大哥哥对小妹妹的那种喜欢。从此之后,吴晓梅对林为兵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在吴晓梅记忆的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个满脸淫笑、下流无耻的林为兵。那是母亲到大姨家串门的一个日子里,也是吴晓梅对林为兵放松一切警惕的时候,那天晚上,林局长敲响了她家的门。 “是你,局长,有事吗?” “怎么,我上门拜访,你不请我进屋吗?” “请进。” “你妈妈呢?” “妈上姨家去了,说今天回来,到现在还没有到家。” 林为兵彻底脱下了包裹的外衣,上去就抱住了吴晓梅,吴晓梅哭叫着:“局长,你不能,我不要。” “没关系,别怕,跟我好,你在地税局就是半个局长了。”林为兵熟练老道地便将吴晓梅干净利索地收拾掉了。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体验之后,吴晓梅觉得那种感受妙不可言,它象吸食毒品之后,慢慢上了瘾,变成了一种自觉自愿的行为。有时还难以抵制身体里涌出来的强烈渴求,便主动找上门去,要林为兵为她解除难忍的渴望。 这种事一般是当事人以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不曾有人知晓,还在装模作样地冒充正人君子,其实旁人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吴晓梅知道自己与林为兵的事暴露是林为兵处理一位贪污税款的干部引起的,那干部受了处分气不过,给林为兵写了一张小字报,贴在税务局一楼大厅墙上:小字报题目是“林为兵与小姘吴晓梅长期鬼混败坏税务干部形象。”吴晓梅看到这份小字报后,没有惊讶,没有羞惭,更没有丢失脸面的感觉。反而坦然起来,她已经将羞耻之心彻底失落掉了。在大庭广众公开叫嚣,“我吴晓梅就他妈不要脸了,能把我怎么的!”人一旦连脸都不要了,还怕什么呢,连鬼见了她也会惧怕三分。从此后吴晓梅在地税局成为一个帮林为兵管事的实权人物。林为兵当然宠着她,吴晓梅告谁的状,那个人肯定要倒霉。吴晓梅说谁好,林为兵会在全局大会上提出表扬。提拔谁,处分谁,吴晓梅说了很管用,她的权力在党委书记和几个副局长之上。有人找局长办私事,会拐个弯,给吴晓梅送礼让她给局长过个话,只要吴晓梅给林为兵吹个枕头风,什么事都好办。 吴晓梅在地税局变成了人人憎恨又人人不敢得罪的女人,因为林为兵已经强烈地表露出谁对吴晓梅不好,就是对他本人最大的不敬,弄得几个副局长见吴晓梅象见了他们的母亲般亲切。 吴晓梅一直想做局长的正房夫人,可是林为兵对原配就是不离不弃。听他对别人说,自己是‘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不倒的红旗彻底破碎了吴晓梅的夫人梦。 吴晓梅嫁给刘天民是不得已而为之,女人到了一定年龄总不能无休止地悠荡下去。得为自己找个落脚之地,她这个落脚地既伤害了自己,又伤害了刘天民。她嫁给刘天民之后,产生了一种曾经沧海的感觉。很长时间找不到北,在林为兵那里的心惊肉跳,灵魂发颤的感受在刘天民那里一次也不曾有过。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应付,一次又一次没有一点过渡的机械的摩擦和火辣辣的疼痛。她后悔为什么要找个名正言顺的丈夫呢,倒不如就那么名不正、言不顺地跟着林为兵,过得更加刺激,更为有意义。她对刘天民冷淡,有时甚至敌意,就在所难免。 吴晓梅希望林为兵能改变初衷,休了妻子。那有朝一日她就离开刘天民,做林为兵的夫人。只要能做林夫人,让她再等十年、二十年也心甘情愿。 梦有醒的时候,好日子有过完的那一天。当林为兵有了新欢与吴晓梅撕破脸皮时,她的精神支柱一下子便垮了下来。 吴晓梅思绪又一次由清晰陷入混乱,林为兵的脸孔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鬼,在她的眼前交替出现。在一片荒野里,已成恶鬼的林为兵骑着一匹黑马在飞快地追赶她。她跑啊,跑啊,隐约看见刘天民也在前面奔跑,她高喊“天民,救救我,救救我。”当她要够着刘天民的手时,只见刘天民恶毒谩骂,“荡妇,贱人,滚!” 吴晓梅仍然在跑,回头一看林为兵已经不见了。前面是一片丛林,丛林里遍地野花,林间一条小溪流过,溪水里有鱼儿在尽情地畅游。小溪边蹲着一个小孩在捉鱼,那不是儿子小虎吗? “小虎,小虎。”吴晓梅朝溪边奔去,儿子跳过小溪朝对面的丛林奔去,一转眼便跑得没有影儿了。 “儿子,儿子,等等我。”吴晓梅突然睁开了眼睛 ,从病房里的床上坐起来,然后往病房外冲去。看护她的张晓丽吓得目瞪口呆,朝门外喊“护士,护士”,一名护士进来问:“怎么回事?” 张晓丽说:“她醒了,要往门外跑。” 吴晓梅歇斯底里地喊“快放开我,我儿子跑了,儿子上了山。再不追一会儿就找不倒了!” 护士说:“你冷静,你儿子已经死了,你不用找他了。” “你放屁,你儿子才死了哩!你咒我儿子死,安的什么心,你这个坏女人!” 从火葬场火化完小虎子遗体,刘天民、金峰来到医院,吴晓梅见了刘天民,着急地问:“天民,我儿子呢,他在哪,你可要把他给我找回来,我要儿子。” 刘天民望着她那一双直楞楞的目光,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扶住吴晓梅,心酸地说:“你躺下,别闹了,我马上去给你找。” 刘天民让金峰在病房里守一会儿,自己去找主治医生,一位高个子男医生摇着头,说:“这个病人,受了强烈的精神刺激,神经已经错乱,现在初步可以确诊为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如果配合治疗,可能很快恢复正常,同时也不排除进一步加重病情的可能。” “进一步加重的病情会是什么样?” “可能会成为终身精神障碍,经常发作。” “用什么方法可以治愈她的病?” “有句话是心病还得心药医,昨天晚上她的孩子出了车祸,这是一个发病的诱因。根据我长期从事临床病例研究来看,单独这么一件事情,可能会有很大打击,但不至于使脑神经系统彻底崩溃,据我判断,她可能还遭受过其他方面的打击,小孩去世只能是一个因素,而不是全部。所以,让她在较短时间能有一个好的转变,她的亲人必须给予她更多的关爱,用爱去唤醒和修补损伤的神经。关键是要找到其他的病因,对症治疗才能有较好的效果。” 刘天民返回病房,吴晓梅“嚯—”地一下坐起来,问:“天民,儿子找到了吗?” 刘天民强忍着丧子的悲痛。目前吴晓梅这个样子,他的心里产生巨大的怜悯和同情,尽管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但他作为丈夫,作为一个男人,他已无法再向她清算,如果再向她清算,就成为一件残酷得缺少人道的事情。 刘天民只能敷衍她,“你放心吧,儿子在办事处玩得好好的。”刘天民的心里一阵阵疼痛。 “那你咋不把他带来,我想他……不对!”她脑子里一个可怕的场面突然闪现,小虎在当街被一辆车撞飞起来。 她哭诉道:“你骗我,你骗我,儿子不在了,儿子没有了,我的儿啊……” 吴晓梅扑在床上哭得憾天恸地。 医生在门口向刘天民招手,低声说:“她要能好好哭一场,也许对她的病反而有好处,让她哭别打扰她。” 人们盼她好好哭一回,能把心里郁结的东西哭出来,可是她哭了几声,象突然关闭的电门开关,不哭了,随之而来的是“嘻嘻”傻笑。 她用手去摸金峰的脸,咬着牙一字一板地说:“林为兵,你把我甩了。你知道吗,小虎子不是刘天民的种,他是你的亲骨肉,你不要我,也不要你儿子,你良心何安?” 金峰躲闪着,“嫂子,你认错人了!” 刘天民犹如五雷轰顶,儿子不是自己的,吴晓梅不说,他永远不会知道。气得实在忍不住,上前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真不要脸!” 主治医生问:“你为什么还要再打她?” 刘天民说:“太气人了!” “她是病人,你为什么要和一个精神错乱的病人计较呢?” 刘天民不再言语。 吴晓梅抓住刘天民问:“你是谁,你凭什么打我,快叫警察,抓这个坏人!他随便打人,叫警察把他抓起来!” 病房门口,陈玉英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她一直没有勇气走进来,当她看到刘天民打了吴晓梅一个耳光后,闭上眼睛摇摇头。 刘天民发现了陈玉英,他往门口走来,陈玉英退回走廊里。 陈玉英说:“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我根本没有料到。今天早上我将罗厅长女儿巧巧送上飞机,巧巧还打听你,我说你有事去不了。” “她挺好的吗?” “巧巧很感激你,她让我转告你,说她一辈子忘不了你,她说她父亲对你映象好极了!” 刘天民苦笑,说:“谢谢。” “天民,我怎么才能帮你?”陈玉英诚恳地问。 “不用,你忙你的,你公司挂靠在省交通厅,负责给施工单位供料也是有很大压力的,你要多保重自己。” 陈玉英鼻子有些酸,抽了抽,说:“你也多保重。” 过了一会儿,陈玉英说:“天民,你应该对吴晓梅好一点,刚才你动手打她,是你的不对。今后我不允许你再做这种事,她现在是个病人。” “我知道。” “即使她曾经做过一千个对不起你的错事,到现在你都应该原谅她。你是男人,要大度,胸怀要宽,如果人到这份儿上还去计较那些东西,你这人就有点问题了。我希望我对你没有看走眼。” “我记住你的话了,你走吧。” 陈玉英从门上的玻璃往病房看了一会,吴晓梅在病床那儿手舞足蹈,她在与金峰交涉着什么,金峰总是不答应,一个劲地摇头。 张晓丽从病房出来,对刘天民说:“刘经理,大嫂又吵着要出去找孩子,你快进去劝劝。” 陈玉英告诉刘天民:“我就不进去了,避免她看见我又会激动,加重病情。她说的小虎子不是你亲儿子,也许是神经错乱胡说的,你不用当真。” 刘天民有泪只能往肚里流,现在他知道小虎子不是他亲生儿子,孩子已经没有了,是不是亲生还有什么关系呢。无论活着还是死去,虎子,你都是我儿子! “你走吧,我进去了。” 陈玉英刚走到住院部楼门口,迎面遇着赵合久、肖勇搏和小文子几个人。肖勇搏提了一个大网兜,里面装的是苹果、橘子、香蕉等新鲜水果,小文子怀里抱了一个大花篮。 赵合久见了陈玉英,老远就笑呵呵地打招呼,“陈老板,你到医院来看病号吗?” “是的,来看个朋友。” “陈老板,听说你的公司已经负责为交通厅管的高速公路供料,要是我们能中标,将来要能和你合作,那可是天大幸事。” “还承蒙赵董事长多多关照。你的公司是我们省搞建筑的企业集团,你赵董事长跺一跺脚,我们这地界上的建材价格都会波动几个来回,我早就想靠上你这棵大树,也好借一点荫凉。” “啊唷,陈老板这话就有点讽刺的意思了。这条高速公路刚开始投标,厅里已经定了你的公司供料,这么肥的差事,谁不垂涎三尺,这往后哇,我们南方路桥集团要好好和你合作共事,你陈老板的话就是我们的最高指示,坚决照办!同时,也盼望你对我们企业多一点关心、支持。” 陈玉英说:“大家在一起共事,彼此相互通融、关照,南方路桥中了标,在材料供应上我保证做到满足需要,绝不因为材料供不上而影响你们施工。” “好,陈老板是个痛快人,一言为定!我相信你我今后一定会合作愉快。陈老板,哪天你有空儿,我请你吃饭。” “我看吃饭就不必了,我们的业务还没开张,你能不能中标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哩。” 赵合久说:“听陈老板这说话的意思,莫不是希望我们中不了标?” 陈玉英说:“哪有那样的意思,随便说句玩笑话。”陈玉英主动伸出手与赵合久握了握,说:“祝你们马到成功。” 赵合久说:“这话我爱听。” 陈玉英说:“我还有点事,改日再和你们聊。”陈玉英往停车场走去。 赵合久望着陈玉英的背影,对肖勇搏和小文子说:“你们知道这个女人是个什么人吗?” 两个人摇摇头。 “这个女人有很大来头,背后有靠山。小文子,你要想尽办法摸清她到底和哪个大官贴得紧。” 肖勇搏说:“你管人家和哪个官儿贴紧干什么,和我们竞标没有直接联系。” “谁说没有联系?陈玉英掌管着供应建筑材料大权,她算是捏着所有施工单位的细脖子,就连厅里杨社副厅长都不敢轻易得罪陈玉英。我估摸她仅仅与罗永明厅长关系好不能有现在的排场。杨社暗地里不买罗永明的账。你们想啊,陈玉英要是单和罗永明关系好,罗永明同意她代表交通厅给施工单位供应物资材料,那杨社也会坚决反对。” 小文子说:“我从侧面了解,杨社厅长的小舅子张宏宝已经到陈玉英的公司上班了。” “就是嘛,你们看看,形势对我们很不利,杨社一直和我们关系好,他突然将小舅子又安插到陈玉英公司去,这是为什么呢。照说安排个把人到我们集团,他找我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他没有找我,而是把人送到陈玉英那里,你们再看啊,中国筑路工程局住的地方都是陈玉英提供的。” 几个人往病房走廊里去,就见刘天民和金峰在追吴晓梅,吴晓梅光着脚丫在走廊里边跑边喊什么,她被几个人拖回病房。 三个人跟进了病房,肖勇搏和小文子将水果和花篮放在病床床头柜上。赵合久握住刘天民的手,捏了又捏,显得很悲痛的样子,说:“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场车祸,失去了你的爱子,你要节哀。” “谢谢你,赵董事长,你那么忙,还来这里。” “虽说我们两家是竞争上的对手,但也是朋友。怎么没看见你们处长老罗和王雨松他俩?” “罗处长为我孩子的事忙了一个通宵,我让他回去休息一会儿,王副处长在忙别的事情,这一次多亏他们,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又要投标,又要处理这一连串的事故。” 肖勇搏说:“天民,咱俩是兄弟,你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的尽管说。” “是啊,不用客气。”赵合久说。 刘天民点头,道:“少不了麻烦打扰你们。” 吴晓梅尖叫着:“我要儿子,儿子在外面,我去找他……”金峰不让她往走廊里去,她便将小文子放在床头柜上的花篮扔在了地上,又将那一兜水果推下地,有一个苹果和两个橘子滚到了床底下。 刘天民抱歉地说:“这真是的……”赵合久他们刚送来的东西,全部被吴晓梅扔掉了。“实在对不起,赵董,我妻子受了强刺激,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她已经行为失控,请你们别……” “没关系,没关系。”赵合久说:“你得抓紧给你夫人治病,这是大事!别再因为工作耽误了。”几个人告辞,刘天民将他们送到医院外,几个人离去后,刘天民才返回病房。 吴晓梅服完药逐渐安静下来。病房里滚了一地水果,被张晓丽捡起来,在水龙头上冲洗干净,那一篮摔得面目全非的花已放进了垃圾箱内。 刘天民对金峰说:“你在这里帮我守一阵子,罗处长到公墓办手续了,下午我得去公墓将小虎子的骨灰葬了。” 金峰说:“掩埋小虎子的骨灰,不让嫂子去吗?” “她现在已经疯疯颠颠,去了只能添乱。等她清醒病好后,再领她去墓地看看。” 金峰的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来,来电显示是佟瑶打来的。他不敢在病房里接,他怕刘天民知道了他与佟医生的关系,便跑到屋外给佟瑶回了个电话,“喂,你找我吗?” 佟瑶在电话里问:“干什么呢,有空吗,我准备去汽车市场转转,看有什么新款车。” “你准备买车吗?” “对,买了车,就方便了,我可以带你去郊游,自己驾车没有干扰。” “你都不会开车,现在就买车是不是早点儿?” “不会可以学嘛,到时我买了车你也可以学呀。” 金峰高兴不起来,因为刘天民的事他心情一直是沉重的。 “怎么不说话,你今天到底有没有空陪我去?”佟瑶在电话里问。 金峰说:“今天不行,我在急救中心……” “你怎么啦,在急救中心做什么,你病了吗?怎么不上我们三院来,这里有我!” “不是我,是刘天民经理,昨天晚上他儿子小虎在街里出了车祸。” “孩子抢救过来了没有?” “孩子已经没了,他爱人又已经神经失常。” “我一会儿过去看看。” 金峰收了电话,一回头见张晓丽站在身后。张晓丽说:“金峰,你接电话鬼鬼祟祟的,是在和谁通电话?” “丫头片子,你管闲事!我爱和谁打电话是我的自由,站在我跟前干什么?” “我陪刘经理去墓地,你自己在医院守着,我们那边办完了再来替换你。” 金峰乐意让张晓丽跟刘天明走,在这里碍手碍眼的。等一会儿佟瑶来了,张晓丽要是看出什么破绽来就不好了,张晓丽这丫头鬼精得很。 金峰赶回病房,刘天民正准备往外走。 “金峰,你注意别让她往外跑,吴晓梅精神恍惚,要跑上了街会有危险。罗处长在公墓为我儿子选了一块墓地,我过去看看,争取今天下午将他下葬。” 金峰对刘天民有些放心不下,他对张晓丽说:“小张,你照顾好经理。” 张晓丽说:“知道。” 张晓丽随着刘天民来到医院外,凌志车等候在那里,司机左长荣问刘天民:“刘经理,现在去哪里?” 刘天民问:“你刚从哪里来,罗处长在什么地方?” “罗处长在公墓等你,小虎子的骨灰盒存放在公墓的寄存处,等你去看了墓地,定下来就下葬,我是问你还回不回办事处?” “不回,直接去公墓。” 公墓座落在市南郊的一座山上,这座山叫帽儿山。山势平缓,从山下到半山腰是一个足有两公里长的缓坡,山顶有一处巨大的椭圆石壁,酷似一顶帽子,当地人便取名叫帽儿山。从山下到帽儿顶是层层叠叠的墓碑,墓碑下是一个个亡灵的安息地,这便是这座城市最大的一个公墓。 山脚下是几幢仿古建筑,红墙黄瓦,雕梁画栋,仿古建筑被几株高大的青松翠柏所簇拥,这里是墓地管理处。罗前进已经为刘天民的儿子订做了一块墓碑,两名石匠在石碑上刻着“刘小虎之墓”几个字。上午,给小虎遗体火化之后,罗前进就让刘天民、金峰直奔医院,自己抱着孩子的骨灰盒先一步来到山上。他为孩子购买墓地后,又不能擅自作主,只能叫刘天民来最后定夺。医院那边,吴晓梅也离不开人。 罗前进暂时把投标的事扔在了一边,那一摊子丢给王雨松。他全力配合处理刘天民的家事,这些事情搞得他头痛,吴晓梅不知是不是鬼冲着了。在投标最关键时候跑到东海来,疑神疑鬼地怀疑起刘天民。昨天晚上一大帮人明明陪着交通厅长吃饭,她可倒好,将孩子领上街,胡乱瞎跑。孩子命没了,她呢,也落得个痴傻疯颠的下场。这往后刘天民的日子怎么过呢?她到东海来一搅和,这标还能不能中,罗前进都产生了怀疑。 总之,这是一种不祥的征兆,罗前进望着一山的墓园,满目白色的墓碑,他不禁在心里打了一个颤。 他为小虎子订了一个墓穴位置,工作人员领他上山看了一次,这里位于半山腰,向阳,视野开阔。山下是一片农田,农田前面有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河两岸是一座座村庄,在目之所及的远处是一片灰蒙蒙东西笼罩着的城市。城郊的火力发电厂高大烟囱冒着青烟,这里听不到城市的喧闹,四周寂静无声,这真是灵魂安息的好地方。 罗前进对工作人员说:“就是这地方,等一会儿孩子的父亲来看过我们就下葬。” 两名石匠用一根扛子抬着石碑上了山,石碑安放在基座的凹槽内,严丝合缝,罗前进用手摇一摇,结实得如同一体。 石碑上的几个字用红油漆描过了,显得格外醒目,罗前进对这一切均表示满意 。然后下山到管理处办了各种手续,交了墓地费用,然后又买了一捆纸钱香烛。这一切刚准备停当,刘天民他们便进了公墓大门。 罗前进对走过来的刘天民说:“墓穴选在半山腰,那地方不错,你先看看再定吧?” 刘天民说:“一个孩子,有一块墓地就行了,您决定了我没有意见,趁天色还早,抓紧掩埋了。” 罗前进让左长荣去寄存处取出小虎子的骨灰盒,刘天民抱在怀里,一步步往山上走去,张晓丽、左长荣紧跟在他们身后。 忆往日,儿子那调皮淘气的神情如在眼前。他坐在刘天民的怀里,刘天民感觉那沉甸甸的份量,那悦耳动听的声音,那清脆甜美的笑声,一切还在耳边响起。可是,如今已是天人相隔,可爱的儿子永远地走了。刘天民悲从中来,在往墓地的路上,再也忍不住,放大悲声哭号起来。 当儿子的骨灰盒放进墓穴时,刘天民感觉天地已不复存在。仿佛自己已经化作一缕空气,随儿子的灵魂飘飘渺渺直上九宵之外…… 在吴晓梅的病房里,刘天民和张晓丽离开不久,佟瑶便赶了过来。佟瑶来到病床前翻看了吴晓梅的眼睑,听了金峰的介绍,她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她病得很重,必须尽快转到精神病专科医院治疗,而急救中心这样的医院长于处置外科和致伤致残这一类病症,精神病治疗并不是他们的长项。刘天民和罗处长回来你把这个意见转告他们。” 佟瑶还想给金峰说什么,临时打消了说出来的念头,她说:“我走了,等过了这一阵我们再联系。” 金峰说:“我送你。” “不用送,床上躺着病号呢。” “她睡着了,刚才吃过镇静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 佟瑶没再坚持不让他送,两个人说着话就往外走…… 躺在床上的吴晓梅正在混沌的世界里沉浮,被佟瑶翻了一下眼皮,她忽然看见了一束强烈的亮光,一个人影在她面前晃过。 “虎子,小虎子!”她惊叫着。 小虎子从这间屋里出去了,她麻利地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朝门外追去,儿子的身影一晃便消失在走廊拐角的一个门里。 她追到这个小门迈出门槛,这里是一个后门,直通人来车往的大街。 吴晓梅很着急,儿子上了街,这么多人,儿子在哪里呢?她在东张西望,嘴里念念有词,“儿子,我的儿子,你可别跑丢了啊。”她找了一条街又一条街,有时看见儿子在前面跑,等她追去时,儿子又没有了踪影。 夜幕开始降临的时候,她在儿子的带领下,来到了跨江大桥,这条横穿城市而过的大江将城市一分为二,城市的灯光映照着碧波粼粼的江水。 吴晓梅站在江桥上,到处寻找儿子的踪迹,她看见桥下的江边有一个熟悉的小孩身影,她大叫着“儿子,儿子”飞奔而去。她那披散着头发的身影象一道闪电从人们的视线里射过去,没等旁边走过的人明白怎么回事,她已经到了桥下的江边。 儿子呢,儿子哪里去了?呀,儿子在水面上行走!她不顾一切地朝儿子扑去,她的一只脚刚离开岸边,身体一歪,便坠了下去,头在靠岸的一块石头上磕了一下,只听“扑嗵”一声,她已进入水中,儿子还在水面往前跑,她扑腾着喊“儿子等等妈。”一切来得太突然,象谁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一股凉气直涌进去,热乎乎的液体流淌出来,河水进入她的嘴里。儿子终于向她跑过来,举着一瓶饮料,送到她嘴边,“妈,你喝。”她大口大口喝起来,凉凉地、甜甜的,真好喝。她抱住儿子,说:“儿啊,别再乱跑了,你让妈找得好辛苦。”吴晓梅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喊“落水了,快救人。”声音是如此的遥远和不真切。她想:那城市与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找到了儿子是她最大的快乐。 人们从河里捞起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时,她的双手还在胸前围成一个圈,象在抱着什么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