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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刘天民和金峰两人来到医院门诊大楼外的院子里。院内有一个大花坛,花坛内靠边的地方有一圈淡黄的矢车菊,内层便是几十公分高的串红,由于季节的缘故,串红靠根部的花瓣已经残了,唯有枝干顶端的还开得艳红,在花坛中间长着一大丛生机蓬勃的美人蕉。园艺师将这个花坛妆扮得很象那么回事,三种花由低到高,让各色花儿在这个季节里给来到这里的人们送上一个赏心悦目的好心情。 刘天民寻到一处干净的花坛边沿准备坐下,突然想起口袋里装有一张没来得及看的报纸,掏出来已经揉搓得皱巴巴的,他举起报纸,顺着中缝撕成两半,将一半自己垫屁股下坐了,另一半递给金峰。 金峰接过报纸,捋了捋有皱折的地方,就势蹲在了地上,刘天民见他一脸痛苦的样子,紧忙站起来, “哪里不舒服?” 金峰说:“小腹痛了两下,不要紧,可能是刚才抬那个病号,一下子岔了气,现在没事了。” “真没事?用不用进医院里检查一下。” “不用”。金峰并没有用报纸垫屁股,而是将那半张报纸捋平阅读起来,三版的时事政治文章看完,当他翻看第四版时不禁惊叫了一声。 “刘哥,你看,这上面有两个招标公告。” “真的?”刘天民靠过去,金峰快速浏览一遍将报纸递给刘天民。 四版上有两个竖排的花框专栏,第一个花框内是招标省城至北坪市高速公路,总投资170亿元。 招标公告邀请有施工实力的建筑企业参与此项工程投标。并要求参与投标的单位于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日、二十一日两天将施工营业执照、高速公路总承包一级施工资质证书原件和复印件及施工企业法人委托书送交通厅高速公路招标办公室。资质审察合格单位方可参与投标。允许投标单位做好的标书将由外请专家评审,确定中标企业,工程于二000年一月十日正式开工。 另一个招标公告则是在二000年一月中旬开始运作,这是一个亚洲开发银行贷款项目,总投资300亿元。这项工程是国家规划建设的沿海大通道工程,北起辽宁省的边境城市丹东,南到海南省的三亚市,此通道经过东海省的数百公里。明年初招标,二000年第一季度开工建设。 刘天民一拍大腿,兴奋得蹦起来,“太好了,走,小金,咱们回旅社跟罗处长联系,通知机关做准备,最好让处长和管经营投标的王雨松副处长来一趟,还有投标经营中心那些做标书的人马都得过来,这一次我们要志在必得,争取拿一至两个大标。” 他们往医院外走去,准备打出租车回旅社。 金峰想起那五千元的押金,肉疼地说:“你先等我两分钟,我再进急救室那边看看动静,最好把我们垫的五千元钱要回来,救人又舍财,咱们真是冤大头哇。” “依我看,那老人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院,我们要分出个轻重缓急,投标是必须分秒必争,至于要回押金的事,还来得及。” 这一天过得太快了,刘天民、金峰二人遇到太多的事情,两个人稀里糊涂地忙得连中午饭也忘了吃,回到住处天都要快黑了。 两人在街边吃过晚饭,刘天民便给处长罗前进通了电话,报告了东海省交通厅两条高速公路前后招标的消息。 罗前进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得一个劲儿说刘天民送回了好消息。那抓电话听筒的手都抖个不停,他作为全处的当家人,比谁都更关心这件事,他也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能把工程任务抢到手里。 罗前进在电话里大喊大叫:“天民,你真是好样的,千万不能马虎啊,把眼睛给我瞪得大一点,我明天就和王副处长过去。对了,你们带的那一点钱早花光了吧,刘总会计师找市商业银行贷款三百万元,给机关发了两个月工资,还有一百来万元放在财务科的保险柜里哩,我明天给你带五十万元去,你在那边没有钱是玩不转的。” 刘天民听了处长的一席话,更感肩上的责任重大。明天两位处领导就要过来,再住这地方不成,去银梦、新世纪又太贵。看来得抓紧找一家床位在一百多元的中档酒店,两位处领导来了才有地方住。过几天编标书,经营中心来人也才有个落脚的地方。 金峰说:“处领导来住条件好的酒店没得说,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跟我们一起住这种地方跟东海有头有脸的人物打交道肯定有失身份,也会被人看不起。我有这么个建议,你看是不是可行。” “什么建议,你说。” “咱们来东海这地方不是出差,住个三、五天就走,而是长期扎根,有住旅社的钱,不如在市区租一套居民住宅,两三间屋,有厨房、有卫生间,屋里放几张双层床,来个人可以吃住,我们可以买米买菜自己做,既省钱又合口味,天天在外边吃,又腻人又不卫生。” “你这个办法很好,这几天我们都留意一下,争取抓紧租一套房子。有了房子,我们就可以弄个长设机构,叫‘中国筑路工程局二处驻东海办事处’,金峰,你当办事处主任干不干?” “开玩笑,你是头儿,我只是个跑腿的,主任非你莫属。” “我是公司经理,要领着职工干活儿,哪能长期在这住着,你当主任,专门负责与外界建立各种关系和抓承揽工程,你全权代表我行使一切权力。” “你这么信任我,就不怕我给你整出什么事儿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咱俩是兄弟,一起来东海打天下,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 刘天民这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对金峰产生了巨大的触动作用。他发誓决不对刘天民存有二心,死心塌地干出一番成就报答刘天民的知遇之恩。 “我们二处目前的形势很不妙,职工长期没班上,只领一百多元的基本生活费,过得实在太苦了。好多老职工,一大把年纪上有老,下有小,孩子读书,老人身体不好,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企业不行让他们靠什么生存。我们单位大院里一些职工家属专等菜市场收摊时买一毛钱一堆的处理烂菜帮子,看见这样的情景我都想流泪。” 金峰说:“现在有些当官的,自个儿吃得脑满肠肥,一般不去考虑平头百姓是否吃饱穿暖的问题。” “金峰,你说人一辈子到底为谁活才有意义?” 金峰说:“你这个问题太大了,我这个人讲究实际,考虑问题比较现实,我就为我自己活着,活得潇洒,活得舒服,但前提是不危害他人,不危害社会,当然在为自己活得好的情况下,也希望顺便能为他人带去一些好处。” 刘天民望着他笑,没有对他的说法表示赞成或反对。 “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不危害社会,不危害他人的想法很可取。不过我们这个社会有许多的弱者,在我们企业有,在社会上也有,需要有人去帮他们。其实,我们努力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能在这边找到工程做,挣到了钱,企业能从困境中走出来,让我们单位职工的妻儿老小能吃上饭,孩子能上起学,这就是我们在做有意义的事。” “你爱悲天悯人,过去我领教过。但是在我们这个时代许多人的心肠变得硬起来,缺乏同情心,不关心他人,象今天撞了老头的那个骑摩托车人,一溜烟儿跑了,你说他良心会安吗?” “这种人什么良心、善心、爱心、同情心都没有了,他们已经没心没肺,就那么逃脱了,说不定他还庆幸自己撞了人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两个人躺在床上,天南海北地聊着,越聊两个人的心越近,也聊出了一些做人的道理。 下半夜金峰又感觉右下腹隐隐作疼,他用拳头顶住。刘天民说着话,听金峰床上没有动静,便翻了一个身睡着了。 这一夜,刘天民在梦中清一色做着投标中标的美梦,他梦见经过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将一个两亿元的工程大标抓到了手上。 早上天亮,金峰起床开门时刘天民还在梦乡里,金峰一夜没有睡好,眼皮显得有些浮肿,他到一楼洗了把冷水脸,正要出去晨练,就见门口坐着一个人在“嘤嘤”的哭泣,金峰一眼就认出了是牛肉面里那位胖胖的川妹子张英华。 “小张,你为啥坐这儿哭。” 张英华抬起头,金峰见那川妹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比以前更胖了。 张英华的眼睛肿成了一道缝,见了金峰凄凄惨惨地叫了一声,“小金哥,救救我。” “咋回事,你说,我给你做主。” “昨晚那个骗子杨眼镜,硬说是我坏了他的好事情,向你们通风报信,说了他的坏话。他邀起两个街里的泼皮打了我一顿,旅社的老板也不让我住了,我在这里蹲了半宿,脚跟跛了走不动路。” 金峰气愤地说:“太无法无天了,到街里派出所报案,惩处打人凶手。” 张英华说:“我是个外来打工妹,去报案警察让找证人,我找谁证明是杨眼镜打的,过去遇到过同样的事,最后不了了之。也怨我多嘴,不说了。” 金峰看她手里提了个大包,就询问:“你上哪去?” “我一个姐妹,是我们老家一个乡里出来的,他住在利民街,我去找她,暂时栖身一下。” “我送你去如何?” “那太谢谢你了。” 金峰提着张英华的包,一只手扶住她,穿过旅社与大街相连的那条窄巷子。大街上几个早起的清洁工人在清扫马路,洒水车将清水喷在街面上。 一辆出租车象刚刚睡醒的硬壳虫子般在街上胡乱地跑来跑去。金峰招了下手,那辆夏利车停在他们面前,金峰告诉司机去利民街,夏利出租车只在街里拐了两个弯便到了。 这是一条光怪陆离的步行街,出租车只能停在街口,街两边美容院、洗脚城、歌厅一家接一家。有一家洗脚城门楣顶上的霓虹灯还在闪烁,那灯设计别致,一个半裸的女郎一双手高高的举起,挺着一对山峰般的大乳,扭着腰枝,随那霓虹的闪烁,从女人的双乳间跳荡出两个红绿相间的字“美美”与后面不变的“洗脚城”三字相连。 洗脚城的门还洞开着,看来一整夜生意兴隆,两个歪歪倒倒的男人从里边走出来,说着一些晕话从金峰他们身边经过。店里一个洗脚女在门口送客人,鹦声燕语里夹杂着浪气,说:“两位大哥,常来呀,不要忘了小妹妹哟。”张英华拐着一条跛腿快走了几步,对正要扭头进屋的洗脚女喊了一声“珍珍”。 美美洗脚城的洗脚女珍珍也看见了金峰他们,两步跳到街上,双手扶住了张英华。 “英华,是啷个搞的哟,咋个被人弄成了这个样子?” 张英华见到同乡,止不住泪水在眼眶内打转,“我被一个混混儿的骗子给打了。” 珍珍一脸残妆,倒竖着一对细眉骂道:“王八蛋,敢欺侮到咱们姐妹头上来了,告诉我他是谁,等我找几个敢下黑手的把他给废掉!” 金峰听得心里一炸一炸的,这些出门闯天下的女孩子已经在社会上混成什么样子,要换个场合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同样的话出自慧气秀丽的女子之口。 珍珍一脸风尘女子的表情,那是一双对任何一个男人都当做猎物一般的挑逗、耍弄的眼睛。她斜睨着金峰,“这位小哥是咱们英华的相好喽,看你们俩恩爱的样儿,真让我吃醋!” 张英华忙制止,“你不要乱说,金哥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是男朋友吧,你们那个上了,咱姐妹不分里外,啥时也让我领教小金哥的功夫。” 金峰真想拔腿就逃。 张英华急起来,“珍珍,你再说这些不雅的话,我现在就走,如今我遇了麻烦,在你租的地方暂住几天,养好伤我就走。你到底帮不帮我?” “帮,啷个说不帮哩,咱俩一个乡里出来,我晓得你挣的是干净的力气钱,可你一个月累死累活才五六百元。在这儿干,遇上出手阔绰的大老板一高兴放一炮就顶你一个月工资。人各有志,不勉强你。丑话说在前头,你住我那里,我们是好几个小姐妹合租一个单元,大白天可能有哪个小姐把男人领到单元房里去做生意,你咋办,就瞅着不恶心?” 张英华说:“我没有别的地方去,你给那几个小姐说一声,我住的几天别往屋里领人。” 珍珍说:“那好吧。” 金峰与两个姑娘辞别后步行回到居住的旅社。由于耽误的时间太久,已经到了八点半钟。刘天民急得团团转,正在四处寻找,见金峰回来,说:“快点啊,罗处长乘坐的飞机十一点钟就要到了,咱俩再不往机场赶,万一路上遇着堵车就接不到人了。” 市区离机场有三十公里,乘出租车去机场得近三百元,而乘民航大巴每人15元,大巴始发点就在新世纪大酒店外。 两人赶到新世纪酒店又换乘大巴士,到机场已经十点半钟,紧赶慢赶,总算没误时间,两人到候机楼出口等待。 罗前进乘坐的飞机徐徐降落在机场跑道上,缓缓地滑过停机坪,候机楼的一个廊桥慢慢地对准机舱门口迎了过去。 罗前进很想快一点见到自己的两个部下,几天就如几年般漫长。刘天民是一个办事情很有主见的人。罗前进记得当时自己在辽东的一座黄土岭隧道指挥施工,那座黄土岭地下水十分的丰富,隧道断面开挖,就如掏开了天河,黄土见水成稀泥,施工进度严重滞后,省政府将原来顺河谷走的铁路改移,要在那条河谷修建一座几十亿立方米的大水库。铁路改不了线,水库就不能施工。而罗前进负责施工的那条黄土岭隧道又是整条改线铁路控制工期的工程。黄土涌水不同于岩石内涌水。罗前进多年施工的经验一下子不灵了,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当时身为技术员的刘天民找到还是副处长的他。 “罗副处长,这条隧道不能按过去习惯的方法施工,那样我们将寸步难行。” 局、处机关抽调的攻克难关的一大批工程师、技术干部都想不出高招,刘天民这个才从西南交大毕业不到一年的见席技术员口气不小。罗前进倒要看看他能有什么金点子。 “我查过一些资料,大学期间重点研究过隧道堵水。这是一门前沿施工领域的实用技术,攻克了这道难关,就能创造巨大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罗前进对讲在兴头上的刘天民泼了一瓢冷水,“你讲这些,等于没说。我想知道的就是怎么才能堵住黄土里边涌出的水。” 刘天民说:“我设计了一套施工方案,在隧道掌子面沿边墙取45度角打三十米深孔,用高压注浆机把拌有快速凝固剂的水泥砂浆注入深孔,将大于掌子面的山体凝固为一个整体,将地下水逼到另外的地方,我们在这一块凝固了的岩体上施工,就能解决水的问题。” 罗前进的脑子开了窍,“嗳,这个道理我们咋想不出来呢,行,按你的方法干,成功了算你立了头功,失败了,你没有责任。” 刘天民领着青年突击队奋战了二十多个小时,硬是把隧道掌子面的水逼走了。这帮年轻人走出隧道东倒西歪,累得一头栽在洞门口的土坡上呼呼睡着了。 罗前进来到隧道,奇怪了,水呢?往日涌流的水哪去了?真是神奇。罗前进一下子认识到刘天民这小伙子是二处一个无价之宝。隧道堵水成功,局、处那帮技术权威们总结了不少经验,并报省级科研成果。刘天民没有争成果是他的,一如既往地天天在隧道上班下班,解决了不少施工中的难题。 从那之后,罗前进宣布刘天民为黄土岭隧道现场副指挥,负责全面技术工作。这在当时全局年轻技术干部中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在罗前进力争下,刘天民破格晋升为工程师。黄土岭工程结束,罗前进提升为二处处长。罗前进第一个用的人是刘天民,及时提拔他为全处技术科长。刘天民成了他的一个得心应手的拐棍,他一刻也舍不得这根宝贵的拐棍离手。 如果不是企业处于这么困难的情况下,罗前进万不会让他的这根拐杖出来为他打天下。 罗前进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对刘天民的成长进步他已经有自己的打算,自己这一任处长,一定要解决他的副处职问题。下一步就看刘天民自己的造化,干出政绩,再给予力保此事就水到渠成。 至于金峰,比起刘天民稍显嫩了一点,不过他跟着刘天民能够学到不少东西。罗前进有意把金峰安排到刘天民跟前,其用意是让金峰能快些丢掉年轻人的稚气,走向成熟。 罗前进与王雨松刚到机场出口就看见了刘天民和金峰,两个年轻人正在朝他们招手。 罗前进亲热地与两个部下握了手,说:“真有你们的,这么快就投入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