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737飞机在万米高空平稳地飞行，机身沐浴着耀眼的阳光，机翼下方是翻滚的云海，从舷窗往外看，飞机仿佛被云托住静止地悬在一个地方，唯有云彩的变幻才能感觉到飞机在向前飞行。

　　东海省交通厅厅长罗永明坐在飞机的头等舱第三排座位上。这是一个已经发福、年龄在五十开外即将告别中年迈向老年行列的人，鬓边已见白发，岁月已在他的眼角和额头留下了一道道年轮。罗永明腆着的肚子使他坐得很不舒服，不时要动动身子，换一个姿势，或左或右，让两瓣屁股轮流接触椅子来交换承受身体的重量。

　　罗永明将已经喝干饮料的纸杯以及他一直没有开封的航空食品餐盒递给路过身边的空姐，收起小桌，从前排靠背里取出一张当天的报纸浏览起来。

　　罗永明乘坐的这次航班是东海省航空公司的飞机，机上的读物大多是东海出版的报刊杂志，手里拿的这份报纸便是当天的《东海日报》，打开报纸，一版便是省政协召开会议的消息。右下角有篇文章吸引了罗永明的视线。

　　罗永明将这篇文章看了一半，眼睛便有些模糊，年龄不饶人，四十多岁时眼睛还亮得很，看书、读文件，蝇头小字都能辨认得清清楚楚，一过五十岁，人说老就真老了，首先是腿，走起路来不时闪一下，有吃不住劲的感觉，医生说是钙流失严重，需要补钙。二是眼睛看书在半小时之内还行，超过时间再看书上的字就串行了，一看一大片，必须借助花镜才能把报纸上长一点的文章看完。

　　罗永明摸出随身的眼镜戴上，接着看那篇他认为重要的文章，文章看完，他取下眼镜，理出了几位政协委员对东海高速公路建设的建议和意见，总体是对东海高速公路建设速度提出质疑，认为远远落后于周边省份，滞后于经济的发展，需要加大投资规模。罗永明在心里笑：这些无所事事的闲人，站着说话不腰痛，加大投资规模，谈何容易。前几年，国家投入就那么多钱，省市财政拿不出更多的钱投入交通建设。公路建设速度肯定要滞后，国家加大基础设施规模后，省内几条高速公路将陆续开工。不用那帮政协委员们说话，有了钱规模自然就加大，你不想加大都不行。所以他们那帮人操的全是闲心，与其说那么多没用的废话，还真不如安安稳稳坐在那里喝杯茶来得舒服。

　　半个月前，交通部组织一部分省厅厅长赴日本考查一衣带水邻邦的交通情况，他们这一行人去异国是为了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当他坐上东京到大阪的新干线列车，那风驰电掣般的感觉，使他感叹自己管辖那一块地界交通的落后。日本的高速公路把每一个城市联接起来，高速公路拉近了城市之间的距离。考查归来，部领导召开会议，通报了各省高速公路建设情况。在那个会上，罗永明真是如坐针毡，东海省高速公路不仅在沿海数省是排在末尾，甚至比经济落后的西部某些省份还要少，这一比较使他汗颜。会议结束，他就缠着部里领导对东海加大倾斜力度，多投资才能多修路。部里同意给东海170亿元国债资金，用以建设从省会到各地级城市公路交通网。全省十六个地级市，最远数北边的北坪，只要省会到北坪通高速，就象一根藤子一样，串起全省三分之二地级市可以通高速公路。剩下的地级市在第二期世界银行和亚州开发银行贷款，建设的沿海大通道经过东海省时就可以全部解决。前景很可观，罗永明有信心在三至五年内彻底改变东海省高速公路现状。

　　飞机颠簸了几下，舷窗外有几缕白云快速飘过，从窗口可看见机翼上湿漉漉的水珠。

　　“乘客们，飞机遇到强气流，现在有些颠簸，请大家暂时不要使用厕所，不要在飞机上走动，系好安全带。”

　　罗永明将报纸放进原来的地方，他在后悔这次出国由于时间仓促没有给家人买点东西。现在国内物资极其丰富，外国有的，中国都有，国外许多商店卖的还是产自中国的商品呢。参观团一行人都不愿把外汇花在异国，回到国内用人民币什么都可以买。罗永明更有自己的打算，他舍不得随便花美元，是因为女儿巧巧前年就到英国剑桥自费留学，一年学杂、食宿各种费用需要几万美元，英国学费让他不堪重负。但为了女儿，老父亲就是勒紧裤带也要供她完成学业。巧巧母亲离世得早，她在女儿上高中第一年便患子宫癌，医治无效，辞别了人世。这成了罗永明无尽的伤痛。多亏郭副省长老伴秦大姐这个热心肠，看他罗永明形单影只，带着个孩子，四十多岁，一把年纪，无人疼爱又无人照顾，就把省三院的大龄女佟瑶撮合给他，一来二去，两个人真成了一家人，佟瑶比罗永明小十五岁，罗永明女儿比佟瑶小十岁。罗永明与年轻的妻子几乎快成为两代人。因此，他对佟瑶是关爱呵护备至，老夫少妻过得也很恩爱，罗永明非常珍视这一次婚姻，年龄已经使他经不起折腾。他小心地爱着佟瑶，佟瑶依恋着老公。佟瑶是个贤惠的女人，对罗永明的父母孝顺，去年母亲突患脑中风去世，佟瑶象亲生女儿般为婆婆穿换装老衣服。父亲脑血栓，佟瑶给予无微不至的照顾。刚去日本那天，他接到国际长途，听妻子说，父亲被一辆摩托车撞伤，被两个陌生人送进医院，已度过危险期，昨天妻子在电话里说，父亲已回家养着，没有大碍。

　　罗永明觉得亏欠妻子太多，原计划开完会到北京王府井或西 单去为她选几件衣服，可是昨天在会议休息时，副厅长杨社在电话中告诉他，今天上午后两个小时，省委、省政府领导要听取交通建设情况汇报会，主管交通基础建设的副省长郭杰点名让罗永明一定要赶回来参加会议。

　　罗永明一大早就赶往首都机场，乘上了六点钟飞往东海的航班。

　　手提箱内除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其他啥也没买，他下飞机怎么好给妻子说呢？飞机上的扬声器又响起来，还是那位空姐甜润的噪音，“乘客朋友们，再有半个小时飞机将降落在东海机场，机场地面气温是二十二度。飞机将开始下降，请您坐好，系好安全带，收好小桌板。”接着空姐又将说过的话用英语复述了一遍。

　　飞机开始降落。罗永明有了一些失重感，他将座位上的安全带扣子放到最大，系在腰里。飞机穿云破雾。云层下田畴、农舍、河流和远处的山岗、树木清晰可见，飞机象只大鸟在云层下的低空盘旋，寻找自己的落脚之地。机场隐约可见，飞机对准跑道，在起落架触地的一瞬间，耳膜隆隆有声，有的乘客用两根手指塞住了耳朵。

　　飞机从跑道滑向停机坪，平安着陆了。罗永明长吁一口气，看到窗外熟悉的一切，心里有一股暖意。

　　罗永明掏出手机，摁动开机键，手机刚有信号，佟瑶的电话打进来了，“老公，下飞机了吗？”

　　“马上就下飞机。”他兴奋地回答。

　　“太好了，你可想死我了！”佟瑶在电话里耍娇。

　　罗永明心里涌起一股热浪，对着手机吹了口气，这个动作是这对夫妻只有他们懂得的爱情信号。电话里吹气，代表接吻，这种方式无论在大庭广众人多处或是在办公室都可以无限深情地吹上一口，旁观者云里雾里不知为啥做此举动时，接电话一方早已心领神会，爱的交流便宣告完成了。

　　与妻子的电话刚收线，副厅长杨社的电话便打了进来。“罗厅长，我们在机场候机楼出口等您。”

　　罗永明边走边回答：“好的！”

　　候机楼出口要从二楼乘电梯到一楼。一楼行李大厅有几个传送带将飞机上托运箱包一件件送到它们的主人面前，罗永明只有一个随身带着的小箱子，用不着耽误时间。大门出口有机场人员挡着，不知佟瑶是怎么进的大厅，一下子冲上来，搂住了罗永明的腰。“老公—”

　　罗永明一只手拍拍她的后背，象抚慰一个孩子般地说：“乖乖的，你把我东西拿回家，杨社在门口等我呢。十点钟省里领导要召开交通方面的会议，我要马上去。”

　　佟瑶假装生气，说：“讨厌，老公刚一下飞机，他们就抢走，我刚才见到杨社和赵建设，广场上停着三台轿车，他们给我说了，要开会。”

　　两个人往门口走，罗永明说：“老婆，有件事我不敢开口和你说。”

　　“什么事，你在外面干坏事了？”

　　“看你想哪去了，有你这个红颜知己做老婆，我还能干什么坏事。这一趟出国，只说在回国后部里开完会，在北京能住一天，没想到省里着急通知我回来开会，什么也没给你买上。”

　　佟瑶说：“你什么也不用给我买，只要你平安回来，就是我最大的满足。”

　　罗永明一只手搭在佟瑶肩上，佟瑶一只手搂着老公的腰，另一只手拖着丈夫那只带两只轮子的黑色小箱子，夫妇俩的手都紧了紧，来到门口，被杨社、赵建设迎住了。

　　几个人握过手，简单寒喧了几句，直奔广场的车子而去。

　　杨社说：“看来先送嫂夫人回家是来不及了，咱们腾一个车来，给嫂夫人坐，另两台车直奔省政府。”

　　佟瑶忙说：“不用，我坐大巴就行。”

　　“那怎么行，我陪厅长坐一台车，我那台车留给佟医生。”赵建设从中周旋道。

　　罗永明同意了赵建设的意见。佟瑶拿着老公的包上了另一台车。

　　罗永明这台车是黑色的红旗轿车，用了好几年，厅里几个副职都想换车，厅长仍然坐红旗，他们也不好要求买高档轿车。大多坐十多、二十来万的国产车，交通厅领导换个好车坐不算个什么事，只要厅长开了头，后面就好办事。无奈，厅长罗永明看中红旗车座位空间大、宽敞，坐里边舒服，红旗车虽然样式过时一点，但它马力强劲，在城市乡村都可以跑，它象个熟悉的老朋友，陪伴出了感情，舍不得分手。

　　赵建设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说：“厅长，你这车也该换台新的了。”

　　“这车跑起来还行，海坪高速和沿海通道开工，今后少不了跑工地，这红旗底盘高，马力大，那些进口车没法比。”

　　赵建设说：“两条高速动工，不缺你车坐，我想办法，你这厅长不坐宝马，也得弄辆奔驰。其实你要想开些，坐好车也是我们交通厅面子问题，不能让其他厅的人小瞧我们。”

　　罗永明笑了笑，说：“坐好车就不小瞧，总不能认车不认人，关键是要干出政绩，谁也不敢小瞧。厅党组决定你任海坪高速公路常务副总指挥，从招标到组织施工都要抓紧，这条路有三分之一是省市财政投资，我担心这部分资金将来能否顺利落实到位，你要提前做到心里有数。”

　　“这是个问题，海坪高速需要170亿元投资，国债资金115亿，剩下的55亿，省里负担38亿，地市级财政负担17亿，这17亿是个较大的缺口，我省北部山区，经济落后，缺少支柱产业，很多县都是吃饭财政，要从他们那里弄钱比登天都难。”

　　“难也得干，想想办法，全省范围动员社会力量，可以引进资金，这次去日本考察期间，我就思考了一个问题，我们这样的省要发展交通，单靠政府投资不行，应该允许民营资本进入这个领域，按投资比例，将来从50年内收取过路费中利润按比例分成。”

　　赵建设说：“这个办法好，不过眼下还没听说有地方实行。”

　　“这个可以探讨，想要这么干，还得经过省委、省政府开会研究同意，报交通部审批，手续很繁杂。”

　　省政府大楼出现在眼前，司机停下了车，罗永明和杨社、赵建设一行三人下车后直奔省政府大楼三楼会议厅。

　　会议厅里省几大班子头头脑脑都在场。省委书记、省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四人在主席台就坐，旁边有一个发言席空着位子，几名省委副书记、副省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都在台下一二排坐着。主席台上方挂着“东海省经济发展分析研讨会”的横幅。罗永明几个人进去后，找位置坐下。正在讲话的省长面色红润，头发乌黑发亮，显然刚焗过油。他底气很足，前面说什么，后进会议室的人不知道。“…… 总体来讲，我省今年经济形势比较好，从前几个季度的工业农业及财政税收情况看明显好于去年，今年完成年初在人大会议上政府确定的目标是有保证的。一年来，政府在省委、人大的领导监督下，在各民主党派人士的关心帮助下，经过全省人民的努力，我们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人民生活水平明显提高，财政收入每年以百分之三十的速度递增，一大批民营企业成长起来，成为我省新的经济增长点。但我们也同时存在一些影响经济可持续发展的瓶颈问题，我们的交通在这方面滞后，必须要改变这个面貌。本届政府决心用最短的时间打破这个瓶颈！”

　　省长停顿下来，望着台下坐着的人问：“交通厅的同志到了没有？”

　　罗永明站起来回答：“到了。”

　　“会议下一个内容涉及交通问题，请主管交通的常务副省长郭杰同志谈一谈，最后听听罗永明厅长能从北京给我们带回来什么样的好消息。”

　　坐在听众席前排左角的副省长郭杰，站起来迈着不大的步子往主席台去。他和省长都是五十八岁，只是月份长了三个月，就是这三个月，看起来好象他比省长大十岁。郭杰有个风湿病根，有条腿到下雨天总是酸疼，省城许多家医院都治过，就是断不了根。最让他痛苦的是坐得时间久了，或晚上休息，半夜起来小解，双脚一着地两个脚后跟象有针在扎一般地疼，中医西医看过不少，有的说可能是长了骨刺，拍片透视又没有，有说是微循环不畅，吃了不少治微循环的药还是不起效，倒霉的腿和脚后跟真的是折磨人。

　　郭杰站起来迈出的头几步有点蹒跚，当走出几步之后，步伐就变得稳健了，他走上主席后，在发言席站定，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刚才省长就我省交通情况已经讲了很多，省长从宏观上讲了我们要加快交通建设步伐的重要意义。我就从微观谈一下高速公路建设的具体方案。我省高速公路建设有两个基本平行的主骨架，一个是从省会到北坪市的高速，北坪是我省最北的一个市，这条骨架沿线有六个地级市二十五个县，修通了海坪高速，其余六市二十五县的问题全都迎刃而解。这条路今年底开工，现在省交通厅的同志们正在紧锣密鼓地进入招标工作。第二条就是国家规划的沿海大通道，经过我省长达五百多公里，沿途经过我省八个地市、四十个县。这条高速在明年元月投入招标，三月前动工，两条主骨架完成，我省就形成了一个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网。过去我们对建高速公路认识不足，有的同志甚至说把路建那么宽会占多少耕地呀，这都是小农经济意识，耽误了大好时光，让一些政协委员和人民群众对我们这方面的工作提出了质询和批评。现在我们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决定迎头赶上。我们要以建设这两条主骨架高速公路为契机，加快高速公路沿线经济带建设，发展示范农业园区，提高农业深加工能力，开发有特色农产品，推动整个产业链生产、销售一条龙 。让我们的特色产品通过高速公路走出封闭的大山，走出东海，走出国门！同时要以高速公路为依托，建设旅游风光带，开发旅游资源，打好经济旅游两张牌，我省经济就会有一个飞速的发展。”

　　郭杰的发言博得会场一阵掌声。

　　省长点名让罗永明上台讲话，罗永明刚下飞机还有些疲惫，他是长话短说，重点谈了两条公路建设的资金来源，如何操作。最后表示：“我们交通战线的干部职工，要在省委、省府的领导下，加快速度，创造精品，用一流的工作、一流的业绩来回报省委、省政府和全省人民。”

　　五大班子最关心的是建路资金来源，省长和郭杰副省长在罗永明发言时都一笔笔记在了自己的本子上。罗永明发言完毕，省委书记做了最后总结讲话，强调这次会议很重要，会议开得成功，全省要抓好落实；年终工作收好口；明年工作要及早端盘子等等官话，会议在一片掌声中散了。

　　交通厅三位领导正要往会议室外走，被郭杰叫住，“罗厅长，你们三个都别走，中午在省政府餐厅吃饭，省长和我还有事和你们谈。”

　　省政府餐厅在政府大院后边的一幢三层楼里，一楼为厨房和大餐厅，机关工作人员中午在这里用餐。早晚也供应主副食，那些零星的加班机关人员省得回家，二楼有一个餐厅，是厅长以上省长、副省长用餐的地方。罗永明、杨社和赵建设三个人也曾经在这里吃过饭，那都是几次开会吃集体工作餐。大家闹轰轰，随便吃一点就走人，谁也不注意你。今天则不同，省长、副省长与他们三个一起吃饭，虽然常见面，多少也有点拘束。

　　几个人来到餐厅二楼，一张大餐桌上已摆好了四个餐盘。餐盘一半装着白米干饭，另一半是菜花炒肉片和豆角炖土豆，旁边一个小碗里盛着大半碗鸡蛋汤。四双筷子、四个白色的汤匙放在一个精致的小碟子上。这顿饭很简单，郭杰请三位落座后，省长才来。

　　省长坐下后说：“找你们来，咱们边吃饭边说。主要是跟你们探讨一个问题，咱们省高速公路要大上，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它将拉动今后几年我省GDP增长的百分点，究竟能拉动多少，这要看我们如何做工作 。”省长咽下一口饭，又喝了一口汤，放碗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汤溅了一些在餐桌上。

　　“你们看，我面前这碗鸡蛋汤属于我，如果干净全部喝到嘴里咽进肚内，我得到了这碗汤的全部，如果不注意浪费了，溅到桌子上，它就不属于我，名义上我有一碗汤，实际已经打了折扣。今天中午请你们三位吃饭，这饭不能白吃，修建高速公路，你们手里掌握数以百亿计资金，你们要当好家，理好财，无论是国债资金，还是亚行世行贷款，都要充分发挥效益。在修路的同时真正带动我省各行各业的经济增长。”

　　“吃饭，别光听我说话，饭菜都凉了。”省长带头吃起来，他挑起一个菜花放进嘴里嚼得有滋有味。

　　“刚才的会上，郭省长对我省公路建设勾画了一个美好的蓝图，很吸引人，要把这个蓝图变为现实，得靠你们几位和交通战线的同志们。同时你们还要发挥全省人民的力量，我省有上千万的农村剩余劳动力，各市、县都有修桥筑路的专业队伍，希望你们要把这些力量利用起来。在工程发包时，省内有施工能力的队伍就要重点倾斜，这些企业有活干，工人有钱挣，社会就稳定，人民就能安居乐业。”

　　郭杰见省长不说了，接过了话头：“有句俗话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要用多少钢材、水泥、砂石料，这是一个天文数字，你们可能会救活几个钢厂，让一批水泥厂走上快速发展之路，会让沿线的一些村镇农民快速富裕起来，让许许多多的下岗失业人员走上再就业之路 。从全国各地涌来参与投标的企业就不难看出。几百亿投资是多么大一块让人眼馋的肥肉。同志们哪，我们要把它消化好。”

　　罗永明沉吟了一下，说：“请两位省长放心，省内有施工能力的企业在相同条件下，我们肯定要优先考虑他们，但我想说的是那些县一级临时组建起来的包工队，没有资质、设备，缺少技术，如果把工程交给他们做恐怕不行。”

　　省长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快。

　　“你们如何操作，是你们交通厅的事情。办交通要有全省一盘棋思想嘛，干工作就要为领导分忧。”

　　杨社说：“我们一定按省长的指示抓好落实，搞好这一次的招标工作。”

　　两位省长脸上露出了笑容。

　　从省政府出来已经下午一点多钟，从下飞机到现在，罗永明还没有回家，他给妻子佟瑶打了个电话，说会已经开完了，佟瑶问他吃过饭没有，罗永明回答吃过了，现在准备回家。

　　坐在车上，罗永明又改变了马上回家的主意。他问赵建设，“参与投标的施工企业名单什么时候公布？”

　　赵建设说：“就在这几天，公布前你过一下目吧。”

　　“你们开会研究过吗？”

　　“杨副厅长召集厅里的副职以及招标办开过两次会，逐个审定了一遍。”

　　罗永明打算先看看这个名单，让司机开车去厅里。

　　汽车开进交通厅大院。大院里一些乔木叶子开始发黄，一个园艺工推着一台剪草机在修剪草坪。大院内几条甬道打扫得很干净，走进大厅，几位工作人员向厅长、副厅长谦恭地打招呼。

　　杨社陪着罗永明从一楼来到三楼办公室。刚在屋里坐下，几位副职先后到来，接着是一些中层领导，大家都非常热情地说着“厅长辛苦了”的话，厅长跟大家礼节性地握手，办公室里透出一种融融的亲密气氛。

　　罗永明见副职都来了，招呼大家坐下，顺便把这次出国考察和在交通部开会情况向各位下属做了通报，更多的是谈了自己对发展交通的一些感想。有关上午省里领导召集他们开会的内容由杨社给没有参加开会的同志作了传达。

　　杨社发完言，另一位直性子的副厅长张春林说：“省里领导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我们交通厅不能照搬指示。招标要透明、公开，我们选择的是那些有能力的施工队伍，不能照顾本省只会垒鸡窝、连水沟都挖不直的施工单位，我们应该提倡优胜劣汰！”

　　张春林副厅长是厅里的一个老资格，他到交通厅工作时间比杨社早几年。杨社原来是省委办公厅的一个处长，前年提升为交通厅副厅长，一年后又升格为常务副厅长，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他是准备接罗永明的班，省委、省政府对罗永明的工作不是太满意，换人是早晚的事。张春林看不惯杨社那套飞扬跋扈的嘴脸，罗永明没在家这段日子，厅里工作基本是将其余几个副职晾在一边，大小事情由杨社一人说了算。

　　赵建设说话了，“张副厅长讲得有道理，不过我们不能违背省里领导的意图，是不是可以折衷变通一下。”

　　张春林最看不起赵建设，这个工程处处长平时喜欢上窜下跳，象一条泥鳅，滑得很。过去在罗永明身边象个跟屁虫，现在发现杨社大有取代罗永明之势，又跟杨社好上了。在杨社力争下，他任海坪高速公路招标办主任、工程常务副总指挥，一般总指挥由厅里一把手兼任，实际上是挂个名，一切实际权力在常务副指挥手里。张春林不相信赵建设这样的人能干出什么好事。

　　罗永明说：“建设，你是招标办主任，把情况再介绍一下，工作都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赵建设说：“我们根据省勘测设计院提供的意见，将海坪高速公路分为18个标段，这18个标段投资、实物工程量大小不等，主要是根据工程难易程度酌定。招标公告发出后来自全国各地有资质施工企业150多家，本省有资质的13家，挂靠施工队有几十家。我们从这一百六十多家中选出五十四家，达到每个标段有三家施工企业竞争一个标段。允许参与投标企业的名单已确定出来，现在就发给各位领导，如果没有意见，我们就在明天或者后天公布。”

　　赵建设示意站在门口手里拿了一叠打印材料的杨静，把资料发给大家。

　　材料到了每个人的手里，只听一阵掀动纸页的“哗哗”声。

　　罗永明翻了这几张纸，上面是一个个单位名称和它们所投标段，单从纸面上看，不能说哪个单位行或哪一个单位不行。他合上纸，问大家：“招标办搞出了这份名单，大家有什么意见吗？有意见讲出来，现在还可以调整。”

　　张春林说：“我有不同看法，这个名单本省施工企业比重太大，省外有实力单位又太少。”

　　杨社接过话：“这正充分体现省领导的精神。”

　　张春林说：“据我所知，这份名单你们在几天前就搞出来了，而省领导的指示是今天上午开会才告诉你们的，怎么提前就领会了意图。”

　　赵建设说：“杨副厅长提前请示过省里领导。”

　　杨社瞪了赵建设一眼。

　　罗永明心里一沉，杨社与省领导之间建立的联系会打乱厅里正常的工作秩序，今后在这方面可能更多地直接受到领导干预，自己决策的少。这个阴影罩在他心头。

　　罗永明说：“大家没意见，就按这个名单公布吧。”

　　散了会，罗永明把杨社留下来。杨社以为罗永明要跟他谈招标的事，出乎预料。罗永明说：“再过三天是我母亲周年祭日，我还要耽搁几天，厅里你负责，有什么事我们电话联系。这个名单你们抓紧公布，好让投标单位快点做标书。每个标的标的要做到严格保密，不可泄露，标的要测算准确，不能高，让国家损失，也不能太低，太低难以保证工程质量。”

　　杨社说：“关于标的我们聘请了二十多名省内外隧道桥梁专家，准备在新世纪大酒店包下两层楼进行封闭办公，不与外界接触，将他们房间电话摘了，手机也收了。每个标段的标的均由专家组的人确定，我们厅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知晓。”

　　罗永明说：“这个办法好！可以做到万无一失！有一个问题，这二十多位专家，封闭好多天，不能等评标之后才让他们走，那样时间太长了。”

　　杨社说：“标的确定之后，我们就送他们去东湖度假区旅游，封锁消息，投标企业不知道谁定的标的，专家也不知道什么企业投哪一个标。半个月后，标书交上来，专家们再回来评标，组织答辩。”

　　罗永明对杨社高看一眼，这位年轻人是个有心计的人，他相信交通厅如果交给他来掌握帅印可能比自己搞得更出色。罗永明心生一种危机感。

　　送走杨社，罗永明第一个想见的是他的父亲，老父被车撞，做儿子的一直没时间在病塌前尽孝，这是一件憾事。今后他要给父亲更多的孝心。母亲去世了，只剩下父亲，父亲也已风烛残年，来日不多，这一次被撞，让他后怕，要是伤得严重，父亲随母亲而去，自己出门在外而见不着他老人家，那该是多么遗憾和难过的事情。

　　老天有眼，把父亲给他留下来。

　　罗永明出了交通厅大楼，坐上汽车，先去副食商场给父亲买了些松软的糕点、蜂蜜、几件内衣，然后才打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