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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我就是给你叠衣服的?”
真正的噩梦,开始与一九九0年。 这一年,秦芝终于当上了科长,她为这个职位奋斗了至少六年。 起初江学孟并不知道秦芝也有着强烈的“进取心”。在云城钢铁厂的时候,秦芝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天真,任性,没有一点儿市侩气。结婚几年,江学孟也没有看出她有什么野心。(在这一点上她与许建荣大不相同,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她比许建荣可爱)朴英三天两头找机关党支部汇报思想,征求意见,终于入了党。秦芝没有入党的想法,也从不鼓动江学孟去积极要求入党。江学孟一直是宣传科的临时负责人,他不是党员,不入党就永远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科长。这一点江学孟心里清楚,秦芝心里也清楚。然而她对江学孟能不能当上科长好像无所谓。 一九七九年,江学孟从钢铁厂调到市文联编辑部当了编辑,一年后秦芝也调到了云城市建设银行。不知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思想复杂了?还是银行这样的单位容易诱发人的欲望,秦芝开始在家里发牢骚,开始愤愤不平。 刚搬到振华街的那年春天,江学孟和两个朋友到北郊区山里的一个小水库去打鱼,那时刚解冻不久,鱼还发僵,没有劲。他们网住了三条大草鱼,每条都在十七八斤上下。鱼头拎到胸口,鱼尾巴还在地上耷拉着。 这么大的鱼,让人看着都流口水。江学孟还有他的父母兄弟都喜欢吃鱼,岳父岳母也喜欢吃鱼,江学孟打算给父亲那里送半条,剩下的半条拿到岳母家一块儿吃。征求秦芝的意见,秦芝老半天不说话,最后才说:“我想送给叶小川,市场上买不着这么大的鱼。” 江学孟没有立即表态。 秦芝又说:“咱们没有钱,你又没什么关系,送平常的东西人家不希罕,这条鱼,拿出去还象回事,你说呢?” 说到这个份上,江学孟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叶小川是建设银行行长,江学孟没有见过他,名字却在耳朵里快磨出茧子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江学孟发现秦芝已不是过去那个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秦芝了,她开始变得有些象许建荣了。江学孟最讨厌,最看不起投机钻营之徒,但是对女人的投机钻营好像还能容忍。对许建荣是如此,这会儿对秦芝也是如此。他觉得女人就是女人,不耍点儿小聪明,不斤斤计较的女人似乎就不够女人味儿了。 秦芝是在九0年什么时候当上科长的,江学孟记不清楚了。反正是在那次因为小五子住了互助里的平房,他俩吵架砸了电视机之后。砸电视机的时候秦芝还没有当上科长,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秦芝当了科长不久,便说出了一句令江学孟震惊,令江学孟终生难忘的话来。 那是一天下午,江学孟下班回来,秦芝正在洗她自己的衣服。沙发上扔着江学孟的一件衬衣,一个背心,一个裤衩。胡乱地揉作一团,看上去不象是洗过的,倒好像是扔在那儿准备洗的。 其实那是江学孟昨天洗的,今天秦芝要搭自己洗的衣服,就把江学孟的衣服揪下来胡乱一卷扔在沙发上了。 江学孟有些不高兴,说了一句;“你看你,取下我的衣服不会叠一叠?” 秦芝不假思索立即回敬道:“我就是给你叠衣服的?” 江学孟象是凝固了一般,站在那儿半天一动不动。那一句话,能让六月里的河水结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江学孟缓慢地拿起自己那几件衣服,走进卧室坐在床上,把衣服抚平,叠好,放进衣柜。然后,什么也没有说,拉开门走了。没有摔门,门是轻轻带上的。 秦芝当了科长马上就换了房子,单位把一个副行长的三室一厅分给她,就是华龙小区三十八号楼一单元二层。这些天江学孟没怎么好好上班,天天都在盯装修。现在装修结束,正在清扫,很快就能搬进来了。 江学孟来到华龙小区的新家。华龙小区紧挨着振华街,走路顶多十分钟。江学孟开开门走进去在写字台前坐下。这张写字台和旁边的床都是新买的,床上只有一个棕垫。江学孟不准备回去了,打算就在棕垫上凑合一夜算了。这个新家曾让他感到幸福,温暖,让他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宽敞的三室一厅,窗外是绿树成荫的小公园,东面是小树林。晚上吃完饭,沏一杯茶,坐在小公园里,女儿或许跟他一块儿坐在小公园,要不就在家弹钢琴。他坐在小公园喝着茶,欣赏女儿的弹奏……这样的生活,还有何求? 然而此刻,再看看这个三室一厅,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了。这里现在是空的,将来摆满了家具仍然是空的,就象冬天的旷野。 江学孟不觉得饿,可是饭还得吃,不然到了半夜饿了,这所空房子连一口吃的东西也没有。他到街上吃了一碗刀削面,回来又坐在写字台跟前,翻开一本书。 九点钟,秦芝拿钥匙从外面开开门进来,抱了一大卷报纸杂志,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进门就问:“你跑这儿干啥?收拾得咋样了?能搬了吗?” 江学孟看自己的书,不语。 秦芝挨个儿看了各个房间,自言自语道;“差不多了,我看能搬了。” 只有一把椅子,江学孟坐着。写字台旁边是床,秦芝在床上坐下,把那卷报纸杂志往写字台上一扔。 “我们准备评经济师,每人要三篇论文……” 秦芝停下,看着江学孟,想等他接了话再往下说。 江学孟看着书,仿佛旁边没有人。 秦芝变得亲热起来了。 “你看的书多,你给我写吧。评上经济师,工资比科长还高呢!材料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先看看材料。” 江学孟抬起眼睛,一字一字冷冷地说道;“我——就——是——给——你——写——论——文——的?” 秦芝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还真记呀?我说错了,行了吧。你赶快看这些材料吧!时间不多了,这个月起码得交一篇……你快点儿呀!” 秦芝拿起那堆材料压住了写字台上的书。 “我写不了!” 江学孟口气生硬,极不耐烦。 若在往常,秦芝早嚷起来了。可是这会儿竟然没有一点儿脾气。 “你能写了,好写。材料都在这儿,你把有用的挑出来,往一块儿一拼不就行了? “这么简单的事,你自己不能干?”江学孟冷笑,带着揶揄,还有几分蔑视。 “我要是能弄就不找你了,不能瞎凑,得有联系,得有自己的观点,找一个中心,说明一两个问题。” “我真写不了!我不在银行工作,对银行业务一窍不通,怎么写?” “不让你写银行业务,你写理论。” “什么理论?哲学理论?文学理论?你要我可以给你写。” “那些理论没有用,得跟银行的业务有联系。” “还是得涉及业务吧?我不熟悉你们的业务,写什么?” 秦芝失望了,确切地说,是绝望。 “人家都评上经济师了,我拿不出论文,就评不上,人家没当科长的都是经济师了,我要是评不上,咋办呀?” 江学孟心软下来,翻着那堆材料。都是银行系统的报纸杂志,有谈储蓄的,有谈贷款的,有谈货币分房的,没有一篇是江学孟多少能参与讨论的。 秦芝见江学孟翻资料,又燃起了希望。 “你先看看,我那儿还有很多资料,我都给你拿来。你要是嫌家里乱,你就在这儿写吧,我一会儿给你拿铺盖,无论如何你得帮我,你是我男人,我不找你找谁呀?” 秦芝站起来搂住江学孟的脖子,又推又摇,缠得江学孟只得答应。 江学孟琢磨了三天,终于写出了一篇“论住房改革”。秦芝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在总行的《金融研究》杂志上发表了这篇论文。之后,经不住秦芝的软磨硬泡,江学孟又给她写了“关于调整产业结构的思考”和“关于云城投资方向的意见”两篇论文,秦芝又找地方发表了。都是省级以上的刊物和报纸。 秦芝评上了经济师。 江学孟给她写这三篇论文可谓是刮肚搜肠搅尽了脑汁,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他毕竟是门外汉,每篇论文都尽量往他比较熟悉的政治理论和宏观经济理论上靠拢,否则他根本说不出什么。费了这么大力气,秦芝总该有所表示吧?什么也没有,盘踞在江学孟心中的阴影丝毫没有减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