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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你认识我公公?”
江学孟和小蓉以及她的丈夫小石刚认识的时候,在小公园见了面不过是礼貌性地问候一声,打个招呼。比如“吃了饭了?”“吃的啥饭?”“走几圈了?”诸如此类。没有更多的话资可谈,因而也不在一起走。让他们进一步熟悉起来的,是一个他们双方都认识的人,一个已经过世的人——小蓉的公公。 江学孟住三十八号楼一单元二层,楼下一层住的是老何。江学孟跟老何可是老相识了。三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七0年,从煤矿回来的江学孟被招工招到了云城钢铁厂,在炼铁车间当铸床工。当时还没有投产,炼铁车间被调去铺厂里的铁路专用线。车间领导让他写一篇报道,把成绩宣扬出去。那时候全国上下都十分重视宣传报道,哪个地方,哪个单位的先进事迹一旦上了广播或是报纸,这个地方,这个单位的主要领导就极有可能飞黄腾达。 江学孟写的这篇报道与那些流行的千篇一律的报道不一样,他对什么穿鞋戴帽那一套结构方式,还有那些用烂了的套语非常反感,开门见山头一句就是:“两条铁轨象两条长蛇,蜿蜒着爬向看不见的远方……” 这篇报道被厂广播站连续广播了一个星期。(广播员就是秦芝,这篇报道似乎激发了她的激情,她的朗诵变得声情并茂,与念其他稿件时平白的,毫无生气的语调大不相同。)后来又刊登在《云城日报》上。江学孟很快调到了厂政治部宣传科,后来又成为宣传科的临时负责人。 江学孟到宣传科后,下基层了解情况的第一站是原料车间,原料车间的党支部书记就是老何。那时江学孟二十岁,老何三十多岁。江学孟在云城钢铁厂呆了十年,和历任厂级领导及中层干部都很熟悉。老何后来也调离了云城钢铁厂,分别十多年,没想到在华龙小区三十八楼又作了上下楼的邻居,老何与江学孟都感到一种意外的喜悦。 老何也是晚上在小公园散步的基本队员。可能是叫习惯了,至今见了江学孟还是叫“小江”。而江学孟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仍然叫他“何书记”。 这是一个初夏的傍晚,天气还不太热。小蓉出来时拿了个垫子夹在树叉上,准备走累了好在水磨石条凳上坐着歇歇。老何走了几圈不想走了,就把小蓉的垫子拿下来垫着,坐在条凳上跟别人聊天。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小蓉也不走了,想坐却没有了垫子。其实她早就看见垫子在老何屁股底下哩,只是不好意思明着要,便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我放在树叉上的垫子哪儿去了?谁看见了?何大爷,您看见了吗?” 老何就是笑,指着小蓉站了起来。 “你这个小蓉呀!要垫子就说要垫子,装模作样问这个见你的垫子没,问那个见你的垫子没。这么大个垫子,我坐着你看不见?还专门来问我?” 周围的人都笑。 小蓉一本正经地说:“我真没看见,以为叫谁拿走了哩。要知道是您坐着,没丢,我早不问了。我不是跟您要垫子,您快坐吧!您坐着小偷就拿不走了。” 老何用手指点着小蓉:“明明是赶我起来跟我要垫子哩,还说是让我坐着看垫子——你那个心眼儿呀,比你公公还多哩!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公公有心眼儿,找来的儿媳妇更有心眼儿!” 看来老何跟小蓉早认识。小蓉口齿伶俐,老何也风趣幽默,逗得人们哈哈大笑。江学孟这时正走过来,随便问了老何一句,小蓉的公公是谁?老何十分意外地盯着江学孟看,过了一会儿才说:“咋?你不知道?我以为你早知道哩!她公公就是石双福,石胖子!203!你忘啦?那时侯你也在云城钢铁厂哩嘛!” 见江学孟点头想起来了,老何接着说:“他姓石可是瞎姓哩!老天爷给他安姓安错了。他一点儿也不实。他该姓孔,浑身上下都长着窟窿眼儿!” 又是一阵大笑。 小蓉瞪着老何:“我公公咋得罪您啦?您骂他不怕他半夜来找您?快走吧快走吧,兰菜花喊您吃元宵哩,您没听见?” 四十岁以上的人大概还能记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有一出话剧叫“箭杆河边”。“兰菜花”、“何支书”都是话剧中的人物。地主婆“兰菜花”为了拉拢“何支书”,三天两头请“何支书”来家吃饭。剧中的那句台词“何支书!吃元宵喽……”在当时几乎家喻户晓。 一个“兰菜花”又把人民逗得前仰后合。 老何笑得说不成话,只能用手一个劲地指小蓉:“你个……灰女子……你个……灰女子……” 第二天晚上散步,小蓉见了江学孟没有象往常那样客套地打招呼,开口就问:“你认识我公公?” 石双福也在云城钢铁厂呆过几年,怎么能不认识呢?江学孟是一九七0年去的,石双福是一九七三年去的。他是跟新任厂长一块儿去的,一去就是厂办公室副主任。 石双福身材高大,一米八几的个头,体重二百零三,“203”这个绰号便由此而来。 云城钢铁厂的干部是从各个单位调来的,相互间多不认识。大概因为这个缘故,多数干部都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有一副“官架子”。石双福却不是这样,一天到晚总是嘻嘻哈哈,再加上脸圆,肚子大,活脱一个大肚弥勒佛。 石双福对领导点头哈腰,跟同事称兄道弟。见了比他小十几岁的江学孟,也是又搂又抱,亲热得不得了。因为他和江学孟算是同行。 “小江,写得好,写得好!真是个秀才……真是个秀才……” 石双福从不发号施令,就是对他手下的工作人员也是如此。“小崔,辛苦辛苦帮忙打打这个文件吧!我不会打,我要是会打,我就自己打了。” 小崔是厂办的打字员,打字是她的本职工作。石双福对自己手下的打字员尚且如此,对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石双福人缘极好,上级领导对他更是倍加欣赏。过了几年,厂长到了财贸政治部,他也跟到财贸政治部。后来又到了市委行政办公室当了副主任。 江学孟与小蓉夫妇认识之时,石双福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所以小蓉现在提起她的公公,已经没有多少悲伤,更多的是惋惜和怀念。市委行政办公室副主任是个手眼通天的肥缺,管车,管油,管机关食堂,管机关福利。掌握的都是实权,到哪儿办事都是一路绿灯。比如小石和小蓉搞对象之时,煤炭经销处正在鼎盛时期,一个月连工资带奖金上千元。而一般的企事业单位多不过几百元。小蓉的父亲是水利局的干部,小蓉参加工作时去了水利局下属的预制厂。等小石和小蓉的关系确定下来,石双福到煤炭经销处跑了一趟,就把小蓉给调到煤炭经销处了。要知道那可是个连副市长副书记说话都不大管用的地方啊! 煤炭经销处红了几年就不行了,单位基本瘫痪,人员回家,每月只给三百元生活费。小蓉再想动一动却动不了了。如果石双福还活着,怎么能叫最小的儿媳妇在那个奄奄一息的破地方受罪? 石双福的大儿子在市委,二儿子在体委,三儿子在市公安局交警队,四儿子在民航。大孙子在市委车队当队长,二孙子在公安局。四儿子就是小石,是石双福最疼爱的老疙瘩。当初调小石进市委给副书记开车,小石不想伺候当官的,这才去了民航当了管理员。儿子,孙子,个个都是好单位好工作,都是石双福给安排的。石双福死了,家里的擎天柱倒了,一切都难以改变了。 小蓉性情开朗,心胸豁达。虽然每月只有三百块钱生活费,却从未见她愁眉苦脸哀声叹气。哥嫂侄子都沾了公公的光,她也沾了一回。她的女儿微微就没有这个福气了。小蓉一点儿也不妒嫉。“谁让咱生得晚?谁让微微生得晚?”她不埋怨公公,倒是时时念叨公公的好处。她回忆起公公的许多往事,让人听了忍俊不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