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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你啥时候把我也写进书里?”
谈到家世,尤其是谈到几位已经去世的老人,小蓉似乎有说不完的故事。这些故事多数是小蓉自己无意识讲出来的,也有江学孟问出来的。 每当聊起这些内容的时候,往往是江学孟和小蓉两个人边走边聊。别人偶尔跟着听一会儿又走开了,既插不上嘴,也不清楚来龙去脉,听不下去。 就在江学孟与小蓉认识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江学孟见了小蓉只打个招呼,要不就是点点头,然后又径自走了。跟他一起走的是云城市联合运输公司的前总经理老张。几天前老张无意中说起了联合运输公司的破产,江学孟觉得是个好题材,便约老张天天晚上来小公园散步,边走边谈,前后一个多月。老张详细介绍了联合运输公司从组建到破产的整个过程。经过一段时间的咀嚼消化,江学孟自觉得成竹在胸,开始创作以联合运输公司为原型的一部长篇小说。动手之后不久,便碰上小蓉偶然说起了文化大革命的事,于是又开始了对小蓉的采访。 小蓉刚一开始还以为江学孟不过是和她随便闲聊,过了几天发现不对劲,不象是闲聊。她想起前一阵子江学孟和老张每天雷打不动的散步。 “前一段天天跟你一起走的那个老头是谁?” “老张,联合运输公司的总经理,现在退了。” “你和他聊些啥?形影不离一块儿走了一个多月?” “他们公司破产的经过。” “那有啥聊头?你是不是想写啥东西?” “写一部长篇小说,已经开始写了。” 小蓉有些吃惊,似信非信。 “你真能写成书?” “试试看吧。” “你写过书?” “发表过一些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还有一本小说集。” “真的?你这几天问我这问我那,是不是也想写书?” 江学孟点点头。 “那你就问吧!你啥时候把我也写进书里,那才好哩!” 江学孟和小蓉聊了二十多天,许多情节精彩生动,几个人物已经活生生地在江学孟的脑海里浮现。只是这些材料现在还十分松散,还没有凝聚成一个整体,提炼不出一个能概括全篇的主题。 江学孟琢磨了几天,没能理出个头绪,暂时先放下了。他认为自己的精力都集中在目前正在进行的创作上了,没有力量再去整理小蓉提供的素材。再说,即便理出了头绪,他也不可能同时创作两部小说。 他决定先集中精力完成手头的创作。至于小蓉提供的素材,都深深印在记忆中,不会轻易忘记的。况且小蓉也天天散步,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可以随时问她。 经过这个阶段的接触,江学孟和小蓉更加熟悉了,彼此间的关系也好像更密切了。在散步的这些人里头,就数江学孟年轻;五十多岁。也就数江学孟有文化;人家发表过作品,能写书。小蓉愿意和江学孟一起散步,江学孟也愿意和小蓉聊天,喜欢听小蓉说话。 这个时间是2005年六月。四月中旬秦芝去了上海看望女儿。华龙小区不是封闭小区,四通八达,近几年盗贼猖獗,有许多家被撬被盗。江学孟住在二层,一层老何盖了间小房,江学孟卧室的窗户底下就是老何家的房顶,跟一层没有什么区别。江学孟家曾经被小偷撬开窗户盗过一次,所以这次秦芝去上海,江学孟得留下看家。 小蓉做的一手好饭菜,在这一点上她又和江学孟有了共同语言。秦芝不怎么做饭,全靠江学孟。江学孟熬鱼、炖肉、包饺子最为拿手,这三样,无论是秦芝,还是大女儿江娇,二女儿江娆,一致公认比饭店里的还好吃。秦芝不吃饭店里的鱼,吃江学孟熬的鱼,而且是百吃不厌。江娇江娆都不吃饭店的饺子,却吃家里的饺子。 小蓉和江学孟也常在散步的时候讨论怎样做菜。江学孟喜欢吃葱爆羊肉,自己炒了几次,都嚼不烂。小蓉告诉他葱爆羊肉不是炒出来的,而是熬出来的。羊肉切片放些许水先熬,直到把水熬干羊肉熬熟。再放入切好的大葱翻炒几下就成了。 江学孟还喜欢吃本地的炒莜面馈垒;土豆蒸熟去皮,拌上莜面一起搓碎,再放葱花下锅炒熟,喷香喷香。江学孟做过几次,人家炒出来的莜面馈垒是散的,他炒出来是一个大疙瘩,吃着发粘。小蓉告诉他,土豆蒸熟去皮拌莜面搓碎以后,还得再蒸一次,然后再下锅炒。江学孟按小蓉的方法又试了一次,小蓉说得不错。 小蓉的丈夫小石每星期只在星期日休息一天,民航从周一到周六都有飞机,只有星期天没有飞机。小石平时工作繁忙,到了星期日就想好好玩一天。他和江学孟是老搭档,喜欢叫江学孟。打扑克的时候居多,有时也打麻将。 江学孟第一次去小蓉家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那是一个星期日的上午,他接了小石的电话到他家的时候,小蓉的同学老付和小石的同学老戴已经在那儿等着了。门厅旁边是厨房,钉在厨房里的晾衣架上挂满了刚洗完的衣服,挂得齐齐整整——这第一眼就让江学孟顿生感慨,不由自主站在那儿看着那些衣服。 真正的厨房在厨房最里边的阳台上,那里散出来的夹着热气的香味儿穿过挂满衣服的厨房飘到门厅,是一股炖肉的香味儿。小石也站在门厅里,江学孟头一次来他家,他得陪着参观参观。 “家太小,煤气灶挪到阳台上去了,厨房里还能放点儿东西。” 小石以为江学孟在看厨房,站在旁边介绍着。没有了煤气灶,厨房变成了一个小厅,放着冰箱、冰柜、洗衣机,还有一个放杂物的小柜子。空中是晾衣架,空间利用充分,却是井井有条。 小蓉听见说话从阳台里面走出来,穿着围裙,两只手可能沾着油,半抬着放在胸前,很象打太极拳的架势。 “咋不进去?我们这小家乱哄哄的,有啥可看的?” 江学孟笑笑,没有说话。 小蓉又说:“中午别走了,反正你夫人也不在家,尝尝我炖的排骨。” 江学孟说:“这么早就做上了,几点就起来了?” 小蓉说:“我五点就起来了,人家睡得呼呼的,我怕吵醒人家,给他关严门,就开始洗衣服……” 有人在客厅里插话,看不着人。 “你不会晚上再洗?偏得大清早洗?我最怕我们楼上大清早开洗衣机了,轰隆轰隆吵得你不起也得起。” 小石笑笑说;“这是老付,小蓉的同学。” 小蓉说:“人家给你脱下来了,洗衣机上堆了一堆,不洗咋弄?我可不象别人,脏衣服塞进洗衣机一放好几天。我受不了,有了脏衣服当下就得洗出来,不洗出来就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干,坐也坐不安心。” 客厅里又传出老付的声音:“客人来了,你又洗又涮的,客人能坐得安心?” 小蓉说;“你算个啥客人?我七点钟就下去又买骨头又买菜,不是为了你们?嫌乱你不会走?谁拦着你了?你中午别想吃我的排骨,没你的份儿!” 老付说:“不是猪排骨吗?咋是你的排骨?你的排骨谁敢吃?” “你停停地坐着吧!没人把你当哑巴!” 说着话已进了客厅。江学孟跟老付、老戴是头一次见面,相互介绍之后,小蓉对小石说:“江大哥来了,你们四个人先打扑克吧。我把菜洗好切好,一会儿你炒就行了。” 这是一套两居室,客厅其实还是一个卧室,放着一张单人床。小蓉的女儿微微平时住奶奶家跟奶奶做伴,偶尔回来就睡客厅。房间不大,却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眼到之处看不见一点儿灰星。 小蓉沏了一壶茶送进来,小石拿了一支烟叼在嘴里正准备点火,小蓉放下茶壶伸手抢去了他嘴里的烟卷,呵斥道:“又抽!你看看人家谁抽烟?就是你!忘了早晨起来咳嗽啦?你给我少抽烟,去年我才刷的房,今年我不想刷了,你别给我熏黄了。” 小蓉又忙去了。小石偷眼一瞅她不在,抓完牌拾起烟点着了。 还是小石跟江学孟搭档。可是第一次来小蓉家的感觉使得江学孟无法集中精力。感觉太多了,相互重叠融合,难以说清。 他一进门,看见厨房里那一架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种温暖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后来又听了小蓉对老付说的那一番话,心中顿时万千感慨。晾衣架上的那些衣服多数是男人的,显然是小石的。江学孟想起自己,从结婚到现在有三十年了吧,秦芝什么时候给他洗过一件衣服?刚结婚的时候或许洗过,不过没有印象。可以确定的是,自从女儿江娇出生以来,他一直是自己的衣服自己洗,包括袜子和手绢。就在几年前,那一年二女儿江娆高考,还没有去上海。那一天是星期几记不清了,好像是星期日,因为那天江娆也在家。他出去买菜回来,秦芝刚洗完衣服,满地的盆子满地的水,得找地方下脚。秦芝每次洗衣物都是如此,他说过两次,吵了两次,以后就再也不说了。 “你的臭袜子!你自己投去!” 秦芝的气不打一处来,不知是因为江学孟脱下袜子没有及时洗?还是因为江娆在家,她洗衣服却对江学孟的一双袜子视而不见,让女儿见了有些说不过去。那双袜子放在单人沙发旁边,江学孟昨天晚上洗完脚忘了洗了。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一次,秦芝扫地时把袜子扫进沙发底下,江学孟想起洗袜子没有找到。问秦芝,让秦芝骂了半天。 江学孟放下菜去投袜子,那双袜子扔在洗衣机旁边的地板上,湿漉漉的象垃圾,显然从洗衣机里捞出来没拧水就扔在那儿了。 别的衣服都挂在晾衣架上了,有秦芝的,有江娆的。 江学孟真想说“我没有让你洗,我也不需要你洗,你撒什么火?”可是女儿在家,他没有说,默默投了袜子,搭在衣架上。 秦芝有个习惯,换下来的衣服要等攒成一堆才洗。那些衣服,有的堆在床头柜上,有的堆在洗衣机上。如果这期间有客人来,她要在家,就匆忙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以免被客人看见。如果客人来时她不在家,而江学孟又没有把她的那些脏衣服藏起来,客人一走她便大发雷霆:“你是个死人?你就不会把脏衣服收拾起来?让人家看见家里象什么样?这是不是你的家?你就不嫌丢人?” 倘若客人是来找秦芝的,风暴或许到此为止。若是江学孟的同事或朋友,她的怒火则还要延续下去。 “以后你少招你那些狗肉朋友到家里来!我不欢迎!我嫌乱!整天闲得无聊窜来窜去,有什么好窜的……” 秦芝实际上是小学文化水平,把“酒肉朋友”听成了“狗肉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