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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教育督导,顾名思义应是视察、指导、监管教育工作的,政府设立任何一个机构决不是凭空想象,主观臆断的,都是有科学依据和政府工作的实际需要。可很多机构又形同虚设,并且作为安排领导干部的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这都与权力的分配有关。于志坚调整为政府教育督导室付主任,已是第六个付主任,也是排在最后一位的付主任。不过他是唯一的一个专职付主任,除了这个职务以外,再也没有兼任其他职务。其他的付主任不是付局长就是局党组成员,或是局直二级单位一把手。因为单纯的一个督导室付主任没有多大用处,没有事干,更不提权力了,可以说几乎没有权力,也就是形同虚设。 政府教育督导室与教育局在一起办公,一个单位两块牌子。于志坚到教育局报到后,首先遇到的尴尬局面是没有一个领导出来说让他干什么,也没有人给他安排办公室。他又陷入了沉思:这些人是想要我怎么去做呢?接他们吃饭、送礼,求他们安排工作,或者是暗示我不要上班了。于志坚的性格决定了他在官场上做事与现实不符,他觉得,工作安排是组织的事,是公事,不是私事,还是听话要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就干啥不会出错的。于是他就呆在家里开始了他的世外桃园的生活,除了书店哪也不去,好好地看书学习。这在以前是绝对办不到的。一次,他去书店回来的路上,想锻炼锻炼身体,就徒步行走,走着走着,他突然又遇到了曹靓。这一次遇到她与上两次不一样,那两次都是于志坚看见了她,而她没有发现于志坚,为了避免曹靓的难以为情,他没有主动去和她搭话,有意走开。这次是两个人面对面相互看见,于志坚无法再躲。这次若能躲他更要躲,因为曹靓拉着板车在拾破烂,头发已经花白,皮肤又黑又粗,脸上也有了皱纹,看上去很憔悴。上穿一件蓝色旧工作服,下穿一条黑布裤子,右脚上的运动鞋外侧已经烂了个洞。年轻时的风韵一点不复存在,和原来比简直是叛若两人。她望着于志坚很不好意思地说: “于志坚,还认得我吗?” 于志坚心里有点沉重地说:“曹靓,你说啥话呀,怎么会不认识。” “你现在没在北岗四中了吗?” “没有了,也刚过这边来。” “调到哪个单位了?” “和你一样,下岗了,没上班了。” “骗我干啥,怕我找你。” “不骗你,确实没上班了。” “志坚,你不嫌弃我的话,到我屋里坐坐,这离我的住处不远,好多年没见面了。” 于志坚不能让曹靓觉得有瞧不起她的意思,就说: “走,反正我也没啥事,见一次面也不容易。” 到了曹靓的住处,一间十平方米旧房子,用木板隔成两部分,收拾得还很整洁,毕竟她是很讲究的人。前半部分靠墙一对旧沙发夹着一个旧茶几,屋子中间放着一个小圆桌;后半部分放着一张单人床,几件旧家具。沙发的对面墙上还挂着她年轻时的照片,她那浓眉大眼双眼皮儿,白皙的瓜籽儿脸,樱桃小嘴,高挺浑圆的乳胸,使苗条的身材带着丰满。年轻时的美女风韵好象又展现在于志坚面前。 坐定后,于志坚先打开话闸子,说: “你丈夫在那儿上班?” “不提他了,离婚了。” “孩子呢?” “他带走了。” “曹靓,假如我话说得不对,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呢?” 于志坚带着同情和不理解的心情问曹靓:“你怎么现在干这个事?” 曹靓顿时眼睛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表情十分沉重,看得出她心中的悲酸。她说: “我们都这么大年龄了,也不在顾及羞耻了,我把压在心中的难言之隐说给你听,对我心理上受到的压抑也是一种释放。 “我们夫妻俩都下岗之后,生活没有着落,再就业也很难,做生意又没有本钱投资,生活所迫,我就去舞厅当了舞女。为了挣钱,每天晚上都去坐台,虽是灯红酒绿,欢歌笑语,翩翩起舞,可满腹心酸藏在心里。舞厅的客人们哪个不是酒足饭饱后再去寻欢作乐。除了跳舞,搂搂抱抱,打情骂俏外,一旦兽性发作,疯狂到极点,不管别人死活,拼命的宣泄,从上到下无不是他们寻欢作乐的地方,身心和肉体都受到极大的摧残。” 说到这里,于志坚想到歌曲中唱到的完全是真实的写照: 多少人为了生活历尽了悲欢离合, 多少人为了生活流尽血泪。 心酸向谁诉, 啊!有谁能够理解作舞女的悲哀。 流着眼泪也要对人笑嘻嘻, 啊!来,来,来…… 跳舞脚步开始摇动就不管他是谁, 人生是场梦。 红灯绿酒纸醉金迷, 伴音乐舞步轻盈。 对人可强颜欢笑, 暗地里伤心泪滴。 环境所逼,下海伴舞。 打情骂俏并不愿意, 舞女切莫自暴自弃。 舞女也有美梦熠熠, 希望有个好归宿。 幸福的日子等着你。 曹靓说着说着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擦了擦眼泪,又接着说: “后来,我接触了一个房地产老板,五十几岁,大背头,圆圆的脸,大眼睛,很富态。他经常找我,对我很好,我们慢慢有了感情,就和他生活在一起了。他有妻室儿女,专门给我安排了一套住房,我就成了他的二奶。他既要顾及原配,又要讨新欢,我多半时间是独守空房,哪儿也不能去,不知他啥时间闯来。每周一般有一两次要在一起,大多是肉体上的接触,亲啊,摸啊,然后就是翻江倒海,疯狂地翻滚,淋漓尽致地做爱。干柴与烈火燃烧之后成为死灰,可有时候死灰又会复燃。就这样,守空房,做爱;做爱,守空房。循环往复,非常单调,非常无聊,就像是只关在笼子里的鸟。 “半年之后,我怀孕了。怀孕期间,他对我格外好,生活上,身体上都非常关心。屋里食品非常丰富,孕妇常识,婴儿护理常识的书也很多。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产期到了,我给他生了个儿子,他高兴得血压都升高了,几乎都要晕过去。有了孩子以后,我也不再寂寞了,生活也充实多了,心情也好多了。 “就在这个孩子一岁多时,我和我丈夫离婚了。他在南方打工,这些事情败露后,不可能不离婚,这肯定不能怪他。原来的孩子就放在孩子奶奶家里,法院判给他了。 “就在我这个孩子两岁多时,灾难降临到我的头上来了,老板原形毕露,他要的是孩子,要的不是我,将我抛弃了。我一个没钱没势的弱女子,怎么能和他有钱有势的大老板抗争。我又到了一家茶楼当服务员,一个镇政府领导干部又和我纠缠上了,爱得死去活来,我到了这个地步,总觉得也需要靠山,又和这个人生活在一起了。他在城里有一套住房,可能他原配是不知道的。我又和原来一样,一个人住了一套房子。他自己开车,很方便,经常出入这里。吃的,用的都不用买,都从下边带过来,这都是不掏钱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一次,他突然跟我说计划生育非常严格,领导干部是不能超生的,否则,乌纱帽保不住。让我给他生一个漂亮小子,我们就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算了。我问他那个家是不是不要了。他说,‘怎么不要,大旗不能倒,让她闲着,图有虚名,她比你年龄大多了,肯定要死在你前头。’他的小算盘打得可真是不错,结果,好景不长,一天晚上,有点反常,他在这里拼命地做爱,舌头伸到我嘴里一个劲儿地亲吻,乳房让他揉疼了,下边搞得我都忍受不住了。之后,十一点了,他提出要回镇上去,回到他那个家去,在出城不远的一个地方,车一下子跑翻倒路旁一个大水坑里去了,最后溺水身亡。人们的眼睛都是很亮的,他老婆,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怀疑他在城里有住房,结果在他办公室档案柜里找出了房产证。我和他的事情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没有一点分得财产的权力,我一无所获地回来了。这一次次地打击,使我终于明白了国际歌里所唱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黄帝,要靠我们自己。’我发誓,任凭要饭,也不再做那些蠢事了。所以我现在干这个事情,心甘情愿,无怨无悔,是靠我自己劳动所得。比我原来光荣,比我原来有人格,比我原来自由。” 于志坚这次终于把曹靓的事情搞清楚了;终于对她现在的处境理解了。他说: “曹靓,有这样一句名言在我上高中时都一直记在心中,‘要把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干你现在这一行也有百万富翁的呀!成为破烂大王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现在要坚强起来。好了,就我们两个人多不好,以后邀你同事们一起聚。” “志坚,你是不是对我有想法了,瞧不起我了,怕我连累你了?” 说罢,顿时眼里流出了伤心的泪水,可见她的心灵原来受到了多么大的创伤。 于志坚觉得话是说的不妥,触及到她受伤的心灵,马上解释说: “曹靓,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想多了,实际上我一直在难受的,我同情都来不及,怎么会瞧不起你?我告诉你,你所讲的在舞厅伴舞以及和那个老板在一起的情况,我都看到了,就是怕你不好意思,我没有和你搭话,专门走开了。你和那个老板是不是有一次在沿江大道玩过?” “是的。” “当时我就预料你以后的路不会平坦,可是事情已经到了那种程度了,也无法阻止你。行了,记住我刚才说的那句名人名言,我走了。” 人一旦出生在这世界上,进入了这个人类社会,想过世外桃园的生活是不可能的。于志坚抱着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在尽情地阅读。他的老同学,是劳动局的一个付局长,知道他现在没啥事干,硬要邀他去打牌,他再三推辞不去,可老同学就是不行。于志坚刚来,也不能就把老同学得罪了,就一起去了。打牌的地方叫“伦敦之夜”,实际上也就是茶楼,按小地方的叫法也就是茶馆。这些名字叫法不同,一是随着时代的不同而不同,过去叫茶楼、茶社,现在一般就不带“茶”字,除了“伦敦之夜”,什么“巴黎之夜“、“时光倒流”、“流金岁月”等等;二是根据城镇大小的不同而不同,下边小镇上的叫法实实在在,光明正大,就叫麻将馆,到了大城市叫棋牌室,到了奥门就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 进去以后,里面有散台和包箱,打牌都在包箱里。有大包箱,小包箱;有豪华的,有一般的。从散台到包箱已分成了几个等级,各自根据自己的地位、身份,经济实力选择相应的等次。有人出面请客,其他人就只管打牌。若没人请客,打牌前就规定,按先后顺序谁自摸一把提多少钱,提够茶钱和包箱钱后,不再提了。都是全自动麻将桌。一般只喊四个人,第一次有于志坚和他同学,有一个是公安局的,还有一个是检察院的。真是叫吃喝不论,来赌过硬,谁也不让谁,输了就掏钱,比自己购物还利落,一点不忧豫。叫“一把一到,面带微笑”。还有一句就不好听了,叫“不给就要”。哪一个人身上的钱输光了,叫打“蹦”了,要么借钱,要么走人。一般情况下就是走人,谁也不愿借钱。 于志坚尽管不会来,“火儿”好,他的上家打的牌他一般都吃得住。不会打牌的人,胡乱打,上家根据他打的牌来控制他吃牌,结果摸不住他的规律,比如他打过一四万的,过一会他又要吃一四万。控制不住他吃牌,行话叫不会控牌。主要还是他牌起得好,什么“将一色”呀,“清七对”呀,他根本不用吃牌就和了,很轻松地就赢了不少钱。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输了的想再“捞”回来,赢了的又觉得钱来得这么容易,“火儿”这么好,想再多赢一点,谁嫌钱扎手?一般的人都具有贪婪的心理。第二次,是一个下午,上午一般都要到办公室上一会儿班,相互之间打个照面,说明上班来了。然后就是找中午喝酒的地方,叫坐“场儿”。他们的规矩就是你有“场儿”了喊我,我有“场儿”了喊你。一般坐“场儿”开始只有几个人,一到中午,满满一大桌子。这样,人人才都有酒喝。在机关,谁经常有酒喝,谁经常有“场儿”坐,说明谁有面子,说明他混得好。所以有些人任凭东道主不欢迎,也要去混个“场儿”坐。有些人实际上没面子,也就是没权,没地位,追随到有权有地位的后面,狐假虎威,背靠大树好乘凉,靠到别人吃碗饭。这些人尽管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但在别人眼里看来还混得不错,有“场儿”坐,保住了自己那个不值钱没人格的所谓的“面子”。官场儿上样样差别都大,有权有势的躲“场儿”,没权没势的混“场儿”。这一次,换了一个人,公安局的人没去了,又去了一个政府办的领导。这些人都比于志坚熟人多着呢,这个在打招呼,那个也在打招呼,都是一路的货色,不是这个“办”的,就是那个“局”的。还有一些就是做生意的和建筑队老板,不过这些人是利用这个平台拉关系的,不纯粹是玩。于志坚又陷入了沉思:这只是一个地方,这城里还有好多这样的场所,不知有多少国家干部在赌博。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人们普遍说“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现在不跳舞了,这一亿又转移到茶楼里来了。“跳舞”应改成“茶屋”了。 这次,从下午又一直打到夜里十二点,于志坚输了。 第三次,他的老同学又喊他说:“志坚,今天我的一个老朋友是移动公司老总,有钱得很,我们一起去赢他的钱去。” 这一次,到了之后,于志坚和他的老同学,还有移动公司老总和经管局付局长四个人。摸“风”确定位置后,老总就从包里拿了两沓红版人民币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还在用纸条捆着,这分明是刚从银行里取出的两万元。一是显示有钱;二是先在气势上压倒别人。还没打几盘,老总就“漂”上一百元。也就是假如他赢了输家要多给他一百元;他输了,反过来要多给赢家一百元。打了近三个小时,于志坚和经管局付局长都输了,有一盘,于志坚一个“将一色”已经到了“见将倒”,经管局付局长怀疑于志坚是将一色,起了个将用不上,想打又忧豫,移动公司老总说: “打,不一定是‘将一色’,好象他打过将的。” 这个付局长还是怕,把打的这个“将”牌慢慢放在自己面前,不放在中间。当下家刚去起牌时,于志坚倒牌了。倒牌后,这个付局长说: “我还没打出去呢。” 结果不认输,这完全是耍花招儿,耍懒。于志坚这盘赢的是大和,三个人都要出钱,所以另两个也不说公道话,争论不休。于志坚说: “算了,不打了!” 接着就吃晚饭。吃过晚饭,他们问于志坚还玩不玩,于志坚在想:我要是不打了,还输这么多钱怎么办呢?于是说: “打,继续打,弟兄们不能为争两句嘴伤了和气。” 饭后,各就各位接着打。开始几盘于志坚仍然输,一会儿心理压力就增大了,有点儿急躁。风水轮流转,又打了几盘,轮到于志坚开始和牌了,他一和牌,“火儿”就来了,一发而不可收。“火儿”一好,他打什么牌也不“放炮”,上家打什么牌他都“吃”得住,“卡张”、“边张”、“碰张”,怎么打他就怎么吃。一直“火儿”到后半夜,三个人输,他一个人赢,这叫“三供一”。也有一个人输,三个人赢的,叫“一供三”。 规定的营业时间到了,值班的服务员下逐客令了。他们还不想走,还想再赢回去。跟人家值班服务员商量,给壹百元小费。有奶就是娘,有钱能使鬼推磨,值班的二话不说了。他们四人又接着打,输家越输越消沉,头脑越昏;赢家越赢越兴奋,头脑越清醒。一直打到天亮,局面没有大的变化,他们三人只有认输。赢家付小费,管吃早饭。于志坚付给值班人员的小费,又管他们三人吃了早餐,然后各自回家去了。上午上班的事恐怕早就忘在脑后了。 这次打牌之后,于志坚下了决心,以后不管谁喊打牌,再也不去了,永远离开那个肮脏的地方。 二零零六年的春节,是于志坚多少年来最轻松的一年。这一年,一是在春节前一段日子里,他不再操心给这局那办的张三科长,李四主任准备年货了,也不再操心到这局长那书记屋里去走走了;二是在春节后的一段日子里,也不再接这部门,那行业,这地头蛇,那政府要员等领导喝酒了;三是也没人喊他喝酒了,跟自己的家人和亲戚朋友随随便便、轻松愉快地渡过了这美好的传统佳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