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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之二
阿鲁来找我,告诉我,他最近要和一个朋友合作开一家饭店。他投了很多钱在里面,一定装修得美伦美奂。 我看到那家饭店还只是一个工地,便笑他:“厨师找到了没有?” 他道:“冠华,餐饮业是一座金矿。” 我已经算掘到一座金矿了。陈老先生的财产我全盘接过。存款户头我全换了自己的名字。每个月把家里的开销交给陈阿姨。另外在陈畅的床头柜在抽屉里留一叠零用钱。陈畅不怎么用钱,起初几个月我都整笔整笔地放入。后来见她不用,便花掉多少补充多少,保持一定数额即可。我可不想她糊里糊涂拿了大笔的钱去贴那个男人。 音乐茶室的生意越来越惨淡,我闲来无事,一个上午就在翻报纸看。园子里的花草有些荒芜,那是气数,我能感觉得到。 突然,一条新闻映入眼帘,美籍华裔女企业家回沪投资考察。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满头银发,穿着干练张扬的老太太。 引起我注意的是,这位老太太中文名字叫郭美君,并且她眼尾有一颗痣,照片上这颗痣居然十分清晰。 我一直记得陈老先生的话,关于他的美君,美君的痣。 我忙仔仔细细地又将这条消息读了一遍。不会错,肯定是这位老太太。报上还说她将在到达后的第二天去她的母校——本市著名的一间女子中学作演讲,谈女性创业。 正是今天,我收起报纸,回家将墙上那张破旧的照片取下来,夹在一本杂志里,连忙赶去。 赶到那所中学,演讲已经结束了,老太太正被安排在校长室里休息。我被拦在外面,她的私人助理不肯通报。 那是个与我年龄仿佛的男子,穿一袭深色西装,操一口半中不英的普通话。 “郭女士不可能谁都见,您又没有预约,而且……”他叽哩咕噜用英文说。 我从杂志里取出那张照片:“拿给她看。告诉她,我只是受人之托,只对她讲一句话,这句话只有四个字。” 这个人接过照片,疑疑惑惑地走进去。 不消一会儿,他快步走出来:“请您随我来。” 校长室里只有郭女士一个人。她穿一套正红色的西装套装,衬得银发闪闪,这位老太太齿白唇红,保养得极好,一双眼睛精光湛亮,好似能将人心事洞穿。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照片。见我进来,又故作无所谓地将照片放在茶几上。我哪管,忙将照片收起来,夹进杂志。 “你是谁?”郭女士开口问,声音很霸气,冷冰冰的。 我好脾气地笑:“我想,我是你的孙女婿。” “广安的孩子……”她急促地低低地说了一句。 那个私人助理也看出郭女士内心已十分激动,忙搀扶她,“坐下再说。” 郭女士挥挥手,走到我跟前:“我派人打听过,广安和他的妻子很早就死了。” 我依旧不温不火:“陈老先生托我来告诉你,他说他,追悔莫及。” 郭女士似乎费了很大气力按住自己的情绪,突然冒出一句上海话来:“这个老不死的自己为什么不来讲?” 我吸了一口气:“因为他故世了。” 郭女士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似乎每一种感情都在她胸中百转千折了一遍。她该有心理准备的,谁也不再年轻。 屋里异常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外面的操场上有学生的欢声笑语,隐隐传来。阳光透过浅蓝的窗帘,漫洒在窗台上。这也许,与几十年前,他们离别时的那个午后一样。 一下子竟错失了近半个世纪。人一下子全老了,甚至一方已不在人世。当时的那种心情一定还记忆犹新吧,一定还惹人潸然泪下吧。 “他辜负了我。”郭女士改用上海话说。“完全是伊对不起我。伊有了几张钞票,就自以为了不起,包舞小姐,住小公馆,让郭家下不了台。……我也不好,我不够体量伊,啥人叫伊是招女婿呢……反正,再讲也没用了。伊,人也死了。” 那温婉娇怨的软软沪语,在陈老先生听来,一定就是辗转的情话。可惜,他听不到了。我亦不知他们的那一段故事,究竟是谁对不住谁。而此刻,郭女士神情凄恻,想必是已经原谅了故人。 我微微欠了欠身,“陈老先生的话已经转达了,我先告辞了。” 未料郭女士神情一敛,恢复了镇定,凶巴巴地道:“告辞?!既已见了面了,难到你想把我孙女藏起来?” 郭女士以及那个私人助理一同随我到家看探陈畅。 车上,那个私人助理一直在用英语提醒郭女士,认亲要慎重,以免被小人钻了空子,拣了便宜。“ 我也不知道陈畅究竟是不是广安的女儿,反正,先见个面再说。 去之前,我已打了个电话给陈畅,以免突然而至吓到她。 她在电话里很平静,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奶奶,她本来就十分陌生,她只认她的爷爷。 车子驶过我的音乐茶室,郭女士突然说:“那以前是家电影院。“ 我接口道:“园子里开满了玫瑰,有条长椅,等待的人坐在上面喝汽水……后面还有株银杏……” 一直装得闲闲定定的郭女士,蓦地红了眼圈,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陈阿姨开的门,陈畅立在客厅里。 那个私人助理一看她挺着肚子,似乎更警觉了,想再低低提醒郭女士不可不防,郭女士低声道:“是我孙女。我知道。” 她不再摆姿态,叫了一声,我可怜的孩子,便与陈畅相拥在一处。 接下来所有的安排便顺理成章,虽然陈畅坚持住在老家,但郭女士仍为她买了一套外销公寓,配备了用车、司机,陈阿姨留用,另外请了一个年纪更轻的保姆,打理杂务,好让陈阿姨专门照看孕妇。 郭女士又拜访了我的父母,见到我家庭背景,很是令她满意,她一副“冠华的前途包在我身上”的姿态,我始终低调地在一边看着她忙上忙下。 那一夜,我坐在灯下,与陈畅谈话,她半蹙着眉在修指甲。 “小畅,你过来。”我把她掰过来,“我有话讲。” 她漫不经心地:“什么?” 我道:“小畅,也许该是我们分手的时候了。” 她睁大了眼:“你后悔了?”一个泪壳快挤破而碎。 我道:“你看,你现在已经并非无依无靠了,你有实力雄厚疼爱你的嫡亲奶奶,你可以离开本地去海外重新开始。孩子是你们陈家的骨肉,你奶奶会给他呵护,他是陈氏王国的继承人。如果你痛恨现在的状况,你已有能力改变它了。” “什么意思?你后悔了?”她不明主题。 我道:“你不需要我了,还不明白吗?你可以带着孩子远走高飞,重新寻找伴侣,不再需要勉强留在我身边。” “可你说过,孩子要有一个正常的环境……”她抽泣起来,“你终于嫌弃他了。” “不是这样。”我纠正她,“我只是认为,你现在已有足够的自由掌握自己的生活,这孩子即使没有父亲,也不会遭受任何委屈。我已失去了这桩交易的说话权,有我没我是一样的。现在你不作出决定,等孩子来到世上,认可了我,只怕将来你要走也难了。我是为了你好,你还年轻,又很优秀,陈老先生也曾善待我……” 她抱住我:“真地为我好,就永远别再讲这种话。什么交易,我从不与你交易。记得,我们结婚了,我是你的妻,除非你嫌弃我和这孩子。”我轻轻松脱她,独自回了书房。 真奇怪,陈畅居然不要这自由之身。我总以为她情绪上的种种不快全是来自于这段尴尬而又勉强的婚姻。 郭女士召见我,我懒拖拖地去了。 那位私人助理叫李察德,(姓李?)机警的眼光让人不快,仿佛我是专门打抽丰的穷亲戚,挟着大肚子的老婆来诈骗一般。故我神情更懒散了。 “我已决定在上海投资。”郭女士开门见山。 “您真是有眼光。”我故意捧着点。 “你大学毕业?”郭女士又问。 我道:“混出来的。” 郭女士道:“你简直同当年的陈献勤务一模一样。老婆娘家有钱就象长蛇猛兽一般,浑身不自在。” 我笑道:“我又并非不能负担自己的生活,何必仰他人鼻息,受人家的闲气?” 郭女士气结,“我偏要你过来做,男人不干一番事业,早早地就退休养老,算什么?” 那李察德已变了脸色,我心中好笑,继续加码,“好歹我现在也是一个经理,那茶室虽小,我也说了算,我乐得逍遥自在。” 郭女士转了转眼睛,释然一笑,拿手指点我:“好,好好,我差些看走了眼,我就怕你没有野心。” 我给紫苏汇了一大笔钱。 我不知她会如何看待这钱,脸上挂着冷笑那是肯定的。 钱没有被退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