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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之五
那晚她来了,整个广告公司几乎都来了,满满三桌人,一大间包房。 连吃带喝,最后紫苏告诉大家还有抽奖活动。 我代表公司,坐在主桌上席,左边右边都是担当我们公司业务主管,两个妙龄女子,一杯接一杯地猛灌我,我原本就在感冒发烧,被架着、掐着、捏着、推着,杯子堵在口边,不由分说,几杯酒落肚,便头晕眼花。 摇摇晃晃间,紫苏立在那厢,依旧一身潇洒出尘的白,眸子漆黑的亮,深不可测。嘴角是她那个标志性的冷笑,以前若还搀着一分无助,那么现在已经全转化为嘲弄。 她是否还在怪我?或在恨我?――我不敢想下去。 显然她很嫌恶我,在她眼中,我是个无能猥锁的中年男人吧。在她蒙登未涉世的时候,不负责任地轧上一脚,然后又逃之夭夭。 我竟如此不堪,想毕,我接过酒杯,毋需强灌,自行饮尽,她不是讨厌我吗?她不是想我出出洋相吗?她不是想我难堪吗?我会让你尽兴而去的,紫苏。 大家轮翻上来敬酒,这一定是紫苏事先安排好的。 我来者不拒,一一饮尽。 唇舌已麻,辩不清杯中液体的滋味了。 我想起,小燕说他完了。其实,我也完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对着远远立着的紫苏道:“喂――喂――来呀,你也与我干一杯。怎么?你不愿意?” 这道俏丽的白色,朝我移近,视线越来越模糊,直到一片漆黑。 听见大哥说:“再这样下去,胃壁会再破裂。” 二哥道:“那怎么办,把他的嘴巴贴起来封住?“ 大哥道:“他心里自有一段苦楚,这几年,过得也不好……“ 我生怕大哥再说出什么来,忙睁开眼,不在医院里,在父母家。 兄长们见我悠悠转醒,立即换上副狰狞面容。 二哥大力拍打床沿:“想喝死自己,是不是?不想将养老爹老妈,是不是?“他的本事是总能信手拈来一个罪名给我扣上。 大哥迟迟疑疑地向我打听:“送你回来的那女子是谁?真美丽。“ 我很惊讶,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对异性的态度十分古板严肃,绝不会被容貌打动,他一生只交过一个女友,这位女友即成了他的妻子。 二哥不语。 我不知是否该将紫苏身份说破,但听得大哥道:“她与你当初单位里的那位女病人,倒有些相似,莫非你只找这类型的女子做朋友?” 可见大哥对雅礼也印象深刻,我只得道:“就是雅礼的女儿。” 大哥长长“哦”了一声:“竟这般大了,当初那么瘦弱不齐眼……我们也该老了……” 二哥别过身,一语不发地走出去。 当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对紫苏从不防备。在我心中,她还是那个在西湖边又哭又叫的孩子。 直到一个月后,父母将我叫回家。 家人全部到齐,二嫂红着眼圈,面容憔悴,二哥双手插在口袋里,望住窗外。 母亲说:“继华硬要和雪梅离婚。” 大嫂搂着女儿,表情木然。数年前,她亦提出过离婚。练家背运,儿女一个个全部动离婚的脑筋(啊,我除外。) 我怆然地看着他们夫妇二人,问:“为什么?” 雪梅的眼泪唰唰地流下来。母亲也哭。父亲叹息。大哥垂着头。 二哥人瘦了不少,但精神气十足,眼中闪闪烁烁一些迷离,典型的恋爱中人。 “我们已不再相爱,”二哥宣布,“又没有孩子牵绊。” 大嫂嘴角牵动了一下,低低道:“这倒也是。” 大哥整一张脸红起来。 二哥情绪激昂:“我为何不能结束这种没有爱的婚姻?” 母亲道:“那雪梅呢?你要负责啊。” 二哥道:“雪梅跟了我十年,我不会亏待她,我……” 父亲唰地立起身,狠狠抽了二哥一巴掌:“始乱终弃!” 大家全惊呆了,大嫂抱着女儿去了别的房间。 二哥反而笑了一下,“雪梅你该知道的,我们之间早就完了,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罢。” 雪梅浑身打突:“是为了那个女人,是吗?她年轻轻?她漂亮?” 我问:“二哥外面有女人?是认真的?” 大哥道:“还不是那天你喝得大醉……” 我脑袋“轰”地一下,血液全部涌上头,紫苏,不可能,不可能!紫苏不可能与二哥纠葛不清,并且要求二哥离婚,紫苏怎么会嫁给二哥?不可能的。 我道:“那是雅礼的女儿,那是她的女儿!” 二哥道:“那又怎样?你又没有娶她的母亲。我和苏儿,还比你同她母亲要正常许多!” 我上去揪住二哥,挥起一拳,二哥并不示弱,拗住我手臂,大哥忙上来架开我们。 父亲叫:“住手!为了女人,你们兄弟竟然动手!” 我恶狠狠地:“你别去招惹她,我警告你,她是孩子!” 二哥大笑起来:“我看你才是孩子,你有什么权利警告我?你是他的继父?再说,我们深深相爱,谁也没有权利分开我们!” 雪梅转身就往外面跑,我追到房门口:“你别担心,二哥一定是疯了,他会清醒过来的,……” 我气急败坏找到紫苏时,她坐在宾馆大堂里的咖啡座里。 她仍旧白衫白裤,气定神闲,吸引他人注目。 我扑落坐在她对面:“请你离开我二哥。请求你。” 她问:“练先生,喝什么?” 我直着嗓子:“别再搞了,紫苏,现在二哥闹离婚呢,等事情搞僵了,你拿什么收拾残局?收手罢!” 她端起细瓷杯子,不动声色:“我喜欢继华。” 我气结:“怎么?你要嫁给他?”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眼眸湛亮:“你真是老脑筋,喜欢就要嫁的话,我岂非分身乏术?” 我知她捉狭我,忍耐住,好声好气地:“是是是,你很新派。可我二哥是老式人物,现在正要离婚,满心期待你嫁给他呢。” 紫苏漾开一个笑,“那是你二哥的问题了,你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快快找他去谈呀。” “紫苏”,我乞求她,“你不爱二哥,你放过他。你讨厌我,是吗?你来对付我吧。” 紫苏收起笑容:“这话好没意思,我为何讨厌你?你这些年那样关照我,我感激不已。哦,对了,庆华大哥也是我的恩人,当年他也给我妈妈治病,我得再亲自去谢谢他……” 我恼怒了:“怎么?你要将我们兄弟一网打尽?” 她依旧心平气和:“这只是你的看法。还有别的事情吗?我很忙。”她下逐客令。 我束手无策,只得又低声下气地:“你偏怪我当年,是吗?将你留在上海自己却又结婚。可是,你要我怎么办呢?我怎么也算是长你一辈的人呀……” 她冷笑了:“真是有趣,当年发生过什么,我早已记不清楚了。我只知道现在,还有将来。谁同你一样,把烂帐记得清清楚楚,时时翻出来自我陶醉。练先生,你别是误会我当年爱上你了吧?―那真是太离谱了,我只有十几岁呀,舅舅!”她重重地掷出这两个字,“你付帐吧,我走了。” 她立起身,翩然而去,只剩得我一人在那里发呆。 据二嫂说,二哥已经不回家了,大概在外面另置了一处房产,和那女人同住。二哥近年生意上颇为得意,故手头十分宽绰,但紫苏看中的一定不是这些,二哥那点钱尚不能入她法眼,她只是想叫我们一家不太平。父母则竭力挽留二嫂,他们坚信二哥终有一天能幡然醒悟,离开那狐狸精,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所以他们恳请二嫂暂请忍耐,二嫂必寒了心,但碍于父母疼惜,只能忍着。二嫂对我道:“我想尽早了结,拖着,只有对我不利。”她能这么冷静地计量,可见心真是死了。“ “反正没有孩子,一次性付清这个数,我就同意离婚。”二嫂道,“娘家是回不去了,我要自己去买房子,医院里上上下下肯定也是个话柄,免不了挨一阵子议论……” 我道:“你若不想在医院里呆下去的话,我帮你找份工作。” 二嫂垂下头:“继华说的不是不对,我和他……早就完了。只是我不想离开这个家……都这么多年了,大家对我都很好,特别是爸妈。他们年纪大了,我反倒不舍得让他们难受。” 我心中十分内疚,这一切的起因可追溯至我身上。未想第一个遭受伤害的人竟是二嫂。 “或许再给二哥一点时间,他是糊涂了,那女人不爱他,他兴许能及时回头。”我道。 二嫂苦笑了一下:“冠华,你真觉得,我和你二哥能够再破镜重圆吗?算了,除了钱,别的我不争了。钱,也是我该得的。” 二嫂要的那笔钱十分狠,她是故意的,她算准二哥拿不出,但这是她最后的要求。 二哥急于筹齐,家里人自然不会借给他,他在朋友处碰了壁,找我探口风。我道:“问紫苏拿,她若想你能早日有自由之身,可以嫁给你,她就应该借给你。她可以为你想办法的。” 二哥道:“我怎能让她知道。” 我道:“难道你在她心中还是个情圣?历史清白的痴情男士?” 二哥道:“你这张嘴怎地如此刻薄?你对苏儿有偏见。” 我正色道:“二哥,请相信我,她不爱你。真的。你认为我还是你的弟弟,就请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丁紫苏。” 二哥恍惚地笑了一下:“她不爱我?―这又什么关系?我爱她,她是我灰暗日子里的阳光。” 不知二哥如何筹到了那笔钱,反正他立刻同二嫂办了离婚手续。二嫂离开那天,情形凄凉,二哥没有在家,我和大哥送她。 我和大哥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都默不作声,不晓得拿什么话去安慰她才好,倒是二嫂,临了还笑一笑:“以后碰到,可别不理人。” 我和大哥窘得恨不能逃走。 二嫂又叹了口气:“继华他呀,有的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