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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之七
圣诞节公司在酒店里举行晚餐会。 小燕理所当然挽着紫苏到来。 她的面上是当年流行的“冰雪妆”,晶莹冷艳,眼角眉毛,一颗颗细小的水晶在闪。唇是银玉色,小小的,厚嘟嘟的。配一袭白衣,仿佛冰雪女王,反正她有的是青春,有的是美丽,可以变幻无穷,可以发挥到极至。 我目眩地远远观望她,谁可以抵挡得住她那凌厉的美呢?谁又想去抵挡?每一寸都是年轻的,光滑的,活力的,整个人都是耀眼的。即使能够忽略她的外表,又怎能无视她的心?对别人来讲,那是神秘的,丰富的,引人入胜的一片沼泽。沉睡在那里,谁都想头一个渡过去。即使迷失其间,甚至永远无法拔足,也在所不惜。为什么要怪二哥,怪小燕的不理智呢,他们根本无法理智。 晚餐会的高潮是在偏厅的舞池里,抽奖之后,众人纷纷随着音乐起舞,老式的三步四步,对年轻人来讲,别有一番情调。他们完全沉醉了。 壁灯暗暗的,是昏黄的光。 我猛地感到场景似曾相识,不觉一骇,待要抽身,银色女郎已翩然而至。她饮了酒,双颊酡红,无比娇艳,她已搭上我的肩,手自然地伸入我掌心。 她的手冰冷,在我掌中,似只冻僵的小兽。 她该永远这样瑟缩无助,永远需要呵护照料。 想到杭州,想到断桥的那个雪天,想到天窗外的那一颗流星,她的任性,她的无理,她泪纷纷的表情,她倔强的扭头便跑,她令人惊讶的长时间的赌气,也有娇憨,也有驯良,每一天都牵记她,放心不下她,最好能放在手心里护着,但又充满了犯罪感,躲着她,也躲着自己,疲劳极了,伤神极了,但……这一切是真实的,是自己心里头的生活。 紫苏拿头抵住我的肩,声音不温不火,不反映内心情绪:“真是难得。你并有惊恐地跳开,或索性一掌拍开我。” 我带动她,在舞池里尽情旋转。 同上次一样,我将这一曲当作终章。曲终人要散的,暂且什么都不去想,空白地,自欺地陶醉这一刻。 紫苏也不再说话,她舞步轻盈,和协默契地随着我。她追随着我的每一个暗示,沉醉地,义无反顾地。 或许让这支曲子永远别停下。 或许让我在这曲子结束之前死去。 我苍凉地这样想。 曲子结束之后,她去扮演魔女,而我,又变成现实生活中随波逐流的一个人。死死地捂住自己,死死地。 她高高扬起那精致的小脸,瞌着眼,睫毛颤呀颤。 不不,我又退缩了。 在公司同事面前,特别是当前小燕的面。 我这一迟疑,她敏感地觉察了,她若无其事地睁开眼,闲闲地:“这回我要小心,省得你冲出门去,没有人付帐。” 我收紧了她的腰枝,她口气愈发凉了:“还是老样子。帮我拿个主意吧,小燕,还是阿鲁。”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她自顾自说下去:“小燕么,年轻有学识,现在没什么根基,虽然十年后肯定也自有一番天地,选择他只能先过过小康生活。――哦,阿鲁,他年纪比我大些,也不太多,他和你差不多吧。他手上有几家赚钱的酒家、名车、别墅,生活上没有负担。他人粗一些,但很直爽,很能体贴女人。鱼翅、熊掌。你说,谁好?” 我一时别不过来:“是哪个阿鲁?” 她轻笑:“醉啦?还有哪个阿鲁,你最要好的朋友,铁哥儿们鲁百殷呀。” 我松开她:“你!你怎么……” 她扇扇“热了,透透气。”径自往座位上走,我追上去,“说说清楚,喂!你!” 那厢,小燕正被几名手下揪住,在劝酒。 我追到座位上,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多久了?阿鲁怎样了?” 她扬起脸:“咦?我非要同你讲不可吗?我又不是你的职员。” 我嘶声道:“你,你有预谋的,你全计划好了的。” 她委屈地:“我没有!我偶然去饭店吃饭,是他先认出我来的。然后就穷打猛追,所以我才……” 我道:“所以你就不舍得错过,连他一同带进沟了,是不是?” “我没有。”她还佯装委屈。 我狠狠道:“你要我帮你拿主意?好!那你去嫁给阿鲁,如果他真心地爱上你,你就去嫁给他!你不是要听我的一句话吗?去嫁去嫁给他呀!” 她狠狠地盯住我,僵持了几秒钟,然后她一推我,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 我看她外衣也不穿,包也不拿,不禁也直着嗓子唤:“燕赤侠呢?别喝了,你女友要走了,你还管不管她?” 闹轰轰的场面里,根本没人听见。 眼看她已走没了影子,我只得独自追上去。 门外是圣诞夜,路上行人川流不息,欢声笑语,大型百货店圣诞歌曲飘散在冷冷的空气中。 她仅穿着单薄的礼服,拼命往前走。 我费力地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眼睛紧紧盯住那个背影,生怕,一不小心地错失了她。 我大声叫她名字,她根本没有听见似的。 我狠狠拨开人群,满心怒气,这孩子闹够了没有!?她还想怎地?总是这样不顾别人,也不顾自己,脾气恶劣又极端,从小就如此,毫无长进!终有一天害死她自己! 终于我追至她背后,一把揪住她肩膀,她还挣扎,被我扳过身子,她满脸是泪痕,鼻子被冻得通红,咬着嘴唇,尽力克制着哭声,还是那个紫苏,还是那个女孩,失去了母亲,乖张而彷徨。不知如何驽驭心中情绪的她。我的怒气怨气飞至九宵云外,满心酸涩难忍。 我脱下西装,披在她肩上,合拢住她冰冷的双手。 “买朵花给女朋友吧,”一个稚稚的声音。穿着单薄,面色憔悴的一个小女孩,十岁模样,握着一大束红色的玫瑰,她声音里有十分乞求。 “好,全给我。”我掏出钱夹,给了她钱,接过她手里全部的花朵。小女孩十分惊喜,还未将钱捏稳,一旁蹿出个中年女人,一把夺下,然后揪住小女孩走了。 我拢住紫苏的肩,将玫瑰花塞给她,她别过头在我怀中哭泣。似无限委屈伤心积压在她心头,终可得渲泄。 我无言地用下颔抵住她的额头,心碎地闭上眼睛。 我们在圣诞夜的街头,紧紧相拥。 我带她到江边的酒店咖啡厅里,透过玻璃,可以看见江上船支的灯光。她捧着馥郁的奶茶,连打两个喷嚏。 我张着手帕,替她擦拭,她“哧”地笑出来,眼泪涕水齐下。 我陶醉地看着她。 这数年的光阴都跑到哪里去了,似乎彼此从未分开过。 我对着她,她长大成人。 她擦毕,亦深深地望住我。两泓眸光,深不可测。 我不堪这般凝视,慢慢掩住面孔,听见自己声音已苍老:“紫苏,我已不是你要的那个人。” 她恍恍惚惚地笑:“我呢?” 我哪有权利说要你,说爱你,允你诺言呢?以前中间隔着雅礼,现在我还有妻子,还有游游 ,那不是我能放开的。再者,我又何德何能,妄想占住你这般的人儿。跟住我,哪有幸福呢,紫苏。 我们的世界在六年前,不,在相见时已错开,并且越走越远,永远平行了。聪明的紫苏,罢手才是真。 我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一个劲地摇头。 她伸出手,抚摸我的面颊,她低声而热烈地叫我的名字:“冠华,冠华……” 我发现我将眼泪流在了她的掌心里。 我包拢住她的手,放在颊边,更多的眼泪流下来。静静地流下来。 “找一个爱你的人。”我哽咽着。 “好。”她眼柔顺。 “十分爱你的人。”我强调。 “好。”她温顺地答应,她将脸埋在我双掌之中。 “将我忘记。”我道。 “好。” 每一声好,都似尖刀,从她口中吐出。正如当年我亦这般顺从雅礼。 “对不起,紫苏。” “……好。”她扬起脸,红肿的双眼,嘴角牵动一个若有若无艰难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