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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自首情节
卫文力住的公寓在城西区,离市东区的检察院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由于情况发生的相当突然,雪晋芳抓紧时间出公寓,拦住一辆出租车就往检察院赶。她上车后在路上拿出手机打电话,说有紧急情况,要苏雅丹立即到院里来。苏雅丹说正外面与几个要好的小姐妹聚会吃饭,刚刚进包间,能不能晚一会儿再去。雪晋芳没等苏雅丹解释完,就打断她的话,说事情紧急,没有商量余地,必须立即赶到单位。苏雅丹发了一句牢骚,说马上就到。雪晋芳在出租车上迅速整理了思路,回顾她和苏雅丹一同一连三天围绕举报张联林的匿名信展开的工作,自我感觉还是很有进展的。通过工作,张联林的思想变化是可以预期的。如果按照眼下张联林所谈出的问题,即便是没有更大的犯罪行为,下一步完全可以进行更强硬的方式进行调查。在接触张联林过程中,她们一直把握着一个策略,根据被调查者思想变动情况开展工作,就是循序渐进而不急于求成。有些事情速欲而不达,反而容易被动。其实按照张联林已经谈的问题,他不会承担太大的责任,既然自己没有太大的问题,就没有必要替别人包着盖着,反而对自己不利。她与张联林谈了几次话后,已经在着手考虑下一步调查方案。做为反贪局二科科长,雪晋芳工作中遵守一个信条,无论办什么案件都不能掉以轻心,要重证据而不主观臆断,所以在她调入反贪局后,所办的案件都是高质量的,没有因为证据不足而被返工退回重审的。她始终认为,办案过程是一场智慧较量,特别是反贪局接触的案件,都是经济犯罪,时下凡是这种犯罪者,手中都掌握着一定权力,而且多是部门主要负责人。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利捞取好处,当然有的是主动的,有的是被动的。比如施工队为了接到某项工程,找到这个主管部门的一把手,以金钱开路,如果这位领导思想稍微不坚定就会接受人家的好处,一旦接受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为人家办事,人家拿出钱给你,是为了挣更多的钱,事实上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钱权交易。张联林是属于哪一种,现在还不好说。 雪晋芳回忆。 第一次与张联林谈话,是在很融洽的气氛中进行的,从张联林表情上看得出,被谈话人并没有背思想包袱。 第二次谈话就接触到一些实际问题,不过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说某某企业给送给他手机了,某某企业给他买一块价值万元的劳力士手表等等。雪晋芳在谈话中甚至查觉到张联林思想的微妙变化,她们不失时机地向张联林讲有关政策。 第三次谈话好象有不小的进展,其实对张联林这样在机关工作多年,思想已经很成熟的人,仅仅依靠讲政策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要依据事实说话,才能使被调查人讲出实情来。 雪晋芳在三次与被调查人谈话前,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眼下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如何主动向调查对象发起进攻。每一次谈话她都作了很充分的准备。在第三次谈话时,她和苏雅丹都穿了制服,这也是她精心制订的一个重要策略,主要是从气势上给对方一个警告,从感性视觉氛围上给张联林施加一定压力。可以想象得出,出反贪局的检察官穿着制服在银行出现,调查对象是手握重权的信贷处长,对张联林来说是非常不情愿的事情。一个堂堂的信贷处长被反贪局找上了麻烦,在单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这种压力是思想上的压力,特别是对在单位有一定权力的人,平时是以领导的身份向下级布置工作,而现在却因有了这样那样的问题被检察机关调查,威信就会一落千丈,就会产生思想松动。 如果举报信属实,他会不会一个人可以全部承担起来。当然在现实中有把责任全部承担下来,到死都不检举上级或者同伙的,雪晋芳一直观察着张联林到底是属于哪一种类型的人。 昨天下午的谈话她还记忆尤新。 她劝张联林说:“张处长不要有太大的顾虑,发生过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搞清楚的,总是放在心里也很累。” 张联林思索了足有几分钟才说:“你们不要再来了,对我的影响不好,再说已经影响到了我的工作,需要的话我可以到你们检察院说情况,你们是不是确实认为这笔贷款里面存在问题。现在我心里实在乱的很,有些事情的确需要很好梳理一下。就这样吧,我再冷静思考两天,我把要讲的情况写出来,到时候交给你们就行了。” 雪晋芳鼓励他说:“人走错路有时往往只是一念之差,但是无论任何人到了人生的三岔口,也会犹豫,也会彷徨。以我们受理案件的经验,自首与不自首在处理上有很大差距。对于当事人来说,早一天放下包袱早一天轻松,我们随时欢迎你来检察院说明情况。” 张联林说:“这些大道理我都懂,可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甚至是非常的复杂。我就跟你们实话实说吧,现在世风日下,没有哪一件事办起来不用钱的,只是多少而已。” 就这样他们结束了当天的谈话,虽然张联林还没有谈到实际问题,可以感觉到他思想上已经明显起了微妙的变化。今天张联林主动找上门来谈问题,是不是预示着对他的调查有重大转机。 张联林几天来确实是坐立不安,检察机关的第一次谈话传递给他一个什么性质的信息,张联林心里还没有个谱,张联林这个人也许有他做人的原则,在机关里工作的时间长了,人就会变得圆滑许多,就会有患得患失的感觉,就会有明哲保身的意识,就会有很强的防范意识,有些事情也给自己留有后路。 雪晋芳赶到检察院时,整个检察院大楼里阒无一人静得出奇。张联林已经在走廊里等了近20分钟,雪晋芳说对不起来我来晚了,为不给张联林思想压力,营造一种适合谈话的气氛,雪晋芳没有领他到专门询问被调查人的谈话室,而是将张联林领到自己办公室。他们两人刚刚坐定,苏雅丹就赶到,雪晋芳让苏雅丹给张联林倒了水。这个空挡她返身上楼直奔王检办公室,还好王检在办公室没走,她敲门进去向王检做了汇报,王检说:“你们要注意政策,他主动来谈问题我们当然欢迎,你们先谈着,有什么重大情况再来向我汇报。” 雪晋芳进房间时,张联林正用手机往外面打电话,他拨了号,对方接听后他说自己现在在外面,与朋友们谈点事情,对方不知道说了怎么,他连续说了没什么放心之类的话就关掉手机。 张联林对两位检察官说:“不好意思,我的朋友约好的晚上一起吃饭的,已经被我推掉。”说完他顺手把手机放在面前的写字台上。 雪晋芳没有马上说什么,她从张联林的面部表情和举动中看出这位主动来谈问题的处长有点紧张,大概是思想斗争激烈,通常当事人要是能够主动来检察机关说事,不下大决心是不可能的。张联林既然已经来到检察机关谈情况,那么问题的性质似乎就发生了变化,就算是一般性的调查谈话,无形中也会很自然地给被询问人造成一种强大的思想压力。 正如雪晋芳猜测的那样,检察机关连续几天在银行与张联林谈话,他的思想压力是显而易见的,人就是这样在有时候走进误区,自己还执迷不悟,到事情发生,甚至被关进了大牢才清醒过来,才知道自由的珍贵,已经追悔末及,眼下张联林正处在人生十子路口,他要做出一种不情愿的选择,心里是非常痛苦的,是有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这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张联林面对两位年轻的检察官,虽然有点紧张,但是并没有表示出特别的惊慌。他喝了口水,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来,问:“可以吗?” 雪晋芳点点头说:“请便。” 张联林得到认可后,很不老练地将烟点燃起来。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们,时下有关资料上公布的房地产商自有资金建房的比例是百分之十六,其实不到百分之十,就是说很少有房地产商拿自己的资金建房,这也算是中国特色。” 雪晋芳说:“那贷款也是正常的,不过要用在建房上面。” 张联林说:“说实话款到手谁还去问,什么关节都是可以打通的。” “那么您银行贷给寰宇公司下属房地产公司的款用在建筑上面了吗?” 张联林果然开门见山说:“我今天要告诉你们,滨河花园那块地皮,他们寰宇公司已经以土地使用许可证在别的银行做过抵押,我们行留下的许可证不过是个复印件而已,这个情况恐怕你们不会了解的。” 雪晋芳真的感到很惊讶,说:“现在看来,你们银行其实也是一座壁垒,如果不是你说,我们当然不会轻而易举了解到真实情况的。这样以来他们就可以贷两次款,那个数字就更大了。” 雪晋芳的话里有明显的鼓励意味,这个意思张联林也听了出来。 两名检察官在等待着他的下文时,张联林提出要求说:“我想问一下有关政策,请你们不要记录或者录音。” 雪晋芳示意正在作笔录的苏雅丹放下手里的笔,然后缓和口气继续鼓励张联林谈问题,说:“当然可以,我们这是一次很正常的交谈,您根本不必有思想顾虑。我想无论事情向着哪个方向发展,您这次主动找上门的谈话,对您是非常有利的。” 张联林打着比方问:“如果你们说我真的收取人家几万元的好处,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理?” 雪晋芳斟酌片刻打比方说:“这个不好一下子说清,要是别人硬给你的,事后又主动说出来,而且退款也及时,就有可能免于起诉,如果是主动索要,款额又比较大,而且是没有交代的问题,就会处理得重些。法院在量刑上会考虑许多因素,这主要就包括我刚才向您说得这些。” 张联林进一步问:“你能不能说得更具体一点。” 雪晋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巧妙地转了话题,说:“那要看情节而定,人其实有时候也是挺脆弱的,特别是做了那些见不得阳光的事情之后,心里总有一种负罪感,有时候甚至连觉都睡不牢靠。” 张联林对后面的话似乎没有感兴趣只是问:“您指的是什么是情节?” 雪晋芳斟酌片刻回答说:“这里面包括您在这件事里面的地位、有无主动说清问题、涉及数额多少等等,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具体对待。” 张联林沉默了好大一会儿,雪晋芳看出张联林思想斗争非常激烈,这是最后选择坦白时的那种沉默。其实有时候人是相当脆弱的,尤其是在自身利益受到侵害时有一种本能,这种本能就是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而不幸的是人往往又不能战胜自己,所以说人的斗争是与自己的斗争。这时桌上突然响起世界名曲《卡门序曲》的音乐打破了令人着急的沉默,原来是张联林桌上手机响起,张联林抬头看看两位检察官问:“可以吗?”苏雅丹向雪晋芳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雪晋芳表示同意。张联林接手机,对方声音似乎很小,张联林:“啊···啊···是···再说。”随即就挂上电话。 雪晋芳已经感到对方的思想松动,向张联林面前的茶杯里续了水,缓和一下气氛说:“张处长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谈。您的意思是当时有人指示您同意贷款,或者说可以贷款?” 张联林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只是又重复刚才的话回答说:“世风日下,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而为之的。” 雪晋芳听出张联林好象在暗示着什么,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说:“您不要又思想顾虑。有些事情就象一个包袱,你把它放下就会感到一身轻松。就象人得了病,需要治疗的。” 雪晋芳之所以在这里特意用了您的称呼,主要是为减轻对方的思想负担。 “你们知道,我们坐在那个位置上,有时候确实是身不由己的。” 雪晋芳认为询问时机已经成熟,就直问:“你是说在贷款问题上是上面指示的,或者说是暗示?” 张联林又沉默好长时间,象是最后下定了决心说:“其实我也想通了,反正就是那么会儿事,我预料到早晚也会有这一天,是······”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办公桌上手机突然又响起《卡门序曲》。张联林看了雪晋芳,得到认可后说:“对不起,我的事是多点。”就接了电话。对方声音仍然很小,只听张联林说:“是···放心没有···孩子···绝对不会···行。”看得出张联林面部表情异样有点紧张,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关掉手机,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 雪晋芳敏感地问:“出什么事了?” 张联林忙不迭回答,自相矛盾地说:“没有,没有,今晚家里有点急事,孩子到现在都没回家,我要马上去找找,明天有时间再来找你们谈。” 雪晋芳有点不放心,对已经站起身来的张联林说:“那我们帮您一起找孩子去,人多总会好些的。” 张联林连忙说:“不用,不用,你们都挺忙的。” 张联林就这样匆匆忙忙地出了检察院办公室,为不影响他的情绪,雪晋芳和苏雅丹一直把他送到楼下。张联林几次挥手让雪晋芳不要再送。雪晋芳坚持跟着张联林出检察院办公大楼,到门口分别时对张联林说:“需要我们帮助请说,事情完了再来,我们随时欢迎你,放下思想包袱就轻松了。” 张联林边走边不住点头说:“是是是。” 雪晋芳眼看着张联林消失在检察院的大门外,才返身上楼。 苏雅丹对雪晋芳说:“走了。” 雪晋芳说:“走了。” 苏雅丹说:“不会再来了吧。” 雪晋芳问:“你什么意思。” 苏雅丹说:“没有什么意思,我的小姐妹一定在背后骂人了,这算个什么事情呀。” “那你现在赶快过去,还来得及。” “黄瓜菜都凉了。” 雪晋芳很爽快地说:“这好办,我请你吃饭,就上你上回点的南方酒家。” 苏雅丹这才露出笑容说:“头,你好不容易出一回血,不会再反悔吧。” 雪晋芳笑着说:“你把姐看成小气鬼了不是。” 苏雅丹说:“不是小气,主要是存钱结婚。” 雪晋芳说:“你的意思是说,我要没有钱就嫁不出去。” 苏雅丹说:“我想起来,你不用怕的,没听人说过。” 雪晋芳问:“说过什么?” 苏雅丹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吗,眼下的好姑娘不都要嫁大款吗,象姐这样的要好好选一个呢。” 雪晋芳说:“别逗了,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可不想把自己当商品出售,我向王检汇报情况,咱们抓紧吃饭去。” 雪晋芳打电话向王检汇报了谈话的主要内容,说张联林谈了一些关于银行贷款方面的事情,但是还没有直接涉及贿赂问题,只是说那家房地产公司使用的地皮已经在另一家银行做过抵押,估计对张联林的突破只是时间问题。正在谈话时张联林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他孩子放学后在学校补习功课,一直没回家。他不放心,先去找孩子,回头再抽时间来找我们谈。 王检问:“还有什么情况。” 雪晋芳说:“就这些了。” 王检没有表态,说了句:“知道,就这样吧。” 雪晋芳一头雾水,不知道王检说的“就这样吧”是个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