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

　　商业银行。

　　职员们都按时上班到岗。

　　张联林处长没有来上班，检察机关对张联林的调查已没有秘密可言，成为全银行人人皆知的事情，所以在这个时间张联林缺勤就非常敏感了。关于张联林为什么没来上班，银行里很快就传出好几种版本。

　　大家几乎都在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猜测。

　　“反贪局检察官通过几天的调查，已经掌握他受贿的有关证据，张处长的事发了。”

　　“张处长被市检察院双规了。”

　　“张处长携巨款外逃了。”

　　“张联林处长在贷款中吃了大量回扣，具体款数已经达到上千万。上千万是个什么概念，是一家中型企业一年的产值，这件事对银行来说毕竟不是一件小事，检察院不找他才怪呢。”

　　信贷处电话响个不停，都是打听情况的。黄副处长就此事专门召开处务会议，告诉大家不要轻信传言，为落实情况真伪，他到任自名行长办公室专门汇报了情况。

　　任行长听完黄副处长汇报情况，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地说：“至少到目前我还没有接到检察机关对张处长刑事拘留的通知。按照法律规定，即便是已经拘留张处长，也应该24小时内通知他的家属或者单位，可是他妻子也没有给银行通信。

　　黄副处长提醒说：“是不是检察机关通知了家属，因为被反贪局调查毕竟不是光荣事情，他爱人或许没有给单位说。但是检察机关接到举报信后，已经开始调查张联林的问题，这一点真真切切。”

　　任自名就反问：“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黄副处长说：“张处长确实没有来上班，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以银行的名义到检察机关询问一下？”

　　任行长考虑了一下，说：“黄副处长，你要认为有必要，就看着办吧。张处长手头的工作还很多，现在是法制社会，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按程序来，按规矩办。”

　　黄副处长寻找张处长的提议得到任行长的默许，可是从任行长办公室出来后，他并没有去检察院，而是回到自己办公室开始拨打电话。他先要了检察院反贪局的电话，那边否定了刑事拘留张联林的说法，而且说根本没有传唤过张联林，更不要说是过夜。接着黄副处长又要了张联林家的电话，结果没有人接，他没有张联林妻子的手机号，只好通过市政府办公室才找到甄珍。

　　对方接电话，黄副处长先报自家姓名，而后问：“张处长没有来上班，他去了哪里，您知道吗？”

　　甄珍反问道：“联林不是被银行派出差了吗。”

　　黄副处长一时也不好回答甄珍的询问，甄珍又不依不饶地追问：“我丈夫到底怎么了？”

　　黄副处长知道事情复杂，只好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张处长没有来单位。”

　　甄珍又说：“你们单位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黄副处长说：“没有，没有，我是找张处长请示个事情。”

　　黄副处长向任行长汇报刚才找检察院和张联林妻子甄珍的询问结果。

　　任自名听后说：“检察院既然说张处长没有在他们那里过夜，就是他去过检察院吗，只不过是没有在那里过夜而已。”

　　“是是是，是这个意思，您说我们怎么办？”

　　任自名很镇静地说：“不就是一个处长没有来上班吗，不要大惊小怪的，不怎么办。”

　　说话间就有人敲门，没等应答一位年轻夫人就进来，是张联林妻子甄珍。她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丈夫两天两夜没回家，也没有被银行派去出差，那就是两天未归家的丈夫失踪了。她根本就不相信这是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搞不清楚就请了假，风尘扑扑地赶到银行问个究竟。

　　甄珍直奔任自名行长面前，黄副处长退出办公室。

　　任行长让甄珍坐，甄珍也不坐，就直问：“联林是不是在外面出差？”

　　任行长只好告诉她说：“单位确实没有派张处长出差。”

　　甄珍说：“但是那天晚上丈夫亲自对她说的银行派他出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一定要给我说实话，做为妻子我应当有知情权。”

　　任行长很严肃地说：“你要相信组织，张处长如果有问题，我们会随时向你通报情况的。”

　　甄珍说：“任行长，我有思想准备，是不是联林在单位办错事情，被双规起来了。要真是那样，我要给他送点日常生活用品什么的。”

　　任自名缓和了口气安慰说：“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你是国家工作人员，应当清楚，双规是政法机关的权利，我们银行怎么能随便把一位在职处长关起来呢。”

　　甄珍眼眶已经湿润，她抹着泪问：“那联林到底去哪里了？”

　　任行长见不得女人掉泪，斟酌片刻照实说道：“前几天，因为我们行的贷款问题，检察院找过他，那是一般调查，他们也跟我打过招呼的，我相信不会有大问题。”

　　甄珍并没有听进去任行长的下文，只听这位行长说检察机关为贷款之事调查她丈夫。就提高声音问：“那不还是检察机关把联林找去了吗。”

　　任行长看甄珍将信将疑，就把刚才对黄副处长说的话又给甄珍说一便：“我想不会，现下法制社会谁都不会乱来的，按照法律规定，就算检察机关拘留张处长，也至少应该在24小时内通知家属或者是单位，可到目前为止你没有接到通知，我们单位也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甄珍稍微平静一些，仔细回忆这几天丈夫的举动。丈夫情绪有点反常，与她说话总是心不在焉，在对孩子的问题上也发生了变化，原来总是要检查孩子的作业，最近对孩子学习情况也不管不问，甚至还总是说些“以后你要多关心孩子，我是爱你和孩子的”之类莫名其妙的话。她越想越感到不对，越想越感觉到问题严重。她更坚定了检察机关秘密把她丈夫抓起来的判断，肯定丈夫是被检察机关抓起来了，现在大家还都瞒着她。于是她带着哭腔说：“联林就是有点问题也是为工作，您现在就要去检察院问问清楚，您是代表组织去问，他们不会向您隐瞒的。”

　　在没有了解情况前，银行领导也以为张联林是被检察机关采取了强制措施，因为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又涉及法律程序，所以也就没有人主动提出到检察机关去了解情况和核实。既然张联林亲属提出具体要求，那就责无旁贷了。

　　任行长马上表态说：“我可以去，你也要在亲戚朋友中找一下，说不定他突然有急事去了亲戚家。”

　　“不会，那他一定会打电话的。”甄珍话虽然这么说，可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拿出手机，当着任行长面给所有亲戚朋友们打电话，结果对方都异口同声地说没有见到张联林。

　　甄珍打完最后一个电话心一下子就凉了，脸色也变了，就拿起任行长办公桌上的电话直接要了检察院。

　　雪晋芳和苏雅丹他们是在上班一个半小时后接到张联林妻子找丈夫的电话的。

　　雪晋芳办公室里正同苏雅丹谈论那天张联林来检察院谈问题的事她说：“我们要事先做好与张联林正式谈话的准备。”

　　苏雅丹打开桌上电脑问：“雪姐是不是列出个详细谈话提纲？”

　　雪晋芳很有信心地说：“是，我有预感，对张联林的突破只是时间问题，看来他还不一定是主要角色，可能大头在后面，所以我们要有所准备，这个案子挖出来搞不好就是一大群。”

　　“你是说拔出萝卜带出泥，这种案件的特点就是一挖一片。”

　　“湛江那个案件涉及人员海了去了，处级以上干部就已经上百，当然现在还不能断定就会牵缠到哪位人物，要有遇到阻力的思想准备。”

　　苏雅丹站起身来，走到雪晋芳办公桌上拿起茶杯在饮水机上压水放回原处说：“你是说我们搞不好还能弄上来几条大鱼来。”

　　雪晋芳说：“是的，你想银行既然知道房地产公司的土地已经做过抵押，还把巨款贷给他们，这里面肯定有暗箱交易，否则的话银行是不会轻易冒这个风险的。”

　　说话间苏雅丹办公桌上电话突然响起来，她接了电话，是一位女士的声音，来电话者先做了自我介绍，说是张联林妻子。她说丈夫前天告诉她说去外地出差，可她问了银行与丈夫同在一个处的黄副处长，黄副处长说最近没有出差任务，他还说前天检察院的同志来找过他，让我到检察院打听一下。

　　苏雅丹感到事大，向对方说了句您等等，让我们领导接，就马上把电话转交给雪晋芳。

　　雪晋芳接过电话先报自己姓名，对方先通报了身份就提出问题。雪晋芳答复说：“前天下午您丈夫张联林的确来过检察院，可是在5点钟左右就离开了，说是孩子没有回家，去找孩子来着，这个事情您应该知道的。”

　　张联林妻子听到这里更加着急，似乎还没有完全相信检察机关的话。她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让家属知道。”

　　雪晋芳从张联林妻子的口气中听出来，检察机关调查张联林的情况她是知道的，是检察院把他丈夫抓起来了，于是只好进一步向她解释，说：“张太太，请您先不要着急，我可以负责地告诉您，您丈夫那天下午来过检察院，但是不到一个小时就离开了，他当时是接到一个电话后才离开的。”

　　张联林妻子听到这里更加着急，她说：“这两天孩子一直在家，如果按照你们检察院的说法，显然丈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在瞒着我。再说那天我丈夫说银行要派他到外地出差，他怎么会说话自相矛盾呢？”

　　雪晋芳说：“那就奇怪了，找孩子是张处长亲口说的，当时还有我们一位同志在场，完全可以证实的，再说检察机关需要采取什么措施也会按法律程序办事，没有必要对当事人家属隐瞒，相反还要通知当事人家属。”

　　张联林妻子一时无话可说，但是她很气愤地告诉雪晋芳，她丈夫是清白的，好象是检察机关对他丈夫逼供信才造成他丈夫的失踪，如果找不到丈夫她会拿检察机关说事。她还说马上就去报警，而后情绪很激动地挂了电话。

　　雪晋芳对着发出茫音的电话发了一会儿呆，对张联林妻子突如其来的责问她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她们原本等待着谈话对象到来，万万没想到，不但没有等来张联林，反而接到她妻子打来寻找丈夫的电话。听他妻子意思，单位和所有的亲属她都打问过，可是张联林杳无音信，换句话说就是张联林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就是说张联林在那一天下午来检察院谈话后就再没有人见过，她话里有向检察院要人的意思。

　　雪晋芳为落实这件事的真伪性，与苏雅丹分别给银行和张联林妻子的单位和她们掌握的张联林的亲友都打了电话，可是大家都众口一词，这几天确确实实没有见过张联林，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雪晋芳认识到事情真被搞得复杂化了，她想来思去认为这是件很棘手的事情，如果按照张联林妻子的说法，那么她和苏雅丹在检察院与张联林的谈话将是张联林失踪前所露的最后一面。雪晋芳认为是不是与正在调查的贷款事件有关眼下虽然还不好下结论，事不迟疑，必须尽快找到张联林。她连忙上楼向王检报告情况，王检办公室开着门，雪晋芳看见任自名行长在王检对面坐着，王检向前挥了手，意思让她暂时回避，只好又下楼回到办公室。

　　半小时后任行长离开检察院，王检打电话让雪晋芳上楼。王检对这个事情很敏感，问雪晋芳：“你们在与张联林谈话时有没有使用过激语言。”

　　雪晋芳说：“王检，谈话主要内容您是知道的，首先是他主动来找我们谈情况的，不是我们传唤他来的，再者他来检察院所谈的情况与我们正在调查的贷款行贿举报有关系，当事人找上门来，我们只是按照规定接待，但是如果真有问题发生在我们这里，那我绝对不会推卸责任的。”

　　王检听后很不满意地说：“现在不是追查责任的时候，重要的是赶快找到张联林，你们不要老呆在办公室里，要立即出去寻找张联林，到他可能去的地方逐个落实，防止意外事件发生。上个月山城市有个初查对象跳楼自杀，结果怎么样，陪人家款不说还受处分，就连检察长都记了大过，办案的科长也被免职，真出了什么事情我们是不好交代的。”

　　雪晋芳说：“那个事件的内部通报我看过，我就有不同观点，实事求是地说，被查对象真的有问题吗，帐目搞得乱七八糟，有的关键帐目都烧掉了，这里面本身就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说明自己的清白就结，死什么。”

　　王检很严肃的说：“我们可不能自以为是，再说上级不这么认为，对嫌疑人的调查也就此打住，你在这件事上要接受教训才是。”

　　雪晋芳受了一肚子冤屈没再说话，回到办公室见苏雅丹坐在电脑前就问：“雅丹，王检让我们出去找人，你说张联林会不会一时想不开，或者说遇到意外？”话说出后她感到很后怕。

　　苏雅丹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所以显得很镇静，安慰雪晋芳说：“我看不会，要是有可能，那也是卷着巨款外逃了。国家又要遭受经济损失，看着心痛呀。我的大科长甭怕，我们是正常工作，又没有违法，按照领导指示去找就行。如果他真的外逃，你有再大能耐也追不上飞机的。”

　　雪晋芳说：“别开玩笑了，你没有看到王检刚才的样子，就象是我们做错了事，把张联林吓跑了。现在我俩分工，马上就出去找。”

　　苏雅丹自知说得过份，朝着雪晋芳伸了一下舌头不再开口。

　　俩人一起出了办公室。

　　雪晋芳和苏雅丹奔波一天，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没有结果。她们所到的地方找到的人回答跟在电话里说的一模一样。银行上上下下都不知道张联林处长的去处，面对银行传出的许多关于张处长失踪的版本，当然也有张联林被检察机关关起来的版本，检察院的既然来找人，这种传闻自然也就不攻自破。最多的自然是张处长携巨款出逃的传闻。还有人说张处长早就办了出国的护照，现在检察机关盯上他，出逃是早晚的事情。

　　雪晋芳宁愿把问题想得坏点，她从银行出来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处，外事民警在电脑中查了将近一年的签证资料，没有找出张联林的出境申请和办理证件记录。

　　检察机关寻找张联林的同时，张联林的妻子发动亲戚朋友们也在四处寻找，既然检察机关不知道张联林的下落，银行保卫部门就也都投入找人行列。但是一直到晚上，各路找人队伍都无功而返，张联林仍然杳无音信。既然检察机关找过张联林，那么甄珍就不依不饶地把矛盾集中到反贪局，集中到直接办案人员身上，大家都在猜测张联林的去向。被调查对象张联林去哪里了？张联林去哪里了？难道说堂堂的银行信贷处张处长，就这样人不知鬼不觉地一夜之间在这个城市在这个世界上被神秘地蒸发掉不成。

　　使人没有预料到的是，检察机关在对举报信调查初级阶段就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被调查者突然失踪，反而使调查人背上沉重的包袱。雪晋芳想直到目前为止张联林仍然不明下落，不好推测他到底在哪里藏着或者是遇到意外。难道说他真的出了问题，越想越觉得蹊跷，到目前两位女检察官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张联林失踪问题的严重性。

　　一直到晚上，甄珍的亲戚朋友们也都还没有见到张联林的影子，他们甚至还去了辖区派出所，由于一时又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而失踪的，只能说明她们要寻找的人特征，要求派出所一但有线索，立即通知单位和家属。

　　甄珍认为丈夫是从检察院出去后没有了音信，最后还是把丈夫的失踪归咎于检察机关，她几乎是每隔一个小时就往检察院打一次电话，询问有无丈夫的消息。被调查家属不依不饶的诘问，给检察机关特别是给直接办案检察官雪晋芳造成很大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