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卫给李文化打电话去的时候，上午还阴暗微雨的天空似乎也串成了一笔钢管生意，兴奋难捺地已然放睛，透过办公室油漆斑驳的窗户放眼望去，窗外一遍金色的秋阳，湛蓝的天空中悠然飘浮着几朵人民币图案状的淡云。东卫的心情犹如普希金谈成了一次浪漫而艰辛的伟大恋爱，苦尽甘来，甜里带蜜，对生命、对生活充满了澎湃的激情。他激动，他感慨，太不容易了，我终于有了第一次成功！普希金老哥的诗真应当这样写：来吧，让所有分钱的日子都来吧！来吧，让所有分钱的日子都来吧！

　　话筒那边的李文化听到东卫说成功得手的消息，欢快地吹了声口哨，压抑不住地欢欣道：“好！我们真是黄金搭档，一炮成功！怪不得天气变得这么爽，有好消息来哇！这个月正接不上气哩，便有吉人相助！祝贺你啊，我的东卫兄！”东卫说：“高兴吧？好好合作，以后咱们有的是做！下班前我把money给你送过来，把气给你接起！”李文化说：“别下班前，现在就来，”——声音压低了，兴致兮兮——“四点钟我在香格里拉舞厅有一场约会，就上次安乐宫勾到的那个粉脂。”东卫说：“是不是那个感性的黑衣大侠？”在办公室不好说“性感”二字，便把这两个字颠倒了一下，料想李文化有切身体会，能够听懂。李文化先一愣，瞬间明白过来，哈哈直笑：“感性？你倒会造词。对对对，感性得很，不可不去！”笑毕，心思窜回东卫带来的额外收入上，又很是一阵高兴，说：“哎，东卫，明天是星期六，咱们找个地方庆祝一下，怎么样？”东卫心里面觉得李文化对与女狼共舞的兴趣太大了，但这是人家的个人爱好，不能干涉，遂笑说：：“你小子恐怕没有哪一天闲得住，真要为women们贡献全部精力啊？省省吧！明天不是要庆祝吗，那我干脆明天见面时把money给你，你那太远，我难得滚铁环。”文化说：“打的嘛！刚挣了money。”东卫说：“反正明天要见面，你也不要太性急嘛，跑不了的！我先替你揣一个晚上。去香格里拉跳个舞，未必你准备打掉一串子弹索？”文化说：“那好吧。”东卫问：“那明天在哪庆祝？”文化说：“科大活动中心的舞会参加过没有？明天晚上先到那跳舞，然后到锦江边上吃火锅喝啤酒，怎么样？”东卫惊奇：“你怎么想的跟我一样？你虾子肯定也是那儿的常客！”文化哈哈哈地朗笑说：“这是英雄所喜略同嘛！咱们俩看来真的是非常扣手啊！那说定了，明晚各自约了粉脂在科大活动中心见！”东卫听他说得雄壮，知他舞伴后备军充足，心说我也不是没货啊，爽口应道：“行，好好放松一下，以利再战！”这赚到了钱腰包变沉即将潇洒一盘的喜悦通过那根电话线荡漾传递在东卫和文化之间，两人都舒畅滋滋地搁下电话。而东卫心里面翻身农奴分到第一亩田的感慨和愉悦如何也不能就此打住，又不敢在办公室里过分发泄——刚才与文化的通话似乎都过火招摇了，便骑上车围绕着厂区快速驰骋了一圈，心里高喊：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成功了！

　　兀自激越折腾了一番，好不容易让升了温的脑袋从亢奋中平静下来，东卫暗暗地取笑自己，差点成范进中举了，万里长征才翻了一道小山梁，雪山草地还在前面等着哩。回到办公室坐在藤椅里神采奕奕地吸上一支烟，心里面打算晚上到李工家里去，方小燕那丫头肯定眼巴巴地望着东卫许诺过她的那份信息费，——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整整3000元哩。东卫想象方小燕欢呼雀跃、喜笑颜开、五体投地的样子，心里面畅快极了，没准李工一高兴，顿生招婿之意哩！但这念头只闪了一闪，赶紧熄灭，自己已不是清白之身，如何能去攀附李工的千金小姐？何况现在只要自己高兴，不但可以有刘晓同学，还可以有赵丽琼老板，更可以有黄荣珍姐姐，应付她们都忙不过来，方小燕这温室中的纯洁玫瑰倒也罢了。

　　正在愉快地遐思，杜工挨过来：“小周，气色不错嘛！外面工益劵的消息你也晓得了？”东卫警觉地抬目望他：“工益劵有什么消息？”心下想：这段时间尽在串坛跳来跳去，这工益劵挂牌交易的时间也快到了，工作重点应当分一些在这上面了。杜工压低脑袋，喜滋滋地对他说：“在厂宿舍区门口，已有人1。7收了！形势一遍大好哇！”东卫心说，他娘的，这一顺百顺，怎么净是好消息？！好似自然灾害中饿夫难以相信吃了馍馍还能喝到肉汤，一时再一次喜不自禁，他有些激动地说：“真的？那还不赶紧卖！”杜工摇头：“咦，你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就准备卖了？1。7 收，还不巴望着2。0的价。你如果卖，我买下你的！”东卫一愣，象不认识杜工似地盯着他，脑子里飞速转了一圈，是呀，怎么能卖呢？爽口一笑：“哈哈！老杜，你真脱胎换骨了，太有英雄气概了！”转向全屋的同仁们朗声说道：“各位工程师们，杜工1。7内部收购工益劵，愿意者到我这登记，——手续费5%。”武老师正和刘工嘀嘀咕咕地说着这个月自己少拿了十元奖金的不公平，听东卫这么鼓噪，也不说奖金了，尖着声音半真半假地嚷道：“我卖！老杜你是不是真的要收？”杜工话已放出，想自己在工益劵上的几次大胆都节节胜利，一硬心思，气壮如牛地说：“收！当然是真收！你敢不敢卖？敢卖我明天就带钱来。”武老师看杜工这么强硬，先自软了：“真收啊，那……我先考虑考虑。”东卫哈哈一笑：“武老师是说得闹热，如真卖了，日后涨到3。0时你不后悔死才怪呢！那时你整日哀声叹气的，我们这屋就没有生气了。”刘工说：“武工你急啥子嘛，过几天挂了牌有个公众价再动作也不迟，万一比1。7高呢？低了反正也不会低到1。0以下，又不会赔本。”东卫附合：“还是组长高见。”杜工见吓退武老师，更加雄纠纠气昂昂：“我来批一下，这工益劵挂牌价起码是1。8，最可能的是2。0，不信谁敢与我打赌？”刘工见他张狂过度，便刹他气焰：“哟哟哟，你又不是神仙，算得那么准？真收了你也不见得会赚。这东西谁也没搞过，哪个说得那么准索！到时候你赔了，这屋子里不哭闹翻天？”杜工梗脖子说：“谁会哭闹翻天？”李工笑说：“你家里的领导能饶了你？”杜工粑协主席，一说家中领导气就短了三分，刚才纯属一时冲动，心中也并无全底，低了声音望东卫说：“这是科学推断，绝对不会亏的！小周，你说是不是？”东卫趁他们争论当中，稳下心思仔细想了想该如何操作，忽听杜工把他奉为科学推断的仲裁，便摆出行家里手的模样，沉吟一下捏腔捏调地说：“按股票理论，原始股风险最小，利润最大。目前市面上如果大家都认可了1。7这个价，现在是牛市心理，挂牌后的价格从理论上说应当高于1。7，但至于是1。8还是2。0，这个倒难以说准。”杜工得意地说：“听听，咱们这位专家也是看涨嘛！武老师你如果卖了，到时候肯定会后悔，我敢打赌！”武老师立该转向：“那不卖就是罗！”这股票的热浪已经扑来，东卫的心思立刻从串坛初次成功的挣钱喜悦中脱将出来，浑身警惕着蓄势待发，都为它准备了大半年了，可千万要抓住时机，铸就辉煌！

　　下班前瞅个空子溜出去，在牛市口找了一家储蓄所存了这次串坛得手的13000元进去，剩下的分成三份，一份是给李文化的1000元，一份是给方小燕的3000元，一份是留给自己使用的3000元——其中1000元要还给文革，分别用纸包好揣进腰袋里。也不回办公室了，骑车回宿舍，进屋见杨生朱正站在窗前悠闲自在地抽烟，东卫兴冲冲地对他说：“老杨，知道吗，工益劵有人以1。7在收，要来电了！”杨生朱已终于上从失恋的炼狱中解脱，但心中万事已空，平静淡明，他轻微地一笑：“那好啊，你不是研究了这么久的股票吗，正好有用武之地。”东卫这几天忙于串坛事务，也没怎么顾及进入失恋后期阶段的杨生朱的情绪，更没时间给他足够多、足够解痛的安慰之辞，这时诧异地见他差不多已恢复了正常，便给他出翻身主意：“哎，我说生朱，你是个高智商，咱们联合起来抓这一波吧。你硕士研究生，天天这么闲着，岂不是让国家白白培养你了？取些老窖出来，等工益劵挂牌后我们一起好好操作一番，怎么样？”杨生朱掸掸烟灰，白皙的脸上浮出四大皆空的表情：“我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心情，波不波的，随它去吧。”东卫看他这样子心中就着急：“失一个恋未必就不活下去啦？！生朱，现在别把心思只放在女人和爱情身上了，这大好时机，咱们没有牵挂和羁绊是最方便、最有利的，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杨生朱按灭了烟头，羸弱无力地用手扶一扶眼镜：“你别劝我，我确实没这个心情。该去吃饭了。”东卫嚷道：“你还晓得吃饭呀？看你这样子，前阵子大呼小叫，愤世嫉俗，这阵子又快成仙得道，不食人间烟火了！生朱兄，一个鸟女人随她去吧！这顿饭我请你吃，我要好好开导开导你！”不料以前常嬉皮笑脸缠着东卫请吃小炒的杨生朱死活不愿东卫请这顿客，东卫实在拿他没法，气呼呼地盯着他，心想：那个牛高马大的女人真是将明珠乱弃，现在象杨生朱这样痴情的男人到哪里去找？

　　只得自己去食堂炒了一个小炒，切了一份牛肉，又买了一瓶啤酒，银行里有存款，兜里面有钞票，东卫付钱时心里面踏实轻快极了。回到寝室一边自酌自饮，一边回味这次成功的艰难和幸运，百感交集。吃完喝完，略事休息，稍稍整理一番后来到李工家门前，开门的是方小燕：“哎呀，东卫呀，快请进，请进！”东卫进门后发现李工和方处长都不在家，诺大的屋子里就方小燕一个人，东卫笑说：“小方，给你送胜利果实来啦！”方小燕惊喜：“真的？”东卫便从腰袋里取出她的那一份钞票递出：“这是你的劳动成果。”方小燕欢呼一声：“真拿到了？真是我的劳动成果？这么多啊！”东卫微笑着看她接过钱去，面容平静而自信，是自己的百折不挠和聪明睿智给方小燕带来了现在的收入和喜悦，他等待着方小燕的溢美之辞。

　　方小燕眉开眼笑，将那3000元草草数了一遍，她乐意感受的是数这么多钱的新鲜和喜悦，而对钱的数目倒不大在乎，数完后惊叹：“这么多啊，我只是打电话顺便告诉了你一声，另外再轻轻松松地骑车跑了一趟就分到这么多钱，是不是太容易了！——噢，说错了，不是太容易，是你太聪明、太能干了！——你多拿点吧，我拿这么多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东卫听她这么一说，觉她可爱极了，这姑娘真是太单纯了！笑着说：“那怎么行？没有你的信息我就等于无米之炊，你应当受之无愧的，何况，我的那一份也不薄啊！”

　　“东卫，你……你……，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太能干了！我想说的是，……，你真是优秀的中华儿女！”方小燕看着灯光下抖擞挺拔、英俊和蔼的东卫竟佩服得结巴起来，最后封东卫为“优秀的中华儿女”。东卫爽朗大笑，受用无比。方小燕忙为他削苹果，泡咖啡，忙得不亦东乎。东卫惬意地把身子靠在沙发里，环顾这装修精致、一应俱全的房间，耳边享受着方小燕的甜言欢语，一时间忽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掉转眼愣愣地看俏目笑靥、温柔娴淑的方小燕，不由得痴了，这种日子也不赖啊！

　　临别时方小燕露出些不舍的表情，非要送东卫一程。东卫说：“算了吧，待会李工回来看你不在，可要急了！再说你送了我，我不能没有礼节啊，外面黑咕隆咚的，我还要把你送回来。”方小燕脱口而出：“这样正好，可以多些时间在一起了！”说完立即有些脸红，低下了头绞手。东卫的心一下子有些温软，他的生活圈子里，这样纯情率真的女孩就方小燕一位，刘晓属于走火入魔的那一种类型，赵丽琼、小琴、黄荣珍等就不用提了，鬼知道属于哪一类。他想起李文化要求明晚自备舞伴上科大活动中心的话语，心念一动，便微微笑着对方小燕说：“这样吧，小方，明晚我请你到科大去跳舞，愿赏光吗？”方小燕内心欢呼，连声应道：“愿意，愿意！听说你舞跳得很好的，可要教教我！”

　　第二天上班，想起应当把此番串坛成功的好消息告诉文革，顺便也邀他今晚一同到科大活动中心跳舞。拨通文革办公室的电话，可巧正是文革接的，东卫的语气一扫前些日子的凝重和沧桑，轻松之中带着愉快：“文革，今晚有空没有？科大活动中心的干活！”

　　文革一听他声音，就知东卫已有所收获，笑说：“活过来啦？听声音就晓得你串坛肯定成功了一盘，怎么样，收获如何？成份划归富农地主啦？”

　　东卫愉快而如释重负地欢叹一声：“唉，苦尽甘来，算是小小的石破天惊一盘吧！细节电话里不好说，总之不能算贫农了！怎么样，今晚已和李文化约好到科大活动中心庆祝庆祝，你和林小姐也来吧，大家热闹热闹！——还在和林红艳拍拖吧？”

　　“看你说的，好象我是个花花公子，哪能那么快就换叫呢，当然还是和小林啦！——行，那今晚我们也来吧，好久没见面了。”

　　“光荣失守的内疚感没有啦？你名花有主，我这知心大哥也做不成了。”

　　“嘿嘿嘿，去你的，少开我玩笑，富农同志！”文革想起前遭初失阵地的惊惶，也颇感不好意思，好在后来事情的发展不象他所担心的那样糟糕，不仅如此，竟还有些顺利和甜蜜，阵地又失陷几次后干脆就完全向林红艳举手投降：我的，准备娶你的干活！

　　东卫搁下话筒，和杜工讨论了一番如何操作挂牌交易的工益劵。杜工说来道去，愣头愣脑地就一个原则：守着原始票等到最高点才卖。东卫说：“股票是有涨跌起伏的，哪有光一根直线住上窜的股票，掌握好时机，分析大众心态，逢低吸货，遇高出手，反反复复地吃差价，这才是最佳操作方法。当然，从目前上海和深圳的态势看，这火是越烧越红，价位肯定是越走越高，但这个走法应该是前进中有曲折，曲折中再前进，不信你看，这书上画的图形和香港股票的走势图全是这样。”杜工接过书翻几页，他没有研读过股票理论，书上哪些美国、香港股票的走势图怪模怪样、纷繁复杂，他一时也看不懂，他停了看图，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东卫的话，有些将信将疑：“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怎么知道哪是低点，哪是高点？比如现在的1。7是高还是低？”东卫两眼炯炯，凝眉冷静睿智地分析道：“杜工，昨天你告诉我1。7时，我的第一反就应就是卖，因为我的票面是1。0进的，大赚特赚啦！后来经你一提醒，又觉得挂牌后会高于1。7，那当然不卖了。你想，当挂牌后价高到2。0或者2。5，这么多人持有工益劵，肯定就有抛的，一抛价就要下降，我们如果2。5抛掉，又在2。0、2。3吃回来，手中的工益劵还是以前卖出去的工益劵，但我口袋里的钱却增多了。依这书上说，当连续上冲三天时，就应当有回调。我们姑且相信这理论，如果工益劵第一天1。8，第二天2。2，第三天2。5，那第三天要关门时就应当卖，第四天这么高的价大家都蜂涌来卖，价格就落，心若不大，有点捡头就可以的话，第四天当价格2。2或者2 。3时就捡回来。后面的情况大概就是2。2、2。3处徘徊，书上说叫盘整，等有风吹草动，又会往上冲。对，情况肯定会是这样！杜工，咱们这一讨论，你把我的思路给理顺了！从理论上讲应当是这样，实际情况如有变化，那就只有随机应变、灵活处理了。另外我觉得信息要灵，价格变化时要在交易现场，红庙子街到底在哪里？远不远？”

　　“远得很，新华大道上地质宾馆对面的那条街。从钢管厂骑车过去，大概要半个小时。”杜工亲自去勘察过一次地形，这么远的路程，他感到炒股、上班难以两全。

　　东卫也觉得这是个问题：“那来回就要一个小时，等等行情，再排队卖或者买，总要花一两个小时吧，上午下午都交易的话，那这班岂不是不要上了？”眼睛轱辘辘一转，对杜工说：“老杜，咱们可以联合行事啊，咱们轮换着去红庙子，办公室再互相掩护，”——话语一顿，又说出一个更大胆、连他都从没想到过的念头：“如果搞头很大，我看不妨请假去专职炒股！”这念头一经说出，就开始无限膨胀，是啊，如果自己刚才说的那一套在红庙子能适用、能大放钱彩的话，那这班还有啥子上头？东卫这一次串废次钢管成功，相当于上了近七十个月的班，那可是五、六年哪，上班似乎已是他致富革命取得胜利的弯路。

　　“请假去专门炒股？那不行，那不行！老婆娃儿都靠我哩，不能丢了饭碗。”杜工连连摇头，此说太过离谱，他心里根本承受不了。

　　看着杜工张嘴吃惊的样子，东卫方觉得这主意只适合于自己这样的单身汉，想给杜工解惊，话出口却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在走：“我是说搞头大的话才那样做，但如果那上面能赚到钱，工资又算什么！何况可以请病假，请探亲假啊！我还尚有几十天的探亲假呢，——大不了今年春节又不回家罢了！”

　　“你一人吃了全家饱，我不同于你。不过，轮换去红庙子这办法我看可以，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这回老子可要好好地干它一场，也扬眉吐气一下！”东卫所描绘的既波澜壮阔又胜卷在握的股票前景把杜工刺激得摩拳擦掌，小眯缝眼不停地眨巴眨巴，透满了兴奋。

　　吃过晚饭，东卫吹着口哨，兴致盎然地在寝室里拾掇自己今晚舞林大会的行头。昨天与方小燕约好，她七点半到东卫宿舍来碰头，然后共赴科大活动中心。东卫本是给方小燕说七点半到她家去喊她的，但方小燕执意要参观东卫的蜗居，说要看看金凤凰是从什么地方飞出来的，害得东卫早早地把杨生朱赶将出去。寝室中午时分东卫就打扫清理过了，不堪入目之物不是塞进床底就是用床单罩住，整个房间洁洁净净、清清爽爽，东卫对自己劳动成果很是满意，料想方小燕会叹服自己的理家能力，——呀，东卫，你真是里外一把手啊！

　　东卫泡好一杯茶，录音机里的《来生缘》被刘德华唱得悲悲切切。东卫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嗯，不错，达到形象最高值了。他靠在桌前，点燃一支烟，边抽边随着德华兄“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正哼到肝肠寸裂处，虚掩着的门被人笃笃笃的敲了敲，东卫忙严肃脸容，朗声说：“请进！”

　　门一推开，一阵郁香扑面，门口赫然踏进的却是一袭红裙、笑意盈盈的刘晓！东卫大惊失色，张口结舌：“……，啊，刘晓！怎么是你？”心头着急地想：坏了，坏了，方小燕马上将至，碰车了，穿帮了，如何是好？

　　“怎么是我？难道该是别人？”刘晓这九头鸟聪明得很，立刻敏锐地听出蹊跷，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复位，秀眉微蹙，满面狐疑。

　　东卫立刻稳住失态，扬手打个潇洒的响指，强作笑颜：“有客自科大来，不亦乐乎！请进请进！”心头却在紧急盘思待会方小燕到了如何圆这个场。

　　刘晓款款进屋，环顾一下屋子，奇怪：“咦，今天怎么这么干净，象圣经的发祥地一样？太阳从南边出来啦！”再看看抖擞挺拔的东卫，心中明白了七八分：“还弄得这么精精神神的，蓄势待发，是在等什么人吧？”后面这话已酸涩交加，她一阵空落，心如刀绞，好不难过，垂下眼幽幽地说：“看来我是一个不速之客了。”一下子落寞失意，如失宠遭贬的皇后。

　　东卫心里面叹骂：你他娘的智商也太高了吧，这么快就看穿了我！上前扶住她肩膀，笑说：“看你说的，这醋也吃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这么花枝招展的这样垂头丧气可不好看哦！这么久没见面，怎么一见面就不高兴起来？来来来，坐下，坐下，这是我刚泡的茶。”

　　刘晓坐到东卫床上，把头扭向一边，没好气地问：“那你是不是约了人？”

　　“你真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东卫抬腕看表已七点一刻，方小燕马上将至，如不调整好刘晓的情绪，等会场面就太尴尬了，一横心，主意也有了，来个以退为进。他哈哈作苦笑状说：“是这样的，厂里给我搞钢管指标的一个处长的女儿在学国际舞，不知怎么听说我跳得还可以，非要让我做她陪练，处长大人的千金，我能说不嘛？只好领她到科大活动中心跳一晚上了事！我也是没有办法，——本来今晚是准备来找你的。”

　　“真的？你肯定在骗我！”

　　东卫一瞪眼，“话都给你说明白了，信不信由你！你还要我怎么样？我要活下去呀！我又不能象你那样去当什么秘书小姐！”东卫甚懂刘晓的心理，每次都这样，先服个软再硬起，葫萝卜加大棒，她准服贴。何况又没把自己卖给她，自己当然有当陪练的人身自由啦。

　　果然，刘晓看东卫火了，一下子软了，默了一会，准备和解，她用手摸摸东卫的头，理解般地叹怜道：“你也真是不容易。对不起，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好吗？”——忍不住又问：“那处长千金长得漂亮吗？”

　　“还行，但赶你差远了，——不过也不是丑八怪。”东卫看她心态在自己的花言巧语下稳定下来，方嘘了一口气，唉，佳人麋集，分身乏术，真是一个甜蜜的难题。

　　看看手表估摸方小燕将至，东卫对刘晓说：“你先坐喝茶，我方便一下。”大踏步迈到楼梯口，往下张望，果然看见白裙飘飘的方小燕急冲冲地往上爬。东卫自嘲地苦笑两声，只好再编一套说词给她听了。点燃一支香烟，吸一口，笑吟吟地下几步楼梯迎住方小燕。从方小燕的打扮上就知道她对今晚东卫邀舞的重视程度，她脸上扑了一层薄薄的淡粉，红唇艳艳，光洁的额头下明眸皓齿，笑意羞羞，苗条又不乏起伏的身段上裹着一条碎花白色连衣裙，颈脖上一根装饰性的仿翡翠项链，手腕上晃当着一枚晶光闪闪的小玉镯，再配着林青霞年轻时才有的一头披肩长发，完完整整的一副清纯少女展示魅力取悦意中人的态势。东卫侧歪着头上下打量她，眼中含笑，由衷赞美：“啊，小方，清纯加美丽，有些楚楚动人哦！”方小燕笑说：“别取笑我了！”心中却着实高兴，花这一个多小时进行打扮看来很得其所。

　　东卫双手插兜对方小燕说：“有个小插曲，要给你说说，我一个大学同学的妹妹在科大读书，刚才给我带他哥哥的信来。我看她那阵式，也是想去跳舞，所以，……，所以只好大家同去了，你看怎样？”

　　方小燕尚不知道事情的复杂性和这事对她今晚心情的影响程度，随口应道：“好啊，那就一同去吧！”待进了东卫宿舍，一看坐在东卫床上同自己一样清纯又多些妩媚和知识气的刘晓，心中格登一下，渐生些危机感。东卫给她们介绍之后，方小燕从刘晓防备性看自己的眼神中觉察出她和东卫的关系恐怕不象同学妹妹送信那样简单，好在她对东卫的情愫尚在萌芽状态，只多了些竞争意识尚没有失落伤心。当下坐定，抬目四顾，笑嘻嘻地指点嗟叹一番东卫寝室的简陋和洁净。刘晓心里面七上八下，又警惕又着急，有口无心地附和着说：“条件还算可以，比我们学生宿舍强多了。”东卫看她们融融洽洽地评点自己的寝室，取笑属于男人专利的一些生活陋习，倒也相安无事，心下才渐为平稳。他不敢偏袒、附和她们任何一方的说法，只中庸地嘿嘿干笑，装作稳重地不发一言。

　　东卫携二女打的赶到科大活动中心时舞会已经开始，买好门票拾级而上二楼，在休息厅里就见到了围坐成一桌的李文化、林文革、林红艳及另一个二十六七岁年纪的时髦妖娆女子，——料是文化的自备舞伴。东卫一左一右，两美相簇，看得文革和文化瞠目吃惊。文化起来迎接，笑说：“你老兄多领了一个指标来哇，本事真大！”再压低声音：“哇，还都那么清纯，琼瑶女主人公一般。早知道我就不带这个粉脂过来了！”文革对东卫眨眨眼，用眼神问咋回事，东卫做苦笑无奈状耸耸肩，左右两个大拇指对比了一比，文革同情万分，又觉好笑，对文化说：“你知道不，有一年在上海有两列火车相撞。”东卫对他抱抱拳：“文革又讲老故事了，要讲我给你们讲一个英雄失守阵地的故事。”文革忙说：“算了，那大家都不讲了！”两人一齐哈哈大笑，众人莫名其妙。东卫便给大家介绍自己领来的两个清纯指标，说到刘晓时，文革说：“这位姑娘的芳名我是早有所闻啊，幸会，幸会！”装模作样地伸出手要去相握，林红艳瞪他一眼，暗地里轻拧他后背一把，文革说：“你别拧，我这是隔空相握，表明我和刘小姐也是朋友了！”刘晓听说自己芳名久播，足以在方小燕面前表明自己和东卫交往的历史深度，当即得意融融，盈盈笑说：“你说话太风趣了！你们同济毕业的，都这么——优秀！以后大家多多关照我这个学生妹啊！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朝大家很优雅地做了一个揖手和道万福的混合动作。方小燕就没这些口才和表演才能了，东卫介绍到她时，她只是文静地点点头，然后小声羞赧地说：“大家好，大家好。”

　　文化接着把他的女伴向众人介绍一番，一个什么官办机械进出口公司的微机操作员。东卫从她发髻后挽，束腰露膀的打扮和故作沉静实则世故的神态中隐约觉得李文化带来的又是一个锅贴舞伴，与这科大活动中心的气氛不甚相符。刘晓更有这感觉，仗着自己厮熟东卫，又有天之骄女的身份，正眼也不瞧那女操作员，侃侃而谈，很快与林文革、林红艳谈得火热，更与林红艳有姐妹相遇恨晚的感觉。方小燕在一旁局促而拘谨，老实地托着腮听她们高谈阔论，只时不时地附笑一笑，很不自在。东卫便给她介绍科大活动中心，介绍完毕后叫她和李文化换个位置，神神密密地掏出装好1000元钱的那个信封塞给文化。文化掂了掂，连声说：“very  good ，very  good！ Thank  you！ Thank  you！”东卫说：“以后再牵些线来，大家便都长期有气了。”文化点头：“有数，有数。”东卫把文革招呼过来，又摸一个信封给他：“完璧归林。”文革笑说：“厚积薄发啦？”东卫说：“革命终于成功一次，状况略有改善，今晚我来做东。”旁边的刘晓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想：怪不得东卫刚才叫出租车时那么气宇轩昂，原来他生意做成了！心头又生出一些敬仰和决心：周东卫，我跟定你了！

　　这一夜舞林大会，东卫真是愉快极了，独力承包了刘晓和方小燕的跳舞。这二美各自为表忠爱之心，除东卫、文革、文化外，其他舞林男士来请统统岿然不动。中场休息时，文革打趣说：“东卫，你要有难题了，我看这二女要成竞争对手了，你老兄孰爱孰不爱很难取舍啊！你准备主爱谁？辅爱谁？”东卫说：“没有的事！方小燕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主要想依靠她老爸老妈搞钢管指标，刘晓嘛，烧火棍一头热，我从没真正考虑过和她如何如何的事。”放下这个话题，把这次得手的简要经过给文革说了说，最后慨叹：“历尽艰辛，终于成功了这一次！下一步我看工作重点要放到股票上去了，知道吗，工益券都1。7了！我们买的工联有什么消息？”文革便把他知道和了解的众多股票信息给东卫说了，四川盐化肯定要在上海或深圳上市，现在价钱在2。5左右，瑞达房产的内部股滚烫抢手，自己正在想办法托关系去买，电信局和人民商场都准备发行股票，我们买的工联股票9月28日在人民西路若干号进行挂牌内部交易，绝对会高于面值，等等。听得东卫兴奋不已：“都是好消息，好消息嘛！这股票之风马上就要登陆成都了，文革，咱们现在手正好上谢天谢地地有点钱，好好搏它一击，翻身做主人！”文革笑意浓浓：“于我心有戚戚焉。”

　　东卫点一支烟，顺着思路说：“文革，做这股票信息非常重要，咱们要经常联系和交流。为了方便，我准备去买一个传呼机，你也最好去买一个，谁先知道什么信息，也好及时通知。”文革点头：“可以，就是现在传呼机不好买，126台的紧张得很，八一台的可能要松和一点，价格据说也便宜些，我去打听打听。”东卫说：“过两天上班了我到126台和八一台的的门市上去一趟，听说有人在炒这传呼机，如果只多一两百块钱，不如在串串手上买。”心下忽然不悦不爽，自己其实下意识里是极度反感“串串”这个词的，可自己不也是串串吗？是啊，怎能长久地做串串呢？沉思起来：难道就不能做更庞大、更有意义、更有规模、更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生意呢？——那其实不就是以后的事业吗？凭自己和文革的头脑和能力，如果再有一定的资金，这并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他自小就有的成就事业、出人头地、扬名社会的理想开始复苏，对，如果通过这股票风潮能完成一定数量的原始资本积累，不就可以扬帆出征、搏击商海了吗？

　　烟都燃到手指了，他才从遐思中清醒，一抬头正迎见到刘晓探询、关切、钟爱的目光，那目光浓情连连，柔意蜜蜜，倾慕楚楚，谁都能看出她的一往情深。李文化在一旁呷着饮料，眼谗艳羡不已。方小燕这时才后悔怎么同意让东卫带这个所谓的同学妹妹一同来科大，本来东卫主请的是自己啊！这个刘晓多会施展魅力啊，不象自己拘拘谨谨、羞羞答答、小小方方，根本不能出众，不由一阵懊丧和气馁。东卫听到厅内迪斯科响起，揿灭烟蒂：“走，大家的士高一盘！”文革等人响应，纷纷起身，独方小燕说：“我不会，你们去吧。”刘晓便说：“真的不去啊？——那我们就去了，你休息一会吧。”文革看得直摇头，两个女人怎么可能举案齐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