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工打电话来问180和159的钢管找到下家没有，东卫心说哪能这么快，想李工看自己那废次管串得顺利，一下子把自己当成擎天柱了，那废次管圆满成功可是十年磨一剑呀！嘴里却陪笑说：“刚撒出去，正在等回音。”李工虽一时不欲招他为婿，但对他百折不挠的韧劲和孜孜不倦的干劲却一直欣赏有加，况且怜惜他孤身独自闯荡，倒也想尽力多帮他几把，认真地叮呤说：“小伙子，成功了一回，可别松劲，这两份指标可是有期限的。”东卫点头说：“知道，知道！我找了西门生资市场的一个老板帮我挂牌，另外再找了些门道，180的货挺紧张，估计能有人要，只是价钱是否还有松动？”李工说：“180最低嘛就是3550元/t，人家给我3520元/t，咱们心不大，每吨赚30元就行了！159给我的价是3300元/t，你可以让到3350元/t，这些都是最低价，再让就不行了，明白吗？”

　　东卫觉得今天李工交的底价还是蛮低，应当很有希望做成的，信心挟着废次钢管成功的余威冉冉于胸。搁了李工的电话想到裘大明经理以前带过广东佬来买180的钢管，便给他办公室去了一个电话，却是一个沙哑、世故、傲慢的男低音：“裘大爷啊，到河北收款去了！你有啥子事？说嘛！”东卫已不是揭不开锅、端着饭碗讨食的阶段，听到这粗俗无礼的腔调，心中可以自由厌恶，难道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全是这号角色？冷冷地说：“他不在就算了！”扣了电话还觉得如吞了一只苍蝇那般恶心，这些翻身俗物不过就仗着有些钱，一点修养和商业礼仪都没有！

　　点一支烟正在愤慨俗流当道，赵丽琼的电话打来，数番云雨，熟悉了身体仿佛也熟悉了心灵，赵表姐的话语已亲密无间：“东卫啊，我给你说，180 X10的我替你找到买主了，人家60吨全要，价格嘛只肯出到3540元/t，——但我帮你东说西说，最后谈成3560元/t，怎么样？可以出货吧？”

　　东卫叫声：“very good！”我的赵表姐啊，你太可爱了！虽拼力压抑兴奋，却禁不住欢情洋溢：“这价格不错，可以出货！叫他带定金来签合同，再开支票提货，我马上给上家联系，约地点见面！——赵姐，这事成了，我在狮子楼请你，你是大功臣噢！”

　　“这还不小事一桩，不过，你拿到的底价只可以串，如卖进买出利润就太薄了，我一分钱未加，纯粹帮你小子的忙！狮子楼你真要请，姐姐倒也愿意去，——我都有些离不开你了，哈哈哈！”

　　东卫觉那笑声放浪不羁，似下完鸡蛋的欢乐母鸡，已经习惯，也不再过多计较，心说你离不开我就好，但要给我带来利润才行！当即电话通知李工，找到买主啦！李工听了价格开心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乐得无限舒展：“行，那就明天叫对方到厂子里来吧！我带他们到经营公司去签合同！定金可要先交给咱们！——好，小周，你现在做顺了，这不，又成功一次！”

　　“嘿嘿，全靠你提供紧俏货源，我只不过穿针引线，跑跑腿。”东卫觉得自己是在谦虚。

　　“小伙子，有能耐，我很看好你的，就要这样干！”东卫心说：看好我还要我陪你宝贝女儿去相什么亲？直接相我得啦！钱这玩艺真是魔力无边，以前想都不敢想方小燕会跟自己如何如何，现在腰包初鼓，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埋怨李工：你这慈母为何不把女儿往我这甜坑里推呢？——可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方小燕呢？跟赵丽琼约了明天见面后，东卫脑子里就一直琢磨这问题，想了半天，也没有脸红心跳的感觉到来，根本不似一触及“小雪”这两个字眼时，就触电般的神经兮兮，要醉心而痛楚地向往。问世间，情为何物？他觉得自己有坠网的危险兆头，情绪怎么会这样恋恋依依的，跟电影里十八岁的秦汉一样？

　　第二天赵丽琼开着她那辆绿色面包车拉来一个大黑胖子，东卫如约在厂门口候迎他们。

　　这两位商界成功人士的打扮仍然未摆脱富贵的俗气，——怎么现实生活中就见不到电影电视里那种儒雅的商人？赵丽琼一身翠黄时髦靓衣，耳朵上两个大咣当银环，脸上白粉红唇，轻抱着一个玲珑手机包，嘁嘁喳喳、嘻嘻哈哈地说个不停，如谷物丰收时归巢的中年麻雀。大黑胖子浑身黝黑，偏穿着一件纯白真丝短袖衬衣，颈项已被忽略不计，硕大油亮的脑袋直接晃在肩膀上，裤子笔挺，皮带却难以束住大肚的颤巍，他满口黄牙，喷着烟熏之气，肥厚的手掌东卫与他相握时都有摸不到骨头的感觉。赵丽琼给东卫介绍说这是彭山的陈运泰老板，就是他要180的钢管。东卫在他们面前一站，觉得自己就象李白一样飘逸。当下气度端凝，面带不卑不亢的微笑，假装热情地与他们握手寒暄。陈黑胖子也少见东卫这种风度翩翩的精明青年，又看赵丽琼和他神态亲密、说话随便，自己急需180钢管，便用彭山话奉承称赞东卫年轻有为。东卫虽不大听得懂，心头却颇为受用，假意谦虚两句后精精干干地说：“那到经营公司去吧，李高工在那等着。”赵丽琼驾车在厂区行驶，陈黑胖子看着周围林立的庞大厂房啧啧称奇：“没想到做这钢管出来要这么大、这么多的车间，国家摊摊的气势就是不一样。”赵丽琼露出鲜牙大帮取笑他：“噢，以为就你那十几号人，一块破高粱地就行了索。”东卫听她随意取笑陈黑胖子，心中一掂，料想这桩生意是卖方市场，怪不得赵老板姐说小事一桩，她手头的买主捏得多了！这是好事，自己的一切付出都慢慢有回报了，心头较乐。但赵丽琼老板下面的话便不中听了：“晓得不，这是现代化大工厂，全是自动化操作，里面看厕所的都是大学生！哎，小周，是不是？”这使得东卫有看厕所的嫌疑，兼带抵毁了所有的知识老九们。东卫懒得附和她这无聊而恶毒的玩笑，只用鼻子哼着气轻轻笑笑，默不作语，倒令赵丽琼无趣。

　　老远就看见了站在经营公司门口左顾右盼的李工，东卫既然搞懂了这桩生意是卖方在发牌，早先准备的温良恭谦让方针便作修改，想：何不尝尝在李工面前做庄家的滋味，由自己派发串酬给李工呢？扭头笑着对满塞在后座的陈黑胖子说：“老陈，赵姐给你谈过价钱了吧？还有，——定金带来没有？你晓得经营公司那帮家伙不见定金不签合同的，这次每吨40元。”陈老板点头堆笑，胖脸上五官已找不见，说：“赵老板打过招呼，兄弟我懂得起，都带来了！”东卫不动声色地说：“那你现在给我，我先给那帮家伙润手，合同也签得快些，——赵姐，再往前开。”陈运泰迟疑了一下，问赵丽琼：“女侠，你看……”赵丽琼说：“那帮虾子黑得很，先润一下可能会顺当些，数给周师兄嘛，有我在未必还骗了你不成？”心头想周东卫你这虾子倒真会察言观色，这么快就摸清了陈运泰求货心切的底细，先拿了钱还可以捏耍一下你那个什么李高工，真是个角色！东卫数了一遍那崭新的2400元钱，已能稳稳地弹压住欢乐，只窃喜：来啦，分钱的日子又来啦！胡乱指路让赵丽琼在厂区里兜了一圈风，顺便免费为陈老板、赵老板讲解了一番化铁、平炉、转炉、电炉、轧辊、定径等钢管生产工艺知识。停在经营公司门口时，李工看到东卫探出的头，才有如释重负的表情，终于来了！

　　晚上东卫在狮子楼兴致勃勃地请赵丽琼火锅。这狮子楼是成都经营蚊帐的杨姓公民成为全国闻名的百万富翁后瞄准千万亿万目标而推陈出新的美食火锅大酒店，也不知与武松、西门庆、潘金莲一干人有无干系。但见其门面飞檐雕栋的极为豪华奢繁，当街一面一溜亮晃晃的不锈钢大园柱夹持着一扇扇整面的雕花落地玻璃，玻璃上悬垂着洁白的幔纱窗帘，极富尊贵地透映着里面灯光明亮、装修精致的熙攘内堂和大红旗袍、笔挺待立的服务小姐，数个远看跟人民警察一模一样装束的精干保安手持对讲机来回逡巡，手势标准地指挥着进出车辆。这派头这气势搁在往昔，东卫只能轻描淡写地扫望一眼，然后飞速蹬车远遁，如今囊中大方，在车中跟赵丽琼说笑：“怎么交通警察也来干第二职业了？”赵丽琼说：“人家正规化，想当成都火锅业的大哥大，保安招的是退伍的特种警察。”在特种警察们指挥下停好车，赵丽琼望望周遭一排溜的丰田、本田、蓝鸟、奥迪、桑搭纳等高档轿车，不免对自己的长安面包车大惭形秽：“看来我们是这里的最价阶层，怪不得位置给排在角落里。”东卫也有这种感觉，赵老板姐是自己的大姐大，可给奥迪本田们一比，就有点象三姐三，虽然赵丽琼是玩笑口吻，也觉得应该安慰她：“门外还有那么多自行车哩！何况这些车都是公字号，你的车可是私人财产，大家的含金量不一样。赵姐你想换个车还不是举手之劳！“赵丽琼锁好车门，拎着火烈鸟精致皮包笑说：“那倒也是，明年我就准备整台桑塔纳。”

　　两人亲密说笑着进入狮子楼大厅，早有大红旗袍、明眸善睐的服务小姐前来导引，婷婷玉立着问：“请问两位要包间还是大厅？”东卫对赵丽琼说：“吃火锅要热闹，咱们就大厅吧。”那个服务小姐就引领他们来到较里边靠角落的一张桌子前，路过的一系列餐桌都被客人们围坐吃喝得香烈欢辣，赵丽琼叹叫：“噢，生意这么好嗦！再晚来一会，不是位子都没啦？”两人坐定正在点菜，又一个服务小姐竟引导着两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老外走了过来，给安顿在他们旁边的一张桌子上。赵丽琼惊奇：“外国人也吃火锅？”东卫说：“咱们中国人不也挥刀弄叉地吃西餐？饮食文化也需要互相交流嘛！”两女老外落座，见附近几桌的凝睇目光，咧开嘴一阵友好地爽笑，并对挨得最近、正探头探脑盯望的东卫和赵丽琼挥手致意，赵丽琼惊诧诧地笑说：“看，对我们挥手哩！”这两个外国妞相貌平平，但对中国人民——尤其对成都人民——的友好之情溢于言表，从她们欢快自信的面容里东卫觉得应该是美国人，便作友好状轻笑着摇摆手掌代表外交部给予正式回礼，嘴上说：“Hello， my  frinds， good night！(朋友们，晚上好！)”其中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女老外惊喜得张大嘴：“Ok， ok！ Good  night！ Can  you  English？(晚上好，你会说英语吗？)”东卫兴趣陡增，自己的英语尚可，说不定就是一段中美友谊佳话呢！在赵丽琼惊羡的目光下偏转头来，爽声流利地说：“I  can a  little。 Do  you  come  from  American？ Can  I  help  you？（我能说一些英语。你们从美国来吗？需要我帮忙吗？）”另一个白皙丰满但雀斑浓重的女老外显然也倍感乡音的亲切，别过身子，笑嘻嘻地说：“Thank  you！ We come from  American，and  we like  Sichuan！Do  the  waitresses  understand  English？ We  want  to  choose  dishes from  a  menu。（谢谢！我们来自美国，我们很喜欢四川！这些服务员懂英语吗，我们想点菜。）”东卫瞥见赵丽琼支着腮望自己，满脸的迷惘和景慕，心中的阶层自豪感顿时滚滚涌出，毕竟我是读过同济大学的！笑着问正同样叹羡的大红旗袍服务小姐：“老外问你们懂不懂英文？她们要点菜了。”那服务小姐红了脸，陪笑道：“对不起，我们不懂。”东卫便说：“看来我只好帮忙了。”对两女老外说：“ What  do  you  want？ Please  tell  me，I  translate  for  you。（你们想要些什么？告诉我，我为你们翻译。）”两个女老外显然不是第一次吃火锅，而且也会些中国话，便半生不熟地发出些“黄——喉”、“毛——肚”、“泥——鳅”等音节，再夹杂“Fish（鱼）”、“Beef（牛肉）”、“Potato（土豆）”、“Mushroom（菌类）”、“Rice（米饭）”等英语单词。东卫点头，嘴里OK不断，并及时转换成四川话报给服务小姐，见她们没点饮料，东卫建议：“Do  you  want  bear？ Cheers，cheers！（再来点啤酒？干杯，干杯！）”两女老外相视一笑，拍拍手，一致OK。这俩美国妞浑身充满了生命快乐的活力，无拘无束，活泼潇洒，根本不能想象她们曾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东卫受她们快活情绪的撩拨感染，加上近来时运转佳，神经在赵丽琼及大红旗袍服务小姐的佩服目光下渐渐兴奋，干脆起身站到她们两位桌前说：“If  you  have  no  objection， woud  you  like to  have  dinner  with  me？(如果你们不反对，我想请两位女士与我们共进这顿晚餐，你们同意吗？)”脸上的表情真诚谦和，态度彬彬有礼，宛如她们国家的绅士，两位女老外欢快恬笑：“Thank  you， ok，ok！ We  would  like  to  have  a  wonderful  dinner  with  you。（谢谢！我们愿意与你共进这顿美妙的晚餐。）”东卫便叫服务小姐把她们的碗筷给移到自己和赵丽琼桌上，并象模象样、煞有介事地介绍赵丽琼是自己的sister，那丰满白皙的女老外便对赵丽琼：“Hello， good  night！（晚上好！）”赵丽琼诧诧地不知所措，另一个雀斑稍逊的美国女指指东卫，笑着对赵丽琼竖起大拇指：“Your  brother  is  very  handsome。（你的弟弟很英俊。）”赵丽琼问东卫：“她说啥？”东卫说：“她说你长得真漂亮，她很羡慕你！”赵丽琼在美国人面前富者心态不能浓厚，听了这话更注重了外交礼节，没有象听了东卫的奉承话那样咧开鲜牙大帮放肆地畅笑，拢手捻脚地淑女兮兮，脸红扭怩道：“你给她说，她过奖了，她也很漂亮！恩，……，还说，……，还说啥子，——还说：跟她们一起吃火锅，我高兴得很，结帐时一定由我来买单，以表示我们四川人欢迎他们老外。”东卫说：“好。”转头对两个趣味盎然的女老外说：“My  sister  said， you  are  very  beautiful， and she was very happy to enioy the hot-pot withyou。 In order to express her  hospitality ，please  allow  her  to  pay for this  bill。（我姐姐说，你们非常漂亮，她很高兴与你们一起吃火锅，为表达她的欢迎之情，请允许由她来付帐。）”

　　这顿火锅东卫吃得气贯长虹，好不得意。狮子楼见有女老外光临，并与中国客人同桌吃得热火朝天，连忙搬来摄像机和照相机，录下了这具有历史意义和广告作用的珍贵场景。东卫大展绅士风度，殷勤周到地照顾中外三位女士。交谈之中得知这两美国妞一个叫珍妮，一个叫琳达，俱是美国义务英语教授组织派驻中国四川大学的外籍英语教师，来成都快半年了，进进出出都看见成都星罗棋布、林林总总的火锅店，便慢慢地遭受吸引，战战兢兢地吃了几次，不料大感其味其趣，便寻找有些特色的一路吃将下来，今晚凑了份子来品狮子楼。东卫说：“你们太厉害了，好多中国人都不敢吃这么辣的四川火锅。”那年纪稍大且丰满些的珍妮说：“We  enjoyed  the  hot-pot  very  much，for  it  was  very  delicious。  There  are  many  kinds of  delicious  food  in  Sichuan，China。（这火锅很够劲，我们吃得很舒服。中国四川有很多美食。）”

　　从狮子楼出来时，东卫与两个美国女郎已成了朋友。美国人作风很好，坚决不同意被白白请吃，一人一份认认真真地平摊了买单钱。东卫对赵丽琼说：“这就是美国风格，AA制，饭店吃饭各管各，人情谁也不欠。”两女老外竟是骑自行车大老远从九眼桥四川大学赶来的，赵丽琼本想开车送她们回去，也只得作罢，叹道：“美国人真是些奇奇怪怪的动物。”送走两个依依惜别的美国朋友，东卫坐上车发出朗笑：“有趣，有趣！这一顿狮子楼火锅吃出了两个美国朋友，赵姐，咱们不虚此行啊！”赵丽琼偏头望了望满脸昂扬抖擞的东卫，再回转头默默驾车，良久不语，东卫问她：“赵姐，怎么啦？不高兴？”赵丽琼叹口气：“不是不高兴，是为你高兴！姐姐在这种场合跟你一比，简直就是白痴一个，说不来英语倒在其次，想说点话叫你翻译给她们听，却也没有什么好词，——书读得太少罗！脑子里就只有进价和出价，再剩下的就是喝酒、打麻将、跳舞、看录相，这日子的层次太低罗！还是你大学脑壳好用，又能串生意，又要炒股票，还能跟外国洋妞勾兑成好朋友！东卫，姐姐看上你可没走眼，有没有想法，以后过来跟姐姐一起干？”

　　东卫现在踌躇满志，一门心思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大展拳脚实施心中宏图，闻言笑说：“好啊！上次在你家我不是建议咱们合伙去操作股票吗，赵姐你到底意下如何？”

　　赵丽琼实在没有下定这个决心，说：“我是说我们一块做钢材生意，股票嘛，等一等，看一看，我心里面确实不踏实。”

　　东卫便说：“钢材生意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做嘛！”心中想赵丽琼不读书看报，不及时接受新知识新潮流，想依靠她在资金方面资助自己炒作股票看来是不可能了，好吧，我自己去摘这火红的果实。车子已驶过牛市口，东卫说：“赵姐，到我们厂了，我下车吧。”赵丽琼毫不扭怩地说：“不行，说是今晚请我，可你心思全用在那两个洋妞身上了，今晚到我那给我补起！”东卫心头说又要堕落一盘了，喝过酒的身体在昂越的情绪下已经亢奋，赵表姐今晚又会用哪一招呢？

　　过了两天到了工益劵已正式挂牌交易的日子，东卫一大早和杜工两人在办公室勤劳欢快地将五个水瓶打满开水，然后一个拖地，一个将组座刘工的办公桌擦了一遍，诺大的一个办公室被他俩拾掇得清清爽爽。刘工进屋，奇怪不已：“今天没通知要清洁卫生检查嘛？”武老师更是惊炸炸：“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东卫说：“我们义务劳动，改善大家的工作环境，难道不好？”刘工和武老师乐滋滋地在改善了的环境中落座。不一会，东卫便给刘工说要到厂医院去看牙痛，杜工等他出屋五分钟后，拎了安全帽说到车间现场逛逛，刘工才终于明白过来，意味悠远地笑说：“怪不得一大早这么勤快！——你们可快去快回，下班前还是回来打一头。”这时东卫早已飞车来到银行，填单提出10000元的现金，刷刷地点一遍，说声：“OK！”连同随身的4000元一同用张报纸包了塞到腰袋里，然后赶至福利区门口汇合了杜工，两人兴冲冲地骑车驰往红庙子街，一路上心情如前往布达拉宫朝圣的藏族老太太，这回要见到活佛了啊！

　　红庙子街上那成都市投资公司的门口早已人流如潮，挨在大门边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围着一块支在两张条桌上的黑板，东卫和杜工奋力挤上去方看清“行情显示牌”几个大字，再往投资公司大厅里挺进，又看见银行的专用高柜和依着高柜而排的两条扭曲的长蛇队列，一队踊跃在“卖方”二字的牌子下，一队躁动在“买方”二字的牌子下，两队人马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一应俱全，正各自议论叫嚷着，兴奋期盼之情均溢于言表，整个大厅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盛况非凡，场面极是热闹。东卫对杜工说：“还未开盘，你排哪个队？”杜工说：“看这场面这么热闹，生意一定很兴隆，现在卖可能为时过早。”东卫说：“那就排买！老杜，我觉得好戏才开始，我还想吃点货，你吃不吃？”杜工摇头说：“我今天没带钱来。何况我手头已有3500元原始股，不变应万变，今天先观察观察行情。小周，你第一天就想扎进去啊？”东卫满脸坚定：“行情才开头，上海深圳开市到现在基本上只升不降，成都这新生儿也会走老大哥们的老路。我今天钱都带来了，你帮我到前面看看递单子的人填的卖价和买价是多少，我一定要进货。”他义无反顾地加入到买方的队列中，不一会身后又续排上十来人，大家都说股市才开始买得买得，各自捏护着装钱的腰袋或皮包往前挪移。未等到杜工挤过来告诉东卫窗口的填单价，时针已指向九时半，只听前面一阵春雷似的爆喝，随即一遍欢欣鼓舞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开盘罗，第一笔1。63成交，1。63，1。63了！”东卫心灵激昂，浑身亢奋地颤栗，年初就开始的期盼，大半年来串坛艰苦卓绝的奔走，对股票潜心辛劳的研究策划，等待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啊！待轮到东卫递单时，价格已升到1。75，东卫一狠心，提笔在买单上写上1。77的价格递将进去，共购7000股。里面几个手忙脚乱、兴奋如触电一般的工作人员紧张而快速地传单、登记、收钱、数钱，然后扔给东卫一张作为购买凭据的底单。东卫用力从人群中挤出来，已汗水涔涔，看着雀拥亢奋的一大遍黑压压的人头，他心头坦荡蕴实，点燃烟吸一口：开始了，新的挑战开始了！新的机遇来临了！杜工见涨势难挡，把握不定地忐忑后悔，眯着小眼睛说：“小周，看来我也该排队买一点。就不知道下午行情如何？”

　　到上午十一点钟时，交易停止，投资中心门口黑板上的行情显示是1。82元。东卫特意挤到最前面，如欣赏稀世珍品般仔细玩味了那被涂抹得花白的黑板上虽显匆忙草率却龙飞凤舞的一溜数字，效益已经来了！记起刘工的叮咛，两人急急如过江之鲫赶紧往厂里赶，路上杜工履行同事礼节对东卫立马赚钱表示肤浅的祝贺，更多地是乐自己3500股原始股的大赚特赚。东卫紧绷着脸作高瞻远瞩状说：“已经加入进去了，虽然这个头现在开得不错，后面的日子可要慎之又慎才行。”

　　下午从红庙子传回来的消息更令东卫喜慰交加，工益劵收盘价为1。85 元，有了确切无疑的利润收成，整个办公室都欣欣向荣，欢乐无比。武老师说：“幸好没上老杜的当，险些遭利诱把钱白送给他。”杜工的大胆购买行动现在得到活生生的良好回报，他敲着计算器：“3500 股，每股赚0。85元，——目前总计利润为2975元！”喜洋洋甜滋滋，脸上舒坦惬意，如开得最旺时的黄玫瑰，说话已气冲牛斗：“武老师明天还要庆幸那天没失足，今天是才开始，芝麻开花肯定要节节高！我原先下的批语没错吧？当时谁要跟我打赌，我岂不是还要增加些收入！哈哈哈！”刘工说：“看小杜，脸都要笑烂了！”东卫说：“刘工你别说老杜，你不也红光满面？这叫一荣俱荣，涨上来大家都能改善一下生活。”杜工拍东卫肩膀，赞叹道：“小周算赶上这个好时光了！你小子从这上面可以把嫁妆捞足啦！”转头对刘工说：“小周做事果断透顶，分析判断也准，上午他……”东卫忙对他使劲眨眼，岔开话说：“老杜，明天上午咱们俩继续早点来打开水。——刘工，以后这上午的开水由我和老杜包了。”武老师也搞懂他们上午那么勤快的目的了，笑说：“我晓得你两个打了开水就要消失一阵子，查劳动纪律时如果我的办公桌不像刘工的那样被檫得干干净净，我可要实话实说。”杜工叫嚷：“简直是敲诈！简直是卖同事求荣！”转向刘工：“组长，如果上班时间在菜场发现在座的某些人，该如何处理？”东卫假绷着脸偷乐，刘工严肃地说：“赚钱是好事，本职工作可要干好！咱们组可年年是先进，有些事我看要适可而止，不然大家不好办。”东卫对杜工做鬼脸，杜工悻悻地又捧起计算器敲打他的利润，武老师见老杜不快，忙说：“哎，两位，我可是开玩笑的，别当真啊！”

　　下班前，东卫给文革打电话去，告诉他工益劵的行情和自己操作行动，文革听了祝贺他：“好啊，东卫，再涨下去，你不就要翻身了！看来这波浪潮让咱们逮着踏上了。知道吗，后天咱们买的工联股票要在人民西路挂牌搞内部交易，现在有人在工朕公司门口收，价钱是1。8！”东卫心头简直大快：“那明天岂不要上2 。0！？”文革笑说：“是啊，明天我准备去人民西路逛逛，行市好我准备把它丢了，先尝点甜头再说！也正好用这钱给红艳买点东西表表爱心。”东卫听他红艳叫得热热麻麻，心头莫明其妙地感到失望，自己和文革的友谊现在正掺合进一个自己不大喜欢、感觉有些夹生的名叫林红艳的女人，轻叹了一口气，说：“那我也去，看看这真股票如何交易。”文革说：“最近我通过一个关系以1。5的价格买了1000股瑞达房地产的股票，刚买两天，他们内部就炒到2。5 了，我手头正好有点钱，一下决心昨天又以3。0的价吃了2000股。”东卫惊呼：“3。0，这么高？”文革说：“水涨船高嘛，现在都3。5了！东卫，这股票现在简直象个摇钱机，投进去就有利润，简直邪门了！”东卫说：“这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初期阶段的产物，等正规化了就不会这样了。我研究了中国这几年的一些事情，新鲜事物刚开始搞的时候法规制度都比较混乱和欠缺，大家一窝蜂没头没脑地一起上，缝隙漏洞较多，抓住者便成为时势英雄，可以脱胎换骨！咱们可算赶上这一波了，文革，好好整，无限风光就在前头！”顿了一顿，沉缓婉约地说：“哎，文革，这阵子可别光顾着跟林红艳小姐爱意浓浓，咱们每天得通一次电话交谈一下行情，我现在也不能天天溜到红庙子去，——那地方马上就要热火朝天起来，你得替我干些革命工作，怎么样？没问题吧？”文革说：“OK！你放心，我保证做到恋爱股票两不误！这样吧，从明天起每天下午5点我们互相往办公室打电话交流行情和看法。”东卫说：“我前些天到八一台去看了，BP机没现货，要排在八、九百人之后等传讯。你那边有没有办法？得赶紧弄一个武装起来，出点高价也无所谓！”文革已很久没听过东卫这种自信、沉着、雄壮的口气了，他心里面为东卫终于从庸碌挫折中抖擞复活过来感到无比的高兴，笑说：“东卫，雄起来啦！——但你也该是这种人，革命不分先后嘛！哎，你两美之中到底选中哪一美啦？刘晓和那个方小燕我看都美不胜收，你要给她们制造战争了。”东卫说：“方小燕嘛我还吃不透，一般关系中有些少男少女的朦胧而已，但她妈肯定不愿她下嫁本人，这事我还没认真想，不服这口气倒真想把她给娶了！刘晓令我头痛，见不得又离不得，她倒是一颗红心献给党，但我没有好多love的感觉，所以也难说！”文革说：“那你的精力可要保养好，两个女人够你对付的！一个林红艳都把我弄得够受的，反正商店是逛够啦！”东卫哈哈哈大笑：“我跟你不一样！在她们俩面前是我做主，不必象你对林红艳那样柔情备至，顺眉顺眼的。”文革说：“你也会有这一天的，这事儿有些身不由已，等你有了那love的感觉就知道了。”东卫心里面便想起蓝小雪，在所有的女人中，自己就遇到她有些服贴和身心都不由自己的感觉。

　　晚上吃了晚饭后，东卫到一楼值班室打手机给赵丽琼，告诉她工益劵今天的挂牌交易情况，口气不免洋洋得意：“我1。77进，收成1。85， 每股赚0。08元，7000股便是560元！这才是第一天，那热闹场面跟打土豪分田地斗地主差不多，肯定会越来越火！过段时间涨起来，利润难以限量。另外我买的工联股票现在已炒到1。8了，1000元进，卖出就1800元，80%的利润唾手可得！怎么样，现在有些感性认识了吧？”赵丽琼听他话语兴奋，言辞之中大有雄鹰展翅的昂越，心头想：这周东卫跟前阵子简直就是两个人，那时多么低眉顺眼呀！不过就是雄心勃勃地要去操作股票，他的心境就这样来电兮兮？对股票除听东卫的谆谆说教之外，她也在周围的商界朋友中打听了一番，原来那么多人都鼓着劲攥着钱想投入进去肥赚一把！此时她已全然心动，佩服地惭笑：“是是是，表弟娃，你大学脑壳看得对，姐姐服气得很！明晚你过来吧，我带30000元现金回来，给姐姐再讲讲咋个操作，就全权委托你了！——赚了的话，分30%给你！”东卫大喜：“好好好！那我明晚7点准时到你家。只是，赵姐，现今这行情，绝对一天一个价，后天说不准就3。0了！”赵丽琼说：“反正交给你操作，不亏姐姐的本钱就行，也算是姐姐对你的帮助吧！明天晚饭我给你准备好，过来吃，姐姐要把你这鬼精灵喂饱、养好，有了好身体才可以多做事多赚钱，哈哈哈！”东卫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在卖身求荣，幸亏没和谁有一纸婚约，不然中华男儿的气节和美德就惨遭践踏了，仍觉罪孽深重，便抽着烟吹着口哨，揪心地检讨自己不该这样，不该这样。

　　哼着《明明白白我的心》，东卫惬意地回到寝室，打开录音机听流行歌曲，然后点燃一支烟半躺在床上享受成功的喜悦心情。不一会，杨生朱郁郁进屋，坐在桌前默默地抽烟，东卫心境良好，想把这愉悦传递给杨生朱，整天这么忧郁寡欢的，屋子里都散发着林黛玉的气息了。他爬起身坐到杨生朱对面：“老杨，知道不，工益劵今天红庙子收成1。85元，我勇敢地在1。77元进了些货，要赚啦！”生朱咧嘴浅淡地笑：“好啊，你这么用心良苦，自然该开花结果了。”东卫看他这么淡然，满心的兴奋被喀嚓地堵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得怜惜地看了看沉静的杨生朱，递给他一支烟欲抽身出门到隔壁寝室去瞎侃。杨生朱却开了口：“东卫，我要到珠海去了。”东卫意外，又坐下来，点燃烟问：“去那边干？那单位上怎么办？”杨生朱掸掸烟灰，说：“我有两个月的探亲假没耍，再请一个月事假，先去干三个月。那边有家电子公司，包吃包住每月1500元，我一个同学都替我联系好了。今天我已请好假，明天就去拿火车票，后天就开拔！这屋子要留给你一个人住了。”东卫说：“待遇倒不错，比你在钢管厂的工资高了好几倍！倒可以去看看。”杨生朱说：“我也是这么想，先去看看，又可以挣点钱，各方面合适就不回来了。”东卫心中难舍之情一下子涌出，说：“那我们岂不是见不到面了？不行，不行，今晚咱们非得去喝喝酒，明晚我有事，就算今天给你饯行！”杨生朱为东卫的真诚所感动，笑说：“我不是一去不复返，那不成革命青年上国民党刑场了！我如真的在那边留下来的话，还要回来办手续，咱们还能见面的。”东卫说：“同室几年，没得感情也有感情了，何况我们关系这么好，走走走，找地方喝酒去！”杨生朱要别离成都，心头早有千言万语需要找人倾诉，两人便趿着拖鞋摇摇摆摆地下楼准备找一个麻辣烫摊子喝酒。刚出宿舍楼大门，杨生朱眼尖，晃头浅笑着对正在点烟的东卫说：“哎，你的科大红颜知己来了，这顿饯行酒看来要取消了。”东卫抬头，便见刘晓轻施粉黛，一张脸银妆素裹，身着白色学生连衣裙，活脱一白娘子笑依依地婷婷立在面前，手里还拎着一袋水果。东卫作欢迎状欲与她握手，刘晓扑赤一笑：“去你的！”东卫便说：“来得正好，走，为老杨饯行，一块麻辣烫的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