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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当日后东卫意外地知道了蓝小雪的身份时,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浪漫的星期一晚上还能不能够爱上她。这天下午四点半许,东卫从红庙子兴冲冲地赶回钢管厂,在上午寄存工作服和安全帽的烟摊上取回这两样物什,把安全帽扣在头上,用工作服裹好装钱和工益劵的提包,夹在腋下,再点燃一支烟,慢腾腾地走回办公室,进屋时脸上做出在车间异常劳作过的疲惫状。满以为自己从早上就开始消失,组座刘工定会脸色难堪,不料刘工捧着一张晚报遮住大半边脸看得人世两茫茫,浑然不搭理东卫。杜工已知晓工益劵下跌至2。50,正在揪心地后悔2。90 时没有卖掉,他对这股票操作正有所领悟,半眯着看起来已全眯的双眼心头默默盘算:要是2。90卖了,现在2。50捡回来,自己三手半工益劵都要赚1400元钱了!武老师埋头看一本从隔壁打字室年轻的打字姑娘处借来的时装杂志,准备选一选有没有什么款式适合自己那渴望去胖存美的中年企鹅身材。东卫心头舒了口气,窃喜着简单料理了一下办公桌上的图纸,瞄见刘工阅报完毕,上前躬身敬烟一支,对刘工说:“我老家家里有事,我想请探亲假。”刘工说:“那你写个申请,我签个字后你交到科长那里,他们准了我没意见。”杜工听东卫在请探亲假,想起以前东卫跟他谈的计划,知道十有八九周东卫在红庙子寻到致富门道了,挨过来轻声问:“你小子是不是今天又捡回来了?” 东卫怕刺激他的懊悔心情,装作终于侥幸过关的惊悸模样说:“总算捡了回来!上午去的时候心情还紧张得很,算是撞上了一回。” 杜工感叹:“还是你小子有胆识,赚了好几千吧,准备大干一场了?” 东卫对他眨眨眼,做一个机智的制止脸色,小声说:“我今天发现红庙子里名堂多!象现在这样两头都要顾到,怕是分不过神来,反正我有探亲假,准备去跑一跑!放心,老杜,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你别老捂那么死,打打短平快也蛮有意思的。” 杜工叹气:“我是怕打丢啊!”这时东卫抽屉里的BP机又不分场合地欢快叫将起来,杜工气未叹完,眼睛却瞪大了:“你小子买BP机了?”东卫忙伸手进抽屉里按住那BP机,再小心地挪它到抽屉口上飞速地看了看上面的电话号码,估计是找赵丽琼的。杜工挤脑袋过来想欣赏一下这现代化的小巧玩艺,东卫合上抽屉,淡然害羞地说:“不是我的,找一个朋友借的,借的。”这个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是实实在在的工薪人家,BP机、大哥大、汽车都只是挂在嘴上艳羡的外星人理想,而东卫因为年龄和资历的原因,工资奖金是最低的,现在却率先把理想摘了一份回来,很有暴富和擅越的嫌疑,这下弄得他和大伙都极端地不自在,就像矮人村里突然冒出了瘦高个,大伙虽会拍手称赞说俺村终于也有高个了,却又都会疑妒不甘。杜工叹气叹得更浓了:“你算是赶上好时代了,唉!——发了的时候别忘了我们就是了!” 东卫出屋找科长签字准假时,武老师对刘工说:“小周这小伙子人聪明,股票又研究了这么久,这两天在红庙子肯定炒到着了!”刘工说:“他请了假去弄也好,免得我揭发他不是,不揭发他也不是!年轻人嘛,闯一闯也好,现在改革开放,要出一些人物的!”杜工闻言更是伤心自己不能有东卫这份勇气和胆识,不断自哀自怜:老了,老了! 东卫找到科长说自己要请探亲假,秃头老科长刚为儿子买原始股票打了电话四处托人,早有耳闻周东卫在炒股,歪着头看东卫的申请报告半天,突然问:“哎,小周,炒股到底赚不赚得到钱?” 东卫嘿嘿笑,像偷桃被捉的顽童,扭怩窘迫,结巴着说:“我……我不是去炒股,我是回家探亲,家里面……有事。” 老科长笑笑,提起笔来签上字,慈祥地说:“我儿子也在热衷炒股,天天东跑西跑,但我就怀疑这上面大家都赚得到钱不?你们年轻人的时髦,我懂!小伙子,心莫贪,见好就收!” 东卫的科室生活里科长就是上帝,不能在科长面前挥扬才华的惯性约束住他踌躇满怀的万丈豪气,只恭谦地笑着点头:“是是是。”出得屋来方为刚才的窘态自责,不偷不抢你犯什么心慌?何况这是自己人生脱胎换骨的黄金时段,该象在赵丽琼、刘国强、高建军他们面前那样意气风发、运筹自如才对呀!看来自己小科员的奴性不浅啊! 借下班前的短暂时光,东卫溜回宿舍把自己梳洗打扮成理想中的自己,把剩下的两万多元钱和一大叠工益劵塞进腰袋挎在肩上,这些玩艺他只能随身带着,放哪都不安全,——更加觉得了有一套居室住房的必要性,这梦看来已不是遥不可及的事,肩膀上已裹着开启这梦的钥匙。他抖了抖肩,那袋子活泼摇摆,他因此浑身充盈踏实无比,拉开门健步纠纠,心上的人儿啊,敖包就要相会。 东卫本可以骑车赶往人民南路主席像前,想到上次碰到小雪她是打出租车离去的,要是这次她仍是的来的去,自己骑车可不相配,于是一挥手打的前往主席像。坐进车里,算计这几天打的的趟数和车费,习惯性地暗暗心惊和心疼,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了!好一会才坐端正了卑夷自己:哼,穷棒子心理难改!这不是你日思夜想所追求的生活和态势吗?心头却突然象漏油似的有些空无虚茫的惶惑,这一切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忙打捧球似的一棒打回去,不,不,不要假清高,这一切不是很舒适和惬意吗?牢牢抓住它! 到了人民南路主席像前东卫下车,抬腕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这时天上晚霞绚烂,遍街的地面被镀上一层金黄,夕阳迎着东卫投出一个个眩目的光环,东卫沐浴其中,心境怡然。他买了一份晚报,沿着主席像前的台阶拾级而上,在最高处选了一个位置坐下,放目望去,人民南路和东西干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一派祥和繁荣的盛世景象。回头望看毛主席他老人家,你在世时能想到中国会有今天吗?由衷地觉得毛主席当年的思想和决策有失误之处,资本主义也有资本主义的优点啊,一阵替他老人家惋惜,这丰功伟绩原本也可以记在他身上的,——但他要是一建国就跟美国纸老虎握手言和搞改革开放,今天还会有这机会轮给自己吗?他吸一口气,再一次放目远望,成都,我不会辜负你和这个时代的!把理想舒展了一番,东卫集中精力扫视台阶下面,心慢慢地怦怦跳起来,知道小男孩心理又发作了,蓝小雪,你可不要辜负我这一份真刀真枪的爱心啊! 腕上手表的指针已过六点三十分,东卫还未捕捉到蓝小雪的身影,自我安慰:漂亮女人有理由迟到五至十分钟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六点四十五分,天空上面的晚霞已换了一个姿势,由婀娜变为深沉,色彩也幻化为绛紫,分外的庄肃妩媚。景色虽好,可蓝小雪迟迟未到,东卫的快乐心思遭受到严峻考验,悻悻地焦急起来,怎么会呢?她上次电话里答应得有款有式的,自己都有心灵相通的感觉了,不会,不会,她一定会来的! 到了七点,东卫差不多彻底绝望,低了头抽烟想:可能被她游戏了一回,自己在女人方面的运气也不该再那么好了。又觉得这么想亵渎了自己这次真挚纯净的情怀,这是带有爱情色彩的行动,怎么能跟与寻常女人约会相比呢?扔下烟头,痴呆呆地焦急懊丧,又心存一丝侥幸,她这是在故意考验我,叶塞妮娅不是让那个军官等了三天吗? 天已微黑,半个小时前还美不胜收的天空令东卫觉得朦朦霭霭甚是厌烦,站起身来双手插兜思忖着要不要去给她打一个传呼,很快男子汉的尊严否决了这个念头,罢了,小雪,看来我跟你无缘,以后只有多臆想臆想你了,——但小雪,你怎么可能会不来呢?!上次电话里你不是都哭了吗?东卫想起罗彻斯特先生对简爱那几声超自然的呼唤,便也用心默念:小雪,出现吧!小雪,出现吧! “等急了吧?”身后竟真的响起蓝小雪的娇媚话语!东卫心头暴喜得仿佛要虚脱,扭过头来,只见暮色中蓝小雪一袭黑衣,面带歉意,抑郁依然却浅笑吟吟,宛如原野中一株绰约清冷的黑色蔷薇。东卫情深意重地凝目看她,一语不发,沉浸在因自己焦急等待而感知出来的爱情境界之中。 “怎么啦?”小雪伸手拉他一下。 “你不是在考验我吧?” “你不是顺利过关了吗?” “可是,你不知道,我心里面有多么焦急,——我是担心你出什么事了!”东卫声音真诚而焦灼:“因为,从哪天的电话里我找不出你不来的理由。” 小雪垂下眼睑,她洁白秀丽的脸宠在暮色中愈发显得孤清落寞,红润的嘴唇坚持住内心的感动细抿了两下,微风吹皱她黑色的长裙,东卫最早认为是清汤挂面的长发随风轻舞,她的这份暮风中的深幽和典雅使得东卫痴了,他默默无语只能呆愣地凝睇。待小雪抬起眼来,她眼中已盈满清冽的泪水,流连闪亮,这一刻东卫简直心都碎了,伸手扶住她,颤声问:“你怎么啦?!” 小雪抽泣着靠进他的怀里,东卫紧紧拥住她,柔柔地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抚理她的长发:“怎么啦,别哭,别哭!我懂你,我理解。”东卫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懂她、理解她,但冥冥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另一半,一股不可名状的激情和忧伤涌上心头,塞盈灵魂。他的眼眶开始湿润,浑身颤抖,啊,天啊,这就是我要找的刻骨铭心!这就是我所期盼的可遇不可求的灵魂相知!暮色之中,他们相拥着仿佛凝固了。 良久,小雪在他怀中微扬起头,手摸着他厚实温暖的胸膛,幽幽地问:“你……真是这么在乎我?”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个晚上起,我心里面就有一个潜意识,小雪,你就是我要寻找的人!真是老天有眼,我们还能相见。小雪,此时此刻,我真的觉得跟做梦一样!我们居然就这样靠近了,这么自然,这么真挚,就好象我们前生约定了似的。小雪,你相信吗,我是真的发自灵魂深处地……爱你!为这一刻,我这一辈子不活也可以了!” 小雪捂上他嘴,泪光涟涟地笑着说:“我相信,我相信!你别说傻话了!我不知道自己爱上你没有,但这两天一想到今天的约会,我心里就盼望,就神往!可是,……,今天,……,我……还是来晚了!你没有生气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东卫揽住她肩,快活地说:“怎么会呢!你来了就好!肚子饿了吧?咱们吃饭去!啊,小雪,我真高兴,我太激动了,因为我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他另一只手把腰袋朝空中挥舞,啊,天啦,自己太幸运了,爱情也将有了! 小雪轻轻地笑一笑,小声说:“我肚子还真饿了。”东卫说:“那好吧,我们到锦水苑去吃晚饭吧,那地方气氛比较好。”东卫其实也从没去过锦水苑,——这种高档场所以前是想也不要想的,只骑车路过时瞥了几眼,记得瞧见有一架大钢琴架在灯光辉煌的大厅里,轻纱幔帘之中一排侍者垂手靠墙恭立,那气派甚是肃穆华贵。今天与蓝小雪真挚洽情,其浓度可感召日月,东卫便决心奢华一次,在锦水苑欢度良宵。小雪却迟疑地望东卫:“那地方……。”东卫抖擞抖擞肩上背着的腰袋,笑说:“想替我节约钞票是吧?哈哈哈!别说锦水苑,现在就是南海海鲜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看小雪突然面呈忧色,秀眉深深地皱了一下,想好女人都愿男人勤俭持家,心头生出敬意,遂收敛些豪气,用自信的语调顽皮地说:“别想着为我节约,这顿饭我一定要请你吃得有情有调,——这是我们第一次呀!当然,熊猫和恐龙肉你就不要点了。” 小雪扑赤一笑,挽上东卫的手臂,说:“我是不愿意你为我这么浪费,而且,——我也不希望你是有很多钱的男人。好了,既然是为了庆祝咱们的第一次,那就走吧!” 东卫心头奇怪她的话——不希望自己是有很多钱的男人?只愣了一愣,听她说走,甜蜜涌上来挤走了狐疑,用力地揽她入怀,两人相依相偎,从主席像前的台阶拾级而下。东卫以前也被刘晓单方面的这样依偎着走过,但这时的感觉才完全是幸福的,他心里藉满了快活和充实,招手在华灯初上、车流如注的街道上拦了辆出租车,情意款款地搂着蓝小雪坐进去。 进了锦水苑,立即就有眉清目秀的侍应boy恭腰问好,然后殷勤得体地引导他们入座。此时正是用餐高峰时间,大厅里错落有致地坐着一桌又一桌的客人,看样子应当都是这个都市里目前正发达轩昂的新贵们。东卫边随那boy前行边举目观望,但见这儿灯饰华丽,装修高档,浓酽的富贵气息扑面而来。东卫看见他以前骑车路过时瞧见的那架钢琴旁坐着一个白发老者,他穿着西装,打着领结,风度翩翩,正弹奏着一首欢快亮丽的曲子,他是那么的冷静和投入,仿佛忘了厅里还存在着一群意气挥扬、兴致盎然的时代弄潮儿们。东卫心想这定是一个音乐学院挣外快的退休教授,他来为锦水苑的高级食客们伴奏助兴,真是折杀了他那么好的风度和气质!但又暗自庆幸,好在自己亦能够雍容大度地进到这里用餐和听这位白发教授的美妙演奏了。他牵了小雪的手,挺起胸膛随那boy的引导来到大厅靠里的一张桌子前,boy恭敬地为他们拉椅子说:“先生,请这儿入座。”东卫问:“没有靠边的了?”那boy说:“对不起,靠边的位置已满座了。”东卫努努脸:“那边不是空着?”boy说:“先生,那是预订了的。先生以后要想靠窗用餐,边吃边欣赏夜景,可以先打电话订座。”东卫对小雪说:“那就这儿?”小雪在明亮的灯光下更显素净秀丽,冷艳风采四射,她的那身黑色打扮又使她带有古典风情和神秘韵味,加之东卫年轻俊朗,轩挺不凡,两人是很引人注目的一对。小雪提一提长裙,优雅地坐下:“行了,东……卫,就这吧。”她这是第一次叫东卫的名字,毕竟有些生份,竟难为情地结巴了一下。 东卫点上烟盯她脸看,笑着说:“你看,你还不习惯叫我的名字,小……雪,我们还需进行一下普通意义上的认识和熟悉,对于你,我能够知道得多一些吗?” 小雪调皮地说:“你应当先介绍你自己,——女士有这种优先权吧?” 有侍应boy送菜单上来,东卫接过来放心大胆地翻开,问小雪:“要吃些什么?”心头忆起当初跟刘晓在夜都跳舞时被那忠于职守的女服务员弄得忧惧惊惶的情形,真是历历在目,而今终于换了人间!他浑身有一种脱离苦海的欣悦和庆幸,双眼放光,气度愈发洒脱沉着,脑子里再一次知道物质决定意识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来点清淡的吧。”小雪双手托腮,一个略带忧郁的纯情淑女, 东卫便顺着菜单一页一页翻下去,为她报了几个自己认为清淡的菜,小雪点头沉静地一一给予批准,然后她歪头问侍应boy:“有油炸的冰淇淋吗?” 那boy遗憾地躬身摇头:“对不起,我们没这道菜。” “那就算了。”她淡淡地说。 东卫探身问她:“要喝点酒吗?啤酒怎么样?”问得虽诚心,却是希望她否决,女人不应沾酒的。 不料,小雪撤掉托腮的手,坐正身子,犹也没犹豫一下说:“行,喝啤酒!”东卫便对侍应boy说:“两瓶青岛啤酒。” boy给他们斟上茶,礼貌地说:“请两位稍候,菜和酒马上就送上来。”东卫等他离去,端起茶轻抿一口,笑说:“你喜欢吃油炸冰淇淋?这菜我都还没听说过哩,冰淇淋怎么油炸?那冰清玉洁的一下油锅不就化了?这菜越做越高级了!” 小雪若有所思:“是呀,冰清玉洁的一下油锅就该化掉了……”她目光一下子变得恍惚飘渺,语气有几丝酸楚和无奈,东卫想起在科大舞会上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和那个穿黑色潜水衣服的女伴是那么傲慢招摇,跟面前这沉静忧郁的清纯女孩简直判若两人,愈发觉得小雪身上缠绕着一个沉重而深奥的谜团。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爱上了她?他审视般地凝望小雪,眼中透出探询、关怀和爱怜。 小雪很快把自己从游离的沉思中拽了回来,她绽脸柔灿一笑:“我知道有一家饭店会做这道菜,改天我们一块去吃吧。好了,东卫,你该介绍你自己啦,我想知道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令我夜不能眠,是谁在和我情意绵绵?” 东卫听她这样娇媚有加地坦言承认对自己的爱意,内心好一阵甜蜜和感动,刚冒了点头的狐疑被她的美丽笑靥扫荡得烟消云散,他轻吸一口烟,望着小雪,眼中透出澄澈的柔情,轻松快活地说:“我嘛,姓周名东卫,老家川东梁山县,1989年上海同济大学毕业分到成都国营无缝钢管厂工作至今,年龄二十有五,未婚,相貌和身高你已亲眼目睹,性格比较倔强和坚韧,属于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人,现在无牵无挂正准备一个人闯世界,意图建立自己所谓的事业基础。目前一边上班,一边从事钢材中介生意和股票炒作并略有收益,前途不容乐观,但也不容悲观,一颗爱心随时准备献给蓝小雪小姐!介绍完毕,you understand ?” 小雪听完后吟吟直笑,白皙的脸上涌出两个好看的酒窝,那笑虽然较浅,但她笑得异常的开心和率真,让东卫觉得她有点希奇和贪婪这笑似的,她眼里泛着幸福的泪雾,神情却仿佛是监狱里的重刑犯在放风一般:自由啊蓝天啊,我终于又重新得到你们了!东卫从她这欢快的笑中感觉出的反而是辛酸,他微笑着怜爱有加地盯她:“小雪,你好久没这么笑过了,是吗?” 小雪的笑立即凝住:“你怎么知道?” 东卫握住她的一只手:“我说过我懂你,我从你眼中你的语气中你的神态中感觉到了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你,你这么美丽却又是这么忧郁,——我能帮你吗?” 小雪的泪水已经流了出来,她忙抬手擦掉,展颜一笑:“你看,我们何必弄得这么沉重忧伤,我……我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忧郁是天生就有的。东卫,别再引导我忧郁了,好吗?我们认识了,我们心灵相知了,那不就够了吗?我们应当高兴才是!” 东卫心头却总摆脱不掉跟她一开始接触就有的那份若隐若现的沉重,他说:“可是,小雪,你哭了,这已是你第三次哭了!你信得过我的话,应当把你的事情告诉我。” “我这泪水……是因为认识了你才流出来的,我……很脆弱,我期望有这么一天也很久很久了,我都觉得是不可能的了,可你出现了!真的,我是高兴才流泪的,……,是幸福的泪。” “那——好吧,小雪,我不再引导你忧郁了。可是,我介绍完了自己,你总该介绍你自己了吧。” 这时候,他们点的菜接二连三地送了上来,两瓶啤酒也随后送上,侍应boy给他们一人斟了一满杯,小雪率先举杯:“为今天我们的相识相知干杯好吗?”东卫说:“应当先听完你的介绍再喝酒,我也想知道是谁在使我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呀?” “好吧。”小雪搁下酒杯,两手捧在胸前,作调皮娇娇状说:“本人姓蓝名小雪,籍贯四川内江,年龄——省略,相貌身高尚可,文化程度——大学未遂,未婚,性格忧郁,多愁善感,现在……一家涉外企业工作,前途甚是悲观,今天有幸认识周东卫先生,甚慰平生,建议举杯庆贺。” 东卫虽只听得一个模糊轮廓,但她语气欢快娇滴,神态跟林青霞在秦汉面前调皮撒娇类似,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举杯庆贺,举杯庆贺!”端起酒杯跟小雪一碰,小雪递个秋波:“可要干了!”东卫喝酒最喜这种豪气,说:“好!”两人同时仰脖把这酒干了下去。东卫放下酒杯,想起刘晓那妞喝啤酒时的坚决彻底模样,还有赵丽琼表姐一人独斗两个男性老板时的豪迈气慨,心说:怎么天下的漂亮女人都这么能喝? 两人边吃边谈,甚是开心投机。东卫施展出平生所有的绅士风度和骑士风度,内心神圣庄严,态度殷勤备至,陪着小雪吃完了这顿见面饭。最后小雪停筷,快活地说:“我吃好了,酒也喝得很畅快,你呢?” “我当然吃好了!有你在,什么不吃,光这份心情就能填饱肚子,——知道了,小雪,这就叫秀色可餐!” “你真会说,——我真那么令你着迷吗?” “那当然,那次在科大我第一次看清你时,我的心就在对自己说:这个女人就是你要找的!说来也怪,我只遇到你时才六神无主,心也变得这么纯净。小雪,我真的觉得自己太幸运了,想要的陆续都在得到,我现在的心情的确太快活了,快活得我甚至对它产生了怀疑,——这一切是真的吗?” “怀疑?怀疑什么?”小雪抚抓住东卫的手,她的手突然地一阵冰凉,脸上也倏地现显出忧惧的神情。 “哎呀,我说胡话了,是呀,有什么好怀疑的,我们现在不是这么融洽地在一起吗,当然是真的!我们两情相许,以后还有什么能阻挡我们的发展呢?小雪,我是说,我想要你!你愿意嫁给我吗?”东卫两眼炽烈,趁着酒性,激越而又庄重地向小雪剖明了自己对她崇高而神圣的爱情心迹,话一出口,自己都感到吃惊,——我居然说想要她,要她嫁给自己,这不是在向她求婚吗?难道自己要结婚啦?!知道自己已冲到了爱情的最巅峰,那就迎风挺立吧!他面色凝重坚毅,两眼脉脉含情,紧紧地盯凝住心目中的爱神小雪,觉得自己的真诚已到了极点,应该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情之一了。 小雪被他的肺腑衷肠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头晕目眩,心田被一股幸福的惊涛骇浪所淹没,她陶醉地噢噢两声,迎着东卫的目光看去,让自己眼中的深情和他的挚情相交织相拥抱相融合,天啊,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爱情吗!两人就这样激情澎湃地互相凝望着,仿佛世界都隐退了似的。俄顷,东卫觉得不可能再有什么精神领域里的方法来表达他们这伟大的爱情了,而小雪灵犀已通,感应到了东卫这想法,她呢喃着说:“东卫,你坐过来。” 东卫起身爱意柔柔地坐到她旁边,小雪微闭上眼,轻声说:“吻我!”东卫便欠身往她唇上吻将下去,两唇热烈相触,那感觉令他浑身每一根神经都激越震颤,东卫爱意奔涌,猛然加大吻的力度,小雪也竭力迎合,两人顿时人世两茫茫。良久,小雪恋恋不舍地轻推开他,小声说:“这儿大庭广众,我们换个地方好吗?” 东卫从他的伟大爱情中清醒出来,已发现左右几桌有瞟睨的惊奇目光,心想可不能让这神圣的感情被人家误以为是孟浪轻薄,但激动心情难抑,虽拼命克制却还是忍不住又探身在小雪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柔声说:“我爱你。”小雪握他手一下表示同意,东卫方起身回到座位,抬目看小雪双颊晕红,目光楚怜,满脸的柔情似水,他笑笑,真是一个美奂美伦的可心人儿!招手叫来侍应boy:“我们买单!” 是夜,东卫和小雪在锦江边上的林荫丛中找了一个情侣恋爱专座相依相偎直到十一点半。刚刚落座,来不及欣赏鳞鳞幽幽的流淌江水和当空悬挂的皎洁明月,两人便情不自禁地地紧紧相抱在一起,刚才在锦水苑大厅里未能深化的热吻得以继续,两人如蛟龙相拥,猛烈地吻得死去活来,他们用嘴唇用舌头用呀呀喃语肆无忌惮地渲泄着心中的浓酽爱意。小雪则更是如饥似渴,仿佛这辈子就这么一回似的,紧紧搂住东卫不肯放松丝毫,她的吻一浪接一浪,在东卫都觉得可以暂告一段落的时候仍汹涌难息,东卫便任她缠绵,仿佛母亲让婴儿贪婪吮乳,同时他用手轻轻抚弄她柔腻顺滑的秀发,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神圣感和责任感:我要爱她保护她让她永远快快乐乐!好不容易,小雪才缓缓地脱离开来,东卫觉得呼吸都被她吻干了,她幽幽地叹口气偎进东卫怀里,东卫用胳膊枕着她的头,深情凝注一阵她美丽的脸庞,又忍不住俯脸开始下一轮的亲吻,小雪微闭上迷离幸福的双眼给予热烈响应。如是反复十数次,东卫虽胳膊和颈脖略略发酸发麻,心中的爱意却畅快淋漓。小雪的身体温软而馨香,勾住东卫脖子的双臂修长玉润,东卫俯下身吻他的时候能感觉到她胸脯的丰满和这丰满随她呼吸的激昂起伏,他身体里的热血想要贲张,雄性机理也蠢蠢欲动,但他拼命克制自己,只让双手轻轻抚摸小雪圆润的肩头,脑子里用理智控制住快要脱缰的身体反应,啊,东卫,别乱来,别亵渎这渴盼已久的珍贵爱情! 当两人都累了的时候,小雪就静静地仰靠在东卫怀里,听东卫娓娓地叙述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月朗星稀,锦江水静静地从他们面前哗哗流过,对岸的灯光除一两家夜间俱乐部外已渐渐昏黄稀疏,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蒙蒙的露气,斑驳的树荫投影在他们的身前身后,随着夜风轻拂微微地扭动。东卫讲够之后,刮小雪的鼻子说:“我讲了这么多,该听听你的了。”小雪说:“我没你那么多思想和理想,我能生活下来就很满足了,你讲吧,我爱听。”东卫摇摇头说:“你呀,总把自己裹得象一个谜,连我也不告诉?我可要不满意了。”小雪搂上他,着急地说:“你千万别不满意!我的故事非三言两语能说得完,……,我以前很苦的,现在马马虎虎还可以。今晚这样的良辰美景,我不想说伤心事。东卫,你千万别不满意,要知道,你这样,我心里面非常不安,我希望你能永远对我满意。我以后给你讲,好吗?” 东卫凝视她,她的眼睛如一注清泉,明澈纯净,充满了柔情蜜意,醇美而真挚。他一字一句地说:“小雪,我发誓,不管以前你怎么样,我都爱你,而且我要让你今后过上好日子,永远不忧郁和伤心,天天快快乐乐!我周东卫在此对天发誓!!!” “东卫,我的亲爱,谢谢,谢谢你!我爱你,爱你!”小雪忘情而激动地捧住东卫的脸,吻象雨点般落下。 当东卫腕上手表的指针向十一点半时,小雪说:“我要回去了,我住的是单位的集体宿舍,要关门的,过时不开门。”东卫问她要电话号码,小雪说:“我们单位是外资企业,全封闭的,电话不好打,有事你打传呼。”东卫心头虽有获得爱情的喜悦,但谜团也越结越大,看小雪脸上是恋恋不舍的表情,先压下了凝虑,拥住她说:“那我叫车送你回去。”小雪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我那……你还是不去为好。”东卫盯住她叹了一口气说:“唉,小雪,你这样简直让我觉得拥抱的是一团空气,难道你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务不成?”小雪把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别问我,好吗?以后我会慢慢讲给你听的,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你记住我是爱你的就行了。好了,时间来不及了,我要走了,你要经常给我打传呼,你有了自己的传呼就马上告诉我,我也会给你打的。”东卫觉得自己是在和七仙女告别,她要回王母娘娘那去受苦受难了。小雪垫起脚尖在他冷俊的脸上轻吻一下,转身走向街上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东卫看小雪拉出租车门,才恍惚地知道她就要走了,忍不住一个大步冲上去抓住她双臂:“你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不想见我了!”小雪轻推开他,柔声说:“东卫,我们还能再见面的!求求你,别这样,好吗?”东卫黯然松手,默默地为她拉开车门,小雪握他手一下,钻进出租车,那车便载着小雪在桔黄的路灯光下一溜烟地急弛而去。东卫双手插兜,仰天凝望,预感到这场爱情将是一个极大的悲剧。尽管如此,毕竟拥有了一份发自内心的真挚爱情,现在不是流行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吗?小雪最多有些伤心的往事而已,自己以后好好待她,让她忘掉就行了,可不要杞人忧天,对她疑神疑鬼。他滤掉狐疑和忧虑,招一辆出租车怀着轻快的心情回到钢管厂宿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