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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等到九点钟,成都飞万县的Y7小型客机准时呼啸而来,候机的人们群情振奋,都扑往窗前观赏这头飞鸟降落。随着这几年中国经济的发展,飞机正逐渐撩起神秘的面纱,从紧闭的高墙深深之中亮相来到大众面前,以前中国人坐飞机只是政治家和显要人物们的专利,除了把林彪摔死的三叉戟外还不知道客机的其它品种,很多人以这辈子坐上一次飞机为终身宿愿。现在好了,凡是有条件的地方都开通了民航,原来没有机场的地方也拼命地在引资集资修建机场,有居民身份证和足够人民币的任何一个中国公民都可上天穿梭,享受一番以前国家大员要员们才可享受的待遇。东卫这是第二次乘飞机,——第一次便是此次出差从成都飞万县,勉勉强强算是个空中老客。 机上密密麻麻五十多个位子都坐满了乘客,东卫和小琴的位子位于客舱中部左舷,东卫让小琴坐了靠窗的位子,他俩不像其它当地乘客那样稀奇和议论纷纷,静静地系好安全带等待起飞,小琴还满脸的不屑,东卫说:“自然没你省城来的见多识广。”不一会儿舷窗外的螺旋桨就突突突地旋转起来,机身呜呜吼着,沿着跑道飞速奔驰,再一会儿那螺旋桨和机器的轰鸣声更大,眼见舷窗外的轮子一收,机身就离了地面开始升空,人的心脏也随那一升陡跳一下,随后便有几秒钟身轻如燕的感觉,待得眼睛看不到近处的地面,只十几秒钟的功夫,刚才那吱吱直转的轮子就没了踪影,只剩下机翼下的闪着银光的象炸弹式的那个物什。地面越来越远,河流变得象蚯蚓,公路象白色绸带左盘右旋,梯田水库象一面面镜子晃着白茫茫的光。飞到高空阴云乌霾飘坠下去,阳光豁然灿烂,隔着舷窗的白云成群结队地东游西荡。 空中小姐中途送来了一杯饮料和一袋牛肉干还有包装精美的礼品盒,东卫在接受这些东西的时候巧妙地注意了一下两位空中小姐,传说中的空中小姐都是国色天姿,其实也就是个子高挑些五官长得端正些皮肤白嫩些体态匀称些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特别之处。搜寻记忆里的女人觉得刘晓似乎也够格到空中来干这服务行业。 “空姐漂亮吧?”小琴歪头轻笑着含义叵测地问。 “尚可,just so so。” “别说洋文,我听不懂。尚可?尚可还左一眼右一眼地盯人家看?” “我是觉得她们是混入空姐对伍的南郭小姐,琴姐你这身材、这体形、这气质、这形象才该是正选!看到她们两个,真为你惋惜。” “乱说!——不过这两个空姐倒确实不咋样。” 这两个不咋样的空姐普通话说得十分标准,举手投足有规有矩,显出受过正规的训练,东卫心说你小琴就是再年轻二十岁也不见得就比得过她两位,说你腰细当真就扭起来了。想了一会空姐东卫就对自己这些无聊的想法感到羞愧,真是凡夫俗子的小人心思,忙坐端正了把心思搁到回成都后的串串行动上。 从梁平起飞一个小时后就到了成都上空,从舷窗望下去成都平原绿油油的一大片,飞临市区时人民南路看得清清楚楚,它笔笔直直象根银带静卧在四周延绵不断的建筑群中,省体育馆看下去也很是宏伟和气派,各种楼房建筑无边无际地延伸到远方,各条街道上的车子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虽然是夏天,成都因到处点缀着树木和草坪看上去绿意葱笼,幽幽爽目,一点没有酷暑的迹象。东卫想毕竟是西南第一重镇,断非寻常城市可比。心头没有了旅途上的飘浮感觉变得踏实起来,对小琴说:“好了,到了!你看这,和川东那边比,天上人间。”小琴说:“那鬼地方,我再也不要去了。” 下了飞机,东卫替小琴拎着行李朝出口处走去,小琴对此理所当然,信步悠悠地跟在后面。东卫扭头问她:“黄老板会来接你吗?” “有你在,我想她可能不会来。” “她这么信得过我?我也不过和她才认识啊!” “这个……。其实有啥子好接的嘛,又不是认不得路,打个的就行了。——我的行李是不是有点重,有劳你了。” 的确有点重,里面应该都是小琴的衣服行头,东卫只能说:“应该的,应该的。” 到了出口处,蓝色铝合金浮法玻璃窗外伸脖子瞪眼睛闹烘烘的一大群人,出机场的人排成一溜长队依次出去,东卫心头思虑着如何同小琴道别,——既要潇洒干脆又要隐含依依难舍的成分。突然,小琴急急地对他说:“小周,把行李给我,我们各走各的,我家里的那个混帐来了!” 东卫惊奇:“你不是说离了吗?” “还未离脱,快点给我!” 东卫未及反应,手里的行李被小琴劈手夺走。回头盯她,小琴正故意落后人次和自己拉开距离,她对他无声眨眨眼抛了些媚意,然后就一脸的漠然。东卫往外望去,齐刷刷地一大排脑袋,也不知哪个是她家里的那个混帐,心头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忙象犯戒的和尚低着头忐忐忑忑地快步抢出门去。往停车场方向走了数十步,心有不甘又有些好奇便装作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看到小琴正和一个脸色微黑唇上一溜胡子的大胖男人并肩共行,那胖得有些蠢的男子一手拎小琴的行李,一手揽小琴的肩膀,小琴一脸正经地昂着头,男的微显恼怒却又有些惶恐和猥琐,俩人肩并肩生硬地步伐一致,状如集中营里赴死的犹太难民。东卫这次心里真是为小琴惋惜了一阵子,鲜花一般都插不到玉露里边,别了,小琴同志,后会有期!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师兄,要不要出租?”一个胡子拉碴嚼着口香糖的出租司机问他,同时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红色夏利车,“打表,带空调的。” 东卫朝他摆摆手,他尽量把表情表成不是坐不起而是不想坐的样子。尽管这次在梁平卖转手机票赚了150元钱,但坐出租车进到城里不会少于50元,花费如此奢侈的数目去玩这个格,东卫有些肉痛,哪能每天都挣得到150元呢?飞机上都想好了,这150元待进入秋天后去买一件象样的羊毛衫。他害怕其他出租司机再来相邀,加快步子爬进一辆中巴车里,身子落座的时候他不由想到从万县到梁平途中那些古铜皮肤衣衫褴褛的搞贩运的汉子们,他们也是这样忙不迭地爬进客车的。这联想是一种剜心的刺痛,击得东卫眼冒金星,黯然神伤,什么时候你才能成为一个款哥,不为这些而算计?东卫忙点上一支烟稳住被划伤的情绪。 中巴车等人坐得差不多便关了门驶出双流机场,窗外迎面扑来凉爽的风。东卫简直无从想象前些天是如何在39℃的高温中熬过来的,这空间距离的两边各有一个天地,而飞机在短短一小时内就把他们连接通了,东卫由衷地想现代化真好!咱们国家是得抓紧时间早日普及现代化,那时坐飞机象赶公共汽车一般,多好! 民航中巴车只把乘客们带到位于成都市中心的岷山饭店前,再何去何从就各人自便了。东卫拎着包还未跨出车门,前面就挤来四五张面孔热切地望着这一干下车的人们,他们是三轮车和偏斗车驾驶员——在成都后者也被叫做“偏粑”。 “师兄,来成都啊,到哪?要不要三轮?”东卫被一个三轮车夫拦截住,这车夫甚至已准备帮东卫拎包,急切切地把手伸了过来,满脸学雷锋真诚助人的笑容。 东卫差点被他的热情打动,可转念一想自己单人单身实在没有必要花上十元钱坐这三轮,这是超标准的行为,还是节约些好。朝着以学雷锋为恍子揽生意的三轮车夫摆摆手:“别抢别抢,我很近的,不坐三轮。”果然那车夫的笑容便没有了,手急速地缩了回去,转过身赶忙抢下一桩生意。东卫想他的笑容肯定又会展露出来,这笑容不是白给的,车钱里肯定会算进去,倒觉得对不住他,白白耗损了人家的笑容。 东卫背着包打算走到盐市口去赶公共汽车。刚走两步,一个偏粑车赶了上来,那车夫带了顶毡帽,白布衬衣,脚上居然穿的是双锃亮的皮鞋,他对东卫说:“哎,师兄,坐粑耳朵吧,划算,到哪?”东卫犹豫了一下,粑耳朵还是坐得起的,那穿着锃亮皮鞋的车夫眼明心亮,早就看出端倪:“来来来,我送送你,赶公共汽车还要走一大截,便宜便宜。”东卫看他说便宜二字似有轻视自己腰包的意思,当即下定决心,雄纠纠地说:“本来走几步就到了的,照顾照顾你的生意,——到盐市口多少钱?”那车夫忙说:“相因相因,三元钱。”东卫冷笑一声说:“别当我是外地的,这么近,拐个弯就到,二元钱足够了,走不走?”虽然这二元钱的确挣得撇脱,但那车夫仍做出无奈状说:“好吧,二元就二元。”东卫便跨上他的偏斗车,那车夫脚一发力,捡了一条小巷准备抄近路拐到盐市口。 东卫一手扶着背包,一手托着脸,两眼不住地扫视左右两旁的街道,那车夫还继续过份地问他从哪里来,还要到哪里去,东卫不在意地敷衍着回答他。快到盐市口时东卫看一家火锅店前放着一大堆的花圈并响着阵阵哀乐,进进出出的人都带着黑纱,随口没指望回答地问:“火锅店老板死了?”那偏粑当即接口:“死得之惨!被人杀死的,死了两天人家常客来吃火锅找不到人把门踢开才发现的,他女儿也遭弄死了,现在有些提着脑壳耍的,世道凶险得很!”说罢不住地摇头。 东卫暗自吃惊,成都这几年有出租车被人抢被人杀的,有持枪抢劫银行的,前阵子的这种入室杀人案,报纸上就报道了好几起,尽是抢的杀的那些有钱人家,感叹了一声说:“那成都不是被杀了好几起有钱的呀,上回看报纸说一个服装大老板的老婆在峨影厂拍过电影的也被人杀了,都是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干的,还是熟人。现在穷昏了的人太多,看人家发财眼就红,——钱太多了也不好。”那偏粑飞快地蹬着车左闪右晃,嘴巴也不闲着:“就是,这个老坂肯定也是被熟人杀的,不过没有抢钱,金戒指都没有偷起走,门也是好好生生的,肯定是生意上的事得罪了人。”东卫难以相信社会主义中国的朗朗乾坤下会有这种事:“那也不至于就要杀死人呀!”那车夫不以为然:“这个世道哪个说得清哦!毛了就是动刀子。”东卫说:“钱太多了也不是件好事,红眼人多,搞不好就铤而走险,他的命不值钱你的命值钱呀!还是我们这种莫得钱的人过得安稳。”话是这么说,东卫心头其实却在想要是自己挣了大钱一定不外露,而且装防盗门甚至请一两个保镖,也尽量不要得罪人。 到了盐市口东卫下了偏粑付了2元车钱,那车夫还有把东卫送到牛市口的意愿,东卫坚决地给予了拒绝,等3路电车来了跳上去,只十多分钟光景就到了牛市口。东卫下得车来环顾一下四周,离开成都离开牛市口和钢管厂才半个多月,重新回来便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因为熟悉而踏实的轻松阵阵地涌出。找了个公用电话给林文革拨了过去,不一会话筒那边就响起林文革那斯文平温的声音:“我是林文革,哪一位?” “文革,我是东卫,刚从万县回来,股票——买到没有?” “买到了,明天我给你拿过来。一路上顺利吗? “不摆了,热死我了,连续39℃,还是成都好。今晚有事啊?怎么不过来?我们出去喝啤酒。” “嘿嘿,今晚有活动,你只有独饮了。”话筒那边的声音神秘了一下,而且夹杂着些许得意的欢喜。 东卫心头明白了:“你虾子是不是搞定了一个?原来那一批候选人终于有人脱颖而出了?” “啥子那一批哟,你以为我是林立果嗦!”文革声音放小了一些紧接着说:“不是那些非鱼非掌。星期二在科大跳舞才认识的,川大学生,有些正点哦!”顿一顿把“哦”字拖够了,文革又说:“还是自由恋爱好,感觉就是不一样。明天争取带过来你过过目,帮我加一把火彻底搞定,记你一大功劳。” “成人之美,自当效犬马之劳。哎,文革,我路上有些……遭遇,意思大大的。” “那好,明天来听听你的遭遇。” “别忘了股票。” “自然,斯是大事。” 周东卫和林文革是大学同学,同济四年下来已是意气相投肝胆相照,铁杆无比。文革的家在成都,从同济毕业分回成都后,东卫便是他家里的常客,两人关系紧密,来往密切,都象相信自己一样地相信对方,下半辈子要在成都打出天下谁离了谁都不踏实都不舒服都不完美。 文革学的是建筑设计,东卫学的是建筑机械。现在文革在一家西南著名的建筑设计院工作,建筑这两年比较吃香,文革的手艺又不错,所以文革的境况比东卫要好得多,东卫常从文革那里分享到用所学知识和本领赚钱扒分的喜悦。东卫在钢管厂设备制造供应分厂搞机电设备工作,每个月两百出头便是封顶再也不能有更多指望。东卫有时侯很羡慕文革怨狠自己学错了专业怎么也不去搞建筑,文革开导他说行行出状元,你要是把钢管厂的钢管弄点平价的出来,我画一百张打野图也赶不上你。东卫知道搞平价钢管谈何容易,他一个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关系两手空空的外地大学生如何挨得上“平价钢管”这四个字!虽然最近投靠在李工旗下串些紧俏钢管,可也是谈得多,目前一笔尚未成功。文革理解东卫作为一个异乡人在成都挣扎奋斗的艰难,不过他知道东卫的能量和能力,目前周东卫缺少的只是一个大的机遇而已,他相信东卫绝不会永远这样默默无闻这么平淡无奇听命受制于人的,会有石破天惊那一天的。 文革这一两个月被不断地介绍了好几个女朋友,他嘴上一直号称要自由恋爱不接受介绍的方式,但还是扭扭捏捏地去相了两三次亲,每次相亲归来都找东卫谈其感受并请帮忙拿主意。 东卫问他:“你是不是打算现在就要真正谈一个女朋友并最终结婚?” 文革刚翻着嘴巴数落完姑娘们的长短是非,表情左右为难,推推眼镜:“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女朋友也不错啊!”然后向东卫诉说他母亲如何心急心焦,左托人右托人地给他介绍对象,自己去相一两次亲也是出于孝心。 东卫说:“那你择优选取一个不就得了,省得你老妈再操心。” 文革说:“我有些意乱情迷,已分不出高低,只有请你裁定。我的老婆如果不合你意,我也不会要的。” 东卫跳起来:“那不是弄成我们共同选媳妇了!你这话荒唐!” “咱们俩啥子关系,我的心思你肯定懂,旁观者清,好水坏水你可以一起吐,帮我参谋参谋!” 东卫便认真地替他分析道:“我看这相亲的姑娘中没有一个适合你,或者说你一个没相中。你想感情这玩艺能左挑右选吗?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特别重要,你这样处于求偶期的少男少女尤其迷信这个。你老妈她老爹把你们牵引到一起,第一眼你难道感觉不出你喜不喜欢她的外貌和气质?老爹老妈们走了以后,你们两个肯定要谈些艺术文学歌星影星什么的,说不定你还掏腰包与她共进晚餐或午餐,这么长的时间你一定把她观察够了,难道你判断不出她适不适合你?如果第一个你觉得好了来电了怎么会去见第二个,第二个觉得满意了怎么又会去见第三个?依此类推,直至第N个。” “哪有什么第N个,总共就四个。”文革打断他辩解道。 “就是,四个!手头捏着四个妙龄女子还分不出高下,说明你一个都没相中。也可能你全部都喜欢上了,但这违反婚姻法,韦小宝你是当不成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现在真空纯浪漫不容易玩,但感觉总是要有才行吧?你现在这不满那不满又要我拿主意给你,我乱点鸳鸯谱岂不是误兄弟你终生?感情要出乎自然,可不能象看电视一样左一个频道右一个频道勉强看得下去就行的。总之,你现在拿不定主意我觉得这些姑娘可能没有一个适合你,我劝你——忍痛割非爱。” 文革专心地听东卫讲了这么一大通道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说得有些道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她们肯定不是鱼和熊掌,非鱼非掌,只好都不要了,对,忍痛割非爱!” 东卫当时看文革说得勉强,思想没完全打通,不太相信他会割非爱。随后见面说的只是买工联股票的事。东卫紧接着到万县出差,把买股票的钱送给文革时也没问他遣散那批非鱼非掌没有。现在文革终于碰上“正点”了,看来不是鱼就是熊掌了。 进得自己住的那幢单身宿舍楼,东卫在楼梯口碰到同屋的杨生朱。这位电子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名字取得古怪,东卫他们常取笑他:“羊怎么生得出猪来?生猪要被屠宰的,好可怜好可怜。”杨生朱对这些玩笑很是大度从未表示过不妥,名字嘛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叫猫叫狗也没多大区别,关键是承载这名字的本体有多少分量有好大能量,蒋介石换名叫蒋狗屎照样是蒋委员长大家见了都得立正。远观杨生朱,见他拎着饭盒踏着拖鞋踱着方步慢条斯理的十分气定神闲,待得走近东卫时他突然脖子一梗瞪着眼睛急冲冲地用四川普通话说道:“你怎么才回来!厂里的股票都要卖完了!” 东卫看他那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啥子事,啥子事哟!股票卖完了?不是说每个职工都有份吗?”钢管厂要发行股票——其实是可转换债券——东卫早有所闻,不料偏偏在自己出差期间发行,真不走运! “今天好象是最后一天,厂里每个职工限购500元,你的可能由你们单位代买了,赶紧带身份证到你们单位登记交钱。不抓紧就没有了。” “再抓紧总要先吃饭吧?”别过杨生朱,东卫进了自己那四人一间的集体宿舍,由于在接近正午的时间里走了一大段路爬了三层楼东卫只觉得口干舌燥,低头满屋子找水瓶只发现一个塑料水瓶壳,东卫叹口气端了杯子到隔壁屋讨了一杯水咕咕喝了,然后取出毛巾到水房洗了一个脸,清爽了一点才发现这屋子凌乱极了。房间里四个床位包括东卫的床铺没一个被子是叠了的,蚊帐久了没洗俱呈昏黄朽枯状象刚从伤口撤下来的老年纱布,床底下都是换下的脏衣服和一大堆鞋袜,桌上胡乱堆满了书、茶缸、镜子、饭盆等等杂物,屋角里床顶上窗户台子上积满了灰尘,窗玻璃是水和汤汁加灰尘冲印出来的爪哇国地图,地上横七竖八地布满新老烟屁股,整个房间里一股呛人的异味。这就是自己的生存场所,东卫心里一阵厌烦!前些日子在川东所承受的剧热、昨天所遭逢的艳遇一下子成为了遥远的记忆,时空的转移和环境的变化把昨夜暴风雨中和小琴的荒唐行径模糊得仿佛隔世。 吃完饭东卫扔给杨生朱一支烟:“给我仔细讲讲厂里发行的股票。” 杨生朱便在东卫的床对面坐下来,点上烟架起腿,摇头晃脑地说:“准确地说这不应当叫股票!完整正确的称呼是可转换债券!” 杨生朱戴了副眼镜,面色苍白,人很单薄瘦弱,身上有最明显的知识分子的穷酸迂腐味。东卫看他自顾自地较起真来,说:“哎,生朱,别说印刷体,通俗易懂一些。” 杨生朱依然故我:“这可转换债券每张面值500元,每年有2 。88%的固定利率,另外每年视工益公司的经营情况又有若干浮动利率,两者相加据说不低于15%。” “工益公司?”东卫只知道工益公司是钢管厂下属的一个公司,这个公司有一个炼钢厂、一个锻件厂、一个堆焊厂。 “知道吗,工益公司早在85年就成立了,当时就发行了股票,叫着集资凑股,每个职工凑300元。工益公司这些年效益不错,这300元已扩展六倍成为1800元。这次发行的可转换债券每年分红,八年后退本,如果条件成熟可转成股票到上海上市。下个月十五号在省金融中心挂牌交易,可买可卖。” 东卫沉吟着说:“那不是有点象股票的味道啊。可转换债券,又可以交易买卖,哼,这是下有对策,股票暂时发不了大家先玩玩债券。” “你不是成天在看股票书吗?下个月挂牌后你不就可以去炒了!” “你买了多少?” “我只买了份内的那500元,在外面的银行也可以买得到,好多人都连夜排队去买了,我踏不实在这东西,想看一看再说。”杨生朱吸一口烟,脸上一股深思熟虑状。 东卫大不以为然:“还看什么!邓大爷都说了,股市可以搞,资本主义的东西社会主义也可以用。改革春风吹拂神州大地,你看没看报纸,全国遍地股花盛开!生朱,你错过了一个发财的机会!” “你想得那么美!说不定没啥子搞头。” “不会的,至少不会亏,这叫原始股。”东卫心里面为失去这次机会又惋惜又不惋惜。他的惋惜是因为自己在理论上失去了一次购买机会,不惋惜是因为自己即使有这机会也其实是没有购买力的。东卫工作三年,在银行的存折上尚未凑足四位数,工资是那么的低却必须得维持自己吃穿住行和社交活动的所有费用,自己都成人独立了早不好意思开口向家里面要钱,每个月都是紧巴巴的,能存下这几百元钱来还全靠三年年终奖的累积。七月中旬文革来问要不要买成都工业联合公司的股票时竟一筹莫展,总归要凑足1000元才能买呀,一分钱都要难倒英雄汉何况是好几百元的一个空白。东卫准备先向文革借400元钱。这时正好单位遣他到万县的那个工厂去考察和签合同,预支了一笔差旅费,东卫用这笔钱中的一部分连同自己可怜的存款才凑足1000元交给文革去购买工联股票。一路上省吃俭用连同碰上黄荣珍倒卖机票的意外收入刚刚可把帐目抹平。下午若要到单位去缴款,那就只有暂缓报帐了,几百元钱算不上挪用公款吧。东卫太希望能串成一笔钢管生意了,目前只有它能直接地带来东卫十分需要的人民币——做股票的启动资金。 东卫一直崇尚海明威小说里的那些主人公,信心坚定,意志顽强,百折不挠,他很希望自己也能归属到这一系列当中。这些年来,东卫象一头饥饿的野兽不停地追踪着机会的影子。凭着冲动和激情在社会里瞎摸乱撞一阵后,一无所获,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目前能量的低弱和份量的轻飘,他觉得再不能像无头苍蝇似地乱闯乱撞了,那只会凭白耗损自己的热情和精力,应当潜下心来,屏住呼吸,瞪着机警的眼睛,等待一个石破天惊、百年难遇的契机的来临。如果没有这样的机遇,他周东卫这辈子就注定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社会主义普通劳动者。周东卫相信这个时代会给他这种人提供这种机遇的,他苦苦地痴痴地等待着,象等候着羔羊出现的饿狼。而公元1992年,周东卫终于嗅到了这机运的气息,虽然离成都还远远的,但东卫切切地感觉到它隆隆逼近的滚动声,驱动和挥领它的是一位可亲可敬的老人,它已从东南沿海蹒跚起步缓缓地谨慎地但坚定难挡地即将席卷中国内陆大地,这就是股份制和股票! 对于股份制,它到底是什么性质,怎么个搞法,东卫和众多的人们一样一时也了解不清知道不详,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大家伙出钱办企业,每个人理论上都是老板,有决策权,可参与经营管理,也可以聘请人经营管理,年终还要分红。而对于股票东卫从多种书籍和报道中知道那是一种能使人一夜之间由穷光蛋变成百万富翁的魔符。自二月份邓公南巡讲话发表后,东卫每天都把报纸看得很仔细,外面的世界何其精彩!上海深圳这段时间股票涨得火爆,除上海一个姓康的炒延中实业亏本后自缢外大多数人都赚了钱。东卫有时候捧着报纸读得痴痴的,遐想着那些在发财圣地炒股炒得神采飞扬的人们的神态和心态,这中间该有多少传奇故事和翻身英雄!真是恨不得能插翅飞到上海去。他心潮激动,难以按捺躁动的情绪,只一百遍一千遍地呼唤告诫自己:成都也会有股票的,机会就要来了,抓住它,抓住它! 做股票是需要资金的,所幸现在东卫靠上了李工。那李工名叫李亦秋,东卫和她认识有些偶然。今年刚过完年,厂里的一个重点项目在基建处召开全厂有关人员大会。李工是厂设计所的一个代表,她来得晚了一些,进入大会议室时带软垫的靠背椅全被早到者坐上了,她便找了一把冷冰冰硬帮帮的木椅子坐下来,东卫正好在她坐下位置的旁边。这时天气还很冷,李工坐在那木椅上不住地跺脚取暖,用一只手做着记录,另一只手的手套也没取下,东卫看李工雍容慈祥,脸上还带着官样,忽然心头一动,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便拍拍李工肩膀待她转过头来恭谦地一笑说:“您年纪大,木椅子坐着冷,我们换一把椅子坐吧。”李工当时异常地惊讶和感动,连声说:“谢谢,谢谢!”坐在软垫靠背椅上李工便问了东卫的姓名和单位,她觉得这小伙子人显得很聪明,满脸的灵气还挟带着一股刚毅坚韧的气质。她对东卫颇有好感,趁中途休会时两人交谈起来,当听到东卫还没有谈女朋友时便热心地说:“你这样的小伙子还找不到女朋友?不可能,不可能!我来为你介绍,愿意不?”东卫愁眉苦脸地说:“没钱,谈不起朋友,也不想谈朋友。”李工说:“凭你这名牌大学毕业生的脑袋瓜还挣不到钱?”东卫实话实说:“没有关系和路子,毕业后运气也不太好,找不到用脑挣钱的途径,靠工资过日子。”李工看这年轻人揪心愁闷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是啊,也难!不过你人年轻,机会有的是。你的电话我记住了,哪天有事儿我找你,说不定能给你带来一些机会。”东卫大喜过望,一把软垫椅子换来这么一位忘年交而且听她口气蛮是厂里的一个人物。后来的一天李工打电话问东卫:“愿不愿做钢管生意?”这是东卫做梦都在想的事,就是一直无路入门,而且他已经知道李工的丈夫是厂里一位相当有权力的处级干部,当即连声答应,头点得跟捣蒜似的:“愿意,愿意。”没隔几天,东卫便跟着李工去参加了他所见到的第一桩未遂钢管生意。东卫知道这在成都人中间叫串串,一无资金,二无货物,靠门路、关系和运气把买卖双方牵到一起,如果成交了串串们便吃中间的一个差价做为酬金。东卫刚入门时还不知道这中间的艰辛和困难,只为认识不少这样子的经理那门子的主任和数不清的号称做钢材生意的串串们感到高兴和兴奋,总算入道了! 尽管东卫目前一笔生意都还没有串成,但他一直没有灰心,他相信久攻之下必有所得的道理。自认识李工以来,他满脑袋里装着李工告诉的钢管货源信息,没日没夜不知疲倦地打电话见这个会那个,他想总归有几笔会成功的,能挣的比上几个月班强多了。串串道上的行话已学会不少,有时候俨然自己是个拥有不少资产和货物的生意人,为那些可能子虚乌有的钢管讨价还价时空虚虚的心头竟不禁多了些东西。唉,要是最近能串成几笔就好了。 东卫在那边埋头盘算心事,忽听杨生朱暧昧地发出笑来,便抬头问他:“你笑什么?” “你问了股票,就不问问你的异性朋友?我可有好消息给你,不过——要有代价的,晚上一个小炒。” “你的笑怎么这样阴阳怪气的,好事都要被你吓跑!小炒好说,是不是有粉脂来找我?” “不光来找,还留下鸡毛信在我这里,要不要看?”杨生朱手上舞着一个信封在东卫眼前晃着。 东卫上前欲一把抢过来:“晚上小炒我包了,——是个什么样的粉脂?”杨生朱呼地一下把信藏在背后,逗东卫道:“这个你应当有数才对啊!别忙,听我学学那小妞的味道。” “请问,周东卫在吗?”杨生朱尖了嗓子拿腔捏调地学女人腔,“听出来了吗?”他问。 “你别学,我起鸡皮疙瘩了!我自己看,晚上一定不赖帐。”东卫上前扭他挥动信封的手好不容易终于把信抢到,看看信封上“周东卫启”那几个字就知道是刘晓来过了,再扔给杨生朱一支烟使其不再捣乱。 映入东卫眼帘的是几行流利娟秀的字迹: 东卫:你好! 我提前返回学校了。来找你几次听说你出差了,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 能够回来?回来了请赶快来找我,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这次暑假回家有好 多有趣的事情,原来同学们的变化太大了。家里想叫我考研究生,可我不想。 草草几笔,见面详谈。真希望你早日回来! 你的朋友 晓 92年8月X日 东卫看完把信塞进信封,随手扔到床上。杨生朱看他这么不重视的样子,说:“是不是又骗人家小姑娘了?其实这个姑娘蛮不错,长得挺靓,怎么把人家骗到手的?”东卫冷笑一声:“这回是她坠入爱河爱上本人,怪不得我。”心头想刘晓你可别动真格的,我现在哪有心思谈情说爱,我的逢场作戏你这九头鸟怎么拐不过弯来?又检讨自己的伪装太过高明竟然彻彻底底地打动了刘晓。刘晓啊,你来得不是时候,目前经济工作为第一。 下午东卫睡了一觉,起来后冲了个澡把衣服洗了,然后将房间清理打扫了一遍。这集体宿舍的房子虽然四人一间,但有两位结了婚已搬将出去,人走了床上却留下了一大堆想丢又舍不得丢的鸡肋性质般的衣物和棉被等物什,不过好歹在这些东西旁边还可以再安插一个人躺下,时不时有文革或者杨生朱的同学朋友在这里打尖住上一晚,免不了第二天起来眉头皱起浑身瘙痒不爽。杨生朱是个麻将迷,屋子反正空着,便天天晚上召集左邻右舍鏖战方城。偏偏杨生朱天生不拘小节,堂子散了牌友走了满地的烟头杂物他也很少打扫,或者打扫也是轻描淡写地舞两扫把了事,日积月累就造就了这屋子里的脏乱和邋遢。东卫心情好了就打扫打扫,否则听之任之只把自己床前的那块地面弄得干净些。东卫很奇怪象扬生朱这样的硕士研究生居然这样不修边幅不讲究生活细节不爱环境卫生,大概智商高了学历高了不必用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爱因斯坦不也蓬头垢面风一吹就长满蒿草吗?打扫干净后才觉得爽了一点,不过知道保持不了两天,麻坛一开战又会恢复到脏乱差的不治局面。 晚上东卫践约请杨生朱小炒,在等食堂师傅炒菜的时候,杨生朱问东卫:“晚上战斗,来不来?” 东卫望着杨生朱瘦削惨白的脸上沙一般密布的胡茬桩子,心头奇怪在如此逼人奋发的形势下这个老兄会对麻将有这么大的兴趣,麻将能产生多大的经济效益?东卫搞不懂杨生朱是怎么想的,不屑地说:“天天就知道打麻将,又费马达又费电,熬个通宵赢几十元钱,有啥意思?今晚我有事,你老兄另扯场子,别拉我下水,我要下海,学游泳,搏击风浪。” “不打就不打,说那么多干嘛?说得比唱的都好听!没有关系,没有门路,下什么海!”杨生朱眼镜后面的眼白鼓了一部分出来,不以为然中间带着愤愤不平。 东卫最不服气的就是这个!没关系没门路难道就坐着等待湮没于社会的底层?就毫不挣扎地落入默默无闻的平庸行列?就甘心眼巴巴地看着他人畅快人生、挥扬意气?不,不能够这样,没有路闯也要闯出一条路来! 吃过晚饭,看天色微黑,东卫来到宿舍值班室拨通了李工家的电话,是她女儿方小燕接的:“喂,哪位?” “小方啊,我是周东卫。” “噢,小周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方小燕的声音透露出一片热情和喜悦,周东卫想她样子肯定笑嘻嘻的,每次给李工家打电话都是这样,被方小燕的热情搅得心里暖乎乎的,觉得方小燕到传呼台做接线员一定会成为三八红旗手。 “今天上午从万县飞回来的,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还可以!” “你妈在吗?”东卫盯着墙上挂着的《成都晚报》竭力想看清一个标题,只听电话里方小燕清脆的声音喊:“妈,小周的电话。”然后就是李工的北方话扑入耳帘:“小周吗,怎么样,刚回来?好几桩事情等着你去跑哩。” “我也归心似箭,就念着你这里的事儿要人去跑,急巴巴地赶回来,——李工,现在您手头有些什么?”东卫摸出笔和本子准备记录。 李工笑了:“刚回来也不休息休息?这么急啊。” “赚钱要紧。” “对,对,赚钱要紧。小周哇,你听好啊,现在我手里面有219 X 8的200吨,还有159 X 10的,大概150吨左右,另外是108 X 5。5的,120吨。对,全是YB管,价钱啊,219 X 8的你往外至少报3800元/t,可以让一点嘛,你灵活掌握。另外两种的价钱人家明天告诉我。东西都比较实在,关系过得硬的。你赶快去找下家,不要拖得太久。” “我全记下来了,明天就去联系,有货就好说,我有的是劲去跑,——都很踏实吗?”东卫浑身象蔫瘪的排球突然猛烈充气,急剧地膨胀起来,轻拍两下肯定会蹦得老高。 “踏实,踏实,都是我的老关系。”李工虽然没拍胸脯,但她的表情东卫想象得出,胖乎乎的脸上绷满了自信和稳操胜券的微笑,刚才念钢管型号时她的眉头肯定凝成一堆还一皱一皱的。 东卫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正要搁话筒,听里边方晓燕说:“妈,给小周说,还有废次管和厚壁管,要不要?”李工便嘿嘿笑着对东卫转述了一遍,东卫一一记录在串串日记本上。回到屋来只见杨生朱叼着香烟与一帮人搓得正欢,问东卫:“上不上,我让你。”东卫克制着受惑的心思只站在边上看了几把,毕竟不如亲自上阵,觉得没多大劲就躺到床上看不久前买的《百年孤独》。 第二天东卫上班就到财务科把购买工益券的 500元钱交了,登记完身份证号码,东卫小心翼翼地问梳着时髦发型、指上戴着两个金光闪闪戒指的财务科长:“不能够多买吗?” 那人到中年仍不失风韵的财务科长头也没抬:“可以呀,到金通公司和市信托公司都可以买。”她本来是一个和气的人,一向对人比较友好,可现在忙于数点钞票和整理名册,便未顾得上遵循她平时的说话礼数了。 东卫不想再打扰她,可忍不住问了一个关心的问题:“什么时候拿得到票?是不是还要挂牌交易?” “这个月底可能拿得到,九月份挂牌交易,——你没读购买细则吗?” “我刚出差回来,不了解。”东卫说完赶紧离开财务科,再到自己科的科长室汇报了出差的情况,科长是一个秃了顶的老头,酒糟鼻子红红的,他向来满意东卫的能力和工作态度:“嗯,嗯,不错,小伙子可以。” 东卫心情愉快地回到自己所在的大办公室,泡了一杯茶抓了几份前些天的晚报看。少倾,见办公室里的人少了,便摸出串串记事本来到电话前,一个一个地拨出去问串友们要不要219、159和108的钢管。 此时正值成都夏天上午的八、九点钟,外面的太阳还没有彻底光耀起来,天是瓦蓝色的有一两抹清淡的白云,屋子里的吊扇开着,气温本就不是很高所以虽然阳光灿黄但却凉爽怡人。办公室里的人们聊完了天正慢吞吞地开始干起各自手头原本不多的活计,每个人茶杯里的茶已经泡熟,呈混浊的黄,这是最佳状态,喝起来最有味道。看着这遍景象东卫觉得自己也沾染了这慵懒闲适的气息,向串友们报管子规格时话语显得不那么迫切竟有些闲雅散漫,如电影电视上大人物们海滨度假时讨论枝节小事一般。通话中间免不了有人又提出要新的规格或有新的品种,东卫提起精神一一认真记录,不一会就满满写了串串记事本两大篇,边记边说:“我马上去联系,有消息就立即回话。你也落实落实我的管子,互通有无嘛!哈哈哈!”东卫缩立在放电话机的角落里,把声音压得最低极怕有人听见自己在不务正业,但与串友们说到高兴处便难自禁地放大声音,被人知晓一二自是难免,不能两全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还有两个资深串友——其实也就认识一两个月在电话里热热闹闹里谈了数桩未遂生意——电话没有拔通或者人不在,只有过一阵子再打了。东卫合上本子坐回到自己的藤椅里,喝了一大口茶,点燃一支烟并给屋里的顶头上司——科里设备组的组座刘工散了一支,刘工五十开外年纪,脸红扑扑的,最爱的是抽烟,接了烟对他笑笑没说什么。东卫吸一口烟翻开那记事本,要钢管有钢管的信息一大堆,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把握大些?东卫思考了一会,按对提供信息的人的印象好坏把这些信息分了个类,觉得有搞头的用红笔勾将出来准备作为重点抓,也就是电话打勤一些。看着那些钢管型号和电话号码东卫真恨不得它们立刻生出人民币来。跟从李工之后,谈了有七八桩比较具体一点、有些进展的钢管生意,东卫自费购买的红塔山已抽掉近两条,两条腿蹬车也蹬酸变粗了,自行车轱辘滚得更圆了,就是还没有一个泡冒出来回报自己。东卫想这次再出击,不论外因内因均该成功了,否则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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