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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蜀园饭庄花钱不多但畅快淋漓的喝酒划拳结束之后,东卫目送林文革和林红艳跨上自行车绝尘而去,他挥挥手,心里默默祝福文革。骑车回到寝室,东卫睡了一会儿午觉,酒意拱着睡眠轻快地周身游窜,人舒服得如同风尘仆仆的长途跋涉者跳进了沸热酥暖的浴缸被水热情抚润一般,浑身上下晕乎乎飘柔柔软绵绵的,每一根骨头仿佛要就此散伙各奔前程去当个体户一般,都按捺不住发财的激动松软抖摇起来,直把东卫送上了飘飘欲仙的境界。阵阵的惬意和逍遥使得东卫的心情顺畅极了,钢管和股票被暂时搁在了脑子外面,迷糊之间又想怀中再拥有那个在梁平萍聚过的小琴就好了……。这一阵和衣憩睡到了两点方宣告结束,随着酒劲的消褪东卫慢慢醒了过来,他坐起身来使劲地把头摇了几摇,逐步回到现实中来。梦中的恍惚好事让东卫嘴角挂着笑容,他两手撑住床沿,耷拉着脑袋想努力地去追索和回味,但那好梦已如云烟散得一干二净,怎么也捕捉不到。 东卫叹了口气,抬起头,望见斜对床的杨生朱戴着眼镜微张着嘴气息均匀地睡在他的那堆衣物和被褥之中。杨生朱上班异乎寻常的轻松,他在厂里的微机监控室上班,一周名义上有三个夜班和三个白班,但东卫觉得他天天都空着闲着,晃晃悠悠的自在得很。除了打麻将也没见他有别的什么嗜好,这么多时间他干嘛不用来图谋些发展或者谈几个女朋友?东卫和杨生朱虽同处一个寝室好几年了,但对他了解并不多,虽然平常嘻嘻哈哈,在麻将桌上也有些往来交情,可从来没与他惺惺相惜过,更不用说推心置腹地谈投机过。杨生朱似乎有一个女朋友,她一两个月来敲一两次门,然后神秘地站在门外边面无表情地把杨生朱叫走,那女人很高很壮满脸的自信和倔强,与杨生朱的单薄酸儒有天壤之别。那女人从不进屋来坐,杨生朱也很少谈起过她。有一次东卫和文革趁三人龙门阵摆得开心,问他那女的是不是你女朋友,杨生朱脸上露出淡淡的浅浅的却是神秘难测的微笑反问:“你们看呢?”东卫说:“看不出来。”杨生朱便说:“那就不是。”文革说:“说得含含糊糊的,肯定有一段爱情故事,是不是?”杨生朱不置可否地再次神秘地笑了,不过那笑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东卫不喜欢这种软绵绵阴兮兮不能与之开怀畅谈的男人,所以后来便再没有关心过杨生朱的终身大事。 东卫站起身来扯了毛巾到水房擦了一把脸,回屋时目光扫过杨生朱苍白的面庞,发觉沉睡中的他是那么的憔悴和颓唐,他的一只睡眼微睁着,露出了些许眼白像搁浅的鲤鱼肚皮,一些散漫凝滞的光害羞地射将出来令人甚是有些心悸。生朱啊生朱,有什么事如此伤怀忧心,干嘛不想开些?停留沉湎受制于过去又有什么用呢?东卫为杨生朱担忧着,他对自己说你可不许这样,男人必须挺住。 下午的太阳象盏一百瓦的灯泡悬在头顶,射出来的光明亮而温热,东卫戴上墨镜方暗化了这普天共用的灯泡在自己眼前的亮度,骑车来到办公室。中午喝了酒,满嘴干燥无津,先咕估咕地喝了一大杯在寝室里无法喝到的白开水。办公室的同仁们都在议论工益公司的可转换债券。东卫抓紧时间把因出差而耽误下来的工作补上,东卫的专业技术不错,那些图纸和工艺很快就看完编完了一大部分,想留些放到明天去做,否则明天干坐着岂不太是无聊?点了一支烟侧耳倾听同屋们的议论,只听他背后桌子的武老师正总结性地发言:“管得它的,大家买我也跟着买!反正就买这500块钱,多的也不要,哪个晓得是不是肯定会赚?我也搞不懂啥子股票、债券的,都赚钱这钱从哪里来?”武老师是个四十左右挺富态的女工程师,她平常待人和气,爱串门和聊天,讲起话来象母鸡下蛋和公鸡打鸣惟恐天下没有人听见,科里厂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她这里准有消息和评论发布。 东卫他们组的组长刘工,红通通的一张脸下有腆着的一圈大肚子,他陷躺在藤椅里吸着烟说:“据我了解,工益公司的效益并不怎么好,如果只有个2。88%,再加上百分之七、八的红利,也不过百分之十左右,跟存一年的银行差不多,我看没啥子买头,因为炒不起来啊!利息在那里摆起的,价钱不会高到哪里去。”同屋的其他人似乎也都是这种看法,基本上每个人只买了厂里卖给每个职工的那一份,只有屋角平常号称是粑耳朵协会会长的杜工上街排了个通宵买了两千,听到大家如是推测后市,自是不甘又有些发慌,一颗心七上八下悬飘飘的尚没有着陆点。 “哎,小周平常不是在看股票书吗,你说说看,这工益券买不买得?”武老师自己议论完了,见大伙都一个调子没有百花齐放,便想听听其他不同的看法。她内心其实还想多买点,但还没找到理论根据和胆量来源,便不停地议论不停地寻证以充实和巩固自己的念头。刘工和杜工也抬眼看东卫等待着这位股票理论迷的发言。那杜工背着老婆斗胆多买了两千,心里正悬吊吊的不知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股票这玩艺报纸上说得热闹火爆,可那都是上海、深圳的事,橘生淮北为枳生淮南为桔,到了成都,谁知道会是什么光景?同是一场动乱,北京、上海、成都的闹法还不一样哩,就成都把个一亿元的人民商场给抢了烧了。 东卫觉得自己的股票知识完全可以给这些尚懵里懵懂的人们上一堂咨询课,他抱着果珍杯子把脸转向办公室的同仁们说:“可转换债券实质上不是股票,股票是不退本金的,每年只领取红利——正规的叫法叫股息。可转换债券象工益券这种都是讲明若干年后会退还本金,每年也分派利息而且可以挂牌交易。就这个意义上说,我觉得工益券如同刘工说的即使炒起来价钱也不会太高。”大家都点头,就杜工还皱着浅浅的眉头微摇其首。 “不过,”东卫话锋一转,“成都目前还没有什么公开发行的股票,这工益券的性质却有些类似股票,——可分红派息,可以上市交易,可随时买卖。股票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公开发行的,国家控制得极其严格,成都肯定是因为暂时发行不了公开上市的股票就改头换面推出工益劵来。而且,书上说按照国际惯列,可转换债券是必定会转换成股票的,从这个前景看,工益劵又大有搞头。杜老师买了绝对不会亏,说不定还能狠捞一笔,现在大家都懵懵懂懂的搞不清楚,要赚钱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前些日子出差不在成都,否则我也会排队去多买的。”东卫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这番分析正确有理,说后面两句时的口气虽然硬劲十足,但心头却是虚的,——自己即使在成都又哪来的钱去买这大有赚头的工益劵呢?东卫呷了一口茶,为自己的外强中干难受得揪心。 “等于说你是觉得买得哟?”武老师显然受到了启发和鼓舞。 “武工,把你的老窖拿出来,真的买得。”东卫回答她说,抬眼看杜工,因为有人在理论上支持他的行动,杜工刚才还紧绷的脸松驰了一些,缓缓地绽出了些笑容,自言自语道:“管他妈的,就算赌一把!我觉得小周说得有道理,这工益劵前景肯定会不错的,成都还没有公开上市的股票不炒它炒什么?小周啊,你的股票知识不错嘛!” “哪里,哪里,纸上谈兵。既然杜工你买了,就别三心二意,炒股票最忌摇摆犹豫,要坚决果断,——这也是书上说的。”东卫说。 “涨也好,跌也好,我反正只要我那五百股,懒得象杜工那样操心费神的。”组座刘工在藤椅里把身体调换了一个姿势,他的块头很大,把整个藤椅都塞满了,这一动把那藤椅摇得嘎吱嘎吱直响。 “要炒股票,淘神费心的事情多着呢!等工益劵挂牌大家就知道了。”东卫站起来挨到电话边准备给串友们打电话了,上天保佑219管子的事情吧,赶紧把钢管做成一笔,赚个三五千的就有钱投入到工益券上面去了。 电话铃像有灵性似的在东卫的手刚搭上话筒时抢在前头欢天喜地响了起来,东卫就预感到是找自己的,赶忙抄起话筒贴在耳边:“喂,找哪位?” “请找一下周东卫。” 话筒里传出一个年轻女人娇滴、秀气、文雅的声音。 东卫听出那是刘晓的声音,刘晓这湖北人成都话说得相当纯熟。东卫有些失望不是串友们打来的。不过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刘晓了,而自己的身体在梁平机场刚经历了老辣女人的摧润,虽认为那是荒唐的病毒,但对这病毒却产生了想念,东卫记得刘晓的腰肢是纤细柔软的,便已有些不清不楚的冲动,有搂一搂那腰肢的欲望。当即不由精神一抖,心头喜滋滋地说:“刘晓啊?我是周东卫。” “你找得我好苦哟!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来看我!”刘晓欢喜地埋怨道,语气中明显带了撒娇的成分。 “昨天我才出差回来,你怎么提前回学校了?” “怎么,不欢迎我回来?是不是打搅你了?”有些幽幽,刘晓有时特别敏感。 “说哪里话,见到你留的条子我很高兴啊,不过这两天手上正好有点事情,想处理完了再来找你好好玩玩。” “我一个人呆在学校里好难受,你来嘛!”刘晓的声音进入了欢快的哀求状态。 “你家里不是要你考研究生吗?一个人安安静静正好读书啊。”东卫担心与她约会而误了串钢管的事情,晚上说不定还要到李工家去落实219、159、108这些管子的价格哩。不过也不能太伤刘晓的自尊芳心了,东卫决定向她许愿后天——星期六去找她,带她出去跳舞。 “那是我爸妈的一厢情愿,我才不考哩!你来嘛,我一个人好孤伶啊,你真的就忍心?” 东卫心说我有什么不忍心的,我们之间又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不就是中你圈套、立场暧昧、半推半就地泡了几次开水吗?口里说道:“不是我不来,真的是我有重要事情。什么事啊?为 money 奔波哇!这样,后天礼拜六一下班我就到科大来,我们一同去吃饭然后去dancing。礼拜六下午六点,你在寝室等我,我来叫你,好不好?坚持坚持嘛,我哪里有这么重要。好了,有人要打电话,我搁电话了。”东卫不待她再言语,率先把电话挂了,想真是各人有各人的愁处,刘晓在找浪漫王子,自己在找金钱大哥,着急恼火的对象都不一样。现在money和love谁最重要?东卫强烈地觉得钱要重要些,有了钱自己才会有从容追寻爱情的心态,才会有实力去获取自己最中意的女人。何况谁想跟刘晓谈爱情了,她烧火棍子一头热,自己心头对她还是喜玛拉雅山的雪——连融化的可能性都没有,校园里的人容易进爱情胡同,跳跳舞,聊聊天,温柔温柔,可以了。 当下翻出串串记事本打了几个电话出去追问219管子的回音。东卫了解到目前市面上这种管子缺货,而需求很多,自然应当作为重点来抓。文革介绍给东卫的中侨建材经营部的裘大明最先打回电话说219的管子可能有戏,就是价钱能不能再让点,他手头正好有一个外地来的买主。东卫一听,喜得太阳穴的神经跳了几跳,因为这个裘大明上次就带了个买主提着一大包钱来买了一批180的管子,遗憾的是通过另外一条线做成的,——那次李工提供出来的180管子价格高得吓人,出不了货,东卫白辛苦了一场只在名片薄里增加了一张裘大明经理的名片。他记得那次裘大明身边那个广东客装现钞的密码箱,沉甸甸的,里面全是四人头啊!当下稳住了兴奋,故作镇静地问:“老裘,很踏实吗?” “我裘大爷啥时做过不踏实的事,讲过不踏实的话!从来说一不二!我手上肯定有人要219的管子,当然价钱要在3800元/t以下,周老弟,心别太肿,报3850元/t人家受不了,有钱大家赚嘛!”东卫记得裘大明的样子,他微黑的皮肤,四十出头的年纪,戴着一副故作深沉的黑边框低度近视眼镜——东卫觉得十有八九是冒充斯文的平度眼镜,头发细软,在头顶上的那部分向一边倒梳理得还算齐整,但两边的鬓角却芜乱参差,很有挨拢眼眶与眼珠会合的趋势。裘大明镜片后面的两只眼小而狡黠,盯人的时候倒炯炯有神,嘴唇上留着一排只比斯大林略为逊色的小胡子,胡子下面的嘴则随时微启着准备发表长篇大论并发射泡沫星子,他的脸寡黄寡黄总让人觉得前夜刚打过通宵麻将或是在逃的黄疸肝炎病人。按道理他已算是一个有钱人了,可东卫两次见他时发现他的裤子都灰溜溜的微皱着而且有些不合体的肥大,皮鞋则象是踏着在划的两只黑不溜秋的打鱼船。他的装束虽然不太如人意不过气质倒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贼精贼精的仿佛有无尽的路子和用不完的关系。这人说话也颇有特色,财大气粗中间夹裹着几丝难辩真假的热情爽朗,第一次见面他就开门见山:“本人裘大明,叫我裘大爷也无妨,——球大爷喊我老汉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名字不好,老裘的运气还可以,赶上了翻身农奴的好时光,托邓大爷的福也当了经理。不是说吹,成都的钢材界我全认识,以后进货出货尽管找我,老裘不拍胸脯则罢,一拍就硬是要拍出钱来!来来来,这是我的名片,周老弟留存,有事打电话、打传呼。”现在东卫听他掷地有声甚至带点盛气凌人的话语,心中虽不舒服他的口气,但却相信他手头确实握有买主,当下带笑说:“裘经理我当然信得过。踏实就好,我马上就打电话问可不可以降点价。老裘,落实好了以后我就给你打一个传呼,怎样?” “好吧,你把一切落实好了给我回个话,要搞快点!”裘大明在那边砰地一声断然把电话挂了,比刚才东卫挂刘晓电话时要坚决果断十倍,明显地不怎么以为然。东卫被砸得愣了愣神,凝了几秒钟才把话筒搁下,怎么隔了话筒这厮就没了那么多热情抖拔出来? 来不及顾及裘大明小觑的态度带来的自尊伤害,东卫就在心头估量李工219管子的底价,还有李工的货到底踏不踏实呢?于是立马就给李工办公室打电话过去,她不在,又往她家里打,那电话唧唧唧地响了半天也没人接,东卫只好失望兼亢奋地搁下话筒,搓了搓手心,从万县回成都后出师很顺利嘛,219管子一下子就搭上火了,这是一个好兆头,希望能继续下去。坐回藤椅里点燃一支烟,东卫抚平还有些激动的心情,思索李工的底价到底是多少呢?东卫找出复印的钢管出厂价格表,这是好不容易才从李工手里要到的,经过多次复印有些数字已不太清楚,不过大概还能马虎猜出。从热轧无缝管那一栏里找到219 X 8,出厂价是3300元/t,李工最可能拿到的价是3700元/t左右,——这中间有个黑得不得了的虾子加了400元/t,如果能跟裘大明的广东客谈成3790元/t,中间三个人就有90元差价可以吃,自己、裘大明、李工每人可吃30元/t ,200吨全吐出去的话每人就有6000元,真的能够做成也还是可以了,——相当于自己上两年多的班了!东卫慌忙转了心思不敢往下面再想下去,这精神牙祭已不知白打过多少回了,钱没到手之前一切都是无聊扯淡的空想! 当串串的一个原则就是各条战线多方位出击,绝对不能吊到一棵树上守死。东卫担心裘大明的广东客另有路子滑出套口,裘大明虽然说得钉钉然,仿佛十拿九稳,但也不能全盘信他,这种事钞票不亲自拿到手中不能算是成功。起身又给另外的几个串友打电话去问音讯,同时补打了上午未找到的两个串友的电话,只有教育学院的张一凡说可能要要,但还要再落实,落实好了立即打电话给东卫。其他的都说还没有找到要219的买主,当然都还要继续找,找到了就立刻回话。 东卫对张一凡说:“抓紧点,老兄,如另有人抢了先你就没戏了。”张一凡说:“当然、当然,我的老板前一个星期说要219 X 8的,现在她到绵阳去了,过两天才会回来,她回来了我就马上回话。”东卫说:“那好吧,等你电话罗!”放了电话想张一凡这个人挺不容易,他们只在城北花圃的周五钢材例会上见过一面,互留了电话,他长什么样子东卫现在已不大记得清楚了,只觉得不是一个很精干的读书人模样,穿得比较土气和老式,人明显的厚道和本份,连刚才话筒里的声音也小心翼翼地显得憨实慎微,口气中生怕东卫会弃他不理而分外的温和恭谦,东卫浑身不自在,自己根本不配承受他的恭敬呀!这样拖泥带水不能利落自信的人居然也加入到串串队伍中,可见那教书匠的日子也实在难捱,穷则思变,可变能通吗?但不通也要变,时不待人啊!他为自己也为那张一凡鼓劲加油。 东卫望着窗外,有四只高耸的烟囱矗立在厂房群中,一排排的厂房高高矮矮的顶着房梁延伸到远处,时不时还能听到厂内火车的汽笛声和就近车间行车开动的轰隆声,阳光已变成金黄色温和地斜洒下来为地面造就了一批阴暗,天空中赶早的晚霞笑吟吟地抢占了有利地形正不慌不忙地展示着清清淡淡的绚烂,黄昏接踵就要来到,一个白天就这样过去了。望着这黄昏夕景,东卫心头塞满了惆怅和希望。 下班前给李工家打电话,又是她女儿方小燕接的,“喂,请问找谁?”那声音亲切温柔显得单纯而有教养,东卫不由心里舒坦了一些,跟她通话不用担心自尊遭暗算的问题了。 “我是周东卫,小方啊,你好,你妈在吗?” “哎呀,真不巧,我妈跟我爸刚出去参加他们的同学会去了。有什么事吗?”方小燕抢先在话筒里替他着急起来,她知道东卫打电话来都是有跟钢管有关的事情要谈。 “就是想落实一下你妈昨天说的219的管子,现在我联系到了一个买主,对方要求让点价,我想问问你妈底价是多少?还有货码在什么地方?是不是非常踏实?”东卫想跟她说这些也没用,她不懂。 不料方小燕在话筒里说:“219 X 8的管子吧?我知道,好象是比较踏实的。我妈在手里捏了好几天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买主,这几天正着急把它吐出去,不然指标和合同就作废了。”耳濡目染,天天旁听不会也得会了,东卫这样为方小燕的行话解释原因。 “也就是说很踏实,肯定有哦?那就好,我这头的买主要求价格低于3800元/t,你问问你妈,我们还有没有赚头,中间还有一个人。” “好,我记下了,3800/t。你动作还真快嘛,昨天我妈才告诉你,今天就找到买主了。”方小燕声音里荡着些笑意,甜甜的。 “没办法呀,不象你有一个能干的妈妈包揽了一切。你看,你笑得多轻松,我可笑不出来,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弄成。” “钢管生意是挺难做,不过我想你会成功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嘛!”方小燕赶紧安慰话语中明显带着苦涩和焦灼的东卫,这个男人孤身在成都闯荡也真不容易,又想起自己同学严红那里的废次钢管,不知是否对他有用,忙告诉他说:“哎,对了,我同学那里有废次钢管,短次,一米左右,217和140的厚壁管,大概有四五十吨,东西我都亲眼看到了,堆在我同学他们公司仓库的坝坝里,你要找到买主,我这边绝对踏实。” 东卫笑说:“你妈昨天说过。我记下了,是不是十拿九稳?那好,到时我一找到买主就找你,怎么,你也出动了?” “反正呆着也是没事,做做嘛也无妨,挺好玩的,讨价还价。” 真是少女不知愁滋味,东卫苦笑:“可不好玩,太折磨人!人家说十串九不成,我看百串九十九不成!——你爸妈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问清楚了就跟对方回话,还有另两种钢管的价格也要问问你妈。” “你九点半左右打电话来吧,或者你来一趟也行,我一个人在家,正愁没人说话。”方小燕欢快调皮地说。东卫叹了一口气,要是没有挣钱出头这块心病缠身,跟这种无忧无虑、热情爽朗的姑娘相处倒真是件快事,他真不想同方小燕谈什么钢管,越谈下去自己会越严峻,脸上除了思虑便是焦灼,断不会有舒心惬意的表情,更挤不出淌满了情趣的高谈妙论。他勉强鼓起情绪迎合着她的欢快笑说:“一个人闷了想找人聊天是不是?好哇,你可找对人了!不过得等我做成一笔后,让你吓一跳我的口若悬河。——好,那我九点半打电话来,再见!”挂了电话,回味了一下方小燕透出的信息忍不住打了个响指,灯泡说不定就要亮了!东卫心里预支了一些成功后的得意,有些快活,下楼梯时不由轻哼了两句歌儿,步子踏得坚挺而轻盈。 在食堂晚饭后东卫冲了个澡,哗哗哗地让龙头里泄出的水猛击自己的胸膛,淋得浑身干净清爽,回到寝室杨生朱已不知去向,大概到外面看录相去了。东卫扭开台灯,点了一支烟,把被子垫在背后半躺在床上读前阵子买的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那七代人的命运紧紧揪着东卫的心,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反来复去地做他拿手的小金鱼,他正关在房间里铸好了又熔,熔了又铸。东卫不由抬起脸盯着头顶上微微泛黄、已收容装载了好几代前赴后继灰尘的帐顶,想自己今后如果挣了钱出了头会不会象功成名就的民族英雄奥雷良诺一样孤独凄凉、无聊塞闷呢?是啊,自己现在做的、努力争取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到最后自己真正能盈握住什么呢?历尽艰辛获得的金钱和地位将来能让自己的心灵不象奥雷良诺上校那样孤独无籍吗?这些深层次的高科技问题几千年来把无数个哲学家都搞得头昏脑胀,最终连问题是什么也莫明所以,东卫自然不能够想出什么完美的答案来。他摇了摇头,中毒了!奥雷良诺上校再孤独也有小金鱼陪着啊,自己现在连小金鱼都还没有,得先捞它几条再说。抬腕看看手表已快九点三刻,忙爬起身,来到值班室又把电话打到李工家里。 这回是李工接的电话,李工一定从她女儿处获悉了东卫这一天活动的结果和想打探的问题,声音里带着满意和高兴,刚才在同学会上多喝了两杯葡萄酒还演唱了一首《莫斯科郊外的夜晚》,嗓子已有些发哑。东卫想她过得真是快活,有地位有权力有关系——自然就有了钞票,现在这奔向二十一世纪的年代里谁也不会象奥雷良诺上校那样苦瓜兮兮地作茧自缚尽折腾什么小金鱼了。李工告诉他说:“小周啊,219 X 8的稍低于3800元/t可以做,中间还有一个人?算进来嘛,最好谈成3790元/t ,那都还有赚头。底价啊,3720元/t,货嘛200吨,就在厂里成品库。小周,应当保证我们俩每人25元/t的赚头,另外一个人就让他赚20元/t好了,心不要太大,明白我的意思吗?明白就好!噢,108 X 5。5的钢管已经没有了,人家早脱手了;159 X 10的还在,共150吨,底价我索性告诉你,是3550元/t,我们每人捡25元/t左右就可以了,外面价是3650元/t。”最后李工说:“全明白了吗?小伙子使把劲,给我跑紧点,219的管子外面俏得很,合同还在我手中,没问题的。好了,就这样吧,我刚在同学会上多喝了两杯,头有些晕,要早点睡。咱们有情况随时联系!”东卫这一夜象吃了半个定心丸,心头踏实充盈了好多,他故意让自己不相信这刚从买卖双方获得的可能促使自己成功获利的消息,不过还是忍不住把思想的触角伸到了那即将到手的5000元钱里面,胆怯地为它们安排了去处,入睡后更是立即将未来的这笔钱财带进梦中超前享受了一番。 次日上班泡好茶,把头天的晚报浏览了一遍,东卫估摸裘大明经理该起床办公了,就给他打了一个传呼过去。电话倒是很快就回了过来,不过裘经理的话语明显带着尚未饱和就被蒸馏出来的惺松睡意:“小周啊,你真早啊!怎么样,219管子的价格落实了?” “老裘啊,还没起床啊?真是扰你好梦了,抱歉抱歉!219 X 8的价格你给买主报的多少?货我落实了,就在钢管厂成品库,200吨,YB管。”东卫不直接报出自己的出手价格,想先听听裘大明的报价再来定夺,就象东卫日后在红庙子的炒股一样,谁先老老实实报出真正价格谁就挨斩,两边都晃着虚招想寻找对方破绽狠命一击捞个舒服,如都是行家里手便走几个回合比划权衡一番利益,有搞头的就握手言和拍板成交。东卫知道裘大明是个老鬼,所以尽量把话问得轻轻巧巧,仿佛随口一问没啥用意似的。 果然裘大明不肯轻易说价:“反正不能高于3800元/t,你的底价你知道的,你说是多少,大家都有点捡头。”他声音里透出一些对这种小花招的不耐烦。 “这样子,我拿给你3780元/t,你卖好多我不管。” “不行,太高了,3780元/t,我的捡头在哪?我最多就卖给人家3790元/t,每吨捡10元钱?那还有啥子做头!周老弟,你的东西怎么这样烫人?我给你说,你3760元/t给我我就做!” 底价是3720元/t,3760元/t出给裘大明,东卫和李工的赚头就是40元/t,李工是打算好了每吨捡25元的,那自己就只有15元/t,200吨就是3000元钱,一时间东卫觉得可以做了,有利润有收入——尽管比预想的差了一大截——但总比没有好,穷棒子怎么能够嫌肉不够精面不够细河水不带国际口味?但3760元/t给裘大明,他卖广东佬3790元/t,他这样子斜躺在床上眨巴着带眼屎的眯缝眼睛轻轻松松就捡30元/t?不行,象这样轻易搭上路子的生意难得遇上,如果不赚够点子日后定会后悔不已,得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利润,应当再紧一紧裘大明,不信他就死守3760元/t的阵地放弃一笔即将轻松到手的可观利润?东卫在心头飞快地盘算了一遍,千丝万绪汇成股股震颤,直往神经里的兴奋中枢涌去,就要成功了,稳住!他清了清因紧张思索而变得干巴粘腻的喉咙,换了一个握电话的姿势像电影里忙碌潇洒的警官们一样用下巴夹住话筒,腾出一只手来握着笔准备记录最后谈妥的价格,他沉吟着说道:“裘经理,别说那么死嘛!我们大家都让点,3770元/t我出给你,怎么样,能不能接受?”他的声音虽然透着一阵令他自己都诧异的老练、冷静和镇定,但东卫的心突突突地已冒到嗓子眼来,口干得已派遣了牙齿猛咬住上嘴唇,裘大明如说声“不”挂断电话,这昨夜还偷欢了一阵子的心恐怕就要挨上一刀悬空示众。 “嗯,……,3770元/t,……,我考虑考虑,还是高了点,这样吧,我跟买主谈一谈,你下午或者晚上来电话问结果,可能恼火。”裘大明突然觉得东卫的口气变得森严冷硬,大概这小子手头确实有货气才这么壮,不由把口气放软了含含糊糊地抛出饵钩先吸引住这头愣头愣脑的肥鱼,219 X 8的管子这阵子确实好销,自己的货源不足可不要白白丢失发财机会。 东卫心头小舒了一口气,明白裘大明这是在熬价。他既然没一口否决,说明3770元/ t这个价格有商量的余地,他准是想先跟手上的广东买主谈妥后再来还自己的价格,裘大明,裘大爷,使出你的本领吧,猛斩那个广东佬,千万别掉头来斩兄弟我,我每吨只想赚25元而已!东卫让牙齿从嘴唇上撤了回来,咽了一下喉咙说:“那我下午给你来电话。裘经理,你晓得外面价是3820元/t。” “那是喊的价,成交价哪有这么高!就这样吧。” 裘大明说完搁了话筒。东卫的心被希望捆绑着悬在了半空,想起还有张一凡,他的老板明天就回来,3770元/t就推给他,顶多再让他5元或者10元,两个灯泡有一个亮就行。还有159 X10的管子昨天也报了出去,它上面能冒泡也行。这么多线撒出去,总该捞上些说得过去的鱼和虾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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