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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声东击西
许勒令开创的评比遭受打击一事,还得从11A师思想工作部新上任的当主任到司训队挑毛病说起。 对任何首长来说,挑下级毛病绝对是一项不可或缺的能耐,对当主任也是如此。玩弄这种手腕一来能显示显示首长高超的领导艺术——的确,身为首长如果不能挑出下级毛病,本身就是很致命的毛病,是缺乏才能的具体表现。二来,挑了下级毛病,就能堂而皇之、名正言顺地收拾下级,下级就会怕他;下级怕了他,才不敢对他的所作所为说三道四,并有可能给他奉上值钱的礼物,这样,他才能找补回来被更强者敲去的那部分钱。仅仅这两项好处,就足以让绝大多数首长热衷于挑下级的毛病。另外,当主任这次去司训队挑毛病还有别的隐情:他的一名远亲在司训队受到上级压迫,多次在暗地里向他求救。为此,那名远亲还送给他价值不菲的礼品。他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当然,这一项纯属个人机密,他从不打算透露给任何人。 11A师思想工作部当主任的姓氏极为罕见,但他挑下级毛病的能耐在同僚中更为罕见。根据他所信奉的物以稀为贵原理,他认定凭借这两样罕见的东西,绝对可以在队伍上建功立业、名扬四方。 当主任信奉物以稀为贵,更信奉队伍上的核心价值观。依据这种观念,他认为军队虽然是为打仗而存在的武装集团,但在军队里搞思想政治工作却远比搞军事工作更为重要。在政治挂帅的年代里是这样,在如今的经济建设时代,军队的思想政治工作仍然是最为重要的工作。依此类推,他的能力水平当然要比军事、后勤部门领导的能力水平高上一筹,他的权力地位也理所应当要比其他部门领导的权力地位高上一等,他的前途也必然要比其他部门领导的前途更为远大、更为光明。 在现实中,队伍上的普通军官也的确对各级思想工作部门十分敬畏,因为他们升迁任免往往与这个部门、而不是与别的部门息息相关。他们也知道,在多数情况下,这个部门对自己升官并无最终决定权,有时甚至连有所裨益也谈不上,但这个部门却有把升迁的好事搞砸的能耐,也就是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11A师范围内,当主任的部门掌握着一些相当重要的权力,比如每名军官年度工作鉴定,每次提升时的审查,每次军官职务调整的方案制定等等。拟提升副营级以上职务的军官,都要经过师思想工作部门考查,然后报师常委会研究批准。实际上,即使是师长、政委想把自己的人提拔起来或安排到关键岗位,也需要思想工作部主任密切配合;师长、政委想把自己不喜欢的人压着不提或者由关键岗位调到一般岗位,同样需要思想工作部主任密切配合。思想工作部主任一但与师长、政委达成默契,他们就能上下其手,把提拔任免军官的事情办周密,办稳妥,不惹出乱子。作为思想工作部主任,无条件配合好师长、政委的工作,是最起码的要求,也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出路。再说,对他个人而言,这么干有很多好处,没多少坏处。而不这么干,则只有坏处没任何好处。思想工作部主任听师长、政委的话,师长、政委也会给他面子,让他分享到一些好处。有机可乘时,思想工作部主任一手操纵,就可以把自己的人提到副营或正营级职务上。但他想只通过他自己把亲信提为副团或正团则比登天还难。所有预备提升到团级职务上的军官,必须经师长、政委两位师主官亲自挑选,师里其他任何人都无权染指这种事情。想到这一点,当主任在感到一丝沮丧的同时,不免发下宏愿:我他妈早晚也要弄个师主官当当,也好享受享受把亲信提拔成团级军官的乐趣。 其实,在发下这个宏愿之前,当主任也发过另一些类似的宏愿:当连队主官,当营主官,当团主官,而且这些宏愿都已顺利实现。现在,他当上了师里思想工作部门的领导,离师主官仅有一步之遥。为早日实现这一理想,他严令部属要使出浑身解数,干好他布置的每一项工作,其中很关键的一项就是找出下级的毛病。为此,思想工作部专门制定计划,派遣本部门的军官到各团、营、连、队里检查、蹲点。他指示部下把他也安排在计划里,以表明他对这项工作十分重视。但今天到师司训队检查工作并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是他心血来潮,临时作的决定,所以,既没有事前通知后勤有关部门,也没有从营院正门进入,而是在营院附近下了车,从北边山坡上绕进了司训队。来的路上,他下定决心:不挑出司训队的毛病,绝不善罢甘休。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当他带着随从转到司训队二排的平房,看到有个宿舍的被子上摆着一面小旗,再仔细一瞧,他发现旗帜的颜色居然是预示着不祥的黑色,顿时欣喜若狂。虽然内心很兴奋,可他还要装出暴跳如雷的样子给随从们看。 “哼,居然用插黑旗的办法来惩罚下级。他们的智商简直比笨蛋还低!就算战士们没叠好被子,也不能这么搞嘛。难道他们忘了我们队伍的本色,想另搞一套?为什么不用思想教育的办法来督促他们改正呢?思想政治工作的强大威力,难道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 当主任发完这通脾气,用手捋了捋油光锃亮的大背头,向四周看了看。然后,他背着手,低下头,来回走了两圈,似乎要做出一个十分重大的决定。最后,他又用手捋了捋大背头,斩钉截铁地命令随从干事:“去!赶快把他们队长、指导员找来,这件事一定要好好查查!”那名干事先跑去让当主任的座车从营院大门进来,然后到队部传达了首长指示。 听到师思想工作部当主任没事先通知就来到队里视察,还发起了脾气,赵贯彻和万广几乎吓破了胆,他俩当即扎上武装带,跌跌撞撞跑到当主任跟前,两腿并拢,立正站好,听候发落。 “搞什么搞?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居然隐瞒不报,欺骗上级,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难道你们忘了思想政治工作这个高招吗?我看你们俩简直是一对废物!事实已经证明,就因为你们根本不把思想政治工作放在眼里,所以才发生这种事情!你们不把思想政治工作放在眼里,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前途放在眼里!哼,现在不要跟我讲前途的事,你们能不能保住现在的位置还很难说。我看,你们很危险,说不定今年年底,我就要考虑让你们转业!” 当主任怒气冲冲说完这一通,又背着手,低下头,心情沉重地在赵贯彻和万广面前来回踱起步来,似乎满腔的郁闷还没有发泻完。他转了大约有两分钟,才抬起头质问道: “你们姓什么叫什么?都是干什么吃的?” 此刻,赵贯彻和万广早被吓得灵魂出壳、冷汗直流。万广甚至双膝发软,差一点瘫倒在地。到目前为止,两人都不清楚队里到底出了什么乱子。但有一点似乎可以确定——队里一定发生了可以让他俩丢掉乌纱帽的严重事件。比如说凶杀案件、反动政治事件或是重大车毁人亡事故,而事情发生时,他们恰恰没在现场。那一刻,赵贯彻和以往的训练日一样,去训练场转了一遭,就让吴中义开车把他送回队里,然后在他宿舍看港台枪战录相;万广则躺在床上,看着房顶为自己的事大伤脑筋——他常常把伤脑筋当成一种消遣。两人都没有按条令规定,带领队伍在野外进行操课。他们知道,这种行为按条令理应受到处分。当主任有可能行使他的权力,把他们的事汇报给师首长,请求师首长将他们撤职查办,让他们从队伍上滚蛋。万广最担心的就是到了那种田地,他老婆恩娜肯定会毫不犹豫和他离婚。因为她绝不可能跟他回农村老家吃苦受罪。这其实还不算最痛苦的。最痛苦、给他打击最大的是——一但那样的话,他拥有更多、更大权力的美好梦想就会化为泡影,他从当上军官那一天便确立的宏伟志向就要灰飞烟灭了!想到这里,万广出了一脊粱大汗,浸湿了衬衣、夏常服;桔子皮般的黄脸变得煞白,并渗出豆大的汗珠。 赵贯彻也一样害怕。他既担心自己搞独断专行的作法被告发,又担心自己收受礼品、私卖油料、侵吞伙食费的行径被揭穿,还担心自己私自把军车号牌拿给表弟用,表弟开车撞死了人,出了事;他最担心自己的事被揭露出来后,会被撤消一切职务,从此再也不能提升为副营职军官。想到这里,他黑乎乎的瓦刀脸也变得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但他总算是从大首长身边出来的人,见过大世面,连将军一级大人物的臭骂他都挨过,所以,面对眼前这名只不过是个上校的主任,还能结结巴巴地回答提问。 “报告首长,我……我叫赵贯彻,是司训队队长,主抓军事训练,他……他叫万广,他是管思想政治工作的主官。不把思想政治工作放在眼里全是他的错,他要负全责,因为他从不让我管他的事。” 眼瞅着搭档如此公然出卖自己,万广急得掉下了眼泪,还差点昏死过去,可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主任歪着脑袋,瞟了瞟比他高出一头的赵贯彻,发现这名中尉说话时的微笑并不十分谄媚,还妄图推卸责任,顿时气急败坏地冲赵贯彻吼叫起来:“你算什么东西?哼,管军事的。管军事的,你就对思想政治工作不闻不问喽?管军事的,你就不归我们思想部门领导喽?管军事的,你就可无法无天乱搞一气?你纯粹是个没文化的大老粗,根本没受过思想政治工作的良好熏陶。我一眼就看出来,你肯定没在正规院校遭过罪,受过培养!” “首……首长,你可真英明,你说的一点儿不差,他……他是直接提干的,只在教导队混过两、三个月,连一天正规院校也没上过。”看到首长朝赵贯彻开了火,万广稍稍放松了一点,并盘算着如何找准机会也毁一毁赵贯彻,好报刚才的一箭之仇。所以,一听到首长提到“院校”两字,赶忙停住双腿的哆嗦,插进话来。 但当主任并没有表扬他,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对他厉声斥责道:“我讲话的时候还轮不到你发言,你给我住嘴!”然后,他又接着批评赵贯彻:“就算你没去院校遭罪,可你不按我们的套路办事,也说明你根本不把思想政治工作放在眼里。就凭这一点,我完全可以把你拿下来,你信不信?” 听了这话,赵贯彻的双腿本能地打开了哆嗦,脑门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知道这个主任不一定真有权撤他的职,但这家伙可以在自己提升副营级军官的道路上设置绊脚石,还能让自己今后的官运横生波折。虽然自己有北部防区七号首长这个大靠山,但七号首长活不了一百年。就算他总也死不掉,有一天他也得从首长位置上退下来,或者干脆垮了台。到那时候,赵贯彻又成了没有主人的狗,没人会拿他再当回事,说不定还会有人收拾他,借以发泄对七号首长的不满。所以,他现在不仅不能倚仗七号首长以下犯上,而且,他最好对任何领导的批评都要表现得诚慌诚恐、怕得要命——只有当他表现出很害怕的样子,才能叫批评者感到高人一等,心情舒畅。想到这些,赵贯彻赶紧战战兢兢答道:“我信,我信,我一定要信。”此刻,他感到有口粘痰卡在嗓子眼,想一吐为快,却没敢那么做。 当主任就爱看下级在受到他批评时胆战心惊、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看到眼前这小子遭训斥后出了满头大汗,双腿也打起哆嗦,他立刻有了成就感。随即,他又把茅头对准双腿停止了哆嗦的上尉军官。 因为万广比当主任矮了半头,所以,当主任高傲地昂起脑袋,眯缝着双眼,用目光扫视着他,简慢地训斥道:“就凭你,也配管思想政治工作?哼,看看你干的像什么东西?简直快把我们强大的思想政治工作搞垮啦。不光你一个人丢脸,连我这个老政治工作者的脸也快被你丢尽了。可以负责任地讲,你是我见过的最差的指导员。就你这点儿脓水,还想指导谁?我看你连自己也指导不了!要是思想政治工作者都像你这么饭桶,这么无能,我们早被扫进历史垃圾堆啦。所以说,你还是趁早做做准备,反正我暂时还不想让思想政治工作进垃圾堆,那只好委屈委屈你喽。” 听到当主任要委屈自己,万广猜测他准是要让自己进历史垃圾堆。如果真进了垃圾堆,那自己的远大理想和宏伟抱负不就全泡汤了?顿时,万广泪水化作倾盆雨般地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哀求道:“首长,您就开开恩吧。我这辈子真没做过几件错事啊——,你可不能把我扫进历史垃圾堆呀——。只要不进垃圾堆,我保证拼了命也要为首长您和思想政治工作奋斗终生。首长,您就当没我这么个东西,放过我吧,啊——,我这一辈子,还有我儿子这辈子,都忘不了您呀——” 看到这个低级军官丢人地哭哭啼啼,当主任的心肠一点也没软,反而更下定了决心,非要严肃处理这家伙不可。虽说他没有把这个家伙扫进历史垃圾堆的能耐,甚至连强令其退出现役的权力也没有,但他可以命令他的部门通报批评这家伙,让他在各种会议上挨各级首长的斥责,让军官们看他的笑话,让他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沦为反面典型,遭到官兵们的批判。当然,这个家伙的搭档——那个中尉队长也逃脱不掉,在任何丢脸的地方他俩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要受同样的苦,遭同样的罪,这可够他们难受的。当主任还知道,越是让这两个家伙狼狈不堪,上上下下对他领导水平的评价就会越高,他的前途就越发光明,越有保障。 当主任心中正刮着和煦温暖的春风时,却一眼瞥见赵贯彻不但没有嚎啕大哭,反而挂着令人怀疑的媚笑看着他,他的好心情立刻一落千丈,变成了坏心情,于是他又冲赵贯彻发起淫威。 “笑什么笑?他哭你就觉得好笑?告诉你,我可以让他哭,也一样可以让你掉眼泪!我可以把他扫进历史垃圾堆,也一样可以让你到垃圾堆里待着!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们。一回师里我就要召开师常委会,好好研究研究你们的问题!好好一个司训队让你们搞成这种德行,你们就等接受处理吧!” 说完,他背着手昂着头,迈着阔步直奔他的座车。而赵贯彻的双腿依旧哆嗦个不停,万广也依旧自顾自地泪流满面,唠唠叨叨。 等那辆高级轿车一绝尘而去,赵贯彻的双腿就不再哆嗦,万广也不再哭哭啼啼,他们开始紧急行动起来,打算先搞清楚当主任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经过深入调查并听取下级汇报,他们发现队里这两天没发生车毁人亡事故,也没发生凶杀、强奸等刑事案件,更没有谁到上级机关告发赵贯彻或其他人胡作非为,连那几个平时爱惹事生非的班长也突然间偃旗息鼓,当起了老实人。可是,既然当主任冲他们发了火,那就表明队里肯定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否则当主任不会平白无故搞他们。令赵、万二人着急上火的是,这个当主任刚上任不久,他身边左右的工作人员,比如秘书、司机、公务员,他们都不熟悉,所以,根本打探不到任何内部消息,当主任到底为什么冲他们大发雷霆也就无从知晓。于是,赵贯彻只好盘算着打打别的主意,作作别的文章,好让他不再大发雷霆。 作别的文章其实就是想办法讨当主任的欢心。对赵贯彻来讲,讨首长欢心没什么难的,那要比让他和颜悦色对士兵说半句话简单一万倍,说起来这全都得归功于他伺侯首长的那几年光阴。正是由于他把首长侍候得称心如意,他才捞上了司训队长这个美差。按理说,他本不应怕那个上校主任,因为他伺侯过的首长是中将级别的大人物,自然而然,他这个首长贴身司机的地位也很高,任何比他首长级别低的军官都不敢把他怎么样。但是,他至今也没搞清楚当主任究竟抓住了他什么把柄、掌握他哪条罪状——他的把柄和罪状实在不少,所以,事到如今,他只能采用在队伍上遇到类似事情时大伙都会采用的办法。 于是,他命令万广先去偷偷侦察侦察当主任家的详细住址,但这却叫万广吓了一大跳。 “怎么?你想采取过激手段搞那个主任?我劝你还是断了这个念头。虽说最近弹药库守卫不太严,搞两箱手榴弹不算难事,当然,我并不是非得让你从咱们师弹药库搞手榴弹,你有的是关系,完全可以从别处搞。可如果你真想朝他家扔手榴弹,仅仅两箱也略少了点儿,毕竟两箱手榴弹的威力还赶不上十公斤TNT,况且这么做风险太大。现在,我们大不了被那个主任开除军籍,最多被送进牢里头,判个三、五年徒刑。要是你扔了手榴弹,万一没炸死他,还给保卫处破了案,那咱俩的罪行可比现在大多了。你很可能会被处以极刑,我嘛,弄不好会被法官认定是你的同案犯,下半辈子恐怕放不出来了。” “浑蛋!到了这时候,你他妈还敢栽脏陷害我,我看你活腻了。要不要我先给你几下?嗯—?” 万广吓得退后几步,连忙说:“别别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闭住你的臭嘴,先听我把话说完!”随后,赵贯彻把他的计划向万广简单陈述了一通。万广刚要发表不同见解,却看见赵贯彻瞪起眼睛,他只好撅着嘴巴去奉命行事。 赵贯彻又找来了司务长阮为高,命令他出去采买一堆拿得出手的礼品,包括高级香烟、高档白酒和电视广告里吹嘘得最多的营养保健品。 傍晚,万广和司务长都完成了赵贯彻布置的任务,回来向他复命。赵贯彻叫万广提着大包小包,上了他那辆没挂任何号牌的吉普车,跟着他去拜见当主任。这辆车是他利用他的能量,从北部防区直属装备仓库里搞出来的。当初有人告发仓库一把手私自倒卖军用装备挣钱,上头准备派调查组严查此事。仓库一把手得知情况后走了赵贯彻的门路,向防区七号首长做了“奉现”,才免去了一场大劫。仓库一把手为表达对赵贯彻的感激之情,拿一堆废铁充了仓库车辆的数,把这辆没出磨合期的新车送给了赵贯彻。 其实,赵贯彻根本不想让万广和自己一起到当主任家送礼,但想到也许当主任抓住的把柄恰恰是他们两人不团结,互相攻讦——这在队伍上可是个大罪状,所以只好强压心中厌恶,让万广搭了他的车。在临下车前,赵贯彻严令万广在当主任家里不能说一个字,更不准嚎啕大哭。万广虽然表面上答应下来,却在心里打起自己的算盘。 当主任休息时间一般不接待下属来访,但当他听到家庭公务员通报说,师司训队的队长、指导员提着大包小包请求接见,便立刻改变了以往的规矩,面见了白天被自己骂得狗血喷头的下级,而且态度也亲切了许多,还特别恩准他俩进到屋里说话。 在门厅里,赵贯彻刚要以司训队老大的身份表达一下对当主任的敬意,万广却手急眼快挤到当主任和他之间,还激动万分地握住当主任的手,哽咽地说:“首长,我知道错了。您看在我狗屁不是的份上,放过我这回吧。我永远都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您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啊!”说着说着,万广又抽咽起来。 只要不养活他们并能吃到孝敬,当主任当然爱做他们的爹娘。他当下表示,可以考虑原谅他们的错误。接着他说道:“听说,你们队里的司务长小阮挺不错嘛。年轻有为,又从不占公家一分钱便宜,是个地道的好管家啊。” 万广的小眼睛一转,连忙说道:“对对对,为高同志的确是个好司务长,好管家,队里的伙食自从有了他,简直好得不得了。” “那你们可要多关心小阮的成长进步啊。” “是是是,首长,我一定按你说的办,多多关心为高同志的成长,我……” 眼瞅着万广抢了自己的风头,赵贯彻真恨不得上前给万广来那么几下,但他害怕当着上级领导的面揍万广,会造成不太好的影响,甚至给安上行凶打人的罪名,只得隐忍下来。为了让当主任把他放在眼里,记在心间,他也挤上前紧紧握住当主任的手,抽抽咽咽地说:“首长,您真是太好了。我保证要关心阮司务长的成长,到死也关心。就像我首长关心我那样。” “你首长?你首长是谁?”当主任疑神疑鬼地问。 “他老人家就是咱们北部防区的七号首长。我给他当了好几年的专车司机哩。” 听赵贯彻这么一说,当主任大吃一惊,他将信将疑地说:“嗯?莫非你就是那个原先给七号首长开车,后来提了干的小赵?” 赵贯彻紧闭着嘴,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我找你找得好苦啊。现在咱们终于接上头了。”当主任喜笑颜开地说:“快快快,到里面说。” 很明显,事态要朝着有利于赵贯彻的方向发展,而这正是万广不想看到,也最不能容忍的。他当机立断松开当主任的手,并把赵贯彻向后扯了扯,用极为谦卑的口吻对当主任说:“首长,今天我看您还有要紧事,就不耽误您了,我们先回去进行整顿。改日,我们一定再登门拜访。我的事就全靠您了。” 接着他又转过头,用命令的语气对赵贯彻说:“老赵,我们不能再浪费首长的宝贵时间了,浪费时间等于谋首长的财,害首长的命哩。还是赶快走吧。再不走,你的事恐怕就来不及了。”说着,他连拉带拽,把赵贯彻拖出了当主任的家。万广如此不顾安危地行事,自然免不了让赵贯彻收拾他,但只要不在大庭广众下挨赵贯彻的揍,仅仅是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吃点苦头,万广还能受得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一致怀疑这次事件是司务长阮为高捣的鬼,但既然这小子有了这么大的靠山,就算真是他捣的鬼,他俩也无计可施。 当主任本来想从赵贯彻嘴里探听探听七号首长的情况,但看到赵、万两人已转身出了门,也没再挽留。 等他俩一出门,当主任立即手脚麻利地拆开礼品包装,辨别辩别货色真假,顺便查看礼品里有没有夹带现金,或其他更值钱的物品,但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礼品里根本没有现金,连金银首饰、古玩玉器也没有。他差点把整条香烟都打开来检查,但又怕找不到现金,再转送给比他级别高的军官时遭人白眼,于是只好作罢。在对那两个家伙心生怨恨的同时,他觉得命运对他真是太过苛刻,世事也太过恶薄了。 他埋怨命运不公,主要是为官多年来给他送现金的人少而又少,虽说给他送物品的人不计其数。然而,轮到他给别人送礼时,却往往要送出大量现金。拿这次从团政委升为师思想工作部主任,他就送出了大量现金,因为从师、军团到防区,有那么多首长必须打点,不送大量的现金,他根本当不上这个主任,就算他姓当,也一样当不上。 他埋怨命运不公,还因为他知道,时下那些跟他级别相似的地方官员们常常靠贪污受贿搞到几十万、几百万乃至更多的现款。有些情况下,区区一个村长或乡长,在遭到逮捕后也交待出贪污受贿十几万现款的罪行,而他一个苦心孤诣熬了这么多年的高级军官,却连一次搞上万把块钱现金的机会也捞不到,还不得不窝窝囊囊地接受价值一、二千块钱的实物。 他埋怨命运不公,还因为命运让他选错了行当。他时常设想要是当初不走思想工作这条线,而是走军事或后勤路线,今天当个师参谋长或师后勤部长,那情况大概会好很多。因为尽管从上到下都把思想政治工作排在第一位,但在财物配备上他的部门却总也没有军事、后勤部门来得多,来得实惠。每年拨到他们帐面上的各类款项,还不够他一个人去五星级大酒店潇洒上几回,更不要说到旅游胜地召开会议或是出国考察了。如果悲观地看待他的职位,他简直连赵贯彻之流还不如,赵贯彻至少掌握了二十几台汽车,手下有二十几个班长和一百多号士兵。除了可以克扣伙食费、汽车配件、油料以外,那些士兵及班长们总免不了要时常给他进贡,以换取表扬、赏识、提拔或是免于批评。 一想到遭了如此多的磨难,受了那么多委屈,却没有获得应有回报,当主任立刻决定还是要拿那两个家伙开开刀,给他们一点教训。同时,也让其他人对他的价值有更新的认识。但是,令人讨厌的是,那个姓赵的小子居然曾经是防区七号首长的嫡系司机——要不是嫡系肯定提不了干。搞这种人得格外当心才行,否则,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的威望提高不了不说,还有可能得罪一大串各类首长。万全之策就是发一个公文,不点名地批评一下某单位,既让大家领教了他当主任的厉害,又不至于把赵贯彻之流逼得狗急跳墙,和他拼个鱼死网破。这样以来,他向上爬的宏伟志向才又多了一份希望。 第二天,他就命令下级起草了一份的情况通报。里面既没有提到赵贯彻他们司训队,也没有说因为哪件具体事而批评那个“某单位”,只是采用了大量的模棱两可的语言和虚拟语句,占据了二页纸张。通报最后写到: 今后,全师各部队特别是基层分队要严格禁止用土办法处罚下级,若再发现类似行为,机关部门将予以严肃批评教育,直至纪律处分。 没几个人明白这份通报是批评谁的,更没有人明白他们到底要禁止哪种土办法。但这根本不要紧,要紧的是当主任手下的工作人员又写了东西,又用去很多纸张,又完成了组织上交给他们的革命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