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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妇唱夫听
对许勒令眼瞎一事,大伙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只有他老婆感到欢欣鼓舞,浑身轻松。许嫂虽是个城市女性,但她出身于普通工人家庭,没任何有权有势的亲戚可以依靠,光碰到不顺心的事情。她在铁路分局乘务段工作多年,仍是名合同工,工资福利待遇总不能跟正式工相提并论。生孩子后,她被人从列车乘务员的岗位上顶替下来,分到劳动服务公司干勤杂工作。尽管她凭着风流成性,很快就把服务公司总经理勾到手,作了她的秘密情人。但可惜的是,奸情很快败露,总经理老婆还到公司大闹了几次。于是,惧内的总经理忍痛牺牲情人,趁公司优化组合的好机会,让她回家待岗。许嫂不得不含泪离开铁路分局,来部队上投奔亲夫。 许勒令供她吃、供她喝,还把工资都交给她,可许嫂对他就是满意不起来。反而觉得许勒令在身边碍手碍脚,剥夺了她找情人的自由权。所以,许勒令眼睛刚瞎了才两天,许嫂就在夜幕降临后打扮得花枝招展,把痛苦万分的丈夫和饿着肚子的孩子丢在简易家属房里,扭着屁股去了凉城大街,到处溜达并向年轻小伙子抛媚眼。结果,还真有一个满脸长着青春美丽痘的野汉子让她勾上手。她骑着野汉子的破自行车,让那个刚认识还不知姓名的家伙坐在后车架上,使劲搂着她的腰。然后,随便拐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立刻开始就地与他交欢一通。那一夜,他们光顾着找些人少的地方乱搞一气,甚至连最下等的小旅店都没舍得住。天快亮时,筋疲力尽的野汉子谎称要给刚认识的情人买早点,骗了她一百块钱,骑着破自行车一去不回。许嫂对这类上当受骗的事早已习以为常,心平气和地想了想,就灰溜溜回了家。刚一进门,却听见许勒令用凄腕的声调哀求她:“救救我们吧。孩子和我快饿死了。”此时,孩子在床上哭得连嗓子都哑了。但许嫂的心肠一点也没软,反而大为光火地冲丈夫吼叫起来。 “救你?老娘一肚子火还不知道朝谁发呢?”这个恶妇叫道:“娘的!跟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一天好日子没过上,你就成了瞎子!要知道有今天,鬼才跟你过!我还不如单身打光棍的好!” “我也不愿意瞎,但是碰到这种命中注定的倒霉事,谁也没办法。”许勒令喏嚅道。 “你他妈就是个废物!为个臭班长过生日,却把自个的眼弄瞎了,老娘才不待管你呢。你干脆早早死了得了。你一死,老娘趁着年轻貌美,还怕找不到比你强百倍的老公?” “我不想死,也不想你在我死了以后改嫁,我要看着咱们的孩子长大!”许勒令坚定地说。 “哟哟哟,就你这副穷酸样,现在又瞎了眼,还想挡老娘的路?再说了,你这副德行能看吗?想看也行,快拿钱来。” “好,好,今天我就去想办法搞钱。放心,我一定把钱给你搞来。”许勒令摸摸索索地出了门。 那天训练结束后,许勒令把班长召集起来开会。他煞有介事地总结了近段排里的工作,不点名地批评了个别士兵。然后,他话锋一转,提出为维护本排团结并确保车辆、油料安全,班长们必须把训练节约下来的汽油都交给他,由他亲自送到一个他熟识的地方加油站去处置。同时他向大家保证,他不会把好处独吞,他们的分成比例是三七开,他七班长三。 五个班长异口同声反对这个方案,吴中义和钱得举还激动地摆明了理由:“把节约的油拿去换好处是盗卖军用物资!上头知道了,我们要吃官司。” “就算换,那也是各班的事,我们自己能管!” 许勒令立刻勃然大怒,他努力翻动着眼珠,想看看这两个家伙以下犯上的丑恶嘴脸,却没有得逞。于是,他换了一种较为和缓的口吻威胁道:“吴中义、钱得举,别忘了你们的保证!” 吴中义和钱得举听了这句话立刻傻了眼。他们知道,如果不同意许勒令的决定,他非得把排务会开到明天早上,还要让他们写长达二千字的保证,一遍不行二遍,二遍不行三遍,三遍不行……之后还要继续开会。这绝对是件令人恐怖到恶心程度的事情。要是他们仍旧不听他的,许勒令会以不服从命令为由,责令他们写检查,交出教练车点火钥匙,停止班长职务,甚至可能去赵贯彻那里反咬一口,说他们盗卖油料。那样的话,事情就糟糕了。于是,吴、钱两人率先屈服。其他班长见大势已去,也只好同意了许勒令的决定。看到班长们不再敢提反对意见,许勒令当即对他们的屈服给予表扬,并把分成比例变成了四六开。 这次行动,许勒令搞到七十多块现钞。他摸摸索索回到家,把喜讯告诉了许嫂。 这时,许嫂刚看完一出香港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也和她一样遭遇男人诱奸,未婚先孕。但女主角比许嫂更为顽强。她顶住世俗偏见,生了个非婚儿子,并把他养到了上小学。结果有一天,她终于时来运转,被一个腰缠万贯的阔公子瞄上了。最后,阔公子竟然和那个穷得叮当响的未婚妈妈结了婚,使她成了合法的已婚妈妈。看到这荒唐而可笑的一幕,许嫂禁不住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不已。她想:假如当初她也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藐视凡俗偏见,把孩子私生下来,说不定等孩子长到三、四岁时,自己也会嫁给一个腰缠万贯的阔公子。那她就不用看着跟前这个瞎子生闲气了。想到这些,哀伤的泪水居然夺眶而出,把她的脸都打湿了。 于是,她仍像往常那般将怨气和怒火发泻到冤家身上。 “就这俩臭钱也想看病?现在有个病有个灾的,怎么不得万儿八千?你以为那些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像要饭花子那么好打发?他们可都是天使啊,不给钱就要命的天使!” 许勒令把钱交给老婆本意是讨她的欢心,听到老婆因为钱不够给他看病而臭骂他,立刻感动得混身抽动,还翻着白眼珠流出了两行清泪。 “你以为你会哭就不是瞎子?当初结婚时,你不是骗我说,你有公费医疗吗?现在,你怎么不去那些有人站岗的军队医院公费医疗,却在这儿流你的尿水?” 许勒令忍住泪水说道:“我是有公费医疗,但他们只是在我们得了感冒、长痱子长脚气时才实行公费医疗。要是我们得了白血病、癌症或是脑袋里长了肿瘤,那他们就会按规章制度让我们去等死,就像觉班长那样。”他提到的觉班长是队里一名志愿兵。这名志愿兵打破常规,没办理户口迁移手续,就把老婆孩子从老家接出来,并让老婆在乐关市开了个裁缝铺。觉班长刚刚打算依靠诚实劳动发家致富,却突然患上了脑胶质瘤,目前他住在乐关的军事医院里,正濒临死亡。 听到这里,许嫂仰天长叹道:“老天,这也叫公费医疗?什么狗屁公费医疗?简直是玩弄人的感情。” “但是大首长无论得了什么病他们都管。不但是大首长,就算大首长的七大姑八大姨,甚至司机公务员勤杂工得了病,他们也可以吃上价格昂贵的好药,他们管这叫分工不同。” “啊——,我的命真是太苦了。不光没傍上大款,连一个享受真正公费医疗的大首长司机都没摊上,却嫁给你这么个只能等死的瞎子。天哪!”悲痛欲绝之下,许嫂开始袭击桌上、地上的盆盆罐罐,弄得屋里“乒乓”乱响。 为了安慰她那颗受伤太重的心,许勒令“卟通”一声跪倒在地,开始不停地扇自己嘴巴,还恬不知耻臭骂自己:“谁叫你王八蛋没本事,既不是大款,也不是大首长司机,却是个无权无势的排长,你要是能把那个排字换掉,当个军长该有多好!” 许嫂看见丈夫跪在地上使劲扇自己嘴巴,突然想起小时候姥爷瘫在床上时,姥姥从乡下请来的神汉就这么干过,这给了她一个朴素灵感。 “得了得了,别在那装逼饭了,我看这么着。公费医疗不是不管你吗?干脆咱们请一个跳大神的来私费医疗,叫他作作法驱驱邪,赶许你眼睛还能重见光明。就这么着了。”许嫂当场就拍了板。 请到大仙跳大神那一晚,许嫂先和那个瘦小枯干的神棍在屋里大吃大喝了一气,然后,许嫂声称跳神时只能留她一个人在屋里配合神汉,许勒令要抱着孩子到外边等着。虽然不情愿,但为了不惹老婆动怒,许勒令还是出了门坐到屋外的窗户底下。他才一出屋,里面的灯就黑了。接着,他听到一阵忙乱的脚步声,紧跟着,床板“吱呀吱呀”地大响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老婆又欲死欲仙地开始呻吟,还情不自禁死不要脸地叫着:“快,快,别停!别停!”没多大工夫,那名神汉像虚脱了一样,发出了“哼哼叽叽”地怪叫。这场法事让许勒令听得浑身上下躁热难当,他隐约觉得这场大神跳得有些不对头。所以,他扒着门缝,极力地翻动眼珠,希望看清里面究竟是在跳大神,还是发生了其他事情。他努力了好大工夫仍没收获,可又不敢冒然闯进去。他知道即使闯进去仍然什么也看不见,只好听凭神汉和他老婆在屋里跳了一夜的大神。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神汉就垂头丧气带着行头走了,连出场费都忘了要。许勒令一进屋先把孩子放到床上,就迫不急待摸到老婆,并把她按倒在床上。两人刚刚交合,连裤子都来不及脱下来,他就又像往常一样早泻了。那一刻,许勒令疯狂叫道:“好了,好了,好了——!”在欲望得到不完满渲泻的同时,他发现已经能模模糊糊地看清老婆的两个肥大乳房了。 许勒令认同了她老婆的看法,觉得这次跳大神总体上来讲比较成功。由于神汉忘了要出场费,经济效益也相当高。但是等他一到了排里,立刻发觉那可恶的邪气并未完全驱走,因为有个人影来到跟前对他说:“排长,我不想学开车了,我想退学。” 许勒令记得似乎曾有人说过这句话,时间大概就在他失明那个晚上,很有可能正是这句话让自己成了可悲的盲人。如果跟前这个家伙真打算这么干,那么自己的官运和前途都将受到极为不力的影响。队里那些嫉妒他的人会说: 瞧啊!他手下的兵不想干了,别的排就没这种事。 这是因为他根本不会带兵,不配当排长。 我早说过他没什么能耐。他一个志愿兵,哪当得了官儿。 也许随着风言风语蔓延,自己刚刚起步的事业倾刻便毁于一旦。那实在比变成盲人还要可悲、可怕、可惜、可怜。许勒令想:老婆嫌弃我,讨厌我,不就是因为我不是军官吗?总有一天,我要混成名副其实的军官给她瞧瞧。如果命好的话,我还要混成一名有权有势的首长,享受真正的公费医疗,而不必得了绝症只能等死。要实现这一切,就必须迈好第一步,当好这个排长,所以,绝不能允许自己的手下说这种话,办这种事。 他使劲睁大眼睛看了看,当断定眼前真有一个人而不是幻影后,他问:“你是跟我说话吗?” “是,排长。” “你叫什么名子?” “我叫得根。” “你是我排里的兵?” “是,排长。” “好。得根,你说你不想学开车了,想退学?” “是,排长。” 这时,许勒令已完全确信真发生了一件比瞎眼还倒霉的事,但他善于处乱不惊,也善于处惊不乱。他决定马上给这家伙耍上一套思想政治工作绝活,让这家伙改变主意。 他先清了清嗓子,拿出一种能够打动许多傻瓜的哄骗口吻说:“我觉得你放弃这么好的成材机会很可惜,你这样做是因为你年轻幼稚,没社会经验。我想问你个问题,你经常坐高级轿车吗?” “报告排长,不经常。” “我也不经常坐,但是,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坐高级轿车简直舒服透了。坐着它,风吹不着,日晒不着;里面的空调设备让你冬暖夏凉;一流减振器让你一点儿都不感到颠簸;你能听音乐,看电视,打移动电话;你能坐着打盹,躺着睡觉,你甚至能端着冰镇啤酒和风骚的小妞儿干杯。我还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开高级轿车和坐高级轿车一样舒服。而且,肯定比赶马车、开小四轮强上一万倍。坐在里面的人要多气派,有多气派。那份得意洋洋的劲儿,简直比能活一万年的大王八都强!我一点儿也不骗你。” “我坐过一次高级轿车,没觉出有什么稀罕。” “那是因为你只坐这一次,如果你坐多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家是农村的吧?”许勒令给了对方点头的时间,然后接着说:“那你一定知道狗吃屎的故事喽。一条狗假如没吃过屎的话,什么都好办。一但那条狗吃过香喷喷的屎,那么,以后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也不论它是多么优秀多么过硬的狗,那它一定不会忘记屎的气息和味道,只要有屎,它就忍不住要吃上一口。那些坐高级轿车的跟吃过屎的狗差不多,什么时候也不会轻易丢掉这种像狗吃屎一样的享受机会。”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如果你学会了开车,你就有了技术,而且成了人材。有一天,上级会派你给首长开高级轿车,那你的机会,你的好日子,你的荣华富贵就全来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能到处乱说。那个赵贯彻就是因为给大首长开过车,才提了干,当了队长。要是你有福气给首长开上车,吃喝拉撒就能享受和首长一样的待遇,干什么都能用公款报销,根本不用为钱发愁。首长在豪华饭店吃喝,你也在豪华饭店吃喝;首长住高级招待所,你也住高级招待所;首长洗桑拿找小姐按摩,你也照样洗桑拿找小组按摩。仔细想想看,那还是人过的日子吗?人绝对过不上那样的好日子!到那一天,连公费医疗也成真的了。要是首长不小心得了癌症或者白血病,你也正好不小心得了癌症或者白血病,那首长吃什么药你也可以吃什么药,首长不死的话,你就有希望活下去。就算首长死了,你也可以靠平时吃生猛海鲜养出来的好身板,多活上十天半个月。最重要的是你还很有威风,很牛逼。到时候,什么排长、队长、股长、科长,就算是一个二杠三的处长你照样可以不朝理他们,可他们见了你却要恭恭敬敬、点头哈腰。你想理他就理,不想理就不理,他们谁也不敢为这事儿找你别扭。不然,你只要在首长跟前说说他们的坏话,那他们就有好瞧了,说不准还得完蛋。怎么样,你不想退学了吧?” “可我不想给首长开车,也不想和他一样得癌症。” “好,我就欣赏你这种讲实话的优良作风。你完全可以不给得癌症的首长开车嘛。你可以给只得了帕金森综合症的首长开车。那样的首长毛病少得多。” “可我要是没机会给首长开车呢?” “早晚会有的。再说,即使不给首长开车,你总能开上个吉普车或者勤务车。那你一样可以威风凛凛,任谁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要是不把你当回事,不利用出车的时候给你上烟,请你去馆子开荤,你可以故意让车坏在半路上,可劲地耽误他们的差事,叫他们的计划落空。到时候,首长肯定会臭骂他们,而不会责怪你。其实,这倒不是让他们最害怕的,让他们最害怕的是你什么时候都不给他们出私车!混到那一步,他们就会既怕你,又恨你,可还是不得不给你上贡。实话告诉你,我过去就是这么干的,现在我已经混成排长啦。你看,这该有多好啊。” “排长,我还是不想学开车了,我想退学。” 许勒令简直气愤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自己耍的这套思想工作绝活为什么如此轻而易举就失了灵。他大为光火,悲愤难当,他觉得有必要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只要使出那一招,让这个傻小子低头服气谅必不在话下。于是,许勒令口气生硬地说道:“得根,别忘了你的保证!”许勒令说完这句话,便静候着下级条件反射似的屈服与忏悔。 “可我好久没写保证了。”得根也口气生硬地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