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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兵头将尾
得根的优越感并非莫明其妙、毫无来由。他的优越感来自于他的表舅——一名本省军分区的大校军官。凭这层关系,得根自打穿上军装起,没受过太大委屈。在新兵连,班长对待他比对待其他新兵要好得多。既没有打得他鼻青脸肿,也没有往他嘴里吐过口水,更没有踢断他的小腿骨。只不过有时新兵班长心情不太愉快,半夜三更就把他从宿舍里踹到门外边,叫他仅仅穿着裤衩背心在剌骨的寒风里站上个把钟头。赶上得根运气好,患了肺炎发起高烧,班长就会把他带到新兵们都很向往的团卫生队领些白药片,还批准他用暖气管道里的浑水泡半包方便面吃。享受到这种待遇,得根自然感到高人一等,受宠若惊。因为班里除了他以外,谁也不敢在班长面前吃上一口方便面。还有一次,得根的鼻子不小心让班长的拳头碰上了,流了许多血,怎么止也止不住。于是,班长把他领到水龙头跟前,叫他把头尽可能往后仰,亲自用手掌捧了凉水,不断拍打他的前额,总算止住了血。班长就是这么关心他爱护他,他没办法不对班长感激涕零。同时,他也为托了表舅的福而满心欢喜、得意洋洋。 新兵连快结束时,得根从家信里得知,表舅已经与11A师有权势的朋友通了电话,准备安排他去学开车。可以肯定地说,这条出路很让他周围的士兵眼红,既便是新兵班长这样的头面人物,也常常为自己不能去学开车而暗然伤神、自暴自弃,得根于是对班长产生了居高临下的同情。当得根离开新兵连去司训队报到时,他握着班长那曾扇过他许多耳光的手热泪盈眶,嘴唇颤抖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一刻,得根大度地原谅了班长“借”他一百多块钱买皮鞋的不良之举。 到了新集体,得根经初步了解得知,班里其他人包括班长吴中义都没有官拜大校的亲戚。另外,自己进司训队一事,是表舅托他11A师的朋友办成的,而表舅这个朋友很可能就是师长或者师政委,因为他们的军衔也是大校。单凭前一条,得根已经很有优越感,如果加上后一条,那得根就会觉得他比全队的人都更为出色,甚至可以说更聪明、更有素质。 但得根一向谦虚谨慎,对上级总是唯唯诺诺,来到新环境后仍是如此。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显而易见的优越感而轻视班长,依然像在新兵连一样,抢着给班长叠被子、点烟、倒洗脚水。在班长训话时,只要站着,便中指紧贴裤缝,下额微收,挺胸抬头;只要坐着,便挺直腰板,两手掌落于膝盖,表情呆板,肌肉紧绷。只有在班长示意大家可以稍稍放松时,得根才和其他人一样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对班长奉若神明、连吹带捧。 然而,得根与日俱增的优越感在驾驶训练真正开始后不久,便遭到挫折。 实际上,开训第一周是驾驶预备课,课上并不让士兵开车,只是让他们辨认教练车的各部机件,另外,就是坐在地上模拟练习驾驶动作,背诵驾驶理论口诀。正式驾车训练,是一周后的事情。得根在水房和庄不害聊天那一回,他的优越感之所以仍非常强烈,是因为他还没尝到进入驾驶室学开车的滋味。 基础驾驶训练在师简易战术训练场内进行。训练场位于司训队东边一公里处。正式驾驶那天上午,气温比较低,西北风卷起训练场上的黄沙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但想到马上就可以握着方向盘开车,士兵们都很激动,一个个热血沸腾,就等着上车开练。 得根在本班甲组个头最高,按顺序第一个上车操练。他向愁眉不展的班长大声报告后,就斗志昂扬、满腔热情坐进驾驶室。可当他偷眼观瞧班长的神色,顿时觉得情形十分不妙。只见吴中义脸色忧郁,横眉立目,愤怒中带悲哀和沮丧,严肃里透着杀气和恶毒,得根努力在记忆里挖掘着与这类神态相似的信息,他立刻发觉:即使是亲娘暴死的人,脸色也比班长好得多。尽管这让得根感到紧张,可他仍然慌恐地等待着班长下达指令。 “起步!”班长像宣布执行死刑命令一样,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本来,得根在家跟父亲学过开四轮拖拉机,有驾驶车辆的初步技能。情况正常的话,他应当能够把汽车开走。但得根无论如何也不能化解班长那副嘴脸带来的负面影响。当他快速踏下离合器时,担心班长会嫌他有意卖弄而大发雷霆;他小心翼翼挂档时,又害怕班长嫌他拖泥带水而暴跳如雷。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心态制约了得根正常发挥技能,使本应平稳起步的汽车前窜后坐地跳起“舞”来。 汽车慢慢腾腾地走起来。得根再偷眼看班长时,发觉吴中义依然像泥塑偶像一样不声不响,便继续驾车前行。汽车行驶一百多米后,他以为班长会下令停车,然后再让他起步,那才是当天的训练内容。但等了一会儿,得根见班长还未作声,便想当然地把车停下来,又想当然地再次让汽车起了步。这下他可算惹火了班长。 “滚——!”吴中义像挨了致命一刀、行将完蛋的猪一样哀嚎道。 得根吓坏了,他忘了最起码的操作要领,没踩离合器就踩下制动踏板。结果,汽车停了,发动机也熄了火。得根可怜巴巴望着余怒未消的班长,希望得到下一步指令,但班长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踹了他一脚,所幸没把他踹到车下面。遭遇挫折的得根有些晕头转向,在班长凶恶目光的启示下,才想起拿手摇柄到车前面去摇车。他一连摇了三十多圈,总算把车发动着。他把摇柄放回到驾驶室,灰溜溜地从车后边爬上了大厢。 排在得根之后的是可奈。他跳下大厢,也斗志昂扬地奔到驾驶室里进行操练。但他的下场并不比得根好一丁点。排名第三的贾贵包依然和前二名一样。他们只得到班长三个字的教诲和一脚惩罚。 接下来,班长吴中义干脆不再让士兵进入驾驶室。他自己坐到驾驶员位置,把车一溜烟开到一个偏僻所在停下来。然后,他命令三个人去擦拭那辆老掉牙的教练车,并要求他们把这辆早该报废的汽车擦得一尘不染,务见本色。 这个叫吴中义的班长个头本来不能算低,但他的两条细腿却出奇的短小,这不是什么大缺陷,只不过使配发的军装裤子显得过于肥大。他面孔干瘦,脸色苍白;过分狭窄的脑门下长着一对快要爆出来的三角形青蛙眼,下巴颏却毫无道理往后缩了很多,差不多要和脖子融为一体;他的招风耳、蒜头鼻虽异于常人,却没给主人增添多少光彩;只有那对淡淡的八字眉在媚笑时能显露出一点点虚伪的善意;他的嘴巴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像倒了八辈子霉一样向下撇着,里面两排发黄的小碎牙却格外有力,用得着的时候,能一口气咬开一打酒瓶盖而不受任何伤害。总之,吴中义的外貌常常让初次相见的人产生错觉,以为他是个不得不善良的软弱无能之辈。 按吴中义自己的话讲,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全是因为他来自于大城市,并且有很大很大的关系。穿上军装当兵是因为他有大关系,来司训队学开车是因为他有大关系,学完后留下来当班长也是因为他有大关系。 吴中义学开车时很能吃苦受罪,还用父母寄来的钱,给他的班长刘关于买希尔顿香烟、青岛啤酒、力士香皂及其它消费品。这样以来,刘关于就不会常常让他洗肮脏的内衣裤、恶臭的军用胶鞋或是到厕所掏大粪,而他也就有更多闲遐时间坐在墙根里,向战友们吹嘘自己的辉煌历史和远大理想。 “弟兄们,现在我给班长买这买那,是没办法。要搁从前,我才不这么干哩。不是跟你们吹,我爹是警察,在公安局当局长,我妈是大公司的总经理,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块。所以,我在学校里就成了根棍儿,谁也惹不起。有帮哥们儿成天上赶着来巴结我,还心甘情愿给我买这买那。他们每天至少给我弄一到二盒外国高级香烟。你们也知道我就中意外国烟,咱们的烟就是极品也狗屁不是,那不对我的味儿。高兴的时间,我就领着一帮哥们儿东游西逛,除了不去上学,吃喝嫖赌抽啥事儿都干。那帮哥们儿对我太尊敬了,样样都听我的,不像你们这样有眼无珠,拿我不当人看。我们要是聚在一块,连老师都挺害怕,哪个老师敢找茬儿,我就叫他过不上安生日子。那时间我可威风了,全班所有女生,不,是全校所有女生都把我当成崇拜偶像,她们都想跟我在暗地里来一段初恋,可我哪有恁多工夫?你们别看我这个人平时爱拈花惹草,可是对初恋却特别专一。我从那帮顺眼的女生中选了一个,她嘛,肯定是全校最漂亮的,爹妈都是当官的,特别有地位,她学习好,还非常有钱。你们也知道这年头有地位就一定有钱,那个妞儿家里就是这个样。那妞儿对我没的说,可我对她就是满意不起来。因为我才领她出来看了一场电影,就把她办了。完后,我懒得搭理她,她反而对我更崇拜了。可惜没多长时间,我俩的好事儿叫她那个年轻的妈发觉啦。结果,她转学走了。可这难不到我,想找个小妞儿还不容易?没过三天,我又有一个初恋对象,她比上一个还有钱。这么说吧,我当初找的初恋对象多啦。妈的,一想起来,我就觉得现在不是人过的日子,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牛马活,整天还睡不成个囫囵觉。要是那时间我随便找个小妞儿当老婆,现在早有地位啦,谁他妈还给屌班长买这买那!” “学校里再咋折腾也没啥出息,后来我干脆不上了。本来我爹叫我去当警察,我不愿意干;我妈叫我去当经理,我嫌太费劲,所以就去了工厂上班。可去了我才发现,上班更他妈没意思。干活累个臭死也挣不到几个钱,还被管得一动都不能动,一着急我就不干了。我叫我爹把我先弄到队伍上,反正这地方他有的是大关系,我肯定能混得开。可现在我才知道哪都一个德行,没地位是不行的。所以,我必须学学开车。等学会开车,我就复员回去给局长或者厅长开车。嗯——,我嘛,要么不开,开就一定要开最豪华的外国高级小轿车,到那时间我就牛逼啦。漂亮小妞又得把我当成崇拜偶像,都恨不得跟我来上段初恋。我要么不找,找就一定要找个既漂亮,又有地位,而且家里有一大笔钱的。那样的话,我更有地位了。等我真有了地位,我他妈才不开啥破车呢。我要叫别人给我开车,开不好,我就叫他滚蛋,反正有了地位,不怕找不着开车的!” 吴中义虽然没有立刻获得地位,但他的热情丝毫没有降低,他依然不亦乐乎地吐沫星子乱溅。 “等有了地位,所有整过我的人我都饶不了他。我非得让他狗日的为今天的事后悔不可!吃了我的,我要让他吐出来;喝了我的,我要让他倒出来;拿了我的,我要让他交回来……” “那班长让你买这买那算不算?”一个战友问他。 “哼,没他啥好!不信,你们走着瞧!”吴中义信心百倍、大义凛然地宣布道。 可是,他的话被一个阴险的战友告到班长那里,还没等他有了高不可攀的地位让班长不好受,班长先把他收拾了。 班长刘关于收拾吴中义的招数多得不得了,他可以让他整夜不合眼,去背诵复杂的汽车构造理论;他可以让他把被子叠上一百次甚至一千次,每次都弄成方方正正呆头呆脑的样子,可偏说它没有棱角而责令他重叠;他可以命令他把宿舍的水泥地面擦得比玻璃还要光滑,尽管谁都知道那根本办不到;他可以叫他用嘴把汽车油箱里的汽油抽出来,然后,再把抽出的油倒回油箱,重新再抽,如此往复无穷尽矣。还有一些别的招数,比如不停地擦车、反复擦玻璃、打扫猪圈卫生、每天去掏大粪等等,既可以让吴中义觉得很难受,却又不得不遵命行事。刘关于还能取消吴中义的上车训练资格,叫他学不到驾驶技术——这一招也非常管用,可以让每一个想学本事的士兵服服帖帖。但刘班长懒的那么干,只是臭骂了吴中义一顿,扇了他几个清脆的耳光,踢肿了他的屁股,然后,派他到臭哄哄黑黢黢的厕所中潜伏下来,监视其他学开车的士兵。一但发现有人对教练班长进行诽谤、污蔑,他就要立刻站出来检举揭发。刘关于威胁说:“发现不了情况,就给老子在厕所蹲着,不然,老子饶不了你。”吴中义只得灰溜溜地钻进蛆虫遍地、老鼠乱窜的厕所。 在令人头晕眼花的气息和别人的嘲笑中,吴中义偷偷摸摸从晚饭一直蹲到熄灯。士兵们口口相传,都知道他当了班长的线人。于是,去厕所的士兵不再像往常那样对上级说三道四,反而口是心非地赞扬起班长、排长。他们偏不让吴中义抓到把柄,这样,就可以迫使他老是蹲在厕所里。 吴中义痛定思痛,决定仍旧采用聪明的办法来化解这桩倒霉事。他提上裤子,忍着屁股的疼痛跑到位于北山坡的杂货店,赊购了一条外国香烟、一捆青岛啤酒和若干下酒小菜,然后,一瘸一拐返回了宿舍。 时间已是午夜,刘关于还在烛光下津津有味看一本带黄色情节的武侠小说,连涎水顺着口角流下来都没察觉,其他人却意外地获得恩准躺下睡觉了。吴中义探头探脑进了屋,蹑手蹑脚走到班长床边,轻轻把烟和小菜放到桌上,把啤酒放到地下。尽管吴中义拼尽全力想不发出一点声音,班长还是被惊动了,他正要勃然大怒,突然看到了酒菜和外国香烟,立刻转怒为喜。 “怎么,承认自己的严重错误啦?”班长放下小说,咽了咽溢到嗓子眼的酸水,用严肃的口气笑嘻嘻地问道。 之前,吴中义尚不敢断定那些东西是否能改变班长的判决,再一听班长的问话,立刻感到手脚发麻,头眩目晕,他哆哆嗦嗦地回答:“我……我……承认。” “承认了就好!不过,承认了也是严重的。”班长躺在床上,拿腔作调地说。 “是……是。”吴中义极力表现得诚慌诚恐。 “虽然是严重的,但你必须要改!” “一……一定改。”这时,吴中义才断定班长即将赦免他的大错。原因很简单,因为班长已经允许他改正了。吴中义赶紧把那条外国香烟打开,抽出一支,递到已变得慈眉善目的班长手里,同时,快速为他点着。接着,他用牙齿咬开瓶盖,把酒递到班长跟前。班长懒洋洋地坐起身,端起酒瓶“咕咚咚”猛灌了一大口,惬意地眯起双眼,说:“你可以去睡了,但你必须要改!”吴中义的烦恼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吴中义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屈服,他仍旧十分喜欢吹嘘自己的辉煌历史和远大理想,但他不敢再说有了地位要秋后算帐了。 “等我有地位,我也叫他们给我买这买那!”这是他最常说的一句充满豪情壮志的诺言。 学开车时,他光梦想着有一天能当上教练班长。可当他父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留在司训队,吴中义却发现一个班长的位置有好几个刚留队的人在竞争,和他一样在队部当通信员杨大物是其中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据杨大物自己讲,他的关系是军团里的大首长,可究竟是哪个大首长,他却从没告诉吴中义。这着实让吴中义担心了一段时间,直到他亲妈被发展成为一个中年农村妇女的传销下线,吴中义才对自己能当上班长有了信心。那名妇女是新任队长赵贯彻的远房姑妈,她利用会讲普通话的特长,引导城市里想发横财的有志之士加入她们的传销网络,进行骗卖骗买。吴中义的妈通过大量购买传销物品,终于使那名上线亲自为吴中义的事回了一趟老家。在这边,吴中义在拿到赵贯彻家人的亲笔信后,也悄悄跑到赵贯彻的办公室,奉上价值不菲的礼物,并拿出联络信,总算在新驾驶员训练开始之前就任教练班长。 班里的人陆续到齐后,吴中义十分生气地发现,士兵们并没有尊重他这个班长,像他当初给刘关于买这买那一样,也给他买这买那,甚至连一根外国香烟也不给他抽。总算熬到开训,情况依然没有好转。他想借机大发雷霆,但驾驶训练第一个星期并不上车实际操作,所以,吴中义的无名火就是发泻不出来。当他从何布嘴里得知一些士兵在课堂上睡觉却没受到惩罚,立刻跑到队长那里告了庄不害的状,这才略微消了消心头之火。 等到士兵正式上车操练那天,吴中义满怀希望爬进驾驶室,幻想着能获得意外惊喜,但他既没看到一盒烟,也没看到好吃的东西,他的心情一下从山峰跌落到谷底,一整天也没痛快起来。“他们这么干简直太操蛋了,他们必须给我改!”吴中义自言自语道。经过一番盘算,他做出了决定:召开一个具有重大转折意义的班务会议,时间是晚上熄灯后,地点在班宿舍。 吴中义他们的宿舍位于司训队营院内最靠北的一栋平房内,面积大约有二十多平米。屋内东西两侧紧贴着墙各有两张双层铁架床,房门正对着的南边窗下放着一张三屉桌。吴中义睡在东边靠窗子的下铺,上铺没住人。六个士兵睡另外三张床铺。 当晚,熄灯哨响过后,吴中义不准手下睡觉,他叫人点上蜡烛,自己却脱衣并钻进了被窝。为强调会议的严肃性及班长的地位,他躺着下达口令,让士兵们沿西侧铁床站成一排,随后宣布开会。吴中义用被子紧紧裹住身体,只露出脑袋和一只手——脑袋是用来主持会议的,那只手则用来夹自己买的外国香烟。六名士兵直挺挺站在吴中义床前,连大气也不敢马马虎虎喘出来。 “你们几个挺操蛋啊。你们觉得自己有后台,有大关系,很了不起,所以,不把我这个班长放在眼里,是不是?哼,你们那点儿关系算个屌!要论关系,我的关系才算得上是货真价实的大关系。没关系我咋来当兵,又咋来学车,学完车又咋留下来当教练班长。告诉你们,我亲爹是公安局长,相当于队伍上的师长,我亲妈是大公司的经理,挣的钱比防区司令还多,你们谁的爹妈比我牛逼?你们关系最大的不过是个大校,而且那也不是你亲爹,敢和我比?哼,差远啦。我不仅有大关系,而且是个有优秀传统的人,从来只抽外国烟,国产的烟就算是极品也狗屁不是,那不对我的味儿。上学时间我就是同学们的上级,他们谁胆敢冒犯我,我就把谁打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所以,他们每天都给我弄一到二盒外国烟。那时间我可威风啦!就连学车时我也很威风。有时候,他们都很怕我,全躲着我走,我要是在厕所,他们谁都不敢去。我有大关系不假,可我照样尊重班长,有礼节礼貌,老给班长买外国烟,还买这买那。所以,班长也很尊重我,他就愿意和我说好话,不像我和你们,连十句话也没有,有时候甚至于只说一两个字!啊—噗!”他吐了口痰,抽了口烟,掸了掸烟灰,接着说。 “看看人家地方学开车的,哪个不交三、五千学费?谁又敢不在教练身上花上三、二千块,交流交流感情?结果怎么样?人家学出来技术就是高。再看看队里别的班,哪个班长不抽兵们几条烟,吃他们几箱方便面?我家有的是钱,不在乎这点儿东西。可我要是不吃你们喝你们,别的班长会怎么说?队长又会怎么看?他们会笑话我是个笨蛋!可真正的笨蛋不是我,是你们。因为你们不知道想捞到好处,必须先付出代价。我教你们开车,就等于你们捞到了好处,可你们付出什么代价啦,嗯?你们连一盒烟都没让我抽过,更不用说请我大吃大喝!你们说说你们算什么东西,啊?你们这么做是严重的,你们必须要改!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太没有礼节礼貌了,看不出尊敬上级有多重要,你们这么做是要倒霉的!”他又抽了口烟。 “我这个人有大关系,而且有自己的优秀传统。我很懂礼节礼貌,也看得出尊敬上级的重要。其实,要不是我的班长,就是那个姓刘的,我也认识不到尊敬上级的重要。但我一忘了尊敬上级,他就想办法收拾我。妈的,那时间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根本不如在学校开心。我上学的时间,全校女生都把我当成崇拜偶像。她们好多人都想跟我来一段初恋。她们家庭都很有地位。要不是现在在这儿给你们开会,那我准保正和她们一起玩玩乐乐,而且比现在还有地位。可你们却拿我不当人看。现在,你们给我好好想想,今后咋尊重我这个上级,咋发扬我的优秀传统?想不好谁也不准睡觉!今晚睡不成,明天上课也别想睡!实话告诉你们,我已经在队长那儿把庄不害告了。他要是再让你们上课睡觉,队长非揍他不可。我看我啥时候也该揍你们一顿,那你们也就老实了。哼!”他猛啜了两口快烧完的香烟,随手扔掉烟头。之后,又东拉西扯了一气,就迷迷糊糊睡去了。而他的下级因为没听到他喊“解散”,只得这么直挺挺站着,不敢上床睡觉,一直熬到天亮。 第二天乙组出车训练前,吴中义刚钻进驾驶室,一名士兵就鬼鬼祟祟溜到他旁边,偷偷塞给他一盒外国香烟。吴中义终于舒展开僵硬了好多天的倒霉嘴脸,露出获得胜利后的傻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