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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能者优先
偷偷给吴中义塞香烟的士兵叫何布。得知吴班长有当公安局长的亲爹,而且还有抽外国烟的优秀传统,他马上感到他们大概真的犯了严重错误。于是在当天一早,他忍着困倦,抱着义不容辞的态度,自掏腰包买了盒外国烟,用实际行动改正错误。训练时,个头最小的何布本应最后一名上车训练,但吴中义却把他安排到第一名。尽管吴中义的脸色比昨天好不到哪里,而且仍使用“起步、滚”这三个字眼去教诲下级,然而,他准许何布一口气练习了二十多组起步停车。为体现平等公正,吴班长也准许另外二人练习了三、四组起步停车。之后,他就自己开着车在训练场里东转西转起来。 训练休息时间,吴中义去了别处。何布趁机把自己早晨的行动向战友做了介绍,并希望得到他们的赞颂和效仿。 “看到了吧,班长一抽外国烟,火气就小多了,这都是我发扬他优秀传统的功劳。” “什么优秀传统?”当过大首长公务员的佳美问。 “你一个老兵,怎么也这么健忘?昨晚的会白开啦?哼,你说什么优秀传统?还不是抽外国烟那一个。告诉你们,他抽的那盒烟,是我搞来的。”何布为战友不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而深感委屈。 “什么狗屁优秀传统,那是讹诈!是违反条令条例!”听到何布把吴中义索要外国烟当成优秀传统,佳美气坏了。 “哼,你懂什么?条令根本没规定不准有抽外国烟的优秀传统,也没规定不准开一晚上班务会,更没规定班长不能哭丧着脸教开车。可发扬他的传统,他就能让我们多开几圈,就算他还是哭丧个脸,像刚死了亲娘。” “可钱从哪儿来?”乙组的另一个成员钢栓问。 “可以先用津贴费,津贴用完了,再用家里带的钱;带的钱用完了,就让家里寄;实在没钱了就赊账,等发了津贴再还上。其实,别的班的兄弟都这么干,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 “这么干,我们会欠一屁股眼子债,擦都擦不干净!”佳美生气地反驳何布。 “管他呢,反正我们不会在这鬼地方待一辈子。到时候自然会有法子。”何布满怀信心地说。“再说,也不能光靠我们仨发扬他的优秀传统,甲组的人也要出一份,谁也不能少。” 那两人听了这句板上钉钉的话没有吭声,他们觉得有一种无法挣脱的重负正慢慢地朝身上压过来,让他们觉得眼前发黑,喘不上气。他俩拿不定主意:是发扬班长的优秀传统,以避免总是看他的倒霉嘴脸;还是继续看他的倒霉嘴脸,不理睬他的优秀传统。 看到他俩不吭声,何布想当然地认为已经说服了他们,于是,惬意地哼唱起一支爱情流行曲,以抒发取得胜利后的喜悦心情。 何布的身材瘦小干枯,多数情况下,在队列中总是排最后一名。他那尖嘴猴腮的脸孔虽能透出一两分精明,却不能引起他人好感,说起来他的相貌比吴中义更不讨人喜欢,但做起事来,他竟然比吴中义更能讨上司欢心,而且很少弄巧成拙。他在队伍上已经干了二年多,自然比新兵更了解这个大环境。他觉得虽然队伍里不像社会上有那么多抢劫盗窃、贪脏枉法、以强凌弱的恶行,但社会上有的坏事情,这里也同样存在。刚来队伍上时,他曾后悔放弃自由的打工生涯,投奔到这个并不公平的地方,但当他明白不可能立刻脱离这个环境后,就决定也像一些聪明人那样投机钻营,捞些好处。他原本在11A师一个团当步兵,并且掌握了简单的操枪弄炮之术,可他知道那套东西在退伍后根本毫无用处,于是,经过一番琢磨,他最终打定主意去学学开车,当一名驾驶员。那肯定比当个成天累死累活的步兵要强得多,而且有可能转成志愿兵。即使转不成,退伍后也能找到生存之道。 确定了目标,何布便寻找各种时机打探怎么才能办成这件事,为此,还专门在凉城县城关一个快餐大排档宴请了两个有本事的老乡。 “想学开车?嗯,这个比转志愿兵省钱,比提干更便宜。找对关系不用花钱也能去!”一个老乡酒足饭饱后对何布说。 “屁话!有关系也免不了要花钱。有大关系可以少花钱,有小关系就得多花钱。这年头,我们这些没关系的要是不花钱,什么事也办不成!”另一个老乡说。 “是啊是啊,我们这些没来头的人,凡事都要花钱。但花钱归花钱,要是摸不透价格,就会花冤枉钱。我请你们吃饭,就想知道,学开车这事要花几个钱,去花给谁?”何布焦急地问。 “我听说咱们师运输科长早放出话来,想学开车就找他。价格嘛,也有好几种。” “好几种?” “对,好几种。一种是正式指标,要1500块;一种是跟着学,不是正式的,毕业时也拿不到驾驶本,拿本要等到复员,这要1000块;还有一种是人不去,到时候发本,有档案,这种要800块。” “噢—,是这样。”何布手扶着下巴颏总算恍然大悟。 筹钱之事难不倒智商很高的何布。他先用秘密手法从本连战友那里搞了几百块,又朝所有同乡开口借了几百块,凑够了1500块钱。随后,他侦察到运输科长位于凉城城关的家庭住址,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里潜了进去。 那晚,周偏大科长正要外出打麻将赌钱,心情还说得过去,所以,没当机立断把何布撵走,还耐心倾听何布痛说悲惨家史。 “首长,我妈已经不行了,我爹也病得不轻,他们给我来信,要我就是死也得学会开汽车,要不他们去了都合不上眼。这是我家里人卖血挣的钱,你先收下,求你开开恩帮帮我,说什么也要给我找个学开车的指标啊!你就可怜可怜我,拉我一把!首长,呜——”说完,何布“扑通”一声跪下去,一手把钱和夹在其中的个人简历递到科长面前,一手抹起了眼睛,可就是抹不出一滴眼泪。 周偏大觉得办这事手到擒来,就收下何布的钱,拍着胸脯保证道:“小兄弟,你尽管放心。你的事我帮定了,钱不够没关系,我贴!你先回去吧!” 何布一边连声道谢,一边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何布的命还不错。周偏大那晚赌钱发了一笔小财,他觉得这财运大概是那个小兵带来的。于是在第二天,把何布加到正式学开车的名单里。这桩事的确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来司训队前,何布听说学开车至少要给教练班长花上大几百甚至千把块钱,很不以为然。他觉得凭自己的机智,完全用不着花这笔冤枉钱。来司训队后,他发现班长是个长得很窝囊的家伙,于是,只是从表面上讨好班长,为他洗洗衣服,叠叠被子,偏偏不给他花一分钱。正当何布以为这家伙拿他们毫无办法时,吴中义却开了个班务会,讲了自己的辉煌历史和优秀传统,而且一夜没让他们上床睡觉。何布这才知道不给教练班长花钱绝对不行。多亏何布那天白天上理论课时偷着睡了一大觉,那一晚,他才能一边站着打盹,一边想着以后的行动方案。他想出的第一招就是由他带头去发扬班长的优秀传统,而且还得想方设法让班长知道是他带的头。那样以来,吴中义就会对他产生好印象,班里的事情自然会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当天上午的训练结束后,几个人回到班里。何布又做了让吴中义对他有好印象的事。进了班宿舍,何布先是发现桌上晾的竟然是白开水,便带着一脸怒容说道:“怎么能让班长喝白开水?”说完,立即从自己挎包里掏出茶叶,为吴班长泡上茶。吴中义洗脸时,何布发觉他的香皂已所剩无几,又赶紧从挎包里拿出存货,撕下包装纸,小心翼翼把香皂放进皂盒。吴中义特别欣赏何布的举动,但他毕竟是有地位的人,根本不可能为这类事情表扬何布,他只是冲何布点了点头,简慢地说:“唔,不错,确实不错。”仅仅是这两句话,已经让何布感到自己又取得了新胜利。 晚饭时,吴中义仅仅吃了小半个馒头就怒气冲冲从食堂撤退了。而何布则兴奋地发现取悦班长的机会又来了。他急急忙忙吃完一个馒头,连碗筷也没顾上洗,便匆忙赶到北山坡的杂货店。在那里,已有十多个士兵先期到达,他们一边购买各类食品并大嚼大咽着,一边对食堂的恶劣伙食发着牢骚。何布费了很大劲挤到柜台前买了两袋方便面和一根火腿肠,顾不上像其他士兵那样先填饱自己的肚子,而是转身出了店门,一路小跑回到宿舍。进了门,他看到吴班长正躺在床上抽闷烟,地上扔着捏扁了的外国香烟盒,便轻手轻脚走上前,哈着腰语重心长地说:“班长,你吃得太少了!这么搞,身体会垮掉的。不如吃方便面和火腿肠补一补。”说着,何布把备用碗筷从班用桌抽屉里拿出来,用热水把方便面泡上,然后,像个服伺皇帝的太监一样退后三步,在一旁垂手站立。 吴中义只顾着抽烟,连瞟都没瞟何布一眼,他正在为自己的不如意而暗自伤神。晚饭时,看到好多班长没有去食堂,吴中义猜想那帮家伙一定吃上了下级孝敬的伙食,而且肯定比食堂供应好得多。而他也是个班长,同样领导了几个下级,却跟着大家伙去食堂吃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实在是太丢脸了。为了保全来之不易的脸面,他只吃了小半个馒头,连一口汤都没顾上喝就掉头回了宿舍。他饥肠漉漉设想着别的班长正吃着各种美味:羊杂碎汤、炸酱面、鸡蛋炒米饭、三鲜水饺、猪肉烩饼等等,而自己却不得不忍受下级的虐待,孤苦伶仃躺在床上挨饿,内心禁不住怒火中烧,所以就没搭理向他奉献爱心的何布。 吴中义刚扔掉香烟,何布就毕恭毕敬凑上来,拿开盖在碗上的方便面袋,用筷子拌了拌面饼和调料,举着火腿肠,关切地说:“吃点吧,班长。再不吃就凉了。”实际上方便面刚刚泡开,一时半会根本凉不了。 听了这话,吴班长恶狠狠瞪了何布一眼,一个野驴打滚翻身坐起,右手拿起筷子,左手夺过火腿肠并一口咬开包装,三下五除二就把桌上这点东西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他冲何布严肃地点点头,说:“唔,不错,确实不错。”这一刻,他打消了晚上熄灯后再次召开班务会的念头,带着满足的心情,找班长同僚们打扑克去了。 班里其他人回来后,看见何布一边哼唱爱情小曲,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隐约觉出何布一定对班长搞了名堂,有些人还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忌妒,尤其是得根。在食堂,他已经听了佳美的通报,知道今天何布通过奉送外国烟博得了班长好感,班长让他多开了几十圈。得根也看到班长洗脸时表扬了何布,这充分说明形势已经朝着有利于何布的方向发展。这样下去,就算自己有当大校的表舅,可他的优越感一样会丧失殆尽。想到这儿,他气哼哼地质问何布:“听说你发扬了班长的优秀传统?” 得根原本以为,何布会耐心地解释为什么要发扬班长的优秀传统,以及发扬传统的好处和不发扬传统的坏处,并劝说大家都去买外国烟、方便面、火腿肠及其他消费品,来满足班长合情合理的欲求。这样,就表明何布害怕遭到其他人指责,那他可以假装冲何布发一通火,说几句牢骚话。最坏的可能就是在自己批评了何布以后,何布又摆出些理由来说服大家。那样的话,得根便会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表示妥协,也学着何布的样去发扬班长的优秀传统。 但何布想都没想就回答道:“那又怎么啦?” 听了这话,得根立刻泄了气。很明显,何布这样回答,说明他根本不想做任何多余的解释;他不做任何多余的解释,说明这么做肯定没错。那得根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就是跟何布一样去发扬班长的优秀传统,每次驾驶课前,到杂货店买外国烟或是其他物品供班长享用。 何布继续按照自己的想定,一招一式操作着。就连其他人似乎也被他操作着。吴班长逐渐把他视为心腹,把他同另外五个兵区别开来加以特别对待。周末时甚至不让他洗被罩、床单之类东西,而是把残留有精液的裤衩和黑不溜秋的破背心交给他洗。有时候,吴班长把吃不完的方便面、仅剩一口的火腿肠和咬下去半块的烧饼,当着全班人的面赏给何布,何布也知好歹地接过来,并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训练之余,何布居然能用从佳美那学来的推拿按摩术,为班长解除疲劳。班长和他的交情日渐深厚。有天晚上,吴班长用何布递过来的毛巾把脚擦擦干后,指着那盆尚有余温但肮脏腥臭的洗脚水,用关爱的口吻对何布说:“拿去用吧。”而何布则当即对班长感恩戴德。他把那盆水端到自己床前,从床架上拿下洗脸毛巾在脏水里淘了淘,拧拧干,用力地擦了擦自己刚洗过的嘴脸,随后,拿来小板凳坐下,把一双顾不上脱掉袜子的双脚伸进脏水中,一脸激动地涮了一刻钟还多。要不是熄灯号响起,他大概还要一直地涮下去,直到全国人民生活都达到小康那天为止。他的所作所为令吴中义甚是舒服。于是,在训练场便不由自主地只让何布一个人开车,把其他人甩到了屁股下边。吴中义认为,既然他是班长,那么班里的事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是他的权力。眼下,吴中义真是太喜欢权力这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