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干事笔走龙蛇之际，正是赵贯彻、万广百爪抓心之时。临出会议室，干干事说要把丢钱之事当做典型宣扬，险些把他俩的苦胆吓裂了。尽管全国性的大报不太可能发表干干事所写的批评文章，甚至连地区性小报也不敢登载这种负面消息，但干干事能把这类事情写成内部消息，发表在只有大首长才看得到的内部刊物上。要是干干事真那么干了，不仅赵贯彻、万广都别想晋升副营，很可能会就此完蛋。赵贯彻仿佛看到，军团乃至防区、总部首长得知11A师司训队士兵丢失大量钱财后，气得暴跳如雷，血压陡升，并当即派出调查组来清查队里的所有问题。真相大白之日，自己遭到严厉惩办，就连他的靠山——北部防区七号首长也不敢大事化小地挽救他。愤怒的士兵开始对他进行报复：他们强迫自己背着沉重的轮胎围着车场跑步，却不叫他停下来；他们责令他铲除掉猪圈里的粪便，然后和猪们一起训练队列动作；他们轮流用肮脏到家的话辱骂他，一句也不重样；他们穿上防寒大头鞋轮流踢他的屁股，还不叫他动弹。他们想出一个高招：让他、他老婆和弱小的孩子手拉着手，一头摸着汽车上的高压电线，一头摸着汽车保险扛，然后叫驾驶室里的人不停踩起动机，让他一家人被电得跳起了摇摆舞。但是，这仅仅是整个悲剧的一个序幕，更大的折磨还在后头等着他。他的职务和军衔都被褫夺了，依靠化公为私积蓄起来的财产被查抄一空。为养家糊口，他不得不开起客运三轮摩托车。他丑陋不堪的老婆也不得不上街卖春……想到这里，赵贯彻感到心脏发紧，嗓子发干，呼吸困难，满身冷汗。为遏制病态的蔓延，他冲着正来回转圈的万广大吼一声：“动！！？”心力交瘁的万广当即被这一声大吼吓得昏死过去。

　　看着倒在地上的万广口吐白沫，四肢乱颤，赵贯彻重又找回自己那令人害怕的威信，并开始想方设法挽救危局。他想的第一招，就是组成一个领导小组，对那个自称丢钱的士兵进行审问，直到他供出实情。

　　万广一停止口吐白沫，审讯就开场了。当万广发觉自己坐在赵贯彻旁边，面对着丢钱的小兵，立刻明白他又可悲地成了赵贯彻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但就算到了如此危急时刻，他仍没忘记自己的两条基本原则：第一是让人听话，第二是把赵贯彻搞垮。他本来想先开口讲话，为了雅观，他抹了抹嘴边及脸上的白沫，耽搁了时间，结果让赵贯彻占了先。

　　“啊——噗！你个狗杂种！叫什么？”赵贯彻先吐了口浓痰，然后运用一贯的风格开始问话。

　　“报告队长，我叫可奈。”

　　“妈的，你爹娘是什么东西，怎么给你起了这号名子？真他妈见鬼！”

　　“对不起队长，我错了，我不该叫这种名子，今后我一定改。只要你们帮我找到钱，你们叫我什么都行，我……”

　　“住嘴！你个王八糕子。你不光败坏队里荣誉，还跟老子耍贫嘴。我可以马上打烂你的臭嘴，叫你像猪一样哼哼，你信不信？”

　　“信，我信我信……”可奈生怕他会马上动手。

　　“信就好。可是就算你相信，我看了你也不打一处来！”

　　“是看了你‘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忘了说‘气’字，这个字很关键，我的赵队长。”万广总算找到了能显示才能的插话机会。

　　“妈的！老子就是不打一处来！怎么啦？”赵贯彻根本不理会万广的纠正，理直气壮地瞪着万广说。

　　“不管旁的人见了你打不打一处来，你都犯了严重错误！”万广不敢计较赵贯彻的无理，转而向可奈发动攻势。

　　赵贯彻觉得现在应撂置争议，一致对外，就像上次他俩齐心协力灌醉干干事那样，所以，便不情愿地帮腔道：“对，你都犯了严重错误！”

　　“首长，我只丢了钱，没犯什么错啊。”可奈很委屈地说。

　　“不承认错误就是最大的错误。最大的错误再加上你犯的错，实际上就等于犯了罪！”万广喊道。

　　“你个王八蛋罪大恶极！”赵贯彻补充说。

　　“我实在不知道我有什么罪呀。”可奈哭了。

　　“你第一条罪状，就是你丢了钱。我们权且假定你真丢了钱。”万广这么一说，不仅可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赵贯彻也被搞糊涂了。他生怕这是万广设计好的一个陷井，所以，他瞪大眼睛看着万广却不说话，时刻准备着在万广说了于他不利的话之后，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制止事态恶化。万广偷偷扫了一眼赵贯彻，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模样，心里一阵窃喜，认为赵贯彻终于开始钦佩他的能耐了。

　　“我真丢了钱，我没敢骗你们，队长，指导员。”可奈带着哭腔说。

　　“就算你真丢了钱，你也一样有罪。”

　　“可我从没听说过哪条法律规定丢钱也有罪呀。”

　　“你懂什么叫法律？你说的又是哪号法律？”

　　“我说的是中学时学的法律。政治老师讲过，全世界的法律都规定，坑蒙拐骗偷就是犯罪。”

　　“那是全世界的法律，而不是我国有特色的法律。只有我国独一无二的法律，才能定你的罪。说实在的，这桩事要是在别的国家，你不漏网才怪呢。”万广偷偷扫了一眼赵贯彻，接着说：“在我国公平的法律面前，人人都可能被认定为罪犯。比方说现在的行贿受贿案，如果一个官员收了10个人的贿赂——这些人为了他们的事儿不得不忍受敲诈勒索，每个人给那个官员送了十万，通过计算我们知道，那个官员共受贿一百万。案发以后，这个受贿者被判十年徒刑，但每个行贿者也要各判五年，十个人的刑期就是五十年，远远多于受贿者的刑期。从刑期上不难看出，行贿者要比受贿者担更大的责任，遭到更重的惩罚。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行贿，就没有了受贿，就算有了行贿受贿，而那些人全都死不认帐，也不会有行贿受贿案件。到那一天，我们的社会就更安定团结，我们的法院就更无事可做，我们的社会制度就会更加优越，我们国家也就能永远存在下去，并实现最高理想。根据上面的案例得出下面这个推论，行贿者比受贿者更可恨，因为受贿者永远不会自己把自己揭发出来，给检察官、法官添麻烦。”

　　“可这和我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你个兔仔子，不要打断他，听他说下去！你接着说！”赵贯彻一向很讨厌万广的说教，但此时他被搞得晕头转向，只好听之任之地让万广说下去，好搞清楚他胡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蠢货！一看你们这帮没上过军校的家伙，就知道你们是一群蠢货。”万广又偷偷扫了赵贯彻一眼，同时用手指着可奈说：“你们就是不爱看书学习，也不知道国家大事。知道吗？正是因为对行贿者严加制裁，狠判重判，现在，我国的贿赂案件几乎已经绝迹，我国官员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清正廉洁，而实际情况是不是真的如此，那只有鬼才知道。这一成就对立法机关鼓励很大，所以，他们正在讨论新草案，准备在现行法律基础上，更严厉地惩罚那些十分隐蔽的犯罪行为。其中主要包括被盗罪、被骗罪、遭抢罪、遭奸罪。试着想想吧，如果一个人小心看管好自己的钱财，那盗贼们就不会轻易把它们搞到手，这样以来，我们社会不就没了盗窃、抢劫、诈骗这些犯罪行为吗？如果每个女人都牢牢保护好她们的阴部，哪还会有强奸案？我们的社会不就比现在更光明、更可爱啦？而那些天生作恶的歹徒恶棍们就不得不改恶从善、重新作人。这些法律很有突破性，只有我们这样特色的国度，才能制定出来，用不了多久，就要颁布实施了。至于说你，别以为这类法律还没定好，你就能蒙混过关。我们完全可以按严重违反纪律来处罚你，当然，用的是现在还没实行的法律，这是因为我们队伍上干什么都走在国家前头。处理你的具体方法嘛，嗯——，也许劳教你是个好主意。那样的话，不仅免去法院的麻烦事，而且你照样得蹲监坐狱，被关进圈里没任何自由。再说，这么处罚你，我们军团军法处说了就算，想关你几年，就关你几年。”

　　“难道没找到偷钱的人，也一样处罚我吗？”

　　“当然不会那么干，我们向来实是求是，注重证据。但如果实在找不到偷钱的贼，那也可以凭你的口供定你的罪，而搞一套你自证其罪的口供，对赵队长来说，比放个臭一点的屁都简单。要是他想办到，他可以让你承认你丢的钱就是你自己偷的，而且你还强奸了他老婆，拐卖了他小孩，甚至于杀死了他自己。那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呀。”万广有生以来头一次夸奖了赵贯彻。

　　“不错，那是我的拿手好戏！”赵贯彻神气活现地自吹自擂道。“我甚至可以让万导承认是他和你一块偷了你的钱！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那他就会和我一块坐牢吗？”

　　“偷钱的和被偷的永远不会关到一块的，那是原则问题，不用你操心，总之一句话，只要你和我们过不去，我们就想办法把你送进牢里。”万广充满信心地说。

　　“我这桩罪大概会坐上几年？”可奈充满恐惧地问。

　　“着什么急？你的其他罪行还没有说完呢。你的第二桩罪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你三年的津贴加起来也不到一千块，可你居然睡了一觉就丢了上万元巨额财产，这不符合常规。如果你说不清这些钱到底是偷来的还是骗来的，或者是梭使未成年少女卖淫得来的，法官明知能查出来，也懒得再费那个劲，他们可以直接把那笔钱定为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根据这个就可以定你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这条罪状，也能让你在劳改队待上几年！”

　　“我的钱可是从家里带来的呀。”

　　“从家里带来的就一定不是贼脏吗？也许在家时，你就是个被四处通缉的大盗或巨骗。你把钱带到队伍上，不过是一种伎俩，是为了转移脏款，和外国贩毒集团的洗钱有点相类似。那你的罪行就更多了。单是为查清钱的来历，起码也要关你一年半载，你想逃也逃不掉！另外，我们还知道你其他一些很严重的错误：主要有不尊敬队首长，不认真学习汽车理论，熄灯后不按时休息，早上故意早起干扰他人，背后议论队里的军官，收听不健康音乐，考核时故意作弊，故意喝生水得病以逃避训练和劳动，在队列里跌倒破坏纪律等等，这里面那一条罪状也够你呛，况且，你的罪状绝不止这些。而最后一条罪状，也是最严重的一条，就是你还没有向我们招供的其他罪状。那条罪状可能会要你的命，所以，你至今还向我们隐瞒着。但我们一定能查出这条罪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受到应有严惩！”

　　“呜——，首长，我知道我完蛋了，你救救我吧。”可奈连惊带吓，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出路是有的，就是你必须承认丢钱的事儿是瞎说八道。还有，你必须写出深刻检查，挖掘犯错误的思想根源。还有，你要在全体军人大会上宣读检查。接下来，全队官兵还要对你进行毫不留情的揭批，让你的丑恶思想在广大群众的目光下曝晒曝晒。当然，要是有些群众压不住心头怒火，对你采取极端行动，把你打得头破血流，皮开肉绽，我们也无能为力，只好听其自然，任其发展。你就是被打死啦，那也是活该，我们不会把你定为烈士，也不会定成因公牺牲，最多定一个意外死亡。可那只能怪你自己，谁叫你吃饱了撑的，说什么丢了钱！”

　　“我再也不说丢钱的事了，因为我不想坐牢。可是，人们也许不一定非打死我，他们可能只会把我打个半死吧！”可奈抱着巨大的希望说。

　　“你这个王八蛋就是该死！现在，你马上给我滚回去写检查！写好了立刻回来见我。”赵贯彻感觉事情已大功告成，完全可以把自作聪明的万广甩到二股道上，就以大权在握的口气发号施令道。

　　“是，是，我立刻回去写。”

　　“站住！我还有话要说，我……”还没等万广把话讲完，赵贯彻就出其不意挥拳打在他脸上。因为赵贯彻以为这家伙又要讲一些令人火冒三丈的说教，使他的威信受到损害。万广被这一计老拳揍得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七窍流出了鲜血及其他体液，赵贯彻理都没理倒在地上的万广，只说了一句：“我忍你忍得很久啦。”看见可奈还站在门边没走，就冲他嚎叫了一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