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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节快乐外快
到家里仅仅一星期,庄不害就被加急电报招回司训队,继续从事理论教学工作。尽管很痛苦,可为了生存,他还得强忍悲伤。白天,他把精力投入到授课中。到了晚上,就不得不借酒消愁。这一晚,他醉熏熏回到宿舍时,材料员杨大物正趴在床上,边抽烟边泪流满面。出于同情心,庄不害走上前关切地问他为什么哭泣,却遭了杨大物的白眼和痛斥。 “用不着你管!我自己的事,自己罩得住,你瞎操什么心!你有个臭毛病就是爱管别人闲事儿。” “看你挺难受,我琢磨你可能遇到难处了,我就想知道能不能帮你的忙,没别的意思。”中尉军官诚慌诚恐地说。 “你有多大能耐?打算帮我的忙?我的忙你帮得了吗?想帮的话你还是帮帮你自己!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是队长还是排长?别看你军衔比我高一点儿,可那一钱不值。” 庄不害知道,一个军官要是没有带“长”的职务,又没有管人管钱管物的实权,他的军衔再高,在士兵眼里也等于零。比如军校里那些教员,虽然他们有的人军衔是中校、上校,但士兵们照样不拿他们当回事。如果一名军官有了“带长”的职务,或握有实权,即使是少尉军衔,士兵们也会高看他一眼。所以,庄不害作梦都想当一个有实权的军官,那怕降上一级军衔。一但有了实权,杨大物这类家伙肯定会用另一种语调、另一种表情和他讲话。然而,庄不害明白现在他并没有任何实权,于是只好满含歉意地说:“帮不了你,我真过意不去。”说完,他便昏昏沉沉躺倒在自己床上。 可杨大物却不依不饶蹦起来,窜到庄不害床前,往那里一站,横眉立目地说:“你另一个毛病就是爱摆臭架子!全队的官儿数他妈你最虚伪,别的官儿都比你强。他们帮别人从来不讲条件,不像你,成天牛逼哄哄的,谁都不尿,像别人欠了你八百块似的。” “今后我不再这样了。我一定改掉毛病,这下总行了吧。”庄不害想尽快睡去,所以他闭着眼,敷衍了几句。 “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改?你压根就没打算改!要是想改你早就帮我啦。”杨大物用手指着庄不害的鼻子说道。 “你刚才不是说我帮不了你吗?”庄不害睁开眼问。 “谁那么说过,谁就是一头长尾巴的毛驴!我才没那么说呢。我那是在反问,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得得得,你这种小气鬼,我才懒的理你。什么时候你都不肯把一分钱借给自己人,就算这个人对你再好也没用。我早把你看透了。” 庄不害觉得杨大物的话根本不符合实际。就在前段时间,杨大物还借了他五十块钱,名目是为他介绍家乡电台一位播音员,那个播音员一心要嫁给一个保卫国家的男人,都十八岁了还没有被人娶走。但她始终不渝坚信,在三十八岁以前,一定可以嫁给一个保卫国家的青年人。但实际上,那个女的早就二十八了,而且她也不是电台播音员,只不过说话声音大些罢了。庄不害连忙争辩道:“前段时间,你不是借过我五十块钱打电话吗?” “我操,亏你说得出口,我都替你丢人。不是为你找对象,我能花那么多钱打电话?那两个小钱儿你别掂记啦,等你和那个播音员谈成了,我不给你们送份子钱就是了。” 庄不害怎么也合计不出,杨大物不给他的婚事送份子钱,自己到底是占了便宜还是吃了亏,他极力想弄清楚这事,就沉思起来。 “哎,想什么哪你?咱们的事还没完呢!”杨大物用手推了一下庄不害的脑袋提醒他说。 “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你不吱声。快说,咱们的事怎么办?” “咱们的事?” “对呀,就是你借给我钱的事。我遇到横祸啦!这个忙你不帮也得帮!”杨大物斩钉截铁地说。 “什么?你又朝我借钱?”庄不害一翻身,“腾”地坐起来。 “什么叫又?我朝你借钱还不到三十次呢?去年复员的那个李二当借了你好几百,我看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为什么对身边人你却这么小哩小气?哼,这是你另一个最大的臭毛病!”杨大物怒不可遏地吼道。 “那阵子,他说他大舅子的姨表妹难产,得做手术,我才借给他的!” “只有笨蛋才相信他有姨表妹!他那是涮你玩儿呢。我知道他拿那钱干什么去啦。他给一个女同学打胎用了。可其实那件事和他没一点儿关系,他不过摸了摸他女同学的手,那婊子养的就硬说因为这事怀了胎,把他给讹啦。” “他的事我不太清楚。可我家里才出了大事,这你们都知道。” “是,你家的事我不是安慰过你吗?你还是想开点吧。” “嗯,我能想开。可我真没钱了,今后,我不想老借钱给别人了。” “你就会骗我。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能骗得了我?看你喝得东倒西歪那副德行,还口口声声说没钱!你安得什么心哪?嗯?你是不是想把我逼上绝路!” “我没想把你逼上绝路。可要是你借的太多,我真没有。再说,我都不知道你借钱干什么,你要是借钱去‘跌坑儿’,我可不借给你。这种钱有借无还。”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哼,亏你想得出,要不是有急事,谁厚着脸皮借你的钱?你那叫钱吗?你那简直是阎王债。知道不?我刚接到家里来信,我太奶奶得了精索静脉曲张,每天都要做人工透析才能活下去。她都八十九了,还能活几天?难道说我们这些子孙眼睁睁看着她疼死不成?你想想:要是你太奶奶得了精索静脉曲张,每天都要做人工透析,我会怎么办?我能不借给你钱,让她活一天算一天吗?事儿怕颠倒理怕翻,你动动脑子再开口说话。不是这事儿,我才不找你借钱呢。可你却以为我借钱去‘跌坑儿’,你他妈也太丧尽天良了!”杨大物情不自禁地把唾沫星子喷了庄不害一脸。 “真有那么回事?不会有生命危险吧。我真不知道你太奶奶得了精索静脉曲张。还请你原谅我。要是这样,我可以借给你钱。家里老人的事不能不帮。”庄不害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钱包,小心翼翼数出十张十元钞票攥在右手里,然后用审慎的目光看着杨大物,说:“替我向你家人带个问候,我真心希望你太奶奶的精索静脉能早点不曲张了。” “只要把钱寄回去,那不成问题。不过,我也真心希望你早点把你那些臭毛病都改掉。我倒是能原谅你,要是换了别人当你下级,那可就说不准了。”杨大物一挥手把钞票从庄不害的手里抢过来,转身往门外走去。 杨大物不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出了门,他就直奔队给养员关小费紧挨着食堂的住处,参加那场还在激烈进行的“跌坑儿”大战。 刚才杨大物泪流满面、闷闷不乐是因为玩“跌坑儿”输光了他的钱,输了吴中义贿赂给他的小录音机,还输了几件冬常服和棉袄棉裤。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他借着了不用还的钱,可以放心大胆去翻本了。 “跌坑儿”是一种比麻将、牌九还要简单的赌钱游戏。参与者先下一块、十块或者一毛的底钱,然后开始从扑克中摸出二张牌,比方说摸着了3和8,不管什么花色,下一步你要决定接着摸还是不再摸。如果摸得话,先要准备好和桌面上数目相等的钱,牌才可以继续从桌上摸牌,摸到一张大于3小于8的牌,台面上所有的底钱就都归了你。否则,你要输掉与桌上数目相等的钱。 此刻,队里几个班长正和设场子的关小费鳌战,暂时的赢家是吴中义。他谨慎地看了看手里的牌,深思片刻,把牌往桌上一扣,说:“撤!”他不再往下进行,开始下的底钱也拿不回来了。 杨大物正好到了吴中义旁边,他“嗖”地拿起吴中义刚放下的牌,两眼放光地大叫:“哇,2和9你都不要!这可是稳赢的牌呀!” “闭住你的王八嘴!臭搅屎棍子!”吴中义骂道。杨大物横插这一杠子让他大为光火。 “操,赢了钱想拖?没那么便宜!谁赢了钱就拖,我干他娘!”有个人发出了警告。 “妈的,老子输了那么多,谁也别想赢了就溜!” “就是,不能占了便宜就跑。谁要是想跑,别怪老子拳头不认人!” “对,对,不仅不能跑,也不能拖!”有人高声附合。 “你来不来?不来就去球!”吴中义瞪起通红的青蛙眼,冲着杨大物叫喊道。他被杨大物的多嘴多舌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一把掐死这家伙。 “谁不来谁是狗操的!”杨大物拿出了几张十块票在吴中义眼前晃了晃,说:“姓吴的,你叫个屌!不是你求老子的时候啦,啊?!告诉你,以后你连一个火花塞也别打算从老子那儿领走。今儿晚上老子就饶不了你,看老子待会儿不打立了你,叫你光着屁股滚走!”大伙哈哈大笑起来,表示对杨大物的支持和对吴中义的蔑视及愤恨。 “别嚷了,接着来。”关小费说。 一伙人正玩得上劲,突然传来“咣啷”一声响,反锁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来人是队长赵贯彻,他看到桌上的扑克牌及散乱的钞票,咬牙切齿骂道:“浑蛋!竟敢在队里私设赌场,是不是找死?” 众人吓得都把手里的牌扔到桌上,低下头不敢吭声,唯独关小费乐呵呵站出来说了话:“队长,其实我们这是棋牌室,是利用业余时间娱乐娱乐,本想把你也叫上,可又怕你工作忙,所以……” “放屁!工作再忙也得娱乐。从前我比现在还忙,可我照样有时间搞业余活动,谁规定我现在就不能搞业余活动?”赵贯彻拉长了瓦刀脸愤愤地说。 “当然没人规定,可是我们这些小兵,哪敢和您……” “为什么不敢?我虽然是队首长,平时对你们要求严,但我向来都愿意和大家一块娱乐,莫非你想让我脱离群众?” “不是,不是,我……要我说,咱们大家别楞着啦,重新洗牌发牌,跟咱们的好队长一块跌坑儿,一块娱乐!” “这还差不多!我告诉你们,不输光兜里的钱,谁也别想离开这儿!”赵贯彻阴沉着脸说道。 牌局又继续往下进行。众人刚玩上劲,门又“咣啷”一声被踹开了,这回来的是万广。他没看到背对着门口的赵贯彻,却看到桌上的扑克牌及散乱的钞票,就咬牙切齿骂道:“浑蛋!竟敢在队里私设赌场,你们想干什么!” 几个士兵吓得把手里的牌扔到桌上,低下头不敢吭声,唯独关小费乐呵呵站出来说了话:“指导员,其实我们这是棋牌室,是利用业余时间娱乐娱乐,本想把你也叫上,可又怕你工作忙,所以……” “胡说!工作再忙也得娱乐嘛。从前我比现在还忙,可我照样有时间搞业余活动,谁规定我现在就不能搞业余活动?”万广努力想把他那张圆脸拉长,好摆出张牙舞爪的凶狠模样,可就是办不到,只好把嘴噘了起来。 “当然没人规定,可是我们这些小兵,哪敢和您……” “为什么不敢?我不象队里个别当官儿的,什么时候都拉长了驴脸,象谁欠他几百块钱似的,我向来都愿意和大家一块娱乐,来吧,咱们这就开始!”万广走到桌旁,拉了把椅子坐下,刚要亲自动手洗牌,猛然发现他的搭档赵贯彻也坐在桌前,正仔细琢磨手里的牌,好像并没注意他的到来。万广心下不免吃了一惊,他本想改了口,赶紧离开,又担心赵贯彻那令人害怕的威信,会因他的退缩而更加令人害怕,只好硬着头皮冲赵贯彻笑了笑,而赵贯彻并没搭理他。 关小费很及时地把牌洗好,牌局又继续进行。 到了下半夜,风水又和以前所有时候一样转到了关小费那里,他一把搂干了桌子上所有的钱,把其他人都打败了。吴中义、杨大物和其他几个班长先灰溜溜地走了,万广嘟囔着“愿赌服输”也走了,赵贯彻坐着不走,直到关小费给他拿了两条高级香烟,才冷漠地离去。关小费等他们都走了便偷偷乐起来,因为他又把这帮人给耍了。 关小费觉得戏弄旁人是个顶顶快乐的事情,自打懂事起,他一贯喜欢这么干。在队伍上他运气不错,新兵连结束后他分到司训队,当上了给养员。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揣着队里的伙食费,蹬着三轮车上街买菜,然后,搞一些多于实际花销的虚假票据交给司务长。司务长不仅是他行政上的领导,而且也是利用职务之便捞钱的同志。所以,司务长很欣赏他,他也很欣赏司务长。除了与司务长惺惺相惜,关小费还和许多手里有实权的人保持着良好关系。他这人特别热心肠,每当军官家属到队里居住时,他都要把新鲜蔬菜、上等大米白面和没有瘟病的猪肉送到他们家中,临走再谦卑地说上一句:“别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等军官家属准备离队时,他又挪用伙食费购买水果、糕点和土特产,秘密送到他们手里,热情地说:“没照顾好,下次再来!”在文体方面他很有组织能力。当班长们因为发愁捞到的外快花不出去时,关小费就十分及时地组织大伙玩玩麻将、牌九、跌坑之类的游戏。那些班长进门时全都满怀豪情,最后却总输个精光,这时,小费就诚恳地安慰他们说:“不要灰心,下回准能赢回来。”就这样,关小费凭着慷慨大方、谨慎行事、待人热情、见风使舵,终于博得了司训队乃至师后勤部许多军官的好感。从上到下有好多领导都这么说:“小费啊,他可不是个简单人儿!”甚至连临时来队的许嫂也因为关小费时常送来西红柿、茄子和豆角,而对他产生了一丝幽怨的情愫。不光敢于当着丈夫的面给关小费抛媚眼,还不忘操着关小费的语调说一句:“下次再来!” 关小费也不是没有闹心的事。昨晚他好不容易骗到几个钱,可赵贯彻搞走的两条高级香烟,几乎把整晚上的收入都冲走了。但是,更令他心焦的是,他已经快一个月没买到病死猪肉了。以关小费的能耐,只要买上一、二次病死猪肉,完全可以把赵贯彻造成的损失夺回来。所以,他一到凉城城关自由市场,就开始低声问一些常打交道的肉贩:“有死猪肉吗?” “没有。” “瘟猪也行。” “瘟猪也没有。” 关小费失望极了,他苦着脸,皱着眉头,气乎乎地说:“瘟猪也没有啊。怎么搞的?我爹养猪的时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瘟,可邪乎了。他养的猪如果不瘟的话,那肯定是米猪,这也怪不了他,都怨猪自己。它们吃不饱就捡着什么吃什么,连人的大粪都往肚里填,结果闹出了毛病。” “那感情好!” “唉,我该怎么办啊?队里已经三个星期没吃肉菜了,我总得弄点儿什么回去呀。” “倒是有些肉,不过味道高了点儿。其实不是瘟也不是病,只不过是冷库停电臭掉了。”一个中年肉贩子看小费这么心急火燎,实在过意不去,就小声告诉他。 “真的?”听了肉贩子的话,关小费时才还充满哀伤的双眼,立刻放射出兴奋的光芒。 “嗯。”肉贩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说。 “有这么对路的肉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还想不想挣我的大钱?” “当然想啦,要不是看你这么着急,我才不说呢。是这么回事,有个做风味香肠的家伙预先订了这份肉,说好今天上午十点交货,连订金都给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很讲信用,所以就一直留着,没对你言语。可现在都九点了,他还不露面,只怕那家伙要失信,要真那样,我干嘛不把这号东西供应给你?你又不少给我钱。” “你早就该这么办!看你把我急的。要是再买不到,我都想着花五十块钱打个的,赶到乐关北郊的垃圾场去。我早听说那里有吃垃圾长大的猪,价格可公道啦。这下我就不用跑了,打的钱也省了。” 关小费只花了四十块钱,就高高兴兴把二十几斤“风味”肉和二斤鲜肉带了回去。他先把鲜肉分发给特供对象,随后去了食堂,把“风味”肉交给炊事班长。 “这肉不对劲。”炊事班长一接过肉就被呛得捂住鼻子,面露不悦地说。 “这是一种新型肉,有特种风味。”关小费没计较炊事班长的无理,耐心解释说。 “什么特种风味!我闻着是臭了。”炊事班长没买他的帐。 这下关小费可恼了,他火冒三丈地说:“放屁!你血口喷人。我这么一个老实人,会买臭肉给大家吃?还他妈班长呢。什么素质?” 炊事班长被关小费这么一训斥,立刻蔫了。为挽回失礼造成的不利局面,他赶紧给关小费赔不是,说:“小费小费,别生气。算我瞎说还不行?可……可这种肉吃了要惹麻烦。” “麻烦?我看你一到我那去跌坑儿,什么麻烦都没了。怕麻烦,你以后少到我那儿!既然你不信任我,那我们没必要继续来往。”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可这肉还是你自己做吧。我的手艺不到家,我怕会捅出娄子来。” “就没打算指着你!你歇着吧,啊!回头我就到司务长那儿揭发你!你不负责任!不守规矩!不团结同志!你……你简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关小费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为了平息心头怒火,他手脚麻利地把“风味”肉剁巴剁巴,三下五除二做成了一锅黑乎乎的荤菜。由于加了比平时多六倍的糖、醋、酱油、花椒、五香粉和红尖椒,结果那锅肉成了士兵们都爱吃的麻辣五香糖醋红烧肉。除了队部那桌的人以外——恰好那天赵贯彻、万广、司务长和几个排长去吃馆子,几乎所有吃了麻辣五香糖醋红烧肉的人都在饭后一小时内开始上吐下泻,死去活来。一些人还被送到师医院进行急救。关小费和炊事班的人知道内情没有贪嘴,多数班长没去吃饭,这些人都得以幸免。 这件事情影响太大了,11A师领导层决定要严查这起食物中毒事件。 调查小组一来到队里立刻被拉到凉城百道饭店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于是,调查权又义不容辞落到万广手里。他找到了肇事者关小费,但关小费谎称并不知道肉已经变质,说这全是肉贩子捣的鬼。为减轻罪责,他痛哭流啼地深挖了犯错根源,并许诺自己掏腰包,给所有病号买十片黄连素,外加一个大个烤红薯。吃烤红薯治腹泻是关小费从凉城一个专门看性病的野先生那里偷来的祖传秘方。 “虽然你不知道肉有问题,但你这也是窝头泡二锅头——犯罪呀!你知不知道?”万广说。 “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光要对这件事负责,作风纪律的事情,你也要负责,而且要受到惩处。” “是是是。” “你所有非法收入都要退赔,队里还要对你进行罚款处理!” “我退我退,我一分不剩,全退。只要这件事能摆平,怎么都行。” “退只是一个方面,也可以说是不行的。我还要对你的住处进行搜查!” 说完,万广立刻对关小费的住处进行搜查,却没有发现一分钱的现款。原来,关小费害怕鸡飞蛋打,事发后他把秘密收入全转移了,所以,万广只发现了一副麻将,一副牌九,几个灌了铅的骰子,两副从背面可以辩别出花色、大小的纸牌,还有几样赌博作弊用的现代工具。在万广逼问下,关小费承认了他打牌出老千的事,却否认从赌博中捞到过一分钱好处。 “我才不管你捞到没捞到好处,我管的是你捞到的坏处!因为这件事对你的思想和其他人的思想都有消极影响,这个坏处简直无法弥补,你就等着上级处分你吧。”万广把关小费一个人丢在房里,自己转身出去了。回到办公室,他把关小费的罪行先在头脑里整理了整理,打算将事情经过和所有证据罗列在纸上,向调查组报告,让上头处分关小费。 对万广来说,关小费挨处分是罪有应得。以往,关小费除了给自己弄些鸡鸭鱼肉、好烟好酒、高级化妆品、婴儿奶粉及其它一些玩意外,根本没给过自己太大好处。自己在他那里输过好几百块钱,他一个子也没退还过。这个浑蛋靠出老千弄了那么多黑钱,却从没有对自己“奉现”过,可见他根本没拿自己当人看。因此,关小费被严肃查处是活该倒霉,他万广该兴灾乐祸才对。但话又说回来。查处关小费,对他万广也说不定真是件很丢人的事。毕竟关小费是司训队的兵,他的思想归自己领导,要是他犯了法,就说明他没有一个纯洁的、一尘不染的好思想,那自己就要遭到上级首长和赵贯彻等人的痛斥。虽然今年以来,关小费每次报销的发票都是赵贯彻签名才结的帐,但赵贯彻不是管思想的,所以,他那令人害怕的威信肯定会得到进一步提高,就像国民经济得到每年百分之八的提高一样。这对万广来说无疑又是一次打击。万广思来想去,不知怎么处理这件烦心事,突然,有许多人不打招呼不敲门就来到他办公室为关小费说情。 “小费是个好兵啊!他犯这号错误肯定有其他原因!” “关小费投毒啦?不可能吧。他怎么会自寻死路呢?一定是坏人在搞名堂!我一下就猜出来了。” “年轻人在业余时间一起玩玩牌、娱乐娱乐是纪律允许的嘛。采取一些智慧的手法只能说明他比别人强!”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是政策肯定了的。我看不出为什么他就不行!” “他那人很热心,出了这样的事儿,一定是有人给他下了套儿!” 连思想工作部当主任也打来电话,向万广询问这件事情,并含含糊糊地作了指示:“一个兵恐怕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吧。在调查处理这件事上,必须要考虑全面一些,不能把11A师的荣誉给毁掉!” 当主任之所以出来说话,是司务长在事发后去他那里送了礼物,请当主任利用职权,把这件事大事化小。 赵贯彻也赶来为关小费说情——他怕上级处理了关小费,会影响他年底提副营的好事。他坐下来把脚搭在万广的办公桌上,一边晃着腿,一边傲慢地说:“他的事你想好了,千万不要头脑发热。我想他不会有大错,否则,我们包括你自己都不会答应!”说完,他气势汹汹地看着万广,大有若不达到目的,马上就要将万广狠揍上一顿的架势。 万广没有屈服。他站直了腰板,大义凛然地耸起肩膀,摆出一副要和邪恶势力斗争到底的样子,在屋里来回转了几遭,并偷眼看了赵贯彻好几次。最后,他走到赵贯彻跟前,满脸堆笑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等赵贯彻走了,万广一阵文思泉涌,很快写出了这桩事情的调查报告。在这篇报告里,卖给关小费的肉贩子成了唯一的罪魁祸首,庄不害成了肉贩子的帮凶,因为经事后安排,他成了那天的食堂值班员,理应负责原材料质量的检验,尽管事前没任何人通知他。除了这两人,万广、赵贯彻、关小费、司务长和所有跑肚拉稀的士兵都成了受害者,在报告的请求下,当地工商部门查封了那个肉贩子的摊位;税务部门吊销了他根本不存在的税务登记证,并查出他一贯拖欠税款;公安部门开始立案侦察,并在那个肉贩子逃走后发出了通辑令;新闻部门对这桩案子作了跟踪报道。干干事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的题为《将与不法商贩的艰巨斗争进行到底》的大块文章见诸报端,一些作家们看到了这篇报道后灵感大发,创作出打击不法商贩的电视连续剧。许多人都在这桩事情里捞到了他们命中注定要捞到的好处:名声,政声,金钱,油水,外块,差旅费报销,稿费等等。就连那个肉贩子也因为这桩事情而名声大振,成了整个凉城乃至乐关市猪肉行业的大头目,从此可以在幕后随心所欲地操纵猪肉价格。可是,庄不害却为这件事在师后勤部军官会议上作了深刻检讨,并受到了军团、师后勤各级领导的严厉批评。那些肚子里缺少油水的士兵也没得到好处,反而连着拉了几天肚子,只不过为食堂节约了大量的米面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