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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节因祸得祸
年度新司机培训已到了载重驾驶训练阶段,主要内容是运输煤碳。这时候,队里绝大多数人都很开心,这当中居然也出人意料地包括了赵贯彻和万广。正常情况下,多数人开心的时候,赵贯彻和万广会很难过;而多数人痛苦难过时,他俩才开开心心,快快乐乐。这次,他们能和别的人一块开心真是难能可贵,但他们开心的原因和大家截然不同。大家开心是因为训练即将结束,苦日子就要熬到头;而他俩开心是因为载重驾驶训练能创造性地带来一些收入,而这些收入的绝大部分可以通过秘密渠道落进他们腰包。 然而,吴中义却与众不同。他的心情不仅一点也不舒畅,而且常常哀声叹气,万念俱灰。前段时间,他听到何布夜盗杂货店被捉的传闻,正琢磨借机狠敲何布一杠子,却不想让赵贯彻、万广叫到队部,责令他不准盘问何布一夜未归之事,他们还让他对外宣称何布那一夜是去执行特殊任务。接着,可奈在深更半夜被几个身材魁梧的军人带走了。可奈走后,吴中义担心了好长时间。他生怕可奈一但脱离他的领导,会立刻反戈一击,告发他的所作所为,让上级撤他的职。后来,赵贯彻、万广又把他叫到办公室,严令他今后凡上报本班名单时,不准再写何布的名子,否则将对他军法从事。这件事也让吴中义担心了好长时间,他害怕队里把他唯一的得力干将何布调到别处去,那他这个班长就更不好当了。幸好这件事至今仍没发生。他更为担心也更为着急的是,威风凛凛的好日子就要结束,那几个从前对他惟命是从的手下,可能很快就不再把他放在眼里,说不定有的人还会爬到他头上去。另外,他的驾驶技术至今仍相当糟糕,根本无法保证能顺顺当当完成载重训练。这当然要归疚于去年刘关于在载重训练阶段,从没有让他驾车开过一公里。 去年和今年一样,也是去西原省黑云县拉煤。凉城到黑云县如果走国道有300公里路程。国道的路面铺的是沥青,路两侧种着稀稀拉拉的杨树,再往外则是深浅不一的排水沟。吴中义去年拉煤时虽没有开上车,但对于趴在车厢煤堆上挨风吹的滋味仍记忆犹新。想到那段往事,吴中义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 为了让心情舒服起来,吴中义决定效法刘关于,抓住最后时机好好抖抖班长的派头,并提高提高驾驶技术。于是,在去产煤地的路上,吴中义让何布、佳美和得根三个人站在车厢上,自己把全部路程都开了下来。至于说为什么带上这三个人,吴中义是作了一番认真考虑的。带上何布,是因为他会拍马屁,能叫自己心情愉快;带上佳美,是防止他趁自己不在,跑到军团部胡说八道;带上得根,是因为他老申请退学却始终没滚蛋,如果不趁这次拉煤整整他,只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按理说贾贵包比得根听话,而且更能干力气活,可是由于钢栓必须有人看管,所以,贾贵包便成了一名男护士,时刻准备把钢栓按倒在地,防止他一时兴起,把其他人干掉。钢栓虽然已经神志失常,但却比从前快活多了,只要见了汽车,他就会摆出端枪的架势,嘴里“嗒嗒嗒”地乱叫喊,似乎凭这一招便能把他所痛恨的汽车打垮打烂。空闲下来时,他会乐呵呵地嘟囔:“班长,我不是故意把屎拉在你头上的,我真不是故意的。”于是,吴中义只好把他关在宿舍里,让他背颂理论知识。那本厚厚的汽车理论书倒是完全可以把钢栓震慑住,只要让钢栓捧着那本书,就是叫他站到死,他也不敢动一动。 塞北的十月已是黄叶飘零的深秋。在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白昼,气温还比较高,但日暮西沉后,空气很快变得清冷,萧瑟的朔风更让人觉得寒意渐浓,特别是到了后半夜,室外的气温能降至摄氏零度左右。出发之前,在有经验的人带动下,新手们也穿上了棉衣、棉裤御寒。吴中义明明上年挨过冻,可今年他以为当上了班长,到时候只要待在驾驶室里,冻着谁也冻不着他。谁知到了黑云县增村煤矿后,那里已经有很多车在排队等着装煤,司训队的车要等到次日早晨才能轮上。于是,当吃过晚饭并给车辆补充油料后,赵贯彻命令下级就在煤矿外的几个空场安营露宿。那一晚,吴中义只得在驾驶室里就寝。可他躺下没多久,就被冻得直打哆嗦,上下牙“哒哒”地撞个不停。情急之下,他把何布从车厢上喊下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在此之前,何布他们三人正盖着一小块肮脏的苫布睡觉,虽说天气很冷,但几个人穿着棉衣棉裤挤成一堆,还不至于被冻死。 “这么冷的天,你为啥不像我一样冻得打哆嗦?”吴中义生气地问。 “我穿棉衣啦,班长。”何布逃过一劫后,精神头又上来了。 “妈的,你穿棉衣为啥不向我报告?现在还没到换装时间,谁叫你乱穿衣服?” “队里来拉煤的都穿棉衣了,连队长指导员也带了棉衣棉裤,还穿上了呢。不穿棉衣来拉煤,纯粹是笨蛋!” “放屁!没穿棉衣的都是守纪律的好兵!我就其中一个!所以,我他妈冻得直打哆嗦,可你们却穿得暖暖和和,钻在苫布下面睡大觉,还没冻出个好歹,这是弄的啥事儿?”吴中义质问道。 何布楞在那儿想了想,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应该把棉衣让给班长,这样的话,班长也许能良心发现,在回去的路上让他开上个十几二十公里路,锻炼锻炼载重驾驶技术。否则,即使他现在上了电视、成了典型,而且在干干事一伙人掩护下,逃避了法律制裁,班长照样可以不买他的帐,不让他摸一下方向盘。于是,他慷慨大方地说:“班长,我不知道你没穿棉衣,要是知道,我早把棉衣给你穿了。”说着,何布就把棉衣棉裤脱给了吴中义。 吴中义没有推辞,只是说:“以后换装必须请示我!”然后,他手脚麻利地穿上棉衣棉裤,钻进驾驶室,暖暖和和睡觉去了。何布没了棉衣,在苫布下也待不住了。他只好下车打打军体拳、走走正步,希望籍此来保持体温,避免被冻死。后半夜,他想起一首咏叹失恋情绪的歌,就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十分凄凉地唱着:“那一夜好冷,我独自到天明……”。所幸的是,何布没有被冻死。 天刚一放亮,司训队的车就开始装煤。为了能更多地卖钱,更多地创收。本来只能装四吨货物的教练车,赵贯彻、万广偏偏让装十一、二吨,不仅高出了车厢护栏,而且快把后轮钢板弹簧压断了。装好车算完帐,全体人员就地吃了些凉馒头和咸萝卜,车队便开始返程。由于严重超载,每辆车开起来都显得飘飘悠悠,底盘不稳。 出乎何布意料之外但完全在情理之中,吴中义并没有让他摸一下方向盘,只是叫他坐进了驾驶室。其实这也不是奖赏何布,纯粹是为了能有人及时去摇车。得根和佳美则趴在装满煤碳的车厢上,迎着清晨剌骨的寒风,发表着评论。 “何布真是个傻逼!昨晚上怎么没冻死他?”得根用同情的语调说。 “嗤—,你别笑话人家。你早打了退学报告,不是也跟着来拉煤了?”佳美没有批评何布,反倒讥讽起得根。 “我没笑话他。我是说班长穿了他的棉袄,也不叫他摸摸方向盘,太不够意思啦。” “人家怎么说也坐在驾驶室,可你却得趴在煤堆上。这下你总算知道权力的好处吧。” “我知——道。要不我怎么跟着班长来拉煤呢?我现在彻底明白权力的好处啦。其实,要说班长这个人啊,坏是坏,但不是太坏。他呀,就是爱吃点喝点,只不过对钢栓差了点。对我嘛,开始的确不够意思,可自从我向排长打了退学报告,他就再也没对我大喊大叫过。” “你一说要退学,连许勒令都不敢对你大喊大叫,他就更不敢了。可你得搞清楚,他们不是怕你退学,他们巴不得你早点滚蛋。他们是怕你回老部队以后告他们状,把他们的坏事全抖落出来。如今,快学完了,他就更不敢怎么着你了。吴中义最怕有人临走时给他一闷棍,或是用别的法子收拾他一顿。碰到那种事儿,他只能自认倒霉。” “要我说,班长收拾咱们都是钱得举那小子教的,他老是在后边出坏主意,所以,班长才又是修车,又是过生日怕踢。这么一搞,简直让人过不下去啦。” “哼,都不是好东西,吴中义早晚得和他一样,成了烈士!” “咦—,你怎么也这么说?平时你不是挺尊重班长吗?说到发扬班长的传统,除了何布就数上你了。难道说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得根揶揄地说。 “谁真心尊重他,谁就是驴。那是没办法,要不然他就不叫我开车!而且还会想坏主意叫我退学!”佳美气愤地说道。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不知不觉间,司训队车队已从乡村土路,驶上了较为平坦、宽阔的国道。二小时后,整个车队的行驶速度快了起来,车与车的间距也拉大到了一、两公里以上。 吴中义平生头一次驾驶严重超载车辆走了这么远,而且还没出车祸,顿时觉得自己的驾驶技术已经越来越高了。恰在此时,前边有辆民用运输车,因为超载致使速度总也提不上去。吴中义觉得要是能超过那辆车,他的技术就会比刚才还要高出一大截。于是,他将油门踩到底,把车速提起来,打算超车。他的车刚行驶到与前车平齐时,他看到对面不远处驶来一辆重型卡车。按交通规则和常理,吴中义应立即减速,停止超车,先让对面的车过去,可吴中义就是认定自己开的军车有优先通过权,完全可以不遵守交通规则。他仍然不屈不挠踩着油门往前冲。由于车辆老旧且严重超载,车速无论如何也提不上。等他的车好不容易超过右边的民用运输车,对面的车已到了近前。为了避免与重型卡车相撞,吴中义使劲向右猛打方向盘。当发现由于方向打得太多汽车就要冲下路面,他只好猛地向左打了一把方向,但这把方向又打多了,眼看要撞向左边的重型卡车。在这紧要关头,吴中义镇定自若地闭上眼,又向右猛打了一把方向,教练车立刻以排山之势,冲进路边的排水沟。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咔嚓”一声响,汽车的木质大厢撞到了一棵直径一尺半的杨树,大厢右护栏立刻断裂脱落。与此同时,得根和佳美也从车上滚落到干涸的沟渠里,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十一、二吨煤就从断裂的车厢上倾泄到两人身上。多亏没有特大块的煤碳,加上两人急中生智抱住脑袋,他俩才没被砸晕。等他们反应过来,立刻连刨带挖地往外拱,终于从一米多厚的煤堆里钻了出来。驾驶室里,吴中义坐在座位上呆瞪着前方,双手握着方向盘,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风档玻璃已被震成密密麻麻的细网状碎片,何布正撞在右边的碎玻璃中,脑袋被卡在破洞里,前后不能移动,但他仍然顽强地发出微弱的求援声:“救救我……,救救我……” 吴中义教练车的车头和右后部大厢被杨树所拦挡,车才没有翻到沟里。车的大厢右护栏彻底损坏了,何布、得根和佳美都受了轻伤,只有吴中义什么事也没有。等赵贯彻、万广和许勒令到达现场,那两辆没有过错的运输车早开走了。吴中义解释说这是场无法避免的事故:因为后面一辆车超过他以后,猛地向右甩了一把方向,为避免撞车,他的车急忙靠右,就撞到路边的大树。赵贯彻没太在意这桩事。因为虽然车坏了,但没死人,不至于影响他年底提副营的事。所以,他仅仅大声训斥了吴中义几句,然后,留下万广和许勒令处理善后事宜,自己带着车队赶路去了。 万广对赵贯彻的决定十分恼火,却不敢当面反驳。当发现许勒令也在一旁,他立刻找到出闷气的好地方。万广噘着嘴,当着众人的面开始对许勒令破口大骂:“狗日的许勒令,你怎么搞的安全教育?为什么别的排都没事儿,唯独你的人开车往树上撞?这只能说明你是个笨蛋,别的什么也说明不了!” “我又没在车上坐着,他硬要往树上撞,我教育了也没办法。”许勒令小声争辩道。 “放肆!我是你上级,你不过是个代理排长,破志愿兵,敢跟我顶嘴?” “我没顶嘴,我只是……只是想解释一下。” “你还在跟我顶嘴!” “好好好,我不顶了,我不顶了。”许勒令悲哀地冲万广翻了翻眼睛,想看清上司的表情,却没有成功。 “妈的,你还敢冲我翻白眼!想让我也像你手下那样吃你白眼,是不是?哼,长这么大,除了我怕的人,我还没吃过谁的白眼,今天你倒跟我玩起这一套。我就知道,没靠山你不敢这样。我非得好好查查,看到底是谁指使你跟我作对,故意不服从我的管理。等查出来你的靠山是谁,而且你那个靠山又不怎么硬,我非撤了你不可。反正马上就有新学员调进来,我不缺你这么个东西。” 许勒令能够容忍别人指责他的老婆,指责他的孩子,甚至指责他的爹妈,但就是不能容忍别人平白无故褫夺他的兵权。听到万广又扬言要撤他的职,许勒令急得满脸通红,大声说道:“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向你认错还不行?” “你从来就没有对过!你和你老婆一个操性,就会撒谎撂屁儿,没一句实话。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知不知道,嗯?” “可我什么时候都是尊敬你的啊,指导员。”许勒令见万广并不宽恕他,只好愁眉苦脸地表白忠心。 “你尊敬个屁!尊敬我,你还敢这么大声顶撞我?我看你只尊敬那个赵,因为靠着他,你和你老婆就能捞到油水。可你别以为那个赵拿你当人看,到他不高兴的时候,他照样踢你屁股,要你好看!” “他是踢我屁股,可他没揍我的脸!”许勒令义愤填膺地反驳道。 这句话一下捅了万广的马蜂窝,把他气得双手乱抖、双脚乱跳地叫道:“你……你他妈浑蛋!我……我日你祖宗。你个戴绿帽子的王八!姓赵的摸你老婆屁股,你都装看不见,你却敢和我顶嘴,我他妈扇你脸!” 终于,许勒令的怒火爆发了。他拼尽全力瞪起半盲的眼睛,迎着辱骂他的声音冲过去,双手准确无误抓住万广的衣领,使劲推搡他的上司,一直把万广推到歪在沟边的汽车旁。他腾出一只手,指着万广鼻子吼道:“你才是个戴绿帽子的龟孙子!谁不知道你老婆跟导演睡觉的臭事儿!你觉得自己是个死首长的倒插门女婿,就牛逼啦?狗屌!从今往后,我他妈再也不忍你了。你有什么本事领导我?你以为我怕你?你个狗操的。告诉你,以后跟我说话,小心点!要不然我也会照你鼻子乱揍一通,要你好看!”说完,许勒令双手一用力,把万广拎起一尺多高,随手往汽车驾驶室的门上一扔,转身走了。 这阵势把万广吓得什么话也不敢说了,他生怕许勒令真像赵贯彻那样,照他的鼻子上乱揍一通,那他可真要威信扫地了。就这样,万广通过辱骂许勒令树立个人威望的意图彻底失败。而许勒令为防止万广真的调来个学员顶自己的职,便拿出珍藏已久的中尉肩章佩戴起来,自己把自己提升成了军官。 吴中义的车还没有来得及弄走,撞车的事就被人告发到了军团首长那里。首先接报的是政委姚伯定。 此时,姚伯定正心绪不宁,坐卧不安。 就在昨天,他得到确切消息:北部防区七号首长已被褫夺军职,原因是站错了队,而且最高层领导正在追查他们这一队老家伙及其党羽的问题,很快就要把他们连根拔除。刚听到这个消息,姚伯定顿时心花怒放,手舞足蹈。七号首长一下台,他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无形中为姚伯定升迁铺平了道路,搬走了绊脚石。尽管姚伯定当军团政委尚不满三年,但他这级军官升迁并不受任职年限约束,所以,只要姚伯定赶紧到更大的大首长跟前活动活动,这次就很有希望填补茅首长下台后的空缺。姚伯定一向认为,只有让他这样有学识、有胆魄的精英力量掌握了军队乃至国家权力,这个民族才有前途,才能长久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但就因为他的职务还不够高,权力还不够大,使得他对一些首长所犯的显而易见的错误敢怒不敢言。的确,首长阶层中很多人危机意识十分淡漠,他们中一些人和七号首长一样,只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光想着为自己一大家子捞钱捞权,根本没想到如果再这样下去,政权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土崩瓦解,转瞬间易手,就像理论家常说的那样,发生苏东剧变。到那一步,他们整个阶层的既得利益就会丧失贻尽,再也别想过上今天这种有钱有势、高人一等的好生活。所以,姚伯定总梦想着能当更大的官,掌更大的权,然后大刀阔斧地兴利除弊,把这个政权长久地维持下去,为国家中兴做出更大贡献。为达到这个目标,他必须紧跟最高层的步伐,选出个把两个七号首长在12B军团的党羽,并把他们揪出来处理掉,向最高层领导表达他的耿耿忠心。在他看来,军团后勤部长押长发恰恰是七号首长安插在12B军团的党羽。这个人凭着杀良冒功捞取的政治资本,一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还多次在公开场合散布反对思想政治工作的言论。更可气的是,自己俯尊屈就让姓押的帮着把他的女婿安排成县长,姓押的虽然照办了,却把他女婿安排到一个贫困县当县长。这明摆着是耍弄自己。也正是这个人,在讨论破格提拔周偏大的常委会上,说三道四,与自己作对。另外,这个人力主建设的汽车综合训练场,为七号首长的女儿谋取了巨大私利。虽说自己身在其位,不得已之下也收受了他们一些财物和现金,但自己的政治立场向来十分坚定,自己捞钱和他们捞钱有本质上的区别。所以,自己在即将召开的常委会上,一定要停止与军团长的明争暗斗,和他联起手来把姓押的从军团后勤部长的位置上搞下去。到了那时候,他所领导的12B军团就与最高层保持了绝对一致,他本人也与七号首长一伙人划清了界限。 然而,搞掉姓押的并不是说办就能办。这件事不仅需要在军团常委会上通过,还要报防区批准才行。这未免让姚伯定大伤脑筋。这时,又有一丝苦闷袭上他的心头。就在不久前,他曾在11A师当众宣布过要请七号首长到司训队开现场会,究其原因,不过是那个司训队的小头头正好是七号首长的前司机;他甚至在兴头上表扬了那家伙。凭想象姚首长也能知道,11A师乃至12B军团里许多人都会据此虚构出他与七号首长私人交往过从甚密的故事。假如七号首长没有倒台,这个虚构的故事对他而言倒是个好故事;但现在事情恰恰相反,那么这个虚构的故事就成了坏故事,并且会带给他负面影响,他甚至会因此被最高层定为七号首长的党羽。于是,他迫不及待想做些事情,尽快洗刷掉坏故事带来的坏名声。所以,当他安插在11A师的耳目密报:七号首长前司机领导的司训队出了交通事故,他立刻大喜过望,高高兴兴坐上高级轿车,急如星火地赶到现场。此前,11A师师首长、后勤部长、运输科长及赵贯彻、万广等人已提前接到通知,在事故现场恭侯他的到来。 姚首长到达后连轿车都没下,就指名要赵贯彻进行汇报。 “啊—哼—呸!两个兵都被埋在煤下面啦?”听了赵贯彻的简要汇报,姚首长先向车外吐了口浓痰,然后严肃地问了一句。 “是是是,首长。但他们后来都爬了出来。”赵贯彻站在姚首长的车跟前,满脸堆笑地说。 “爬了出来,你以为你就很光荣吗?” “不不不,首长,我有错,我有错。出了这么大的事,全都怨我们领导班子没抓好安全行车教育,我一定好好反省,并作出深刻检讨。”赵贯彻听出了姚伯定的弦外之音。他猜测姚伯定有可能要利用这起事故整整他,但他仍然希望用真诚忏悔来博得首长宽宥。 “事故不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吧?据我掌握的情况,你个人的问题要比你们班子的问题严重得多!好啦,先让那两个兵再表演表演怎么从厚厚的煤堆里爬出来。我倒要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鬼。” “是,首长。”赵贯彻打了敬礼,转身离去。他先找到吴中义,要吴中义赶紧布置事故现场。 “两个人也照原样?”接受了赵贯彻的明确指示后,吴中义困惑地问。 “对,主要是他们。” “他们该怎么样呢?”一贯头脑机灵的吴中义仍没有理解上级意图。 “他们两个要重新被煤埋住,然后,再像当初那样爬出来。听清了吗?你这个杂种!”赵贯彻恼羞成怒地说道。 “听清了,听清了。”吴中义嘴上这么说,却仍没有立刻去执行赵贯彻的命令。 “赶快滚!再把这么简单的事办砸了,我他妈现在就撤了你,还马上从你班里挑个兵出来给你当班长,看你还敢不敢给我出事儿!” 还没等赵贯彻讲完,吴中义立刻转身跑走了。尽管他仍旧担心这么做会带来不可控制的灾难,但既然队长下了命令,他还是不折不扣地照原样去布置了。 “你们几个先把沟里的煤装到车厢上,动作快点。”吴中义站在汽车驾驶室顶上,故作轻松地命令道。 得令后,何布三个人开始用铁锹装煤。 赵贯彻见只有三个人装煤,进度太慢,他怕首长在轿车里等得不耐烦,又找来本队六、七个士兵去帮忙。因为车严重倾斜,而且车厢右侧护栏已经脱落,所以,煤装了一多半时,就没法再装了。 “趴到沟里去,你俩。”当只剩下本班人员时,吴中义小声命令得根和佳美,随后冲何布勾勾手,示意他站到车厢上,等候指示。 “爬到沟里?是这么爬吗?”佳美一边问,一边趴到地上,并爬行了半米。 “真他妈笨蛋!不是往前爬。是手脚着地趴到沟里。” 得根、佳美犹豫片刻,才惴惴不安地趴到剩了一层黑煤的沟底。吴中义估摸了一下他们的位置,感到煤从车厢上倾泻下来可能埋不住他们,就命令道:“你俩,再往前爬爬,再爬爬。”直到得根和佳美的位置几乎恰到好处,吴中义才不再叫他们继续爬行。 这时,吴中义冲拿着铁锹站在倾斜的车厢上何布一摆手,小声下令道:“推!”何布用力一推,车厢上的煤“哗啦啦”倾泻下来,压向得根和佳美。 得根事前有了预感,煤刚刚落下,他就起身“嗖”地来了个蛙跳,试图逃出这骇人听闻的境地,但没有成功。倾泄而下的煤埋住了他们,而且埋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得根和佳美为了生存,像耗子打洞那样用力地向上刨挖着,托首长的福,他们逃离了死路。 得根一钻出来,就冲地下啐了几口吐沫,然后,怒视着吴中义并大声质问:“你想把我们压死啊?” 吴中义大义凛然地说:“不,我不想,可队长偏要我这么做。他是上级,所以,我必须听他的。再说,我不能因为你们跟上级对着干。” 看到得根和佳美的狼狈相,何布咯咯笑着从车厢上蹦下来,幸灾乐祸地说:“你们别忘了,当兵的什么时候都要遵守天职,听上级的话,不管对不对,都必须听。” 得根没有和吴中义继续争辩,而是冲到何布跟前一拳打破了他的鼻子,何布黑乎乎的鼻孔里流出了不红不黑的血液。作为直接上级,吴中义急忙把他俩拉开,结束了这场争斗,他狠狠地批评了何布,还踹了何布几脚,却没敢处罚得根。 站在不远处的赵贯彻也目睹了这一幕。但他担心的不是士兵的安危和争斗,而是姚首长能不能看到士兵从煤里爬出来。看到确有其事后,他跑到距事故车百余米开外的轿车跟前,向闭目养神的姚首长汇报说:两个兵真的从煤里爬出来了。 “真的能吗?”首长没睁眼,并且用怀疑的口气问道。 “报告首长,是真的。” “好!那么,我马上下令召开车辆运输安全现场会,把全军团所有主抓主管汽车运输的军官都召集起来,让他们看看这个场面。如果到时候出了差错,不像你说的那样,你必须负全责。”说话时,首长仍闭着眼。 “您是说在这里开现场会?首长。”赵贯彻问。 “对,就让大家看看你是怎么把训练搞得一踏屌稀、不堪一击的。如果现场会开得好,或许我还可以考虑不加重对你的处罚,否则,哼哼——”首长睁开眼,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赵贯彻,还表情残酷地冷笑了笑。 “是…是,首…首长。”看了姚伯定这副模样,赵贯彻浑身筛糠般哆嗦起来。 这个现场会开的很气派。会务人员在公路南边300米外的一个高地上搭建起临时观看台,军团警卫连出动了三十名戴着钢盔士兵担任警卫,他们把民间运煤车全拦在现场会路段以外,并责令禁止通行。这样安排,既能耍耍威风,摆摆派头,还能防止地痞流氓喝多了酒去刺杀首长,搞出惊天大案。 堵塞的车辆东西各排出了三十多公里远,百姓们纷纷议论。 “听说有个大将军要开现丑会?” “什么?那些大将军也和戏子一样当场现丑挣钱花?” “不——是。他们才不稀罕钱呢,钱他们多的是。他们要的是威风,威风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的,那是人命垫出来的。” “听你的意思这个会八成要死人啦。” “谁知道呢。” 所有场面都布置得很好。可是,当得根看到吴中义又召呼人把煤装到倾斜的破大厢上,顿时觉得大事不妙。他赶紧把佳美拉到一旁商量对策:“咱们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啦。” “搞什么搞?到了这种节骨眼儿上,想留还怕留不下,怎么能跑?没看见那边有很多首长吗?而且里面好像还有一个黄帽带的将军哩。”佳美说完,用力扩了扩胸,似乎在为一次重大活动作周密细致的充分准备。 “黄帽带顶个屁用,他能保证我们不被煤压死吗?” “他保证不了你我的死活,但他保证有权追认你我当个烈士!” 听佳美这么说,得根着实吃惊非浅,他有气无力地说:“烈士?好,烈士。我宁愿像可奈那样去坐牢,也不当什么烈士。”说完,他掉头落荒而逃了。 当吴中义发觉只剩下佳美,立刻傻了眼,但赵贯彻帮他解决了难题。他出主意让站在一旁的何布趴到沟里。 “不……不行,班长,我……我……干这个一点儿不熟练。”听到吴中义命令他趴到沟里,再看着已趴在沟里的佳美,何布当下就明白了将要扮演什么角色。 “少废话,你不熟练难道要我去?”吴中义瞪着那双泛着绿光的青蛙眼吼道。 “那也行。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钱,欠帐也行,我……我真的害怕呀,班长。”何布抹了一把汗,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说。 “下去吧,你!”吴中义狠狠踹了何布后腰一脚,何布立刻掉进沟底,倒在地下,而且没能立即爬起来。吴中义害怕迟则生变,迅速跳上车厢,同时冲着赵贯彻一抬手,发出了代表一切就绪的军事信号。赵贯彻则冲他一挥小旗,命他马上行动。吴中义双手握紧铁锹使劲向前推,车上的煤“哗啦啦”向沟里倾泻下去。见事已至此,何布便捂着脑袋往前一窜,趴到了佳美身上,他指望着借佳美的力量离生存更近一些。煤还没有完全倾泄完,何布就开始往出爬。还多亏何布灵机一动趴在佳美身上,迫使为了活命的佳美不得不拼命地往上顶他。即使有如此鼎力之助,何布还是费了很大力气,才逃出绝境。但佳美却没了动静。 何布不愧是何布。当他从煤堆里钻出来,站起身,没顾上抖落一身的煤渣,便当机立断抬起黑乎乎的右手,朝拄着铁锹站在车上的吴中义打了敬礼。刹那间,他这一气壮山河的动作,被看台上拿着望远镜朝这边张望的军官们看得一清二楚,当即博得了热烈掌声与齐声喝彩。但唯独姚首长不动声色,他把赵贯彻叫过来问道:“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敬礼?另一个呢?” “另一个就快出来了。”赵贯彻回答。 他们又等到了十分钟,可另一个仍没出来。参加现场会的各级军官对此议论纷纷,场面显得有些嘈杂。这时,姚首长清了清嗓子,随地吐了口浓痰,出马收拾残局了。 “搞什么搞?乱糟糟的,像什么话!军人的素质都跑到哪去啦?” 姚首长一发言,大伙都不敢开口说话了。他这才继续发表讲话。 “实践已经证明,你们都是没远见的人,这就是你们不能像我一样,永远保持革命立场并站在时代最前沿的根本原因!告诉你们,你们要记住:谁鼓掌鼓到最后,才算鼓得最好,而永远不鼓掌的人,才算是真正会鼓掌的人。现在,真正的结局已经摆在那里,你们还会鼓掌吗?肯定不会了。这是因为你们已经发觉上了那个队长的当。其实就在刚才,这个小小的队长也对我实施了欺骗伎俩。据他说,发生严重车辆事故时,有两个兵被埋在一大堆煤下面,却毫发无损爬了出来,他还假腥腥地表演了一番让我看,多亏当时我闭目养神,要不然,很有可能上当受骗。但是,就算我上当受骗,我也不会像你们一样傻乎乎地瞎鼓掌、瞎喝彩、瞎表态。你们现在看出来在我和你们之间到底谁聪明了吧。”首长又转过脸质问赵贯彻:“我问你,你这个前七号首长的大司机,当时到底是几个人爬出来啦?” “当时是两个,可现在不知为什么另一个却爬不出来了。” “你在扯谎,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在扯谎。所以,我专门开了这个现场会,让大家现场看看你的丑恶嘴脸,看你是怎么把一支好端端的队伍搞成了乌合之众。你现在为什么还不说一句、半句真话呢?” “首长,我一开始说的是真话,我没敢骗你。” “但为什么明明有两个士兵被埋住,最后只有一个从煤里爬出来?还有,为什么总有人告状,说你们队存在贪污伙食费、盗卖汽油、欺骗上级首长、假造典型等等恶劣问题?你能给大家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吗?” “报告首长,别的事情我下来向您解释。但另一个兵很快就会出来。只要再等一会儿,一小会儿就行。” “得啦,不要狡辩啦。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你说的与事实根本对不上号,有点驴唇不对马嘴的味道。我看你从你那位七号首长身上学来的最大本事就是扯谎,因为姓茅的老东西就是干这个的。”姚首长终于找到机会,在众人面前表明了他对北部防区前七号首长旗帜鲜明的批判态度,这样,他与前七号首长私人交往过从甚密的传言就能不攻自破了。 赵贯彻不说话了。 至此,姚首长以广阔的胸怀对赵贯彻说:“你不敢说话,说明你承认了自己的严重错误,剩下的就是组织上对你的处理了。但你要搞清楚,今天组织上对你的处理,是你自作自受,也是组织上对你的关心和爱护。你不能把组织对你的处理记在我姚伯定头上,明白吗?” 赵贯彻低下了头,却没有答“是”。 次日晚些时候,军官处长到11A师后勤部宣布了对赵贯彻的撤职处分。佳美在会后被刨了出来,但他已经死了。不凑巧的是,军团后勤部押部长因为被人告发与防区七号首长勾结,利用建设汽车训练场之机大肆贪污受贿,也被就地免职。否则,佳美即使不能像钱得举那样当个烈士,也能定个因公牺牲。但就因为他当过押部长的公务员,所以,只被定成意外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