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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领导有方
其实,除了庄不害常常发愁,队里很多人都常常为很多事发愁,就连深得吴中义器重的何布也不例外。尽管在班里六个兵当中,吴中义最看得起他,总让他有机会多开车,甚至把用过的洗脚水赏给他洗脸用,可何布仍然为钱不够用愁得睡不着觉。不仅是他,连得根、钢栓、贾贵包和当过军团首长公务员的佳美都为钱而苦恼。 士兵佳美是给大首长服务过一年的公务员。在队伍上,能当上首长的公务员,不啻于成为一个命运的宠儿。佳美伺候的首长是军团后勤部长。一般的后勤部长都长得肥头大耳,身材矮胖,佳美伺候的却是位体态偏瘦的后勤部长,这更让佳美感到自己与众不同,虽说他只不过是在首长家里洗洗涮涮、歇歇干干,算不上什么公务,但因为首长名义上是属于国家的公有财产,所有开支都由国家军费负责支付,连佳美的吃喝拉撒也照付不误,他也就成了执行公务的人员。佳美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像冬天下雪夏天下雨一样自然。 佳美对何布这个人很有看法。他觉得何布是个令人讨厌的马屁精,而且自私自利、很不高尚。佳美觉得即使拍马屁,也应该有些气节和最起码的准则。拿佳美来说,他就从来不伺候军衔低于上校的军官,而且他宁肯为一个官拜上校的人洗沾着精液的脏裤头,也决不给一个位居中校的人端一杯矿泉水。由于有了这样的指导思想,他没得到吴班长亲睐就毫不奇怪。可吴班长似乎知道他的准则,一有机会就委派佳美洗洗沾着精液的肮脏裤头。这并没难住佳美,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最起码的准则:凡是上级交办的差事都要不折不扣去完成,于是,他就洗了班长交给他的所有衣物,包括沾着精液的肮脏裤头。 总的来说,佳美是个能忍受不公正和虐待的成熟青年,而且因为他聪明伶俐却从不带头讨好班长,所以,时常受到吴中义打击。本来,为了打击佳美和钢栓并奖赏何布,训练时吴班长有意让何布多开许多公里,让佳美和钢栓少开许多公里,可头脑发达、肢体笨拙的何布很不争气,总让佳美和钢栓超过他的水平,就连训练“S”路时也是如此。训练这种“S”路,据说是为了提高驾驶员连续转弯能力,以避免战时行车中压到已探明的地雷。 那天,何布又是第一个训练“S”路。他用无与伦比的能力,撞倒了“S”路上所有的标杆,多次压到路崖,还因为速度过快,使汽车每一次压到路崖,都剧烈地颠簸一次;而每次颠簸,都让何布和吴中义措手不及被弹起来,撞到坚硬的顶篷上,把他俩粗糙的头皮磕得青肿疼痛。这不能不令吴班长肝火上升,气急败坏,但一想到何布在发扬优秀传统方面做出的突出贡献,吴班长只是用手背抽了他十几个耳光。何布连着过了几次都是如此,吴中义不得已,只好一鼓作气抽了他几十个耳光,把手背都弄肿了。最后,他实在懒得再抽何布耳光,就决定让佳美上来操练。他想:如果佳美也让他的头撞到驾驶室顶篷,那他就可以狠狠地把他踹出驾驶室,而不必把手背打肿。对吴中义而言,佳美有些特别,毕竟他当过军团后勤部长的公务员,吴中义没敢在车下面收拾过他。可一但他上了车,吴中义就能以严格训练的名义,毫不留情地殴打他。 佳美原本就聪明,在首长的薰陶下变得越发聪明。刚才,他通过驾驶室后窗看出何布失败的原因,轮到他时,他尽量避免去犯何布刚犯过的错误,顺利把课目做下来,既没有撞倒一根标杆,也没让班长的头撞到驾驶室顶篷。为了体现公平公正,吴中义只不过高声咒骂了佳美几句,却没对他打骂体罚。吴中义出不了恶气十分着急,就命令换钢栓上来接着操练。他想:要是钢栓让他的头撞到驾驶室顶篷,那他就可以把他狠狠地踹出驾驶室,不光这样,吴中义还要把他整得哭爹喊娘,死去活来。毕竟,钢栓不同于佳美,他没有硬后台,只要打不死他,就不会出乱子。 钢栓目前最大的苦恼不是到驾驶室在班长淫威下开车,而是学习那些枯燥的汽车构造理论。如果单从钢栓的文化程度上看,他理应喜欢学习理论才对。钢栓的文化程度非常高,在档案里他的学历是大学本科,但事实上,他仅仅上到小学五年级,就无法继续深造下去,尽管他在学校里待了十来年。钢栓的爹发现儿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就四处活动,八方钻营,想把他搞到税务部门端个铁饭碗,有朝一日也像自己那样当个乡税务所的副所长,不仅工资奖金拿的多,而且天天有人请客,过节有人送礼,活得有滋有味。但把钢栓这样一个社会青年直接塞进税务机关难度实在太大。经高人指点,他爹先把钢栓搞到了队伍上。这样,等钢栓三年后一退伍,就有可能被安置到他们县的税务机关,既合理合法,又不用找太大的关系,花太多的钱。临入伍前,为弥补钢栓学历上的不足,他爹通过街头小广告为他办了个大学本科毕业证,一下子让他成了大学生。不光如此,钢栓的爹知道他喜欢开车,又四处托关系,把他搞到司训队学开车。 钢栓腿脚没有残疾,四肢比较协调,而且对开车很感兴趣。去驾驶室操练前,他从后窗看出了何布失败的原因和佳美成功的原因,所以,他觉得通过这个“S”路没什么大不了的,简真比数清汽车有几个轮胎要简单一百倍。果然,钢栓也顺利通过了“S”路,只是让吴班长狠狠踹了十脚,却没被整得哭爹喊娘,死去活来。但这反而让吴中义尝到了极度惆怅的滋味。 这一天,吴班长不太如意,他就在吃完晚上的加餐后,开始了一轮理论考核。除了钢栓,其他五个都能较为流利地答出他的问题。吴班长批准他们在12点以后可以睡觉,随后,他对钢栓进行提问。 “我的车有几个轮胎?” “报告班长,六个。” “这是傻逼教员庄不害教你的,对吧?” “不是他,他从没教过这个。这个是我数过的。” “你肯定吗?” “肯定,班长。” “你是个傻逼,不打折的傻逼加笨蛋。就冲这,我敢肯定你从没数过我的车有几个轮胎,说白了,也就是你从来没有仔细擦过我的车。你这么做很严重,你必须改!从明天开始,你每天给我擦六遍车,早中晚各两次。不然,你永远不知道我的车到底有几个轮胎!” “是,班长。” “再问你一个问题,我的车有几个车轮?” “报告班长,七个!” “你敢肯定?” “肯定,班长。” “为啥那么肯定?” “因为我刚才猛地想起来,在大厢底下还有一个轮哩,那是个备用的车轮儿。” “妈了个逼的,你纯粹是个混帐王八蛋!你爹你娘当初是咋把你造出来的?你懂不懂汽车构造就瞎说八道。还他娘大学生呢,你连小学生也不如。要我说,你应该滚回你那个大学再读上个十年八年。你倒是说说,你的文凭是咋弄的?” “报告班长,是花钱买的。” “咋花钱买得?” “我爹到市里去开会,看见好多地方都涂画着办证小广告,他合计既然让我当了兵,也要让我来点儿高级教育,就花钱为我买了一个。” “你爹是干啥吃的?还他娘开会?” “报告班长,我爹是乡里的税务所长,他常到县里、市里开会。”钢栓有意把他爹从副所长提升成正所长,想让吴中义高看他一眼。 吴中义还真没想到钢栓的爹居然是吃皇粮的,而且是个所长。他虽然搞不清税务所长到底是个多大的官,但他清楚一点:地方上的税务所长根本管不着他这个班长,也不能帮上他什么忙,更不能让他捞到实惠,所以用不着搭理他。于是,吴中义不屑一顾地说: “税务所长算个鸡巴!老子尿不着他。就凭你这副德行,你爹也是个混帐王八蛋!” “是,班长。” 听到这句诚心诚意的回应,吴班长立刻觉得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 实际上,吴中义对汽车构造也一窍不通。学开车时,他就认为那套东西毫无用处。等有了班长的地位,他的观念有了微妙变化,他慢慢觉得汽车理论真是一种很有用的东西。原因很简单:当他利用可以随时随地向下级提问的特权,抱着厚厚的理论书对手下士兵发难时,他们常常口干舌燥、面色苍白、手脚颤抖。吴中义比世界上第一个发现靠死人也能发横财的聪明人还要兴奋百倍,从这件事情上,他找到了班长地位的优越性和汽车构造理论的重要用途,于是,他几乎每天睡觉前都要强调: “理论是个非常重要的玩意儿,没有理论绝对不中。你们不学理论是十分严重的,但你们必须要改。” 就像今天晚上他对钢栓严加训斥一样,有时他也对其他下属严加训斥,相差的只是口气和语句。其实,他除了清醒地知道他的教练车应该有七个轮胎、四个车轮而车轮不等于轮胎外,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可这根本不妨碍他抱着书本,装成无所不知的样子对下级发问,并在训斥下级中获得快感。这种快感有时甚至能帮助他作个好梦。但有一晚却出了意外。那晚他作了个恶梦。在梦中,他原来的班长刘关于提了个十分刁钻的难题:当他驾驶一辆老掉牙的教练车,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平坦大马路上飞速行驶时,突然发现路前方的右侧来了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太婆,左侧来了一辆锃明发亮的高级轿车,那么他究竟是充满人情味地压那个老太婆?还是沉着冷静地撞那辆高级轿车?在梦中,刘关于声色俱厉地责问他究竟该采取哪种措施,吴中义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刘关于又臭骂了他,扇了他的耳光,并且扬言要把他已经有了地位的屁股踢肿。吴中义被恶梦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为摆脱恶梦的纠缠,吴中义决定第二天不去训练,而是把汽车发动机大卸八块,以消胸中块垒。 对于六个既没工具又没技术的士兵来说,拆装发动机是一项艰巨任务。他们把发动机外部附属机件拆除后才发现,仅靠几个扳手不可能把发动机大卸八块。早有准备的吴中义当机立断出台一项决策:让下级们齐心协力集中一些钱,然后,由他领一名信得过的手下,去买几样拆装发动机的工具。吴班长的下级除了服从命令以外,当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剩下的选择就是一个子儿也不出,等着遭到吴中义痛骂和打击,幸好没有人那么不明智。当天上午,吴班长揣着大伙交来的现金,乐不可支地领着何布去了乐关市。晚上熄灯后,吴班长乘着酒兴,欢欢喜喜回来了,他兴高采烈向苦等了一天的下级宣布了好消息:他已经和修理所的老乡说好了,明天可以借他们的工具干活,代价就是大伙再齐心协力、心甘情愿出一笔现金,用于答谢人家。面色红润的何布立刻毫不怠慢响应了吴班长的有力号召,首先热情漾溢、哆哆嗦嗦拿出了他那份现金。 次日,吴中义把借来的工具交给下级,就返回宿舍看带黄色情节的武侠小说去了,由着那六个人去修理发动机。做这件事最卖力气的要数钢栓,他居然能把机件一个挨一个拿出来,还没造成损坏。这确实令其他人大吃一惊,尤其是何布,他原以为这个连轮胎和车轮都分不清楚的笨家伙会把那些机件全都搞坏。更令人称奇的是,钢栓居然还能记住拆卸的次序,在往回装的时候一件也没装错,而且在发动机安装完毕后,用手摇柄一摇,就发动着了。 何布感到有些失意和沮丧。为了弥补自己在拆装过程中大大降低的影响力,他硬说发动机上有一根螺栓没按理论书规定的力矩扭紧,并坚持要用扭力扳手上紧。其他人都劝他别那么做,因为那很可能把那根老掉牙的螺栓扭断,而这必然引起班长的震怒,还会导致班长再次发起心甘情愿的捐款活动——那是大家都怕的集体活动之一。但何布却认为他们胆小怕事,没有开拓精神,是违反操作规程办事,他偏要按理论书上那一套规定去做。 何布终于把那条老掉牙的螺栓扭断了。 结果可想而知。吴中义真的发了怒,大伙又集了资,吴班长再次受累去搞配件,只有何布得到表扬。 经过这次七拆八卸地保养,汽车又能凑合着走来走去了。吴中义为自己的战术意图顺利实现而感到踌躇满志。这次保养不仅使发动机性能大幅度下降,为今后类似行动奠定了扎实可靠的基础,而且他还饱食了生猛海鲜、青岛啤酒及其它平时难得一尝的美味。他打算继续发扬这种优秀传统,总也不动摇,只是担心老拆来拆去不训练,会惹火了赵贯彻。至于说下级是不是总有那么多钱来集资,吴中义从来不去考虑,他认为只要上级肚里油水少了,下级理应付出些代价让上级饱饱口福。 不知是士兵们命好,还是吴中义命好,正当吴中义肚里的油水有些见少,他策划着再次修修车时,一个搞钱的机会从天而降:军团后勤部决定以军民共建精神文明的名义,抽调军直和11A师两个司训队,帮乐关市一家房地产开发商建设物质文明,并创造性地收入一些财富。 这次行动不仅能让个别首长得些实惠,而且连吴中义这等小班长都跟着沾了光。 吴中义从这桩事得到的直接好处,就是用现金下发的夜餐费。因为开发地址位于乐关市中心,白天不允许大型货车进出,工作只能在晚八点后进行,为此,司训队的作息时间也变了。既然晚上不睡觉,白天就成了休息时间,训练也停了下来。队里的教练班长们见有空子可钻,便纷纷要求上级发给他们现钱,用于加班时吃夜餐。队里若下发这笔钱,只能从这次行动中挣的运费里支出,而运费要到运输工作完成后才能结算,所以,必须先用其他经费垫付。对赵贯彻来讲,这种要求无异于用刀剜他的肉。万广虽然已失去财务报销签字权,但毕竟这次行动他肯定能捞到一份好处,如果班长们把钱拿走,也差不多等于从他的兜里掏钱花,他和赵贯彻当然想一口拒绝。可为了鼓舞士气,确保创收行动顺利完成,他们还是咬着牙同意了班长们的要求,按照每班每晚三块钱下拨了这笔费用。 创收行动开始后,钢栓的心情舒畅了一些,每到夜晚,他只需出些力气干干活,不用再忍受吴中义语无伦次的责骂。班里其他士兵感觉也不差,尽管他们从没有吃到用夜餐费购买的食物,反而自掏腰包为他们的头儿购买香烟、快餐和饮料,但他们暂时免去了到驾驶室里挨班长谩骂、殴打的考验,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运输工作具体分成两项:往市区外运建筑垃圾和往工地运沙子。根据安排,有时先运垃圾再运沙子,有时先运沙子再运垃圾,每晚要跑二、三个来回。按规定,建筑垃圾要倾卸在乐关市北郊一座大型垃圾场,但很多班长图省事,常常把垃圾倒在郊区的农田里。这么干虽然毁了几亩庄稼,但他们少跑了几公里路,省下了几升汽油,也就等于创了收。吴中义恰恰是这么干的班长之一,而且总也没被农民抓住过。 夜幕降临后,乐关市西郊一段干涸已久的河道里灯火通明,这里便是司训队车辆装沙子的地方。因为开挖的日子长了,河道内人造沟壑不计其数。汽车开到这些沟壑里装车,要比在平坦的地方装车省时省力。在领到夜餐费后,吴中义比较快乐。于是,他大发慈悲,也像有的班长那样,把车倒进沟壑里,以便于部下装车。与此同时,他可以心安理得躺在驾驶室里睡一觉。每次睡觉前,他都满怀忧虑、真心诚意地告诫下级:小心点,别他妈压死一个! 尽管他如此小心谨慎,可下级就是不记取他的忠告,闹出了事情。一天半夜里,六个士兵正挥舞着铁锹装车,睡梦中的吴中义却把手制动搞松了,车顺着坡道向后溜下去,把站在车后装沙子的佳美挤在沙石壁上,疼得他发出了阵阵惨叫。士兵们赶紧大声呼喊,叫醒了还作着美梦的吴中义,让他把车开出沙沟,之后把佳美抬了上来。而佳美的惨叫又把附近装车的士兵及他们的班长吸引过来。看到这番情景,吴中义吓得要死。他明白出了这等事,必须向队里报告,队里查明真相免不了要追究他的责任,轻者撤消他的班长职务,如果佳美有个三长二短,那他肯定要被开除军籍。想到这里,他居然尿湿了裤子,还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痛骂佳美: “你他妈真会害老子!呜——,你就是恨老子过得比你们好,技术比你们高,管你们管得严!想报复老子!呜——,这下老子他妈全完啦!呜——” 吴中义的哭声比佳美的惨叫声还大,把他的排长李短江也吸引过来。李排长脾气挺暴躁,曾因为不同意把财务权交给赵贯彻,被赵贯彻举着酒瓶追击过。这时,他当副队长的事还没运作成功,心情不算太好。所以,他一到达现场不问三七二十一,先踹了吴中义几脚,不叫手下鬼哭狼嚎,然后简单地了解了情况。当他听说有个兵被汽车挤伤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生怕这件事会毁掉他提升副队长的好事。 近段时间,通过不懈努力,李短江和赵贯彻渐渐成了铁哥们。同时他发现,其实赵贯彻这个人挺讲义气,不仅没记他的仇,而且热心帮着他谋取副队长一职,还把他引荐给运输科长周偏大。周偏大收了李短江的活动经费,专门就此事与师后勤部长进行沟通,后勤部长已基本同意了提拔他当副队长的方案,只等着履行一下表面程序。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二排却出了人员安全事故。事情一但捅到上边。二排长当副队长的梦想百分之百要破灭,送出去的活动经费也无法再要回来了。他这些钱不像周偏大他们搞生产经营赚得那般容易,全都是他省吃简用、积攒多年的工资。想到这里,他顾不上询问士兵的伤情,而是健步上前猛踹吴中义的屁股,并气愤地骂道:“狗日的,老子担着风险让你当班长,你就这么报答老子呀?老子踹死你!”当初赵贯彻硬把吴中义塞到李排长手下当班长时,他就想一口回绝。因为多一名新班长,排里的安全工作就会少一份保障。但为了讨赵贯彻的好,他还是假装满心欢喜接纳了吴中义。 过了一会儿,这边的吵闹声又把赵贯彻吸引过来。他先喝止住李短江,然后简单地了解了情况。当他听说有士兵被车辆挤伤,也惊出一身冷汗。他担心的是这起意外会影响他年底提为副营级军官的大事。年底提为副营是他首长暗示过的,首长曾这样勉励他:“小赵啊,提了干仅仅是万里长征走完的第一步,还应该争取更大进步,而且越快越好。我看有一、二年就行。好好干,未来属于你们年轻人!”就在今年年底,他被任命为中尉正连军官满一年半,刚好在一年到二年的中间,所以他在年底准能提升为副营。 但如果队里出了安全事故,有士兵伤亡,那么,提升副营的事很可能会被推迟,他老婆孩子也就无法在年底随军并转为城市户口。为避免这种结局,必须想方设法把眼下这桩事情处理妥当。于是,赵贯彻厉声对围观的士兵吼道:“无关人员快滚蛋!我警告你们,谁敢胡说八道,把事情往外乱讲,小心老子弄死他!”围观的士兵立刻作鸟兽散。随后,赵贯彻叫上李短江,悄悄到一旁商量对策。 只用了一分钟,赵贯彻和李短江又回到吴中义车跟前,赵贯彻看佳美没死,仍在大声呻吟,忍不住批评了他几句:“狗日的!叫什么叫?为什么不注意安全!我看你是活该!没挤死你算你走狗屎运。要是挤死了,你他妈算谁的儿子?” 佳美听了训斥赶紧停止大声呻吟,转而小声地哼哼,以转移痛苦。 赵贯彻懒的理他,转而命令李短江和站在近旁的庄不害——为体现官兵一致,他也被派出来干活,把佳美送到乐关的军事医院救治。此时,佳美被挤伤已过了半个小时。 幸运的是,佳美的伤不算很严重,仅仅断了四根肋骨。当医院值班医生询问受伤原因时,李排长称是训练造成的;医生问究竟是什么训练,李排长又称是秘密训练,属于军事机密,医生才没再问下去。 第二天,李短江跑到赵贯彻那里,要求队里撤了吴中义,另换一名班长。赵贯彻当时就火了:“为什么换他?就因为他班里出了点小事儿?那点事儿算什么?才不过断了几根肋骨,又没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告诉你,再大的事我赵某人也有法摆平。话又说回来,无缘无故撤了他,肯定会挫伤班长们的积极性。到那时候,谁还愿意为队里拼死拼活搞创收?再说,你不是不知道,吴中义是我提起来的,撤了他,我的脸往哪搁?只要吴中义不杀人放火,就绝不能撤他的职。事儿就这么定了,不要说了。” 听了这番话,李短江没敢争辩。他想:既然赵贯彻不撤吴中义,那么队里谁也撤不了吴中义。再者,他提副队长的事马上就要成了。到那时他就不再是吴中义的排长,以后吴中义出任何事,都与他没任何关系,他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所以,他笑呵呵地服从了指示。就这样,吴中义并没有因为佳美意外受伤被撤掉班长职务,也没受到任何批评指责,甚至连赵贯彻的踹他也没挨上。 佳美虽然受伤住院,可他的心情却很愉快。在伤愈出院前,他既不用遭受吴中义的教练,也不用再去干各种各样的粗重活。相反,他可以在医院里跟年轻的女护理员眉来眼去、打情骂俏。这是佳美从首长那里学来的、他最感兴趣的事情之一。更为可喜的是,军团宣传处干干事得到密报获悉此事,立刻文思泉涌,写出了一篇《勇士舍身救群众 军民共谱文明歌》的新闻报道,把佳美吹捧成为救百姓而英勇负伤的好士兵。这下佳美更高兴了。 然而,佳美的欢乐却给何布带来忧愁。持续三周的创收行动过后,令何布恐惧的训练又开始了。这一阶段的训练内容是倒车入库,这更让何布感到胆战心惊。回首往事,几乎所有带“倒”的东西,都是令他害怕的东西。倒霉、倒运、倒台、倒闭、倒栽葱、投机倒把、打倒×××等,种种这些含有“倒”的事情都让他吃尽苦头。来队伍没多少天,他就有了上当受骗的倒霉感觉。紧接着他开始倒运,被分到步兵连,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地训练。而他的上辈人曾因贩运大米被扣上投机倒把的罪名,不仅生意垮了台,还给弄进大牢,差一点让他们家破人亡。而现在又偏偏冒出个倒车入库,这简直就是有人故意与他作对。更令他气恼的是钢栓这个只认得自己名子的所谓大学生却蒙混过去,倒进了那个插着四根铁杆、看起来相当窄的车库,而且一根杆也没撞倒。佳美就更不是东西,他干脆弄断几根肋骨躺到医院,不再劳神破财地发扬班长的优秀传统了。 这两天,因为被新排长许勒令强逼着又是写保证,又是写检查,吴中义心里很不痛快,于是,他为倒车入库定了新规矩:凡是倒不进车库或者撞倒铁杆的,都要被浇一桶从训练场臭水坑里打来的水清醒清醒。这法子在促进训练同时,既消灭了臭水坑,又不浪费宝贵的自来水资源,还让吴班长心情舒畅,可谓一举四得。 五月里,凉城的气候不冷不热,既不阴天下雨,也没刮起暴土扬尘的大风,让人感到很惬意。吴中义命令下级把驾驶室的长坐垫拆下来,放在树荫下。他躺在坐垫上一边抽着外国烟,一边指导下级训练。乙组训练日,何布依旧排在第一,但是他还没上车,就已心跳加快、两眼发花,连肾上腺素也分泌过度。上了车,连续起了两次步也没成功。倒库时,他仍同往常一样遭到失败——四根铁杆被他一根不剩全撞倒了。吴中义勾勾手叫他下车,然后命令钢栓替自己往何布头上浇一桶脏水。钢栓遵命照办,之后上车开练。和往常做别的课目一样,钢栓没出现差错,顺顺当当把车倒进库里,连一根杆也没蹭到。吴中义公正地免去了本打算浇到钢栓头上的三桶脏水。接着又轮到何布。他还像上次一样,不屈不挠地把四根倒霉的铁杆都撞翻在地。尽管何布如此不争气,吴中义也只是想浇何布两桶脏水而已。但令人气愤的是,何布的拙劣表演竟然让队长赵贯彻一气呵成看完了,虽说没有把何布叫下来痛斥一顿,但他还是毫不通融下了断言:“什么屌东西?!”说完,他随地吐了口浓痰,背着手转身离开了。听到赵队长如此评价自己的下级,吴中义感到受了奇耻大辱,禁不住勃然大怒,一气之下竟然亲自往何布头上浇了七、八桶脏水,不仅把何布浇成落汤鸡,还差点把臭水坑的水淘干了。 何布对上级的批评和惩办一向心服口服,乐意接受,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站着一动不动,并十分委屈地流下了感激的泪水。不过,班长吴中义并没有看出来,因为他脸上的水实在太多了。也多亏吴中义没看出来,要是他看出来何布流下眼泪那可不得了,他还会再往何布的头上浇上七、八桶脏水。臭水坑的水用完了也不要紧,惹火了他,他准会跑到厕所搞些脏水来。 那天傍晚,除何布以外,班里的士兵都去擦拭车辆,钢栓趁机向大伙叙述了何布下午训练时的遭遇。得根在为何布感到悲哀的同时,也对何布产生了一丝难以言表的妒意。虽说得根对何布带头发扬班长优秀传统的做法很反感,但他还是不得不学着何布的样子去做。此后,他并未发觉班长对他比先前好多少,却渐渐感到经济上的压力。毕竟,外国香烟是昂贵的,而津贴是微薄的,他难以在这两方面找一个平衡点。他只好和多数人一样,开始在杂货店里赊购各种物品。然而,令他烦恼的是:尽管他努力发扬班长的优秀传统,却少有班长的亲睐落在他头上,就连泼脏水的事他都没有摊上过。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班长不重视他的具体表现。他对班长感到失望,却不敢对班长耍脾气,只得迁怒于何布,因为那家伙总是诡计多端地走到他和大伙前头。 得根暗暗怨恨何布时,何布正把一砂锅清炖排骨奉献给吴中义。何布知道班长是因为自己在队长跟前的拙劣表现而感到脸上无光,以至于连方便面、火腿肠都吃不下去。于是,他端来一砂锅清炖排骨,希望以此来融化班长那颗几乎冰冻的心。这也是眼下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令何布宽慰的是,当吴班长狼吞虎咽地吃完清炖排骨的最后一块骨头渣后,脸色立刻由阴转晴,大放异彩。他一边用火柴棍剔着牙,一边笑容可掬地对何布训斥道: “你今天那么做是严重的,但你必须要改” “是,我一定改,班长。”何布声泪俱下地说。 看到何布的态度还算诚恳,吴中义决定再给他一次改错的机会。于是,他勾勾手让何布凑上来,然后拢着手悄悄地说:“你现在就去帮我做件事,那才是你改错的好机会。”他交给何布一件虽说轻巧但有些风险的事:把油箱里的大半汽油抽走并销售掉。何布正愁找不到讨班长欢心的机会,这下总算让他逮着了,他满口答应下来,并按吴中义吩咐,趁晚饭时间,偷偷潜到停车场——那时车场里已经没人了,抽了两大桶汽油,然后,提到北山买给了杂货店老板。老板勾销了何布一部分债务,还给了他一些现金。何布回去把大部分现金给了吴中义。吴中义一拿到钱,立刻美滋滋地溜到营区外面去寻欢作乐。 当晚,得根隐约听到了何布倒卖油料的风声,他认为如果再容忍何布这么干下去,那他就永远不会得到班长的亲睐。当班里就只剩下了五个士兵时,得根沉着脸孔质问何布:“刚才你为什么不叫我们一起干?” “干什么?” “哼,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说干什么,卖油呗。” “我请你不要瞎说!什么油不油的,没有的事儿。” “装他妈傻!反正以后再干这种事,你要叫大伙一起去。好事不能光你一个人干,大家都应该有份。” “都有份?笑话。有本事你去命令班长。少跟我来这一套!” “来这套怎么啦?哼,急了眼,我把你的事告诉我表舅,他是军分区的大校,和师长一个衔。” “哧—,什么大校二校,反正管不着我!只怕还不如班长牛逼!” “浑蛋!不许你放屁!我看你还得浇几桶臭水清醒清醒。” 得根这句话深深剌伤了何布,那些脏水们带给他的屈辱、悲愤、恶心、臭味,像一座压抑很久的火山,终于猛烈暴发了。何布冲到比他高半头的得根面前,抓住了他前衣襟大叫:“新兵蛋子,我要像班长那样收拾你!” 得根起初有些害怕,想以退缩来了结这场没来由的纠纷。但何布说了一句让他觉得受了奇耻大辱的话:“你以为你表舅是什么东西?他连狗逼都不如!” 得根发怒了,他挥拳照何布脸上重重来一下,何布摇晃了摇晃,鼻子里立刻流出殷红的鲜血。何布用手一抹发现吃了亏,便使出全身力气推搡得根。得根一下撞到了铁架床,他的头被床架的棱角磕破了,血顺着头发流下来。 这下,他们又要让队首长费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