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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殊途同归
实际上,就算得根这些人不让队首长费心,他们自己也常常自觉地让自己费费心。 得根与何布打架那晚,指导员万广就躺在床上睡不着觉,费尽心思琢磨他与赵贯彻之间的明争暗斗。实际上,从赵贯彻当上队长那天起,他俩的斗争已经开始;赵贯彻夺走他的财务报销签字权后,斗争日趋表面化。所以,只要晚上睡不着觉,万广就会为这场明争暗斗大伤脑筋;只要他为这场明争暗斗大伤脑筋,他就会睡不着觉。他常想:凭他在方方面面的优势,赵贯彻理应服从他的绝对领导,对他俯首贴耳,言听计从,可为什么现实情况却正好相反呢? 在某些方面,万广与赵贯彻相比确实有一定优势,而且这些优势在万广的一套理论中很有说服力,也完全站得住脚。首先,万广不仅仅是政治指导员,而且还是支部书记,按队伍上的核心制度规定,他是代表组织来当这个指导员的。整个队伍都要服从组织的绝对领导,依此类推,整个司训队都要服从他万广的绝对领导,连赵贯彻也不能例外。如果赵贯彻不听他的,就等于不遵守有关绝对领导的核心制度,换句话说,就等于犯了滔天大罪。其次,他万广娶了高级首长的千金小组,而且成了恩娜所生儿子的爸爸。可赵贯彻老婆是农村妇女,只生了个丫头片子,并且直到今天也没有随军转为城市户口。这说明他万广的命要比赵贯彻的好。他的命好,所以注定要胜利;赵贯彻的命不好,所以注定要失败。赵贯彻这个命中注定要失败的人怎么胆敢和他这个命中注定要胜利的人斗来斗去呢?第三,他万广是从正规军事学院毕业的军官,比赵贯彻早到队里好多年,是从排长、教员、副队长一步步干上来的,遭过很多罪;而赵贯彻只是个从志愿兵里混上来的提干军官,没受过正规军校教育,只在教导队晃荡过三个月,一下命令就成了队长,不仅没当过副队长,连教员、排长也没当过,光跟着首长吃香喝辣,没受过什么罪。按古代圣贤的哲学观,一个遭过太多罪的人理应比遭罪少的人更为优越,更有前途。当然,万广还有其他一些优势,可就凭这三条,他万广也完全应该比赵贯彻掌更大的权,有更高的地位,自然也就可以报销更多的发票。 但是现实之中,万广在与赵贯彻的斗争中总也占不了上风,反而连连遭到惨败。不光让赵贯彻夺了权,而且原本忠于他的司务长阮为高和二排长李短江都转投到赵贯彻旗下,不再和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特别是李短江,被赵贯彻打破脑袋后不仅不思报仇雪恨,反而可耻地和赵贯彻穿起一条裤子。最近,又托赵贯彻的门路提拔成为副队长。这实际等于变相抬高赵贯彻,贬低他万广。眼看着自己在队里的威信江河日下,甚至可以说已差不多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偏偏在这紧要关头,有个家伙居然趁半夜三更,从他办公室的门缝里塞进一张纸条,而且在上面写到: 吴中义班里的何布打破了另一个人的头。 一个见义勇为的人 起先,万广打算对这件事置之不理。毕竟,他的职责主要是做思想政治工作,抽象地讲,就是掌握、控制官兵的思想。尽管思想不象教练车那样是个实在的物体,但他仍要时常地加强、改造、解决它。这套把戏正常人很难理解,有时甚至很反感。可万广这样的思想政治工作者却能毫不费力地把玩它。一些敌对势力宣传说,所谓的思想政治工作就是洗脑;还有些立场不坚定的家伙认为它是骗人的东西。但万广在公开场合向来都认为他从事的工作就是队伍的生命线,是比现代高技术装备还要先进的致命武器。这种武器之所以致命,是由于通过它可以让所有官兵表面上变得十分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永远不敢提反对意见,但这还远远不够。运用思想政治工作这种武器应该达到的最高境界,就是让全世界所有人都统一在一种单一思想下,换句话讲就是让所有人都没有自己的思想。到了那种地步,操纵人就如同操纵机器一样容易,普天之下再没有跟上级对着干的坏人,也就永远太平了。然而,究竟能否达到那种境界?到哪一天才能达到?万广私下里深表怀疑,只不过他从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而已。 万广反复地看着那张一寸宽的小纸条,又觉得这件事他不能不管。财务权被夺走已让他丢尽脸面,如果他就此甘拜下风,对司训队的事概不过问,听任赵贯彻一手遮天,那他的权力只会越来越小,也就意味着更没人来讨好他,巴结他,给他送礼。再说,纸条里提到的吴中义恰恰是赵贯彻提拔起来的班长,他不用问也能猜到,吴中义准是给赵贯彻送了礼行了贿,才当上了班长,可吴中义却从没给他这个指导员送过价值一百块钱以上的礼物。另外,他听说前段搞创收时,吴中义班里出了事,有个兵险些被车挤死,但在赵贯彻和二排长掩盖下,事情被压了下来。傻瓜也能猜出来,吴中义没被撤职,肯定是因为给赵贯彻送了好处。就凭这些,他也要好好查查吴中义班里的事。 然而,万广灵机一动,又开始担心这件事情有名堂,他生怕这是死对头赵贯彻做好的圈套,单等着他往里钻。但如果因为害怕中计而不敢采取行动,那什么时候才能搞垮赵贯彻,夺回失去的权力呢?万广思前想后,翻来倒去,犹犹豫豫,被小纸条困扰了一天时间。此时,离晚饭时间尚有一小时,他仍在盘算怎样运用智慧,既神不知鬼不觉搞一下赵贯彻,又不遭到凶狠恶毒的报复。 就在差不多同一时刻,处于醉酒状态的赵贯彻也拿着一张纸条,迷迷糊糊地琢磨着它的含义。字条上这样写着: 吴中义班里的得根打破了另一个人的鼻子。 一个从不告密的人 对赵贯彻而言,队里有人打破其他人的鼻子,不算什么稀罕事。全队一百多号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一块免不了要发生磨擦,打架斗殴是很自然的事。连他曾侍候过的北部防区七号首长都认为:士兵们在一起不打架是不正常的。况且他赵贯彻就很喜欢打架。他觉得要是别人惹火了他,打上一架并决出胜负是最圆满的解决方案。他刚当兵那阵子常常打架,有时揍了别人,有时挨了别人揍。给七号首长开上专车特别是当了队长以后,他慢慢发现打架的机会少了,而打人的机会却多了起来。就拿那次殴打二排长李短江的事来说,他一怒之下把那家伙的头砸出了血,可队里没人敢说他不爱听的话,他也没因此受到上级批评或惩罚。他觉得作为一名基层军事主官,理应抓好管理带好兵,而抓好管理带好兵除了要抓住财务报销签字权、班长任命权以及批假权等权力外,就是要管住人。而管住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运用辱骂和殴打的招数,让大伙都服服帖帖,不敢造次。也就是凭着这个信条,赵贯彻已经使全队大多数官兵毕恭毕敬地屈服于他。 总的局面是好的,但让赵贯彻闹心的危机也是存在的。眼下这个无法无天的字条就让他很不舒服,他明知道有人在搞坏名堂,却只能抓耳挠腮,就是想不出一个解决办法。 的确,打架不算个事。如果打架的事是下级亲口报告的,那么的确不算个事。但这件事传到他这里是用匿名信的方式,这就不能不让赵贯彻感到百爪抓心,坐立不安。虽说他没上过军事院校,但他总感到他的智商肯定要比傻瓜高一些,否则不会被首长挑去当专车驾驶员,况且他还有一定的想象力。凭这点想象力,赵贯彻完全可以猜出来这是有人故意跟他过不去,给他出难题,在他升官发财的阳光大道上设置障碍。虽然七号首长把他破格提拔为正连级军官,可就是因为他仅仅是正连级军官,而不是副营级军官,他老婆黑芳到现在只能顶着农村户口,不能成为随军家属;他的孩子上幼儿园一年要多交一千块的赞助费,相当于他多半年的工资;他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分配到军官公寓楼。所以,赵贯彻是多么渴望立刻被提拔成副营级军官啊!对他而言,那一天简直比洞房花烛夜还要美妙。当然,七号首长曾暗示他:只要他好好干,一、二年内,他就会被提前晋升为副营级军官。这似乎给他吃了定心丸。可只要他一天没被提拔成副营,他就不会感到成功在望。赵贯彻永远都认为:吃不到嘴里的果子都是别人的。 赵贯彻明白,目前在司训队里能与他抗衡的只有万广,所以,这家伙最有可能搞坏名堂,目的无非是和自己争权夺利。赵贯彻觉得要是立刻把吴中义叫来收拾一顿,再叫吴中义去揍那个叫得根的士兵,很可能中了万广的奸计。让万广更有理由批评自己头脑简单,胸无点墨,工作方法粗暴。万广甚至会唆使坏人往上头写匿名信告他。但他如果不去管这件事,万广则有可能认为自己也和他一样软弱无能,并运用他那套令人厌恶的说教,去收买人心,出尽风头,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想到这里,赵贯彻真恨不能立刻冲到隔壁万广房里,给那小子一顿老拳,把他打翻在地。但又觉得事情可能尚未发展到那种地步。思来想去,赵贯彻决定还是从吴中义和那个叫得根的家伙身上着手,去发掘事情真相。 于是,赵贯彻命令队部通信员把吴中义和得根叫来,但恰好吴中义没在班里,只有得根被领到队部。 当得根胆战心惊走进办公室,脸色阴沉的赵贯彻正仰坐在崭新的沙发椅中,双脚撂在桌子上,而桌子上还放着热水瓶、茶杯及一些办公用品。 看到只有一个陌生的士兵走进来,赵贯彻从沙发椅中跳起,恶狠狠盯着得根,一步三摇来到得根近前,先吐了口浓痰,然后气势汹汹问道:“就是你把别人鼻子打破了?” “是,队长。”得根可怜巴巴地回答。 赵贯彻立刻挥起拳头,照着得根的前胸用力捶了几下,得根下意识地边退边挡,这举动立刻让赵贯彻火冒三丈。他于是改用巴掌猛扇得根的脸,就那么几下,得根的鼻子就流了血。可得根仍然不懂事,还在下意识地躲闪、招架。赵贯彻发觉光凭殴打还足以吓住这个小兵,就当机立断吼叫道:“动——!再动老子干死你!妈了个逼的。敢把别人鼻子打破,我他妈也把你鼻子打破!” 这一吼一骂真管用,得根立刻缩回手,一动都不敢动了。赵贯彻这才停住手。他瞪视着得根十几秒,直到得根再不敢看他的眼睛,才坐回到沙发椅中,并重新把双脚撂在桌子上,开始咬牙切齿地审问得根:“我问你,你是谁的关系?” “我…我……我……”得根由于呼吸太急促,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他妈我我我。我再问你,你是给哪个大首长沏过茶倒过水?还是给他们端过屎端过尿?” “没…没……有,队……长。” “那你就是个乌龟王八蛋!你承不承认?” “我…我承认,队长。” “我再问你,你爹是不是将军,或者你爷爷也行?” “他…他们都在家种地,报队长。”得根的气稍稍顺了一点。 “那不仅你是个王八蛋,而且你一家子都是狗日的王八蛋!” “是,队长。” “既然你没什么牛逼的地方,那为什么你有狗胆打破别人鼻子?又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报告队长,没人指使我。是因为另一个人骂我表舅,我气不过,就打了他鼻子。” “浑蛋!”赵贯彻使出全身力气一拍沙发扶手,暴跳如雷叫道:“骂你表舅你就打他鼻子,难道说我骂了你,你还要打瞎我眼不成?” “不不不,我不敢,队长。但是,他骂的那个表舅,不是一般的表舅,他是个大校哩。”得根提到他的表舅后,立刻抬起眼皮观察赵贯彻,看是不是产生了一些有利于他的效果。 果然,赵贯彻把两只脚从桌上挪开,坐直了身体,满脸堆笑问道:“怎么,这里头还有大校?那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大校是我亲表舅,就因为那小子骂我表舅,我才打了他鼻子。”得根发觉提到他表舅后,赵贯彻说话的口气变得不那么凶狠了。 “你那个什么舅,在哪当官儿?” 得根说出了具体名称。 赵贯彻歪着头沉思起来:他表舅是大校,唔,官到不算小。自己要混到那一步,还得一些年头。但是,当初自己给七号首长开车时,他老人家向来看不起大校、上校之类的军官,他还常常训斥他们,骂他们是浑蛋、二五眼、蠢货,以及其他更难听的字眼。况且,眼前这小子的亲戚不是师长、师政委或旅长、旅政委,只不过是军分区的官。对赵贯彻来讲,这个大校既不能害他,也不能帮他,可谓无足轻重。所以,假如这个小兵自以为有个当大校的表舅,别人就不可以骂他,那是很错误的,也很危险,是不服从管理的具体表现。于是,赵贯彻狠狠地拍了桌子一下,厉声骂道:“浑蛋!什么屌大校?全是扯蛋!你先滚回去,等会儿我再收拾你!” 得根呆若木鸡、失魂落魄地出了门。 等小兵走了,赵贯彻又悠然自得地把两只脚搭在桌子上,开始浮想联翩:等会儿我就要做一件让姓万的大吃一惊的事。那样,自己令人害怕的威信肯定会得到进一步提高,离副营这一级也就越来越近了。 万广犹豫了好大工夫才决定采取行动。他命令通信员把吴中义和何布带到办公室。通信员没找到吴中义,只把何布领进来。 当何布规规矩矩站在他面前,万广吃了一惊,因为这个人曾是他相当要好的同志,在一次行动中,他俩共同袭击了队里几头骨瘦如柴的猪。 这事就发生一星期前。那天,上边通知说师后勤部首长要来队里检查工作,万广便游手好闲地去各处看看,一为防止自己分管的工作有漏洞让上级看出来,二来防止赵贯彻分管的工作有漏洞不让上级看出来。他溜达到位于营院西南角的猪圈时,发现一个家伙正站在猪圈墙上,用砖头狠砸那几头可怜的猪,猪们在坚硬砖头的袭击下乱蹦乱跳、四散奔逃。有一头猪甚至妄图跳过一米半的圈墙去逃命。万广脑筋转了转,觉得猪是队里的财产,理应属于财务工作范围,既然赵贯彻把持着财务权,那么猪的死活也就与他万广毫无瓜葛。站在与赵贯彻斗争的高度看这个事情,万广发现:猪的情况越糟糕,他才越不糟糕。所以,他绝不允许任何猪从他眼皮底下逃走并活下去。于是,万广快步上前,从圈墙上抠下一块整砖,照准那头想要突出重围的猪狠砸下去。砖头不偏不倚正砸在猪的天灵盖上,只见那头可怜的猪立刻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蹄乱蹬,没用半分钟光景就断了气。本来那个砸猪的家伙看到万指导员到来很是害怕,拿砖头的手抖个不停,脚也不敢挪窝了。但他发觉上级不但没责备他,而且还做了标准的示范动作,一砖头就把一头百多斤的猪当场击毙,他情不自禁地为上司的高超技巧而大声喝彩道:“好!!” 听到喝彩,万广不免有些飘飘然,他朝砸猪的士兵大度地挥挥手,十分谦逊地说:“小事一桩,不算什么,继续工作吧。”然后,拍了拍手上的土,转身走掉了。那天中午,全队罕见地吃了一顿猪肉及骨头占八分之一的猪肉炖土豆。在其他时候,这道菜仅有几块猪皮而已。按理说,一头猪怎么也能供全队吃上三、五顿。但给养员关小费心肠太好,他把猪里脊、猪排骨送到赵贯彻家,把猪下水、猪蹄、猪脸送到万广家,把四个肘子送到运输科长家,又把一些带皮肉分给临时来队家属,七送八送之后,什么都没剩下。所以,队里只吃了一顿猪肉炖土豆。 此刻,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何布,万广心里涌起兔死狐悲的伤感,但他还是用严厉的口吻开始了审讯。 “就是你打破了另一个人的头?” “是,指导员。”为了争取宽大,何布一下子就招了。 “好啊,你真是电线杆子上插鸡毛——胆子不小。怎么,看我砸了猪头,你就去砸另一个人的头,是不是?” “不不不,指导员。我没砸别人头。我就推了他一把,他自己撞到了床……” “放屁!你以为我是猪?” “不,指导员,你不可能是猪。” “那就是说,你的确用砖头,像砸猪头那样,砸了别人头喽?老实交待,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没人指使我。我是一时冲动。我也没砸他。是真的,指导员,我只推了他一把,他自己撞到床……” “你简直是阎王爷讲故事——胡说八道!推了一把会打破别人头?鬼才信你的话。我已经有了证据,是一个见义勇为的人提供的。据他报告,就是你打破了另一个人的头,而不是推了一把。” “指导员,他的头是破了,但我没用砖头,因为宿舍里根本没砖头。” 万广想了想,说:“谁说你用宿舍里的砖头打破别人头来着?那个见义勇为的人压根没这么说。你难道不可以用宿舍外面的砖头打破别人头吗?或者说用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 “可我也没用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打他的头,那东西太大了,会打死人的。” 万广从桌上拿起小纸条看了看,问:“何布,你是叫何布吧?” “对,指导员,我就是。” “那就不会错。”万广继续说:“我可能是蠢货,也许还是笨蛋,但既然写纸条的人告诉我:何布打破了另一个人的头,而你又不否认自己是何布,那毫无疑问,肯定是你用宿舍里面或者外面的砖头打破了别人头!再说,你从前就用猪宿舍外面的砖头打破过猪头,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好啦,一切证据都全了,我看你干脆承认了吧,这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何布急得流出眼泪,他哽咽着哀求道:“指导员,我这辈子从没说过假话,也没骗过人呀!我发誓,我真的没用宿舍里的砖头、也没用宿舍外的砖头或者是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打破别人头,而是别人先打了我,我才推了他一下。天知道怎么搞的,他的头却流了血,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是真的。”说完,他“卟通”一声跪在地上。 万广厌恶地看着双膝跪地的何布,说:“你不用装出这副可怜相,这根本得不到我丝毫同情。正相反,这只会加重你的罪行。我跟你讲,即使你一个字不说,我们照样可以用白纸黑字列出你的罪状,然后,想怎么处理你,就怎么处理你。但如果你听我的话,承认用砖头打破了别人头,那剩下的事就好办多啦。” “如果我承认了,你会开除我,是吧?指导员。”何布泪水涟涟地问。 “不会,我对天发誓,你绝对可以继续学开车。”万广用哄骗的口吻说道。 “真的吗?指导员。”何布又问。 “那当然,只要你承认了那条罪状,并且承认你这样做是有意破坏队里的严明纪律;是目无法纪、胡作非为;是用心险恶、故意捣乱;是对现行政策极为不满;是蓄意扰乱安定团结大好局面;是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是一种让人痛恨的腐败行为;是……嗯……是在别人的指使下才干出来的勾当,对,这一条十分重要,一定要写出是在别人指使下。” “但是,没人指使我。就是写,我也不知道写谁好。” “必须把这个写上,否则,你就是拒不认错,那当然要罪加一等喽。至于说写谁,怎么写,那是你的事情,反正写不好,我一样能狠狠处理你。一句话,要把所有无法无天的做法和想法都写出来,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写,我立刻就去写。” 何布站起身,哆哆嗦嗦出了门。才十几分钟,他就把一张写了一些字的纸交给万广。万广看都没看就把他打发走了。 见自己的欺骗方法如此轻易得逞,万广不禁心花怒放,他仰坐在破旧的藤椅中,盘算着一但利用这份检查处分了那小子,自己的威信究竟能提高多少。既然那小子是吴中义班里的,搞了他就等于搞吴中义;而吴中义是赵贯彻提起来的人,搞吴中义就等于搞赵贯彻。所以说,给那小子一个纪律处分,既可以让自己出出风头,提高提高威信,又可以狠狠打击赵贯彻那令人害怕的威信。想到这里,万广忍不住咯咯地笑个不停,一直笑到了开晚饭时间。 当万广穿戴得整整齐齐,喜气洋洋踱到食堂,准备在开晚饭前向全队宣布一件大事,却发现队长赵贯彻身着背心和军用大裤衩,趿拉着布鞋,连袜子也没穿,就站在队列前训话,尽管天气根本不热。 “你们都饿得够戗了,这我知道。可今天你们好歹也吃了两顿饭,而你们队长我到现在只喝了一斤二锅头,连一粒米都没吃到,所以,现在我也饿得够戗啦。我饿得够戗是为了工作,可你们饿得够戗是活该倒霉,而且只能怨你们自己。因为就是你们中间有个狗日的畜生干出了混帐事儿,才让你们挨这份饿。这个王八蛋干的事儿其实并不算什么,在我眼里还比不了一颗眼屎大,收拾他很简单,不费我什么力气,就能让他狗日的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本不想到了吃饭时间让你们站在外边和他一块挨饿,就算他是个念过两年军校的畜生也一样。”赵贯彻鄙夷地看了看万广,又接着往下说:“但话又说回来,如果这狗杂种不守纪律,故意闹出打打杀杀的事儿,还把别人的鼻子给打出了血,那就很操蛋了。他为什么胆敢这么干?我问过他了,他说一是有人在后边支持他,二是因为别人骂了他表舅。哼,他竟然浑蛋到这种地步,别人骂他表舅,他就敢这样干,如果别人骂了他,只怕他不光打破别人鼻子,他非打瞎别人眼不可。到那种地步,还有什么纪律可言?咱司训队成什么玩意儿啦?所以,为了严肃纪律,我当众宣布,给这个狗杂种警告处分,然后记在他档案里,让他一辈子记住这个教训。管他表舅是不是大校。哼,别说大校,将军我都见多啦,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给我记住了,今后谁他妈再敢打打杀杀,再敢打破别人鼻子,那这小子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行啦,我就是想处罚处罚他那样的狗杂种!让他知道我是有威信的!现在,你们可以进食堂吃饭啦。” 恰在此时,穿着正规、而且戴着帽子的万广开始发号施令,他命令队伍停住,随后,站到队列前训起话来: “弟兄们,你们一定很饿了吧。本来也应该让你们吃上顿饱饭了。因为这顿饭是军费开支的一部分,任何人也不能剥夺它,即使……”万广本想说“即使他给首长服务过多年,而且一天军事院校都没去就当了官”,但害怕这话针对性太强,惹火了赵贯彻,所以改口道:“即使他侍候得别人舒舒服服,也不能这么干。如果他偏要这么干,那他就要茅坑里扔炸弹——激起公愤。虽然他激起公愤是不对的,但还有比激起公愤更坏的事。就在今天早上,我接到报告,有些不文明的人,闹起了打架斗殴。那个人用宿舍里面,或者是宿舍外面的砖头,把另一个人的脑袋打破啦,就像那次某个人砸猪头一样。我的乖呀,这可是很不道德的事。所以,我现在报告大家一个喜讯:那个随便就打破别人头的人即将受到严重警告处分,而不是简单的警告处分,然后记在他档案里,让他两辈子也忘不了。好了,我就讲这些,现在可以开饭了。” 队伍刚要挪动,赵贯彻却大吼道:“停,我再讲一下。” “刚才我说给那小子警告处分,我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头,有点太便宜他了。就算给他严重警告处分也太便宜他了。现在我宣布,开除那个胆敢打打杀杀的浑蛋。看以后谁还敢打打杀杀,不守纪律。行啦,现在开饭。” 队伍刚要进入食堂,却被万广制止住,他又讲了两句: “同志们,其实我刚才没讲完。如果打破别人头只给个严重警告处分,那么今后咱们谁的头也保不住啦。所以,必须把这种人赶出司训队。这不用多说。我想说的是,我们不仅要狠整殴打别人的家伙,更要善待那些被打的同志。我们要让被打的同志得到实惠,他可以先把伤养好,然后,我们就开展一场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共同学习这位挨打的同志。我们就是要学习他被打破头还忍气吞声的精神,这种精神非常重要。只要大家都学会他这种精神,那正义一定能得到伸张,用砖砸别人头的不文明行为会越来越少,而且大家会更心安理得地忍气吞声,大家的思想觉悟会更上一层楼,我们司训队也就能成别人学习的榜样啦。你们说对不对?” “对。”“是。”队伍里有几声稀稀落落、有气无力地回答。 就是这几声回答已足以叫万广笑逐颜开,因为他偷眼看见赵贯彻的瓦刀脸已涨得通红,脑门上青筋暴突,一副气哄哄的样子。这充分表明,自己对他的暗算已取得令人满意的成功,赢得军事胜利的前景已不太渺茫了。于是,他冲着队伍把手用力地一挥,说: “开饭!” “动!??”赵贯彻对着队伍怒吼一声,吓得刚要往前走的人赶紧停下脚步。看见自己令人害怕的威信还有些作用,赵贯彻得意洋洋地说:“我刚才还有件事没有宣布。就是那个被打破鼻子的人很值得我们它妈的学习。他是个很好的……”他本来要说他是个很好的榜样。但一想到“榜样”这个词已被那个有些才华的万广用过,他绝对不可以再用,就吭哧了好大工夫,才冒出了下一句。“他是个,嗯,他不是个操蛋的狗杂种!对,他绝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狗杂种,所以,我要给他荣誉。他应该有个嘉奖才对!除了这个以外,他以后当然要留队,而且将来还要当班长!对,是要留下当班长。就这么定了!现在可以开饭了。” 队伍刚要挪动,万广突然惨叫道: “且慢!我还有事要讲一下。”接下来,万广也运用自己的权力给了那个被打破头的家伙一次嘉奖,但他也不知道那个兵姓字名谁。他还许诺,要用伙食费为受害者购买营养品,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打击赵贯彻那令人害怕的威信。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之后,赵贯彻又讲了些他刚才没讲却突然想起来的话。接下来,万广也再次演讲。他们几乎把他们有权给予的荣誉和利益全都给了他们所认定的受害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