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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业余乐趣
班里发生冲突那晚,班长吴中义从何布手里拿到钱,就去了营门东边一家美容美发店过业余生活。美容店是个老姑娘开办的,她身材矮胖、穿着艳俗,名叫孔花。孔花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嫁给一个穿军装或穿过军装的男人。而无情的命运却总拿她开玩笑,搞得她直到今天仍没有嫁给任何一个穿军装或穿过军装的男人。可她依然契而不舍、雄心勃勃、孜孜以求、毫不退缩,并且在军事营区外开起了美容美发店。 吴中义结识她是在上一年。那时,他经常跟着班长刘关于来这里帮着付帐。他当时就看出这个女人很特别:无论坐在椅子上理发的男人是军人还是老百姓,她都会用她那肥嘟嘟、软绵绵的小肚子拱那人的胳膊肘,弄得那人麻嗖嗖、热乎乎的,甚至浑身上下极度充血。可惜那阵子吴中义地位太低,仅仅能享受这个层次的待遇。而刘班长除此之外,还能到灯光较暗的里间屋,打着洗面按摩的幌子,趁机干干多数男人都想干却不想让人知道的好事。一到那种关头,吴中义总是浑身冰冷地妒火中烧。他暗暗发誓,等他有了地位,也一定要和孔花干干好事。为了这一天,他盼了一年,虽说他已当上班长,有了地位,可还没达到目的。 没想到的是,这次仍不凑巧。当吴中义匆忙赶到美容店,他的前班长刘关于已先期到达,而且正坐在低矮的理发椅中,一边理发,一边让孔花用突出的小肚子在他的胳膊肘上拱来拱去。这番情景令吴中义感到心里酸溜溜的。 “哎哟,刘大班长先下手啦。”吴中义自打不归刘关于领导后,总是这样称呼刘关于。 “呀,是中义啊。我先下手理个发,一会儿就完了。完了你就来。”刘关于听了吴中义的话虽说心里很别扭,但嘴上却装得挺客气。 “一会儿完不了吧?刘大班长还得洗洗那个头儿吧?”吴中义故意把“头儿”念得挺重,好让刘关于及孔花听出另外的含意。 “那个头儿就不洗了,今儿理理发就中。” “咦—。从前刘大班长理发可少不了洗那个头儿。今天咋不洗啦?是不是胡搞八搞,把头儿搞坏啦?” “坏倒没坏。不过,我一洗,你还咋洗?”刘关于口气生硬地回了一句,想警告吴中义不要找茬。 吴中义听了出来,但丝毫也没退让,他想趁这个机会好好灭灭刘关于的威风,于是说道:“刘大班长啥时间学会关心同志啦?这回太阳从西边出来喽。不过,我不稀罕你关心。你要真关心同志,就回去先把自己的头儿弄干净了,再上这儿来。省得把头儿上的病传给老板娘。哈哈——”吴中义装出一副淫荡的腔调干笑着。 刘关于刚要大发雷霆,孔花却插了嘴,她半是劝解半是挑逗地说:“你不洗,你也不洗,那我的生意怎么做?”她用短粗的手指先指了指刘关于,再指了指吴中义,说:“我先给你洗,然后再给你洗,这下满意了吧。”孔花从前看到刘关于带吴中义出来,总是吴中义付钱,她知道那是因为刘关于是吴中义的班长。她也知道如今吴中义升了官,作了班长,但她以民间的传统观念认定,吴中义还应当尊敬刘关于,所以作出了刘先吴后的安排。这下可好,她的话起了反作用。 听了孔花的安排,吴中义心头立刻涌出大量酸水,种种屈辱的往事也浮向脑海。想当初,他不得不用家人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为刘关于买这买那;不得不去肮脏的厕所里做卧底;不得不撅着屁股由着他踢,即使被踢肿了也不敢吭声。他原以为现如今当了班长,总算可以翻身了,没想到在孔花眼里,他仍比刘关于矮一截。吴中义于是恨恨地说道:“你先给他洗?好好好,你给他洗,老子不洗啦。” “那我给你俩一块洗,叫你们一块舒服舒服。”孔花发自内心地说道。 看到孔花总也不支援自己去攻击刘关于,吴中义终于忍不下去了,他气哼哼地说: “哼,老子才不和王八蛋一块舒服。老子怕得性病,更怕得爱滋病!” “别他妈太不给面子了!”刘关于觉得已忍无可忍,“腾”地从理发椅中站起来,瞪着吴中义,咬牙切齿地叫嚷道。 “哈哈,面子?要面子就别成天抱着黄书胡思乱想,钻在被窝里捋管子。” “我愿意。我捋管子好歹也是在被窝里,可你捋管子只能蹲在茅坑上!” “那也比你弄卖豆腐的老娘儿们强!”上年度,刘关于曾诱奸了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还让吴中义为他出了钱。 “哼,弄老娘儿们怎么啦。你还偷看来队家属洗澡呢。别以为我不知道,连许勒令两口子干事儿你也偷看过!惹火了我,我把事情告到队里去。” “你吓谁?老子从小是吓大的。告我?你他妈还偷过二排长老婆的裤衩呢。你不光偷女人裤衩,还指使我和弟兄们偷别的班长的油!你他妈干的是人事吗?”吴中义说。 “老子是班长,有权力这么做,你……你他妈这么做是严重的!” “你是班长,老子也是班长,而且老子亲爹是公安局长,在师里有大关系。现在,老子连庄不害都敢弄,别说你了。” “什么他妈公安局长!别以为老子不清楚你底细。你爹就是个工厂看大门的,你娘也不是什么公司经理,是个下岗工人,而且专门骗自家人。” 吴中义被揭了老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可依旧硬着头皮说:“那老子也比你强。老子是城市兵,你一个农村来的,想跟我耍牛逼,你吃屎去吧!” “你……你他妈找事儿,是不是?你想报复班长,是不是?你他妈就想让老子在孔花这儿丢人现眼,是不是?你以为老子是庄不害?哼,想欺负老子,没那么容易!”说着,刘关于冲吴中义走过来,还撸了撸袖子。 “你比庄不害更不是东西。让你丢人现眼咋啦?你他妈让老子丢人现眼还少?你不该丢人现眼?告诉你,老子忍你忍了很久啦!”吴中义也针锋相对地朝刘关于逼上去。 孔花见情形不好,赶紧把她矮胖的身体拦在吴中义和刘关于的中间,笑呵呵地劝解道:“别吵了,别吵了。你们一吵,我生意就作不成了。都少说两句好不好,消消气,消消气。” 刘关于挺听话,孔花刚说完,他就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打算继续理发,但吴中义却来了劲。 “你以为你还是老子班长?还想骑在老子头上蹿稀?门儿都没有!从今往后,你少他妈跟老子耍那一套。要耍,回家跟你爹耍去!” 刘关于这次真的火了。他往前一窜,用肩膀轻轻地撞了吴中义一下,而吴中义也不甘示弱,也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表示反击。两人就这么你一来我一往,照着镜子撞了起来。一边撞还一边大声叫唤: “你他妈撞老子,老子也他妈撞你!” “你他妈让老子丢人现眼,老子也他妈让你丢人现眼!” 如果没有人拉开的话,他们似乎会永远这样撞下去。起先,孔花以为他们会像电影里喜好争风吃醋的男人那样,为她这类女人大打出手,拼个你死我活。后来,她发现他们根本不可能动手,只会这样不疼不痒、不轻不重地撞下去,就捂着胖胖的小肚子,“咯咯”地笑了起来,发出的声音跟刚下蛋的老母鸡的叫声差不多。 他俩正在这里费力不讨好地撞着肩膀,一个人挑门帘进了屋。原来,是队里的代理排长许勒令。看到自己的战友正这么没出息地互相撞着肩膀,却不敢拳脚相加,打个头破血流,许勒令感到丢了脸面,就有气无力地冲那两个人吼道:“你们两个要是不拼个死活,趁早给我滚蛋,吴中义,别忘了你的保证!” 吴中义和刘关于差点儿被这一嗓子吓破了胆,他们转头一看是许勒令,立刻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下来脑袋。吴中义怕他,是因为许勒令刚担任他的代理排长,管着自己;刘关于怕他,是因为许勒令可能有一天也会成为他的代理排长。于是,吴中义顾不得和孔花过业余生活,刘关于也顾不得接着理发,都垂头丧气地溜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猜想,许勒令准是来和孔花打情骂俏、勾勾搭搭的。 许勒令还真是来找孔花打情骂俏、勾勾搭搭的。前段日子,他劳神破财,总算从赵贯彻手里谋得代理排长一职。然后,又费尽心机施展了一番身手,烧了一、两把火,才算把官位坐稳,身心感到特别疲惫。今晚,他好不容易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打算到孔花的美容店轻松轻松。所以,他刚把吴中义和刘关于吓跑了,就赖叽叽地缠着孔花,让她用店里最高级的洗面奶给他美美容。孔花叫那个长得没有她漂亮的女店员到外面望风,自己把许勒令领进昏暗的小单间。 许勒令往床上一躺,万念俱灰地叹了口气,说:“唉——,男人要是有一桩不美满的幸福婚姻,那可太倒霉了。” 孔花坐在一个高脚凳上,双腿叉开,小肚子几乎拱到了许勒令的头顶。她一边用手指蒯出芦荟洗面奶,一边轻声细语地说:“有什么倒霉的呀?不就是你老婆不是处女那档子事儿?” “嗯?你都知道了?”许勒令不胜惊呀地说。 “你讲了快八百回了,别人耳朵都听出趼子啦。” “既然如此,那再讲一遍也没什么大不了。咳,要说这事全怪我。事先也没调查清楚,就急急忙忙把大事儿给办了。但话又说回来,那能怨我吗?你也知道,终身大事不像在自由市场买东西,可以先试巴试巴,兴许趁老板不注意,还能拆开包看看。可大活人怎么弄?更令我气愤的是,婚前检查也没这项,一进洞房什么都晚了。唉—,知道她不是处女以后,我伤心了好大工夫。第二天,干脆连门都没出,光顾着和她在床上办事儿,一心想把失去的东西夺回来。唔——,那段日子……”许勒令闭着双眼,脸上流露出沉浸于美好回忆不能自拔的满足神情。 孔花一眼就看出来,许勒令明知老婆不是处女,也不感到痛苦,反而更离不开她,就醋意大发地说:“哼,什么痛苦的不行,明明是高兴的不行。不是处女你就这样,要是处女的话,你还不得乐死。” “我内心的痛苦你怎么知道?它埋在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连我自己都看不着。别插嘴,听我说。” “愿意说你就说呗。” “一个月的婚假在别人看来好得不行,蜜月嘛,能不甜,能不好吗?可我就难受得不行,那段日子真是太紧迫,太别扭了。所以,我天天晚上都铆足了劲,过好几次夫妻生活,累得我是腰酸背痛腿抽筋,很不得劲,哪觉出蜜的味了?咳,要我说,简直比黄连还苦。” “比黄莲苦还那么起劲弄。要是不如黄莲苦,不定怎么着呢?”孔花忌妒地说。 “我不多弄几次,怎么把以往的损失补回来?” “横说竖说都是你的理。” 孔花手指上沾着洗面奶在许勒令脸上乱划拉一通,许勒令也觉不出是挺舒服,还是太油腻。他接着讲那个讲了很多遍的故事。 “婚假还差半天我就回来了。到了队里什么也没干,先给老丈人写了封短信,遣责他不负责任的态度。信是这么写的。 敬爱的丈人同志: 你好!近来身体安康否?我写信是想告诉你一件很不好的事,这件事事关重大, 不便面谈,只能写信。这件事就是:您的宝贝女儿和我一结婚就不是处女啦,但这件事并不是发生在您女儿和我结婚之后。她在和我结婚之前,就不是处女啦!!! 这件事你是有一定责任的,另外,我还想听听您对这件事的看法和认识。 此致 敬礼 女婿许勒令 ×× 年 × 月 × 日 信发出去才四、五天,老丈人就找上门来。他见了我二话没说,上来先‘啪啪’抽了我两嘴巴,那劲用得可实着哩,就跟我们队长揍那些不好好干的兵一模一样,当时就把我给揍懵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很有理智,尤其不爱跟老年人和妇女发脾气。不过,那时候我气坏了,当下就可怜巴巴地质问他为啥揍我。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啦,揍你是轻的,这要是撂别人身上,不光揍你,保不准还要骟了你。他又说啦,你他妈也叫男人,简直连个娘们都不如,你以后再敢胡说八道,我非要你的命不可!他就这么连唬带吓把我给收拾了。你瞧瞧,你瞧瞧,他就这么个素质,一点儿不讲道理。他们一家人,包括我那个在铁路上干的老婆都这么不讲理。你说,我这一辈子是不是挺不幸、挺痛苦的?嗯?” “那你为什么不离婚,然后,找一个年轻、还有自己事业的姑娘当老婆呢?”孔花用关爱且充满诱惑口吻暗示道。 “亏你想出这么危险的法子?那根本行不通!恐怕我还没和她离成,她和她那蛮横无理的一大家子人已经把我整得人不人、鬼不鬼啦。” “那你就别老跟我说你有什么不幸。要真有不幸,也是你愿意,是你活该倒霉。什么处女不处女的。男人就爱要求女人当处女,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当处男?真是的。再说,处女有什么好的,处女能有我这样的品味吗?要我说,处女与品味相比,一点儿都不重要!”孔花摆出一副超然的态度说道。 “当然很重要了!比方说吧,你从商场里买了台电视,掏的是正品的钱,却买了个被别人开过盖、修理了好多好多次的两手货,你说你心里是不是堵得慌?” “两码事!再说,她不是告诉过你,那是上学练立定跳远搞坏得吗?” “她那是胡弄三岁的孩子。我打过多少次青春期热线电话咨询这事。他们说那种机会只有不到83%。所以,我敢断定,那件事是她信口胡诌出来的。唉—,我这一辈子真不幸啊。”随着一声哀叹,许勒令就势把手搭在孔花的胳膊上。 孔花不介意这个,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因为没有这一步,就没有下一步;没有下一步,也就挣不到大钱。许勒令听见孔花只是“吃吃”地笑,就开始抚摸孔花的胳膊,进而摸起她的胸部,同时,还想入非非,心猿意马。 许勒令今晚来这里就是打算要和孔花搞上一搞,现在他发觉孔花已同往常一样默许了他的要求,便肌肉紧绷、浑身发热、下体充血。他设想等孔花一擦掉他脸上湿乎乎的护肤品,就可以把她往床上一按,在三、五秒以内解除她的最后防线,再花上三、五十秒把事情解决掉。突然,那个比孔花长得还要丑陋的女店员闯了进来,告诉许勒令一个消息:他老婆来队探亲啦。那是他手下一个兵刚跑来送的信。 倾刻间,许勒令性神经的亢奋状态消退了,还没等孔花把他脸上的护肤品擦净就立刻翻身起来,飞也似地跑出了美容店。 孔花气急败坏地跟着跑出来,冲着许勒令大叫:“钱还没给哪!” “回头一起算!”许勒令一溜烟跑走了。 孔花很恼火,因为她今晚竟没有做成一笔像样的生意。 吴中义从美容店仓皇出逃后,神情落没地在去往凉城县城的路上溜来溜去,但一想到刚才的良好表现,他又恢复了信心。他觉得:自己在刘关于面前称起了老子,出了他的丑,谩骂了他一番,还和他撞了十多分钟肩膀,可以说已经打败了他。虽没取得最终胜利,但也算凯旋而还了。吴中义唯一拿不准的是:自己从美容店逃走,是不是会损害他在孔花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假如孔花原本十分爱慕他,早就渴望与他同床共枕,却因今晚的事改变了主意,那可就太糟糕了。这样以来,他不光要痛恨可恶的刘关于,还会痛恨代理排长许勒令。 既然不能和孔花过业余生活,吴中义便打算到营院东边挪村的一家录相厅看香港三级片消磨这一晚。可还没到录相厅,他却被路边一家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卡拉OK歌厅吸引过去,更吸引他的,还有站在门口那个穿着新潮的迎宾小姐。吴中义小心翼翼溜到歌厅门口,想探探里面的虚实,顺便近距离欣赏欣赏那个比孔花更性感的小姐。他暂时并没有进去消费一番的打算,一来因为他单身一人,怕吃了里面的亏;二来也不知道身上的钱够不够到这种场合鬼混。说实在的,吴中义还从未进过一家如此气派的娱乐场所过业余生活。他总担心在这种地方会受到风骚小姐的耻笑,或是被看场子的社会闲散人员找茬揍一顿,更怕因付不起高额帐单而遭到扣押,最后被送到派出所拘留起来。 吴中义在歌厅门口四、五米外驻足观看。借着灯光,他发现站在门口台阶上的小姐浓妆艳抹,风骚极了,美容店的孔花与她相比,简直成了狗屎。吴中义盯着小姐看入了迷,竟作起白日梦,这可把那个小姐气得够戗。她觉得这个傻头傻脑的大兵总不怀好意盯着自己太不成体统,而且没什么收入,就用鄙视的目光瞪了吴中义一眼,嘴里还发出了轻蔑地哼哼声。 吴中义以为小姐在和他打招呼,便拿出讨好队长时才有的媚态,笑着问道:“小姐,里面好玩吗?” “当然好玩,可没钱不行。” “唱支歌多少钱?” “唱歌不论支,都是按小时算。嗤,懂不懂就问。” “有像你这样的漂亮小姐陪着玩?”吴中义仍不灰心,继续问道。 “当然有,不过,钱要另算。”小姐以一种俯视大地的神态瞅着吴中义,显得很不耐烦,因为她知道眼前这种傻大兵只能靠盗窃勒索搞几个小钱,根本不配来她们这种高档歌厅消费娱乐。这里的服务对象,应该是那些能捞到大把大把钞票却从没被查处过的军官。于是,她提高嗓门说道:“如果不进去,就趁早离开这儿,省得影响我们生意。” 吴中义的白日梦作到了头,只好灰溜溜走了。遭到这种打击后,连香港三级片也不能提起他的兴趣了。他彷徨无助走进一家与他财力身份相当的小酒馆,要了四菜一汤和一瓶中档烧酒,坐在那里自斟自饮,借酒消愁。 当他一步三摇回到烛光闪闪的宿舍,何布和得根的流血冲突已收场多时,一伙人正等着班长回来,尽做下级的孝道。吴中义往床上一倒,何布立刻上前跪到床边为他脱下沾满尘土的皮鞋,得根为他倒上了沏得正浓的酽茶,钢栓为他端上一盆温热的洗脸水,可奈掏出打火机准备为班长点烟,贾贵包提着热水瓶随时准备为班长的杯里、脸盆里添水。本来佳美在的话也不能闲坐着,他应当端着一盆洗脚水,单等班长大人洗完嘴脸,立刻把盆子放到床前,让他洗洗那双臭气薰天的脚丫子,但佳美却幸运地挤断几根肋条,躺进医院享清福去了。 尽管眼前并没有让他生气的地方,吴中义依然发起火来,那股凶狠劲像到了发情期却没机会交配的恶狼似的。他先是把刚解开带的皮鞋甩在何布的脸上,又“咣当”一脚把放在方凳上的洗脸盆踹翻在地,接着,又坐起来并顺手操起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搞出了“乒乒乓乓”的响动,然后,他凶神恶煞般地向五个人下口令:“向右看——齐,向前——看。” 五个人当中先是何布和得根吓破了胆,要不是听到口令,出于本能做着队列动作,两人中肯定有一个先向班长坦白交待,但幸好吴中义说了一些别的话: “老子是有地位的人!你们他妈这么做是很严重的!你们凭啥看不起老子,嗯?刘关于那王八蛋看不起老子,是因为当初老子一时胡涂,又给他当线人,又给他买这买那;庄不害看不起老子,是因为他让你们上课睡觉,而我却到了晚上十二点也不让你们合眼;许勒令看不起老子,是因为他娶了个未婚先孕的大姑娘,还当了代理排长,而老子还打着光棍;赵贯彻和万广看不起老子,是因为老子总给他们和他们老婆洗内衣内裤,可自己的跑马裤头却连着二个月都顾不上洗。你们他妈凭啥看不起老子?看老子不顺眼?告诉你们,老子是班长,而且是拿津贴的、说啥就是啥的班长,不是那种明明是大头兵却顶着个虚名的班长。别说你们,连中尉教员庄不害也怕老子,他怕老子到队里告他的状,让队长整他。老子今年年底就可以扛四道杠了,一道粗的,三道细的。老子有地位!你们这样做是他妈严重的,呜——” 说着说着,他万分委屈地哭了,那副痛苦的德行,即使是亲娘刚刚暴死的人也赶不上。哭了一阵,他又接着说: “老子不但有地位,而且还有好多业余爱好,这是老子的特色。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懂唱歌儿?你们懂个屁!你们是一群婊子,一群只会陪人睡觉、让人干的婊子!而老子不是婊子,更不是婊子养的。老子上中学时间就爱唱歌儿,各式各样的流行歌儿老子都会唱,比你们唱得强多啦,你们以为你们在歌厅里待了几天就懂唱歌儿了?你们懂个球!你们你们……欠操!呜——” 哭了两嗓子,他又接着说: “老子从明天就开始练唱歌儿,练上一、二个星期,老子就能把所有流行歌儿都唱会。到那时间,你们谁也比不了,连歌星都不中。老子知道你们嫌老子没钱,告诉你们,现在老子是没啥钱,可将来老子开上高级轿车,肯定会有很多钱,那时间漂亮妞们就会巴不得跟老子来段初恋。老子才不稀罕你们这群骚货!到那时间,你们倒贴老子,老子还不干呢。不信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呜——哇——” 说着说着,吴中义的嘴角流出一些秽物,接着,他一低头,“哇哇”地呕吐起来,把晚上吃得五香牛肉、溜腰花、红烧猪排、糖醋鲤鱼、胡辣汤和烧酒一骨脑全吐出来,弄得床上床下臭哄哄的。看到这种情况,何布忘掉惶恐,挺身而出,一边为吴中义大力捶背,一边搀扶着他,不让他栽倒在地。何布怕吴中义把他自己的床吐脏了,就把吴中义扶到了另一张床上——那是贾贵包的床,让哭哭啼啼的吴中义躺下。吴中义就在时不时吐上几口,又时不时咒骂几声中睡去了。 第二天,吴中义还噘着嘴,一想到昨晚受的窝囊气,就浑身颤抖,呼呼直喘。他真恨不得能立刻发一笔小财,然后,穿着名牌服装,大摇大摆走进那家卡拉OK歌厅,在一群穿着暴露的小姐簇拥下,像唱队列进行曲一样,大着嗓门引亢高歌一曲,把小妞们多情的目光全吸引过来。说不定露完这一手,某个大胆泼辣的小妞会立刻看上他,那他俩就可以来上一段甜蜜蜜的初恋了。想到这里,吴中义用手托住那几乎不存在的下巴颏,因宿醉而略显浮肿的苍白面孔上终于露出笑容。随后,他又做出一个将让下级们遭到迎头痛击的决定——修车。 晚饭时他没去食堂,错过了赵贯彻和万广为达到各自目的而进行的精彩演讲。但这还不是唯一的遗憾,最遗憾的是他没有掌握何布与得根打架的事,否则他根本不用费尽心机想出修车的法子去搞钱。他仅仅需要吓唬吓唬何布,就能搞到修两次车的钱。 等晚上熄灯并点上蜡烛后,吴中义把他的完美计划通知了下级。 “你们对我的车一点儿不爱护,这是很严重的!车就跟人一样,必须爱护才中。拿你们来说,如果成天让你们吃不饱睡不好,你们保准不好好干活,到了课堂就睡觉。可你们不好好干活不中,因为你们有我和纪律管着,不好好干活就要被收拾。车也一样,要是让它吃不饱睡不好,它也会不好好干活。可它不好好干活,我和纪律都没办法,反正到时间它就不动啦。这些事我说过多少遍了,可你们就是听不进去。现在好啦,明天车又不能动了,还得让我费力气去修。说老实话,队里的班长,数我最不愿意修车。可你们老是不按我教的去操作,而且就知道开啊开的,谁也不知道爱护。唉—,不说那么多啦,还是说说车。上次让你们了解发动机,可把我的车祸害得不轻,这回好机会又让你们逮着了,不过,这次不是发动机,是另一个大件——变速器。这回用的工具比上回还多,队里一件也没有,全得班里买,这可咋办?你先说说,何布。” 要是放在昨天晚上以前,何布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拼上小命也要向班长表示耿耿忠心,他会振振有词地说道: “班长,要我看,车是大伙开坏的,又不是班长一个人开坏的,要是为修车花钱,绝不能只让班长一个人掏腰包,不仅不能只让一个人掏腰包,而且你根本不用掏腰包。我不管别人怎么办,我先出50块钱,不够的话再说。”随后,他会心痛不已地把钱放在班用桌上。这样,在他的带动引导下,其他人或者从自己的包裹里,或者向别人去借贷,都得交上与何布一样多的现金。 但是,今天何布可没敢轻举妄动。昨天训练时,吴中义浇的脏水让他备感心酸;昨晚打完架,他开始担惊受怕;下午,指导员万广又把他审得焦头烂额;二天来的几桩事令他心神不宁,甚至惊恐万状。眼下虽然他仍待在司训队,没被赶走,但厄运并未结束,更可怕的是还有个可恶的告密小人。情况十分凶险,简直到了极其恐怖的程度。告密小人可能就在全班人中间,连吴中义也不能排除,但也说不定他是其他班的人,此时他正趴在门缝上,偷看并偷听着。也就是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下,那么自己今后说话办事就不得不像老鼠一样处处谨小慎微,否则,很可能再次遭到陷害。想到这里,他强作欢颜,结结巴巴、支支呜呜地说道: “嗯,这个……装备……嗯,那个……装备……我们……嗯大家……装备……啊……” “啥这个那个的,你他妈比首长还能打官腔!好好好,不用你说,得根说咋办?” 此时,得根与何布的心态差不了太多,他也不敢随随便便地乱讲话、乱作事,他担心自己的言行开罪了其他人,落得个被人告发的下场,所以,也吭吭叽叽说不出一句整话。 吴中义十分气恼,他没想到自己的号召竟然没有得到下级的响应。于是,他又使出那个贯用的绝活——躺倒就睡,也不管那几个人站着睡成睡不成觉,反正他拿得准,他们必须想方设法创造出令他满意的结果,否则的话…… 一切如他所料。第二天早上,桌上已然放好了现金。吴中义当天就按照计划搬回了一台录音机,至于说修车,根本不用他操心,他只要躺在床上听着流行歌曲,继续作着与歌厅小姐来一段初恋的白日梦就行了。时辰一到,准会有人向他报告车已经修好了,他需要做的仅仅是懒洋洋地说一声:明天继续训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