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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寻梦
2005年5月3日早上,西江文学杂志社的电话响了好几次,但办公室里没有人——五一放三天假,明天才上班。高为民气恼地摔下电话,冲进王凤英的书房。他打开抽屉,发现了那本《牛虻》,他急切地翻开书。一张泛黄的照片掉了下来,他弯腰捡起来一看,心里一震。那是他和胡桑、王凤英高中毕业后去罗汉岩的留影。他手拿照片,坐在椅子上细细回想,汗水从他额头上划落。他给陈经理打了个电话。陈经理说他让胡桑休息一个星期。高为民挂断电话,冲出书房,跑下楼,从车库开出汽车,直奔公寓。 胡桑的宿舍门锁着,高为民推开陈龙的宿舍门,看见陈龙在里面看书。 “胡桑呢?胡桑去哪了?” 陈龙摊开双手,摇摇头。 “他人呢?我不是告诉你他脑子有问题吗?你没看见他去哪吗?他告诉你去哪了吗?” 陈龙眨了眨大眼睛,无辜地摊开双手,说:“他昨天提着包走了,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问,他也不说啊……” 门“啪”的一声关上了,高为民走了。陈龙摸了摸圆鼻头,眨着眼睛,莫名其妙地笑了。 高为民在走廊上掏出手机,给瑞金的岳父家打了个电话。岳父说王凤英没有回瑞金,他以为夫妻吵架了,便劝了劝。高为民强笑着说:“爸爸误会了,没这回事,只是小明喊着要妈妈……”电话那头又起了谈兴。高为民耐心地听完老人的话,笑说:“爸爸,我还有公事呢,改天再聊吧!”挂断电话时,高为民已走到公寓外的人行道上了。他在路边的一张长凳上坐下,掏出手机翻到胡桑老家的电话,犹豫了半天,终于拨了。 2005年5月3日早上,我爷爷坐在大宅院里,给我爸讲苏格拉底的老婆有多泼辣。这时,我奶奶跑出来说:“死老头子,你的电话!”我爷爷轻声说:“看见了吧!有思想的人都有一样的对象!” 我的爷爷接过电话,同高为民谈了半天后才知道他是谁,找他有什么事。最后,爷爷勃然大怒地吼道:“胡桑?那混球?没有!没回来!他不认识回瑞金的路了!我不知道他死哪去了!” 爷爷挂断电话后,余怒未消,数落了奶奶一顿后才走回院里继续跟我爸谈苏格拉底。 高为民平白无故地受了胡桑的父亲一顿骂,心里不快,但还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大伯,再见。”手机挂断时,西江火车站的钟楼上正敲了十一下。高为民跑到停车的地方,一个城管伪装成交通协管走上来递给他一张罚单。高为民知道那人骗他,但还是掏了钱。 中午,高为民回到家,小明问他妈妈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高为民颓然摇头,无语。 那一夜,高为民梦见自己走在医院的一个长长的走廊上,他走得很累,一直找不到出口。在走廊的尽头,他看见一扇门,他轻轻推开门,看见胡桑的背影,胡桑正坐在桌前写字,高为民悄悄走过去,想看清他写的是什么。突然,墙上的挂钟“当当”地响了,时针指在“11”上。胡桑猛地站起来转过身,他的手里拿着一根铁棒。高为民来不及反应,那根铁棒重重地打在高为民头上…… 高为民叫了一声,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他擦去额头上豆大的汗滴,伸手打开台灯。转头看去,枕头另一边空着。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下了床,走到王凤英的书房里。打开抽屉,找出那本《牛虻》,找到那张照片。 高为民久久盯着手里的照片,一滴泪悄悄落在老照片上,这一滴泪在这张照片舀起的一瓢流年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高为民想起高中毕业那年,他们仨一起爬山,他的脚扭了,是胡桑背着他下来的。那时,王凤英手里拿着一根折来的狗尾草,不停地打着他俩的脸。 那时他们都还没有成年,而如今他己经四十六岁了。人到中年,常要经历心理危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都仰赖你,你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一切梦想和激情都已冷却,现实在单调的钟声中重复,你不禁怀疑自己活得有没有意义。在社会上,你已经停下追逐的脚步;而在内心里,你又要重新认识和肯定曾走过的路。 胡桑比他小一岁,中学时高为民当班长,他总笑着喊胡桑管他叫大哥。高中毕业以后,同学们像被打碎的水珠,四溅天涯。高为民去了北京的医科大学读脑外科专业,胡桑则在南京师大学教育学。那时通讯不像现在这样发达,一个电话,就能听见地球另一边的声音,他只能盼着在假期回家时见胡桑。 大学四年间,高为民每次放假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胡桑,但每次去他家,他的父母(我的爷爷奶奶)总是阴沉着脸说胡桑还在学校里——我大伯上大学时没回过家。 我爸说,王凤英也跑了十几次,但没见到我大伯。她曾问我爸胡桑的通讯地址,我爸只能摇头。 一连四年,高为民没见过胡桑。毕业后为工作一忙,就再也没有时间联系胡桑了。高为民毕业后去了西江医院上班,王凤英后来也去了西江文学杂志社工作。以前从瑞金出来的同学都很少再联系了,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事业。王凤英和高为民在同一个陌生的城市,见面的机会多,时间久了就成了情侣。虽然王凤英的心里常有种失落,但她年纪大了,谈婚论嫁的事很快就提上了议程。真正因为相爱而结婚的夫妇是幸运的,大多数人只能找一个一起过日子的伴侣。所以爱情故事常常吸引我们,无论是遗憾还是幸福,它总能激起我们无限的遐想。婚后他们有过蜜月,当激情冷却后,她也相信自己和高为民曾经相爱过。直到她结婚三年后,胡桑突然出现在西江,她才发现这是个美丽的错觉。 那时高为民正当中年,意气风发,一心只想出人头地,是一个典型的工作狂。他和生物化学系毕业的同学一起,试图研制出一种抗焦虑的药物,但他不知道怎样验证它的神经心理效用。在南京师范大学当讲师的胡桑看到他的论文,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于是,分别多年后,三个老朋友见面了。 见面那天高为民很高兴,胡桑和王凤英的心情却很复杂。后来终于有一个机会,王凤英和胡桑坐在酒店里畅谈过去。绕来绕去,王凤英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嫁给高为民是因为错觉。 “这也是你的错觉。你从小就喜欢高为民。从小你们就很谈得来。从瑞金老革命到文化大革命,再到改革开放。哪个话题你们都很合得来,你们都是工人干部子女。我从小就和你们思想不合拍。”胡桑冷冷地说,“你在喜欢一个人时,常常只记得他的好;你不喜欢一个人时,又忘了他的好,所以误以为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他。这是人正常的记忆错觉。好比如说:新中国成立后,所有历史教材都得换——人也是这样,有时你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所有记忆都要换……” 王凤英微微张开嘴唇,透过红色的葡萄酒望着胡桑,这些话像是从遥远的故乡传来。 在她温柔的目光中,胡桑越说越觉得心虚,最后他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否定她的感情,便端起酒杯,朝窗外望去。 “你知道吗?高中那年一中足球比赛,你跑着跑着就把鞋跑脱了,露出一只袜子,上面有一个大洞,血从里面流出来……” 窗外的汽车喇叭“嘟嘟”响着,也许是酒精作用,胡桑的脸红了,他回忆起她那年穿的蓝白色连衣裙,不停给他加油。 那一晚,王凤英蓝色的外套下穿着白色的丝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