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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玖回功名谁人堪得破无根水落夜无声
肖衡摇了摇头,叹道:“我又何必骗你?刚才的一切并非是我慑你心神所致,而是你心中所想,其实你应该早就知道的,你很爱冷寒烟。试问我对她的了解有几分?恐怕远远及不上你吧。要在幻境中塑造一个有血有肉的冷寒烟谈何容易?其实那个冷寒烟,也正是活在你心中的冷寒烟啊。可是一直以来,你又在不断逃避,不敢回首那段往事。你不会觉得这样活着很辛苦么?”上官云岫嘶叫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那叫声后来变成了笑声,诡异的冷笑回荡在空空的破宅内。只听他断断续续道:“晚了,现在一切都晚了,她已经不在了,我也不再是那个少年意气的上官大哥了,我现在只有得到瑛魄石,我的人生才有意义。”他狠狠地瞪着肖衡道:“所以挡我者死!”倏的一剑送出,肖衡见他几近疯狂之下竟然还是放不下杀念,惟有举箫挡在胸前。这时忽听耳边“呼”的一声,一条漆黑的软鞭从身后扬出,正缠住上官云岫的长剑。上官云岫惊呼一声“黑玉软鞭?”随即又道:“好,二十年前,她用这条鞭子与我相斗了三日,现在她的徒弟又用这条鞭子与我相斗,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却听殷红泪道:“你如果真知道报应不爽的道理,就不会这样一错再错,枉我师父为你痴情半生,最终饮恨黄泉!”说罢猛的将软鞭一抽。上官云岫见她想去自己手中长剑,便故作脱手之态,掌中却暗含劲力,将长剑缓缓推出,那剑便随着软鞭齐向殷红泪飞来。肖衡见那剑飞势有力,绝不像是脱手的模样。眼见要伤及殷红泪,当下举箫向剑重重击去,“当”的一声脆响,长剑应声落地。而玉箫却仍震颤不已,肖衡只觉虎口一阵发麻。殷红泪收鞭在手,见上官云岫手中没了兵刃,是攻击的好时机,当即软鞭再次扬出。上官云岫早已知她有此一着,轻轻一避,躲过一鞭,同时运气于掌心。肖衡见他手掌一挥,竟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那长剑如活了一般在地上震动,眼见将要被上官云岫收回去。肖衡立即跃上前去,那剑此时已然离地飞起。他不及多想,伸手握住剑刃,手却被锋利的剑刃所伤。上官云岫料不到他竟会这么做,又见殷红泪将要攻到,当下急蓄劲力去收那剑。肖衡却也将剑握得更紧,鲜血兀自汩汩流出,他咬紧牙却是不放手,连人带剑一同向上官云岫移去。殷红泪见状心下不免着急,深怕失手伤到肖衡,所以使鞭之时颇有顾忌。上官云岫一手吸剑,一手对付殷红泪倒也应付得过来。肖衡忙道:“殷姑娘,专心对敌,莫失了良机。” 上官云岫见肖衡一点一点向自己靠近过来,看准时机,趁他毫无防备,猛地一掌拍出,直直击向肖衡腹部。肖衡虽知他有此一着,却生生受下他一掌。上官云岫脸上流露出得手的笑容,但当他见到肖衡脸上也带着一丝自信的笑意的时候,却如何也笑不出来了,此刻他的脑中只有三个字“中计了!”原来他的内力始终只有一股,用来击了肖衡,气则变为向外推,自然不可能再去吸剑。这一击之下,肖衡连人带剑一齐向后跌出,同时殷红泪高高跃起,当空一鞭凌厉击下,上官云岫此时却愣住了。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身姿,真是像足了当年的冷寒烟。上官云岫眼见她手中黑玉软鞭带风而下,竟也不知躲闪,痴痴道:“寒烟,寒烟,我知道你不会忍心伤我的,对不对?”二十年前,抚仙湖畔,也是这样的情景,冷寒烟与上官云岫大战三日三夜也未分出胜负,就连上官云岫都不得不为她的气质与韧劲所折服,不愿继续相斗。最后,他看见冷寒烟软鞭破空击下,既不还手,也不躲闪。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凭着他上官云岫的那一份自信。像他这样的人,冷寒烟不曾见过,她也不禁对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产生了一丝好感…… 殷红泪听到他这么一句话,心中忽地想起师父临终前的情景,虽然是他负了师父,师父不也终究放不下对他的感情吗?看他现在的样子,一定是把我当成了师父,莫非我便要因此将他置于死地么?她这么一想,落鞭之势见轻。哪知上官云岫右手扬出,竟接住来鞭,又迅速顺势一拉。这一着来得奇快,殷红泪却是心有杂念,经他一拉之下,整个人便向着上官云岫冲去,她见收势不及,摸出几枚毒针便向上官云岫射去。上官云岫左手一挥,尽数接住,同时手掌一翻又是一掌拍出。殷红泪此时哪还有机会相避,眼睁睁看着这一掌击在胸口,立时口吐鲜血,跌到地上。 上官云岫待要再加追击,只觉眼前碧光一闪,肖衡手中玉箫递出,一招“弄玉吹箫”霍地送将出去。一时之间碧光忽闪,忽左忽右,挥洒自如。上官云岫双掌翻飞,却是步步紧逼,丝毫不留空隙。看来他是狠了心要除掉肖衡和殷红泪,是以招招皆是杀着。只见肖衡手中的碧光与上官云岫的掌风在空中回旋相击,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上官云岫的掌法如狂风骤雨,扑撒而下,而肖衡的玉箫在他手中却似天罗地网,将上官云岫的招数尽数拦截在外。但是上官云岫内力何等深厚,掌力虽然可以被挡在外面,但是掌气却穿透肖衡的防御壁,不断地射进来。再加上肖衡之前受了他一掌,真气不免有些不足。 殷红泪一见形势不妙,忙道:“肖大哥,不要跟他硬撑。再这样下去,你也会受伤的。” 肖衡脸上却露出一丝从容淡定的微笑,道:“你放心,我有我的承诺,我不会轻易有事的。” 他见如此打下去,确难有胜算,如果自己死了,就不能兑现承诺,更救不了殷姑娘,权益之计是想办法尽快脱身。只见肖衡连退数步,直退到殷红泪身前,奋力挡来上官云岫的一掌,趁此空隙,拉起殷红泪便向门口跑。上官云岫哪里容他们逃走,何况殷红泪知道自己这么多事,日后必成大患,今日不除,决不罢休。立时又是一掌猛地击向肖衡后心。肖衡料到他有此一着,早已有准备,玉箫在身后一撑,又搁开一掌,脚下施展起轻功,跃出数丈。上官云岫知道“乘龙萧史”轻功也是一绝,也不去追赶,伸手在怀中摸出一把银针,正是他上官家的独门暗器,他右手一扬,整把银针立时如骤雨般向肖衡他们洒去。 此时忽听一人叫了一声“小心!”乃见人影一闪,肖衡回过头去,只见柳下原已经挡在自己前面,这一把银针都射在了他身上!殷红泪一见,惊叫一声:“臭叫花子!”欲待抽身回去,肖衡却将她死死拉住,道:“快走,不然柳下原这么做就没有意义了!” 殷红泪挥泪道:“臭叫花子,你不要死!”此刻,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心中居然有一种莫大的悲伤,之前与他调笑斗嘴的情形历历在目,如果说肖衡是她第一个朋友,那么柳下原可以算是第二个,而自己却根本没办法救他。她一边叫着,身子却越离越远,直到看不见他们为止,忽然脑中一阵晕旋…… 破宅前,上官云岫正要上前去追,只觉脚下一沉,却是柳下原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柳下原口中叫道:“少爷,你不要再追了。你不能一错再错!” 上官云岫转念一想,如果他找不到瑛魄石,而柳下原又死了,那要知道瑛魄石秘密的机会就会更加渺茫。于是他立刻停下来,俯身扶起柳下原,问道:“柳下原,你不要死。你还没告诉我,瑛魄石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柳下原急喘几口气,道:“少爷,柳下原是活不成了。但是这是少爷一生唯一的心愿,好,我就告诉你,让你没有遗憾,也让我自己再没有遗憾。” 上官云岫听他这么一讲,心中一喜,也顾不得去追殷红泪,忙道:“你终于肯说了,你快说!”只听柳下原口中含混不清地说了些什么,上官云岫心下发急,赶紧将耳朵凑到柳下原口边,仔细去听。却听他轻声道:“瑛魄石的秘密……瑛魄石的秘密……就是……就是……”此刻上官云岫当真是心急如焚,只等他把话说下去,但是柳下原的声音却越来越轻,他忙道:“是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柳下原又喘了半晌,料想肖衡他们应该走远了,才缓缓道:“就是永远都不要做名利的奴隶,放下负累,活得其所……” 上官云岫一听,脸色立时一变,道:“胡诌!你竟敢拿这种话来骗我?你道我是三岁小儿,信你这种话?” 却见柳下原脸上留着一丝笑意,气息渐渐弱了下去。在此刻的上官云岫眼中看来,这笑容却似一种嘲讽,他立刻提起剑,想要再去追殷红泪,却又哪里还见他们的踪影?柳下原看着上官云岫远去的背影,自语道:“少爷,我又何必骗你?希望你好自为之……”终于再无气息。 肖衡带着殷红泪一路疾奔,只觉她身子越来越沉,最后只好索性抱着殷红泪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直至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动,方才停下。他回头看了看,也不见上官云岫追来,这才放了心,把殷红泪放在地上,刚想看她伤势如何,却见她“哇”地吐了一口血,竟然是紫黑色的。肖衡心中一惊,她什么时候也中毒了?只见殷红泪恢复了些神志,便立刻自行打坐运气。不过多时,一枚极细的银针被她从体内逼出,她又在腰间的锦囊里取了一粒药丸放入口中,这才缓过气来,道:“上官府的独门暗器果然厉害!” 肖衡也不去打扰她,在一旁缓缓调息,此刻才问道:“这些银针不是都被柳下原挡住了么?怎么又会……” 殷红泪道:“他挡得住其他的,这根却没有挡住。一开始,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直到毒性发作,我才……”她顿了顿,又道:“没想到,我师父当年中过的毒,现在轮到我来中了。” 肖衡急道:“那这种毒有没有解法?” 殷红泪摇摇头道:“刚才我吃的只是一般的解毒药,最多只能够撑十几日。真的要解毒,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拿到上官府的独门解药。只是这解药只有府主才有,当年连身为少爷的上官云岫都只有暂缓毒性发作的药。现在要向上官云岫要解药更是不可能。” 肖衡道:“那还有其他办法吗?” 殷红泪道:“还有一种,就是像师父那样,用粹毒蝎……只是那样,就会……” “就会容颜尽毁。”肖衡看着殷红泪苍白而绝美的脸道。他知道一个女孩儿最注重自己的容貌,何况殷红泪如此惊世绝艳。要她这么做到不如直接给她个痛快。他站起来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殷红泪叫道:“你不要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你想回去向上官云岫要解药。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臭叫花子已经死了……如果你去了,我立刻就服毒自尽!” 肖衡终于止了步,回转身来,走到殷红泪身前,柔声道:“好,我不走。可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不管有多辛苦,都要活下去。肖大哥只想见到你活得好好的。” 殷红泪眼中含着泪,却笑着点了点头。肖衡也温柔地笑了笑。殷红泪道:“肖大哥,我想回到漠北去,你能陪我去吗?” “好,你要去哪,我都陪你去哪。” 忽听殷红泪道:“肖大哥,那半块玉佩呢?拿来了么?” 肖衡叹道:“本来是拿来了,可是一直在柳下原手里。现在他也……再回去是不可能了。” 殷红泪道:“算了。没了也好,反正是这样的结果,我也再无颜面去见师父。何况上官云岫的心终不在师父身上,要那半块玉佩又有何用,还不是徒增伤悲?师父信上本来还说,如果他是真心,就带他去抚仙湖故居,如果不是,此事便不用再提。现在看来,倒免得我跑一趟云南了。” 肖衡仍然淡淡笑了笑,瑛魄石就如同主宰着江湖中人命运一般,即使它真的可以让人称雄天下,然而它所带来的悲剧是不是更多些呢?那它也算得上是不祥之物了。 十天后的漠北,肖衡扶着差不多已经气息奄奄的殷红泪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殷红泪无力地靠着肖衡而坐,前面是大片的旷野,正是看日落的时刻。肖衡不禁道:“夕阳无限好。”却听殷红泪接道:“只是近黄昏。”言语间竟是伤心落寞。肖衡搂住殷红泪的肩,道:“太阳落下了,明天还会再升起来的。日复一日,亘古不变。” 殷红泪道:“可惜人不是太阳,他就连落下时都如此炽热,人的身体却终有一天变凉。” 肖衡忙道:“不,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曾经有一个人,她也是这么对我说,结果她就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约定,她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可是最后还是……所以,你既然答应我要活下去的,就一定要做到!你听到了吗?” 殷红泪看这肖衡的双眼,他的眼睛如湖水般清澈,却又如磐石般坚定。可是殷红泪在命运面前却又显得如此无力,她还有能力去抗争吗? 此时,忽听一人道:“丫头,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未曾想过双脚一挺的一天,你年纪轻轻,有何必有此想法?这个读书人说得不错。人虽不比太阳,人心却不一定也不如太阳。纵使人的身体有变凉的一天,人心却可以炽热不变。” 殷红泪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瘦弱的老头缓缓走过来。肖衡见他眼睛虽是眯成一条缝,却仍然可以感觉出十足的神气。又见他背上背着一个竹筐,里面零零落落地放了些草药,似乎都是漠北一带独有的罕见药材,立刻觉得他该不是一般人。 殷红泪道:“你说得轻巧,我中了人家的独门暗器,又拿不到解药,还不是死路一条?何况,这世上好人有多少?还有什么人心可言?” 那老头瞧了瞧殷红泪的面色,不紧不慢地掳了掳花白的胡子,道:“是你这小丫头不自量力得罪了人家上官府的人,还要来这里骂世上没好人?那你身旁的那个读书人又算不算得上是好人呢?” 殷红泪不由脸上一阵发热,偷偷看了肖衡一眼,道:“他……自然是好人了……” 却忽见肖衡抱拳道:“原来是圣手医仙常老前辈,晚辈刚才真是失敬了。” 那老头微微一惊,但又面露不满之色道:“什么老前辈?我看起来很老吗?不过你小子眼力不错,居然还认得我就是常百草。” 殷红泪一脸疑惑,问道:“他就是圣手医仙常百草?” 肖衡笑道:“若非常先生,这世上还有人能够一眼看出你中的是上官府的独门暗器?” 常百草点头笑道:“既然你这读书人会讲话,讨我喜欢,那你是不是要我奖赏你什么呢?” 肖衡道:“奖赏自然是不敢要的。只请常先生帮忙医治我身边的这位殷姑娘,在下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前辈的恩情。” 常百草似有不信之色,道:“你当真愿意为这丫头给我做牛做马?” 殷红泪忙拉住肖衡道:“肖大哥,你为什么要应承他?还不知道他到底能否医治,就要你先给他做牛做马,岂不是不值?” 常百草笑了笑道:“你这丫头,我都还没答应你医不医你,你就先给你心上人打算起来了。” 殷红泪一听“心上人”三个字,脸又是一片绯红,肖衡微微转过头,见此情景,心中也不是什么滋味。当下再抱拳道:“请前辈一定要想办法治好她。” 却见常百草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啊,可惜。” 肖衡问道:“可惜什么?” “老夫怎么说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圣手医仙,医人自然是有规矩的。我有三不医。” “是哪三不医?” “一不医死人,二不医活人,三不医不死不活之人。死人,无神无气。我是医仙,不是神仙,自然不医。活人,有神有气。这样的人别人都能医好的,就算我医好了,也是辱没了我‘圣手’之名。不死不活之人,有气而无神,活着也是副臭皮囊,还不如早登极乐。” 殷红泪忍不住道:“照你这么说,就没有人可以让你医了!” 肖衡却道:“那有神无气,前辈医否?” 常百草点头道:“孺子可教,老夫就医这类人。” 肖衡看了看殷红泪,道:“那不知怎样才算是有神无气?” 常百草抬头看了看天象,道:“漠北似乎很久都没有下雨了。等到下雨之时,再带她来见我吧。这段日子,我都会在此处收集药材,我的医庐就在那边山坡下。”肖衡朝常百草所指之处看去,果然有一个山坡。他刚要向常百草道谢,常百草却先道:“不过,老夫有言在先。除非漠北下雨,若是不下,那就是老天不帮忙,就是你把这丫头带来我这里,我也不医。”说罢扬长而去。 肖衡看着常百草走远,回过头来朝殷红泪望去,却见她仍然一副失落的样子,丝毫不见打起精神。肖衡道:“殷姑娘,你也该听到了。虽然常先生没有直接答应医你,但是我们至少还是有一丝希望的,你也无须如此担心。” 殷红泪勉强抬头道:“肖大哥,你不知道。这希望有了跟没有无异,那个常先生根本就是在敷衍你。”她见肖衡一脸茫然,又道:“漠北一入旱季,降水极少,有时候,一两个月也难有一场雨。照我现在的状况撑一两天也很难了,又怎么可能等到下雨?” 肖衡一听,眉头微微一皱,但又随即作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道:“不要紧,我相信老天会帮我们的,只要我们心诚,奇迹一定会出现。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失去生存的信念。”此时,他心中其实也同样焦急,同样低落,但是他知道,如果连他也放弃,那殷红泪生的希望还能有多大?殷红泪看着他俊秀的脸,看着微笑的嘴角,点了点头。 这一夜过得很快,殷红泪与肖衡一起坐在旷野上望着寂静的星空,月色看起来似乎特别迷蒙。殷红泪觉得她在漠北生活了十七年,第一次看到,原来漠北的月亮如此明朗动人,漠北的星空是如此开阔深邃。这么久以来,她的灵魂每日都被寂寞和仇恨蚕食,直到今天才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现在可以放下一切也好,至少此刻可以陪在肖衡身边,可以听到他的箫声,够了,足够了。 肖衡痴痴地吹着玉箫。此刻他的心情实在很复杂,殷红泪可能活不过明天,可能真的不会下雨。两年多了,他的确救过很多人,但是又有更多人是他救不了的。比如殷红泪,比如柳下原,比如那些因争夺瑛魄石而白白牺牲的人,而且还有更多更多。他突然又觉得有些害怕,这些日子来,殷红泪的欢声笑语时时在耳边萦绕,虽言她行为偏激,心地却并不坏。如果一下子少了这种声音,会不会觉得寂寞?或者他本来就是寂寞的,殷红泪的死也只是让他回到从前而已。殷红泪也是个怕寂寞的人,说起来有些可笑,谁会怕寂寞?可是谁又能不在心底害怕寂寞呢?好像有什么东西,总叫他放不下。 黎明来临的时候,殷红泪靠在肖衡的肩头。漠北的风好似脱缰的野马,将殷红泪的一头青丝吹得飞扬起来。只听她道:“肖大哥,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的家乡江南是什么样子。那个地方我都还没来得及去,所以你一定要讲给我听。” 肖衡想了想道:“江南的风景如画,婉约柔美。与这漠北的景象是大大的不同,与洛阳也是大大的不同。那里有的是小桥,流水。到了夏末秋初的时候,就会有许多姑娘荡着舟儿去塘里采莲。那个时候荷塘里的荷花与少女的笑脸相映成趣。她们口中唱着江南小调,时而相互间调笑几句,满口的吴侬软语。叫过往的行人禁不住为之驻足……” 殷红泪听着听着,似乎痴了,醉了。她闭上双眼,想象着肖衡所说的景象,道:“那江南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真想亲眼去看看……” 肖衡柔声道:“一定有机会的。”…… 这一日,肖衡讲了很多,没有仇恨,没有杀戮。他想让殷红泪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只要你用心去找寻,就一定会有。但是这一天,仍然没有下雨。夜幕再次降临,肖衡却发现殷红泪的声息渐渐弱了起来,直至不再有任何反应。肖衡急忙抱起殷红泪,她的手是冰凉的,气息也是十分微弱。殷红泪缓缓睁开双眼,看见肖衡无比怅然的眼神,脸上却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她曾经对自己说,如果一个人要死,也希望能够死在自己最快乐的地方。现在她抬眼就能望见,大漠上如磐的皓月,还有……还有那皎洁月光下肖衡清秀俊美的脸,她已经别无所求。此刻,至少肖衡是在她身边的,比起她师父冷寒烟的孤独而终,她已经幸福上许多了。 她轻声道:“肖大哥,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但是我活得很快活,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再感到寂寞孤单。我到哪里你都会陪着我。你让我知道,原来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很多东西都可以变得很美好。” 肖衡道:“不,你不要这么说,说不定还没到结局的时候,如果你现在就走了,不就错过了真正的结局?” 殷红泪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道:“肖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即使是这样的结局,我也已经很满足了。” 肖衡叫道:“你不可以放弃,你答应过的事,不容许你反悔。你要活得好好的,你答应过我的。我带你去找常先生,他一定有办法的。”说着,抱起殷红泪要向常百草医庐走。 殷红泪却道:“不要去了,没用的,既然没有下雨,他说什么也不会医我的。” 肖衡止了步,对她道:“我相信今天一定会下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殷红泪轻轻笑了笑,道:“你看今晚的月色多美?要是真下雨的话,不就见不着了么?那多可惜。”她顿了顿,痴痴地望着月亮,续道:“这月色就跟,就跟咱们第一次遇见时的一样美。”肖衡看着气若游丝的殷红泪,不由一阵心酸,只听她缓缓吟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却正是当日肖衡用来赞殷红泪的一首《洞仙歌》。但觉她声音越来越轻,肖衡刚想说些什么,殷红泪却抬起手,轻轻按住肖衡的嘴,肖衡忙握住她冰凉的手。不知为什么,他此刻的心情却突然平静下来。殷红泪淡淡地微笑着,道:“肖大哥,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喜欢上你……”她说完这一句,手无力地垂下了,双眼缓缓闭上,却落下一滴泪。 肖衡一怔,大声叫道:“红泪,我已经失去的太多了……绝不能看到你也……”此刻的悲痛似乎曾经也有过,是如此痛彻心肺。不知怎的,他的眼眶湿了,视线模糊了,一滴滚烫的泪涌出,顺着他的面颊划落,正落到殷红泪的玉颊上,隐隐约约只听到殷红泪道:“肖大哥,你瞧,下雨了……” 肖衡一听,抱起殷红泪,不顾一切地冲向常百草的医庐…… 常百草替殷红泪号了脉,点头自语道:“有的救,有的救。”又回头向肖衡道:“她昏迷以前说过什么没有?” 肖衡一愣,回想殷红泪对他说的那些话,不禁脸上一热,吱唔道:“她,她说下雨了。我就……”常百草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便也不再多问,肖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道:幸好他不发难,不然莫不是真把那些话跟他说了?眨眼间,常百草已在殷红泪几处要穴下了针,殷红泪“嘤咛”一声似有些反应。约莫过得一盏茶功夫,殷红泪便幽幽醒转,见肖衡正在边上守着,问道:“肖大哥,我还活着么?” 肖衡笑道:“自然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不过这真要多谢常先生。他不仅替你解了身上的毒,还下了药,助你内伤痊愈。” 殷红泪刚想道谢,常百草便止住她,道:“不必谢我,我本来就是个守信之人,答应你们的事,自然要做到。丫头,你真的要谢,那就谢这读书人吧。”他见两人都是一脸不解,又笑道:“因为这读书人先下了药引,我才能够把你医好啊。” 肖衡奇道:“药引?我哪来什么药引?” 常百草掳了掳花白的胡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这药引便是无根之水。这无根之水,虽言无根,却实数有情。若无情也就没有无根之水了。” 肖衡低下头,常百草虽说得玄妙,但是肖衡心中又岂能不明?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隐隐感到一阵不安。殷红泪见到他们两个人都奇奇怪怪的,虽不太明白,但是她想起之前的种种情景,又望了一眼肖衡,心里却似灌了蜜一般。这一夜,对殷红泪来说就像是梦一样,美好得令人不太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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