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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捌回此情本来若追忆可笑世人自欺之
堂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眷顾似的洒进来一角,还让人见得到一点光。殷红泪呆呆地坐着,耳边传来肖衡的箫声,听到这箫声,她就不再觉得寂寞。 柳下原也静静地听着,眼睛却朝着很远的地方,像是在想些什么。一曲终了,柳下原道:“你的箫真的吹得很好,听你吹箫,不仅是听到一种曲调,还可以听到,听到你的心。让人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肖衡听他忽然说起这样的话来,眉头不经意间微微皱了一下,又随即笑了笑,道:“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安静了,静得就像是死寂一般,让人觉得不像是有人住的。现在我给这里增添一点人味,不是很好么?” 柳下原沉吟了一会儿,道:“是啊,这地方实在太久都没有人来了。现在你们来了,才使这里有了人味儿。” 殷红泪忽道:“那你呢?还有,还有你的那个旧友……” 柳下原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都不是,都不是。” 殷红泪道:“什么不是?不是什么?” 柳下原摇了摇头,却问道:“你是公孙堡的人?” 殷红泪“呸”了一声,道:“我才不是什么正派中人。也根本不屑与他们为伍。” 柳下原一怔,道:“你既然不是,那你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追查当年的事?” 殷红泪见他似乎真的清醒了,也不愿再瞒他,便道:“我是冷寒烟的徒弟。我来只为找出杀死公孙小姐的真凶,证明我师父的清白,替她讨回公道。” 柳下原叹道:“看来这件事瞒了天下二十年,终该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只怕到时候天下真的要不太平了。” 殷红泪奇道:“找出真凶跟天下太平又有什么关系?” 柳下原正欲开口,肖衡忽然冲口叫道:“等一下!”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一柄长剑直刺向柳下原心口。眼见他命在倾刻,忽见人影一闪,一道碧光挡在柳下原身前。“铛”的一声,长剑被稳稳划开去。又是那黑衣人!只听肖衡急道:“请你不要伤害他。”一句话刚出口,又听“叮”的一声,一枚银针径直向那黑衣人飞来。黑衣人不料竟有此一着,急忙侧头避闪,哪知这一避之下,殷红泪已然抽身上前,一把揭去那黑衣人的面纱。沉沉的夜幕底下,依稀可见那黑衣人清秀的面目。可是这实在令殷红泪足足吃了一惊,她禁不住叫道:“是你!怎么会是你?” 那黑衣人却反笑道:“怎么?很惊讶吗?本来我们的计策几乎已经天衣无缝,只可惜,多了一个柳下原,结果还是功亏一篑。”此人却是风凌渡客楚江游。 殷红泪道:“天衣无缝?只怕还差了一点。”她转头看了一眼立在一边默而不语的肖衡,道:“肖大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一直在帮着他来骗我!这是为什么?你告诉我啊!”肖衡的双唇微微动了一下,却又什么也没说出口。 只听楚江游道:“事情既已至此,也没什么再可隐瞒的了。只是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到底是哪里引起了你的怀疑?” 殷红泪道:“我最早觉得不对,是肖大哥去追那个黑衣人之后,对查此事的态度突然有了转变。就在我们开始要怀疑凶手与上官府有关的时候,他却在一直引我去想那个从未露过面的华青石才是真凶。不过只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我相信这是肖大哥故意这么做的,直到后来我发现,肖大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查上官府里留下的线索,却丝毫不关心柳下原的安全。试想,以肖大哥的心智,怎么会想不到那个不知名的黑衣人既然会对他下一次手,就可能还会下第二次手。何况柳下原是掌握着整件事情重要线索的人,如果他死了,很多事情就会再难查下去。所以我猜想肖大哥会不会和黑衣人……可惜,真的不幸被我猜中了。我实在很想知道,肖大哥为什么要帮着你来骗我,你们是不是想隐瞒些什么?还有你,楚江游,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上官府大堂横梁上的痕迹,是不是你故意造出来的?” 楚江游听她讲完这些,却微微笑道:“很好,不愧是冷寒烟的徒弟。既然你已经猜到了这么多,也不怕再让你多知道一些。你说的一点也没错,那次我出手,一半是为了杀柳下原,而若不得手,则是将计就计把肖衡引出来。他从那个时候起,就知道我是楚江游了。后来我们约定,他帮我把这场戏演下去,而我就答应他不再去伤害柳下原。后来的那些关于华青石的线索,其实都是我和肖衡伪造出来的。” 殷红泪道:“那就是说凶手根本不是华青石,而是……而是上官家的人了。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 楚江游道:“起初我也不知道真凶是谁,但是后来我一路跟随你们到了这里,看见上官云岫的那些举动,还有柳下原,我才基本可以确定下来。” 殷红泪道:“那你又为什么要隐瞒这些,就连肖大哥也……” 楚江游长叹道:“因为上官云岫是坐镇中原的重要人物,在他找到合适的接班人以前,他的位子是谁也无法撼动的。而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绝对不可以出任何事。如果让你知道了上官家的人是真凶,也就是害苦你师父的罪魁祸首,你会轻易放过他吗?而他若因此不幸丧命,那么这个位子将会空缺。中原一带的各大门派,除了上官府以外,目前都处于均势,而各大门派也早已蠢蠢欲动,若不是有上官云岫在,恐怕就会乱作一团。一旦上官云岫不在了,这些门派都将起来争这个位子。到时候,江湖就会再无宁日。” 殷红泪却冷笑道:“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们爱打就让他们去打,我才懒得理会那些名门正派的死活。还有,你们就为了维护你们所谓的江湖太平,竟然可以埋没真相,这样的做法难道就是对的吗?我最没想到的,就是肖大哥……”说着她失望地望了一眼肖衡,肖衡却低下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 楚江游见此情景,道:“其实你也不能都怪他。他这么做有也是为了你啊!”他见殷红泪露出疑惑的目光,续道:“上官云岫是何等的人物?他的武功已经高到出神入化的境地,而且论智谋,他也决不在我们之下,试问你要杀他,又谈何容易?若你得手,也将会成为武林的公敌,到时候所带来的祸患可想而知;若你不得手,你就会成为上官云岫的剑下亡魂,更何况胜算并不大。你肖大哥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啊。你还不明白么?” 殷红泪经他这么一说,才醒悟到肖衡答应与楚江游合作的用意,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自责。她低下头去,向肖衡偷偷望了一眼,见他眉头深锁,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便道:“好,肖大哥,我答应你,不去找上官云岫寻仇,我不会辜负你的一片苦心。” 却听肖衡道:“殷姑娘,谢谢你的深明大意。说到底,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现在既然大家都已把话说清楚了,不如就让柳下原告诉我们吧。”说着,向柳下原看去。 柳下原道:“既是如此,我就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你们,只请你们千万保守秘密。” 肖衡点头道:“这是一定的。” 柳下原长叹一口气道:“这件事就要从二十年前讲起。我本是上官府主的独子上官云岫的贴身书童。少爷虽与我是主仆关系,但是我们却情同手足。有一次,府主把我招到他那里,说要委以我重任。原来他想与和上官府齐名的公孙堡缔结姻亲,要我去那里说下这门亲事。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是这根本只是一个幌子,他的真正目的是要我暗查公孙堡的世传宝物瑛魄石的秘密。他说,这件事对上官府的兴旺有着重大的影响,公孙堡之所以能够发展到今日的地步,相信也是因为有了瑛魄石。只要有朝一日他也能够得到,那么,上官府就一定可以更加昌盛,所以,要我一定办好这件事。我自小就受上官府主的恩惠,这是报答他的大好机会,所以我当时就接受了这个任务。 “后来我到了公孙堡,那里的人对我都很好。起初,我以为他们是看在我们府主的面子上才会如此。那时江南正好水患,有一次,我偶然看见公孙小姐对那些灾民的仁义施舍,我才对此有些改观。其实我以前也是因为灾荒才逃到洛阳,被府主收养的。在公孙堡的那段日子里,我所见所闻,都是他们对别人的宽厚仁慈。我不禁开始怀疑,公孙堡的兴旺或许并非因为瑛魄石。但是府主交托的任务,我也不敢怠慢。而且我也已经打探到藏瑛魄石的地方。 “有一日,我找到机会,想去偷来,哪知却被公孙堡主逮个正着。我想我这次一定小命难保,但是公孙堡主却并没有声张此事,他对我说,瑛魄石的秘密,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有些人即使知道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用。如果我真的想要,拿去也罢。我那时哪里会想到公孙堡主竟然不杀我,反倒要将瑛魄石拱手相让。我想如果我那时拿了,才不会原谅自己。公孙堡主也看出了我的心事,为了公孙堡的声誉,他只请我帮他保守这个秘密。我对公孙堡主感激涕淋,自然答应他保守秘密。后来他真的不计前嫌将女儿嫁到上官府。 “可是事情还远没有结束。等我回到上官府的时候,少爷却已经喜欢上另一个女子,她就是你的师父,冷寒烟。他一回来,就急着向老府主要独门解药。老府主又岂会不知道儿子的心事?只是之前他几次问我瑛魄石的消息,我都闪烁其辞,当然他也猜到,我是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的。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逼少爷娶了公孙小姐,那么他还有机会得到瑛魄石。而如果毁婚,事情就会弄得不可收拾。所以,他最后决定以解药来逼迫少爷娶公孙小姐。后来,少爷果然答应了。然而,虽然少爷拿到了解药,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回去交给冷姑娘。最后,他打算偷跑出去,也正是这一日,冷姑娘突然杀进府里,当面质问少爷。少爷因为不想冷姑娘难过,所以那天他什么也没解释。” 殷红泪自语道:“怕她难过?他什么也不说,师父就好过了么?” 柳下原续道:“可是就在这天夜里,老府主又找我去了。他自白天碰上了这事,心中就一直忐忑不安。他怕少爷会一时忍不住,跑去找冷姑娘,那他的计划就无法进行下去。所以他急于知道任何一点关于瑛魄石的消息。就在这个时候,公孙小姐正巧来老府主这里问安,无意间把我们的对话都听去了。这时她也被老府主发现,既然被她知道了,老府主就不能再留她活口。可是当时很奇怪,老府主平时分明不太用鞭,这次却突然在旁边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条鞭。我那时候想极力拖住老府主,可是却被他打昏过去。我醒来的时候,公孙小姐已经惨死在他的鞭下。而且就连公孙堡的一干人等,都被老府主杀个精光。还造成冷姑娘复仇的假象。接着他又带领各路人马去找冷姑娘寻仇。” 肖衡不禁道:“好个一石二鸟之计。这样既可以洗脱他杀人的嫌疑,又可以名正言顺杀死冷前辈,绝了上官云岫对冷前辈的情。如果说起凶手,谁都会相信是白天来闹过事,又行为偏激的冷前辈,而不愿相信是堂堂的上官府主杀了自己的儿媳。” 殷红泪骂道:“上官拓老贼果然阴险,原来这事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不仅杀了公孙小姐一人,就连公孙家的人都不放过,这样就完全死无对证了。可惜他死得太早,不然绝对要请他尝尝我缠魂丝的厉害。” 柳下原叹息道:“不过自从那天开始,我就成了臭叫花子。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让我多活了二十年。而如此一来,我也就成了上官家唯一可以问出瑛魄石线索的人了。所以这二十年来,先是上官拓后来又是上官云岫,他们时不时来问我,我却一直疯疯癫癫。或许我是真的疯了,只要到了天明,我就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把以前发生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而那些回忆,却时常在我的梦魇当中出现,又叫我无法彻彻底底忘记。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是真的疯了。直到上一次他来,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时机到了,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原来就是因为你们。” 楚江游听罢,道:“既然现在一切都水落石出,我也该真正回到风凌渡过我的平静生活去了。不知你们作何打算?” 殷红泪道:“现下师父的遗愿还差一个了。”说话间,她取出冷寒烟的遗物,那半块玉佩,放在掌心,轻轻抚摸。她自语道:“也不知上官云岫还是否留着那半块玉佩。” 忽听柳下原道:“他一定留着。这是上官家的世传之物。当年我还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的。” 殷红泪道:“是么?只可惜都过了这么多年,不知那玉佩还在不在那里。” 柳下原道:“一定在。我很了解他,他一旦把一样东西收藏起来,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变地方。” 殷红泪喜道:“当真如此?那你还有没有把握把它找出来?这东西对我和我师父都很重要。”柳下原点点头。 殷红泪又向肖衡道:“那这事,就要劳烦肖大哥了。另外,我还想见上官云岫一面,明天晚上,你把他引出来。然后我刚好牵制住他,你们就去找东西。”她见肖衡一脸不放心的样子,又补充道:“肖大哥,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替我师父问明他的心意,绝不会跟他动手。”肖衡望了一眼殷红泪,也不再多说什么,又向楚江游道:“但我还有一事不明白。” 楚江游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肖衡道:“你第一次刺杀柳下原的时候用的可真是翠松针?还有,你的华山剑法……” 楚江游笑道:“那都是不假的。我从前就爱搜集各门各派的武器和剑谱,而且对华山派武功的那一份飘逸轻灵犹为倾心,所以自己照着剑谱练了起来。因为毕竟不是在华山上练成的,所以就少了一份灵气。那时候师父说我天资聪颖,是个练武奇才,可惜生性顽略,不务正业,所以他从未想过把掌门之位传给我。不过这样倒正合我意,要我去做那正正经经的青城派掌门,我倒宁愿去做自由自在的风凌渡客。几位,我楚江游就此别过,日后若有事,大可来风凌渡找我,我一定随时恭候大驾。”说罢,大步踏了出去。 破宅内又响起了肖衡幽幽的箫声,恬淡而宁静,就好象这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次日夜晚,上官府的后花园又响起了箫声,上官云岫踱到那里的时候,果然看见那个白发翩翩的女子,叫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痛楚。还未等他开口,便听“冷寒烟”道:“我有些事要问你,你随我来。”说罢,飞身一跃,已然出了上官府。上官云岫微一沉吟,也飞身跃了出去,紧随其后。走着走着,他心底开始有些不好的预感,因为他们走的这条路,他实在太熟悉了,这二十年来,他或许走过不下百遍。这正是通向柳下原住处的路。她怎么会知道这条路的?是她故意的,还是巧合?上官云岫虽然心中怀疑,但也不动声色,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终于他们停在了那间堂屋里,幸好此时柳下原并不在。 “冷寒烟”一言不发地立着,上官云岫也静静地立着,此刻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特别是,这么隐蔽的一处地方,冷寒烟是如何知道的,莫非她知道了些什么?最后他开口却问道:“寒烟,你说有些事要问我,到底是什么?” “冷寒烟”道:“我想知道,当年是不是你带那些名门正派来杀我的?” “不是。” “那他们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在抚仙湖,而且你还跟他们在一起?” “当年发生那宗血案以后,他们都说你是凶手,我不能相信,所以我就偷偷跑出来,想先找你问个清楚。只是却被我爹派出的人发现了行踪,他们就一路跟踪我到抚仙湖。我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你在哪里,我怕你会出事,所以也跟去了。” “你怕我会出事?那你打我那一掌有如何算?” “我当时有意回护你,的确是出自真心。只是我爹却如何看不出?他趁着我一个虚招,暗自以内力推动我的掌劲,结果我就……” “冷寒烟”沉默了一会儿,忽道:“以前的事,不提也罢。可是你又知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何人?” 上官云岫一怔,料不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冷寒烟”道:“你是不是真以为是我杀的?” 上官云岫忙道:“不,我相信你不会对他们下此毒手的。你虽然行为偏激,但是绝决不狠毒,我又岂会不知?” “冷寒烟”冷笑道:“你既然相信我不是凶手,你又是否去追查过真正的凶手是谁?还是你根本就知道是谁,只是你说不出口?” 上官云岫脸色一变,道:“你知道些什么?你是不是见过柳下原了?是他对你说的?” “冷寒烟”道:“上官府主,你又何必紧张?莫非真被我说中,真正的凶手应该是……” 上官云岫忽大叫一声:“你不是寒烟!你到底是谁?!”说话间已经一掌推出。殷红泪只觉身后一阵凌厉的掌气迫到,但是他突然出掌,殷红泪根本躲闪不及,只有硬生生接下这一掌。四掌相触,立时掌气向四周扩散,原本凌乱撒在地上的稻草都被这股气逼到旁边,形成一个圈子,正将两个圈在中间。只是仔细一看,殷红泪身后的半个圈子圆滑平整,而上官云岫身后的圈子却略显不齐,如此看来,自是上官云岫的内力更胜一筹。上官云岫一接此掌,心中不觉一惊,深觉此人内力颇是不弱。江湖不过三十人能够硬接他一掌还不立时吐血身亡,但是还有什么人内力达此境界,而又知道他这么多事? 此刻殷红泪心中却想,上官云岫不愧是当世高手,这么厉害的内功,至今还从未遇到过。只觉上官云岫内力源源不断,丝毫不见枯竭之状,只怕如此下去,不能再撑多久。可是若此刻先收掌,只怕后果更不堪设想。果然,不过多时,上官云岫的掌劲便逼了过来,只见殷红泪衣袂急速翻飞,头上白发已被震飞,露出一头青丝,在空中飞扬。又过了片刻,殷红泪脸上贴的伤疤也被震落。最后殷红泪整个人都被震飞出去,倒在稻草上,随即“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 上官云岫上前一步,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殷红泪缓过一口气,冷笑道:“你自然没见过我。你是堂堂的上官府主,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又岂会见过我这样的晚辈?又岂会知道我师父她过得好不好?” 上官云岫又上前一步道:“尊师是……” 殷红泪道:“我师父就是冷寒烟。” “寒烟妹子?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在哪里?若你上官府主真心想知道,就是我师父有意避世,你又岂会打听不到?现在却还来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晚了?” “你师父到底……” “她已经过世了!” 上官云岫一怔,惊道:“她已经过世了?”又不禁自语:“寒烟,你也不等我么?” 殷红泪冷冷道:“等你?她又何必要等一段根本就没有结果的感情?你除了瑛魄石,还在乎些什么?” 上官云岫一听“瑛魄石”三个字,忽然厉声道:“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殷红泪道:“我什么都知道。杀公孙小姐的真凶,你们上官家的野心……我还有什么不知道呢?” 上官云岫忽然拔出剑,指着殷红泪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一个人知道的越多,他就死得越早?” 殷红泪却反仰天狂笑道:“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上官云岫不料她会有此反应,心中不由一阵不安,忙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殷红泪笑罢,道:“之前我或许还抱有过幻想,幻想你是真心爱过我师父的,那么至少师父她一片苦心都没有白费。不过到了此刻,我才把一切都看清楚了。” 上官云岫道:“哦?你认为我没有爱过你师父?” 殷红泪道:“上官云岫,你的确是个可怜人,你连你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其实一直以来,你都以为自己是爱我师父的。你说你娶公孙小姐,是为了给师父求解药;不告诉师父真相,是为了不让她难过。你错了,你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托词。你却还在这里自欺欺人!” 上官云岫冷冷道:“我又如何自欺欺人了?” 殷红泪淡淡一笑,道:“其实你从二十年前就已经在继续你们上官家的野心,只是你自己也不知道。到了今天,你的野心暴露无疑的时候,却还要怪命运。根本不是你无权选择,是你的心不让你选择。” 上官云岫终于再也忍不住,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叫道:“荒谬!我对寒烟的感情,岂是你一个后辈可以妄下判断的?!” 殷红泪道:“好,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再能够作一次选择,你是愿意放弃求解药,从此离开上官家,回到抚仙湖去与师父双宿双栖,陪她过完剩下的日子,还是娶了公孙小姐,来换取你所谓的解药?” 上官云岫沉默了,他会选择前者吗?他愿意为此放弃将来的上官府主之名,而跟自己所爱的人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即使这样的生活将会如此短暂,也无怨无悔?这是他吗?当时的他或许真的会一时冲动而这么做,但是日子久了,他会后悔的,一定会!而后者呢?是不是一切都将再回到起点,继续现在的历史?……莫非从那时起,我都一直在欺骗自己?这二十年来,不断地骗自己,到了后来,就连我自己都以为那就是真的。她说的或许真的是对的……但是…… 殷红泪讽刺般地笑了笑,道:“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在你心里,除了瑛魄石,除了权势,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江湖上人人都想得到瑛魄石,没想到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上官云岫突然冷笑道:“这你就错了。我上官府既然从二十年前就已经在觊觎瑛魄石了,又怎么会是那些近两年才知道消息的无名之辈的同类呢?反正你死期不远,我告诉你也无妨。江湖上这个消息本来就是我放出的。” 殷红泪微微一惊,道:“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上官云岫得意地笑了笑,道:“我自从数年前根据密报,得知瑛魄石突然从公孙堡失踪,从此再无人知其去向。就连公孙堡都既是担心却又束手无策。我就趁此机会索性在江湖中大肆传播这个消息,试问谁不觊觎称雄天下之名?这时候江湖中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在为我寻找瑛魄石,而公孙堡自然也会为此大费心力。若是真有人找到了,别人一定会与他争个头破血流。公孙堡届时肯定也会出面想要回瑛魄石。等到他们斗到两败俱伤的时候,瑛魄石就自然成为我上官府的囊中之物。我上官云岫自始至终都做了总揽大局之人。” 殷红泪骂道:“好个卑鄙无耻的奸计!没想到你比你那个贼子老爹还要坏。” 只见他长剑一指,道:“骂啊,你尽管骂。你再不骂就没机会了。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就更留你不得!”一剑正要刺去,只觉手背一痛,立刻裂了一条细口。这突如其来的事,险些让他掉落了手中的剑。上官云岫定睛一看,却见地上赫然插着几枚树叶,与之前在上官府里见到一情形一模一样。想来手背上的细口就是拜它所赐。莫非她还有帮手?这个念头飞速在上官云岫脑中闪过,他立刻转过身去,眼前忽地一道碧光向他直逼而来。他立即侧身避过,那碧光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又向上官云岫击来,上官云岫不得不被迫退后一步。此时殷红泪身前已经多了一人,碧光落在他手中,却正是那管玉箫。殷红泪叫道:“肖大哥,你终于来了。你再晚来一步,我只怕就做了他剑下的冤魂了。” 肖衡道:“你不是答应过我,绝不动手的吗?为什么又……”他虽然是对殷红泪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上官云岫,丝毫不敢轻敌。因为他知道,上官云岫能成为一方霸主,武功就一定非泛泛,又何况殷红泪武功总算不弱,都被他伤成这样,刚才也只是偷袭得手,料来接下去会是一场苦战。忽听上官云岫道:“玉箫凝碧,书生玉面,你就是‘乘龙萧史’吧。” 肖衡道:“上官府主果然好眼力,一看便知在下的身份。” 上官云岫冷笑道:“不管你是谁,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得死!”只见他手中长剑飞速扬出,堂屋之内,立时剑气横飞。哪知肖衡连退数步,并不接他的招,只是用身子挡住殷红泪,脸上却丝毫不露紧张的神色,他忙摆了摆手道:“府主且慢,您身为一代宗师为此动怒未免有失身份,有什么事还不能坐下来,大家商量商量么?” 殷红泪一听,料想他是在拖延时间,立即试着缓缓运气调息,到时候可以联手对付这个难缠的上官云岫。上官云岫听他突然这么说,心下不免生疑,一时也瞧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素知眼前此人十几岁时便名扬江湖,那时候不少为祸江湖的人死在他的手里,而且那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乘龙萧史”这个名头报出来,但凡在江湖中有恶名之人,都闻风而逃。也有不少门派找他帮忙解决棘手之事。据说多年前在帮助海天帮完成一个任务之时突然失踪,后来又传出他隐居江南的消息。但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似乎和冷寒烟的徒弟熟识,到底是何原因,有什么目的,他都不太清楚,所以如此一来,他也不急于动手。 肖衡见上官云岫果然没有采取行动,心道:上官云岫不愧为老江湖,处事果然小心谨慎,不过这倒正合我意。当下从从容容地笑道:“上官府主,既然您听过我‘乘龙萧史’的名头,相信您也该知道,在下手中这管玉箫是派什么用场的吧。” 上官云岫“哼”了一声道:“习武之人手中的兵刃,自然是用来临阵对敌的了。” 肖衡摇了摇头,叹道:“上官府主,您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我肖某手中拿的既然不是刀,不是剑,非棍,亦非鞭,而是一管玉箫,除了临阵对敌自然尚有其他妙用。”殷红泪听到这里见他罗里罗嗦一大堆,不禁想发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又听肖衡续道:“听闻上官府主也精通音律,而且善于吹箫,在下可算是遇到了同道中人了。在下有一曲,希望奏来给府主听听,还望府主不吝指教。”上官云岫见他居然得寸进尺,但是心中又十分顾忌,所以一时也不发作,暂且探探对方虚实。肖衡见他仍然不动声色,当下按箫而奏,一时之间,这幽暗,杂乱的破宅内似乎阳光普照,一汪澄清的碧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远山带着一抹深浓的绿色映照在湖中,一个女子赤着脚涉水而行,清清的水波间女子的玉足肆意地拨弄着流水。上官云岫似也听出了曲中意味,心道:好个肖衡,你表面上不说与我动武,却以吹曲来扰乱我的心神,想要削减我的杀气。若是换了旁人,自会随你的箫韵神游天外,可惜你遇上的是我上官云岫!于是暗自运气,以内力振动手中长剑,那长剑被他强劲的内力带动起来,“嗡嗡”之声不绝于耳。顿时那和谐的画面中出现了不和谐的音调,原本晴朗的天空顿时乌云密布,遮住了阳光,雷声大作。 肖衡一听不妙,又将音调一转。只见那女子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即使天空中不再有太阳,那女子的笑容却更甚阳光,让人觉得心中无比的舒服受用。那女子面若梨花,清丽绝俗,不是冷寒烟却是谁?上官云岫心中微微一惊,他料不到肖衡居然会让他再度见到这个二十年来他最想见,却又最怕见到的人,而且还是在幻境中。或许是幻境更好,至少很多事情不能在现实中实现的,就只能在幻境里完成。他心中如此想道,手中长剑的震颤声也不再如同先前般凌厉了。但他随即又想道:幻境终归是幻境,再美好也不过是一场梦,现实中的权势才是最最实在的东西,得不到这东西那就意味着什么也得不到。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一起死了倒也好,可惜他不能,因为他是上官云岫!但是在那个虚幻而美好的世界呢?他全身一颤,脸上突然露出狰狞的神情,双目圆睁,睚眦欲裂。却不知是什么让他如此愤恨,他手中又加了几分内力,那“嗡嗡”之声响得更快更密。只见湖边的宅子已经被火光所包围,她看见火光中依稀站着一人,却是上官云岫。她脸上的笑容立刻散尽了,她狠命地向火光奔去,在那一团火焰前,她站住了,她看着上官云岫,上官云岫同样看着她,他知道冷寒烟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张了张口,这个时候,他却一句也讲不出口。“对不起……”他终于说了这三个字,不知是浓烟所熏,还是因为什么,他的眼眶不觉有些湿润。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全身使不上一点力气,他倒在冰冷的地上,渐渐地失去知觉。可是他心中除了悲伤却还有另外一种感觉,他竟然觉得有一种自在的愉悦。便是如果死了,也好。殷红泪从肖衡身后微微探出头来,只见上官云岫闭上双目,流下两行清泪,脸上有的也不再是激动的神色,却是异常平静,甚至有几分心满意足。 这时箫声又一阵迭起,上官云岫的耳边依稀传来冷寒烟幽怨的声音:“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他勉强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中,是惨淡的火光间冷寒烟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笑则烂漫更比阳光胜三分,哭则幽怨堪同凄雨论高低,这就是他的冷寒烟,这才是他的冷寒烟。曾经对自己说过无数次,这张脸,他要记得一辈子。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到上官云岫脸上,又顺着面颊滑落。 “为……为什么?”上官云岫竭尽全力,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一句话。“只怪你太自私,想一个人一走了之,哪有那么容易?……”冷寒烟轻声说,脸上带着微笑。当火将两个人吞噬干净的时候,风卷起地上的尘灰,一头栽入了抚仙湖中……这个时候上官云岫已经满面是泪,他两眼无神,喃喃道:“寒烟,寒烟,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不是吗?……”殷红泪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着这箫声,再见上官云岫的反映也猜到了几分。箫声渐渐而止,肖衡闭上双眼默默立着。上官云岫突然抱头大叫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长剑一指,向肖衡道:“你在骗我,她不可能这么做的,怎么可能?一定是你用箫声慑我心神,我上官云岫岂是你可以轻易骗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