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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回塘前问仙仙无语桃源深处芳菲尽
次日清晨,殷红泪坐起来,觉得已无大碍,可以行动自如了,心下也不得不佩服圣手医仙的医术高明。这时候,屋外又传来肖衡的箫声,殷红泪走出医庐,果然见他坐在门外的石凳上吹箫。但是这时的箫声却与往常不同,虽然往常的箫声也十分情真意切,可是这次却格外哀婉凄恻,就好像正在诉说些什么…… 烟波轻拢,水光柔泛,荷塘深处隐隐约约传出少女轻柔婉约的歌声,那是江南独有的小调,纯朴而平静。少年手中持着玉箫,听着听着不觉痴了,先前的疲惫也渐渐散去。不过多时,便见一只舟儿缓缓荡来,舟上的少女一身素衣布衫,清爽俊美的脸蛋在那宽大的荷叶间若隐若现,婉若绽出了一朵芙蓉。眼见那舟儿便要划过面前,那少年才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步,冲那少女大声道:“姑娘,请等一下。” 那少女停下舟儿,回眸一浅笑,那酒窝好似小石投入湖中荡开的晕儿,她开口道:“你是在叫我吗?” 那少年点头道:“是的,这里还有其他人么?” 少女环顾四周,除了碧绿的荷叶随着微风摆动,再无其他动静,视野之中惟有荷叶与那少年,一切安谧地叫她有几分心慌,她向少年道:“你,叫我有事么?” 那少年道:“在下正在寻找这附近的一个村子,可是迷了路,所以正想请教姑娘。” 那少女笑了笑道:“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自小在这里长大,这一带我熟得很,不知道你找的是哪一个村子?” “问仙村。” 哪知那少女一听,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少年经她这么一笑,不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令她发笑的东西,不禁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那少女见少年有些发窘,忙收敛笑容,道:“我家就在问仙村,你上来吧,我载你去。”那少年微微一惊,没想到这少女竟也是问仙村的人。他略一踟躇,跃上了小舟。那小舟又不徐不疾地向着前方荡去,少女划着舟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却又不至失了方向。少年忍不住向她道:“我来划吧。”他看着有些疑惑的少女补充道:“你告诉我怎么走,我来划船吧。毕竟我不能叫一个女孩替我做这事。”那少女轻轻笑了笑,把桨交给了他,自己则坐到他身边。舟儿继续慢慢向前荡去,少女赤着的双脚浸在水中,一荡一荡地划着水,是如此无忧无虑。少年坐在舟上,耳边传来少女婉转的歌声,他渐渐试着闭上双眼,这些日子来抽紧的心也开始慢慢放松下来。恍惚间,他感觉到一丝凉意,睁开眼睛,便见轻风拂过少女的面颊,拨动她的几缕长发,澄亮的水光泛在那少女清澈的双眸中,此情此景,着实叫人心醉。 若是真能够一辈子这么划下去,该有多好?少年心中不禁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或许此刻他已经彻底被眼前这少女所打动,竟也有些不敢面对自己接下去所要执行的任务了。虽然在涉足江湖的这段日子来,对有些事情的确已经颇有厌恶之感,但若论害怕,却还从未有过。 那舟儿荡入问仙村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映照在少女的脸上,别有一番柔美。问仙村的屋子上袅袅炊烟,轻快而又依恋。此时家家户户都已点起灯,虽只是昏黄的一点一点,却叫人感觉到温暖。远远见得一些刚刚耕作归来的人,扛着锄头一路说笑着向家门口走去。性急的妇女已经早早地候在那里,一见丈夫归来的身影,就跑上去替丈夫提东西。嬉戏的孩子也被大人们叫回家去吃饭,他们纷纷相互道别,并相约明天继续玩耍。少年见到这一幕,心底竟莫名地感动起来,原来这就是问仙村。 这时候,见到少女正荡舟回来,一位大婶笑盈盈地上来向她打招呼,看见舟上还坐着一人,便询问是否是客人。少女看着少年,笑着点了点头。那大婶随即热情地邀少年到她家去吃饭。少年显出几分不好意思,少女笑道:“李婶对人很好,既然她盛意邀请,不如我们就去吃顿饭吧。”少年还不及说什么,已经被拉进李婶家中。 夜幕下,少女披着淡淡的月光指着村中的一棵桂花树,告诉少年,她的家很好找,有这棵树的地方就是她的家了。那树正栽在她的家门前,现在还不到桂花盛开的季节,想来若是金秋,即便立在稍远些的地方,也能呼吸到浓郁的桂花香。她拉着少年跑到荷塘前,就地而坐,开始聊起话来。少女叫做小榆,从小父母双亡,流落到此,这里的人收养了她,待她如一家人一般,而小榆也得以在这样和谐美好环境下成长起来。 小榆说话时总爱带着几分笑意,她告诉少年,这里的人是如何如何亲如一家,如何如何和睦融洽。就好像这里根本没有仇恨和猜忌,有的只是爱,父子之爱,兄弟之爱,情人之爱……问仙村因其地处偏僻,不通外人,是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这也使得它将一切仇怨都挡在门外,从而造就了村里人善良淳朴的个性。少年觉得这个地方,就好像那个桃花源,美得如仙境一般。这个时候,他似乎学会了忘却,忘却了外面的种种恩怨,忘却了他来这里的任务,甚至忘却了自己是谁。他静静地聆听着,聆听小榆的诉说。凝望小榆的脸,少年突然觉得她好美。而小榆却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含着笑,讲着村里的小宝是怎样一个乖巧又调皮的孩子,李婶的女儿上回救来的小兔子是如何活泼可爱…… 少年用手中的玉箫吹奏出恬淡的音调,微风中的荷叶轻轻摇摆,像是随着音调而舞。这样的音调,似乎只有在问仙村中才会有,也只有这样的音调才与问仙村相称。就连少年自己都起了一丝疑惑,即使是他自己,也从来不曾吹出过这样美妙的音调,但那音调却又的的确确是出自他的内心。曲调伴着小榆入睡了,少年脱下外衣替她盖上,一个人守在边上。默默地望着荷塘,他又记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心就不觉间被猛地抽紧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所要做的事,怀疑之前所做过的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到底是不是对的。“但是不管事情将会怎样,我都会保护你的,我决不会伤害你,也决不让别人伤害到你。”少年望着睡梦中甜甜微笑的小榆对自己说。 日出以后,小榆幽幽醒转,看见少年就坐在自己身旁,而自己则披着少年的外衣,忙起身道:“我昨晚睡着了,你守了我一夜么?怎么不把我叫醒?” 少年道:“我看你睡得很香,所以不忍心叫醒你。” 小榆听了,脸上不禁一阵绯红,道:“那真是辛苦你了。对了,我都还不知道你来问仙村有什么事呢。有我可以帮忙的吗?” 少年先是一愣,随即道:“没,也没什么事。只是听说这一带有个桃花源般的地方,所以就来寻访,没想到真有机会找到。” 小榆奇道:“桃花源?那是什么地方?” 少年想了想道:“桃花源,用什么解释都是不恰切的,但它就跟这里一样。这里的人,就是桃源人,这里的景,就是桃源的景。” 小榆道:“真的么?那它是不是一个好地方呢?” 少年道:“当然是了,试问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寻找桃源避世。即使明知道那只不过是个虚构的地方,很多人还是不死心,甚至不惜穷毕生精力去寻找。” 小榆道:“那外面的世界不同于这里了?不然他们又何必这么辛苦也要找到桃源。你是从外面来的,可以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吗?” 少年长叹道:“外面的世界比这里繁华,比这里热闹,也比这里精彩得多。只不过外面的人却远远及不上这里的人。”他看了看仍是一脸疑惑的小榆道:“怎么了?是我的话很难懂么?” 小榆道:“你的话我虽然是不怎么明白,但是我更奇怪,你不过跟我差不多年纪,却会叹气。听村长爷爷说,一个人只有有了很重的心事才会叹息,像我这样的孩子,根本不会叹息。” 少年淡淡笑道:“若真能够像这样无忧无虑,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小榆看着少年的脸,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但她却不曾察觉到,隐藏在少年笑意下的那一丝忧愁。 少年手中的长箫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少年默默地一遍一遍地仔细擦着玉箫,脸上的神色也显得有几分凄清。若是可以一辈子都住在这里,永远都不要离开,就这样一直守在小榆身边也好。玉箫本是带给人美好感受的东西,可是我这管玉箫却沾了太多人的血。是我把它变成了杀人工具,也使我自己成了别人的杀人工具啊。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是不是应该结束了呢?这个答案,似乎在少年一进入问仙村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那这次的任务呢?算了,我实在不想再杀人,不该让玉箫再沾到血腥了。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少年在这里帮助农人耕田锄草,与大家相处十分融洽,小榆对他更是温柔体贴,照顾备至,日日到田间来送饭。虽说是为大家一起送饭,但少年的碗里总会多些东西。农夫们开着玩笑说小榆偏心。每次小榆都会羞红着脸辩解道:“他是年轻人,长身体的是时候,应该多吃些饭。”然后在大家的一片笑声中羞怯地离开,可是谁会看不出这中间的意思?这时候,少年几乎已经成为问仙村的一份子。但是他深锁在眉头的忧愁却日日增加,他心中总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感到这样美好的日子不会长久。小榆见到他总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问他:“你是不是有心事?而且是很重的心事。你能说给我听听么?村长爷爷说,人不管有什么心事,只要说出来就会好受些的。”少年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道:“没事。但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一定要回答我。” 小榆觉得他语气有些奇怪,问道:“是什么问题?我回答你便是。” 少年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好人,而且我对你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会不会恨我?” 小榆凝视着少年的眼睛,道:“你一定是好人。村长爷爷说,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会有一双清澈的眸子。我从你眼中可以看到的,别无其他。所以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无论如何,都相信我?少年的心抽搐着。我是好人?真是这样么? 那天,从田间回来,看到有只大船靠了岸,不像是问仙村的船只。船上跳下七八个气势汹汹的大汉,一下船便打听村长的住处。村里人都显得有些紧张不安,可能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多外面的人。少年在人群中看见了他们,但他们似乎并没有看见少年。他赶紧飞跑回小榆的住处,一进门便拉着小榆往外走。小榆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又感到他拉着自己的手冰凉冰凉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便问他要去哪里,少年却道:“跟我走,什么都不要问了,这里很危险。”刚走出门口,只见村长面色凝重地走出来,身后就跟着那几个大汉。村长召集全村人去平时集会的堂屋,说有重要的事情宣布。小榆道:“村长爷爷这么急召集我们一定有事,我们也去看看吧。” 少年心下一盘算,点头道:“也好,我们就先去那里等大家吧。”说着又拉着小榆向堂屋走去。这个时候,小榆突然觉得他走得好快,自己都有些跟不上了。果然,小榆成了第一个到堂屋的人。少年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忽道:“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听村长讲话吧。”小榆未及反应过来,只觉脚下忽然一轻,竟然已经置身于堂屋最高的横梁上了。她惊奇地看了少年一眼,她从不知道,原来这个少年还有这么好的本事。但是少年却专注地望着下面。 人陆陆续续地涌入了堂屋,就连下田的人也被叫了回来。不过多时,宽大的堂屋便显得有些拥挤了。等所有人都进了屋内,那几个大汉便立在门口,正好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村长苍老的脸上满是愁容,他走到前面,咳嗽了两声,那样子几乎是要咳出血来。大家安静下来,只听村长道:“我要说的事,可能在这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三十多年前,我本是海天帮一个堂主。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帮里的一个秘密,而这件事本不该让我这样的人知道,所以我自忖帮主不会放过我,就一路南逃,到了这里,竟再也舍不得离开了。我看这问仙村地处偏僻,一般人很难找到,所以也就决定在此隐居。这里民风淳朴,我在这里看着一辈辈人出生,过着安乐幸福的日子,渐渐地也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人,于那些我本不该知道的事也渐渐淡忘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那几名大汉,希望从他们脸上找到一丝动容,但是他很快失望了。只听他续道:“有些事我能当作没有发生过,而别人却不能。我也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他们会找来的。三十年了,老天能让我在这样的仙境多活三十年,总算待我不薄。但是这里的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他们跟这件事根本毫无瓜葛。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不与外人互通消息。还请各位高抬贵手,千万放过他们。”后面这几句话却是对门口那几名大汉讲的。 一个大汉走进来,道:“怎么,你的话都说完了?”村长听了,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大汉回过头去向另外几人使了使眼色,那几人立刻闪进堂屋来,手中都是明晃晃的刀。一个大汉提手一刀,随即便听得一声惨叫,站在最外面的李婶倒在了血泊中。小榆刚想惊叫,却觉得口被人用手捂住了,那手冰凉冰凉的。只见下面的那些大汉已经开始了杀戮,村长惊恐地冲上去,想要阻止他们,却被一个人当胸一刀,也倒下了。小榆眼中含着泪水,看着少年,少年却偏过头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庄稼汗愤怒地扑向那些人,却无疑只是撞向刀尖。女人和孩子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却根本不知道躲闪。这堂屋里的人都不曾学过功夫,眼下根本就只有任人宰割。一时间,鲜血飞溅,狂涌,横流。整个堂屋都被死亡笼罩,问仙村一下子从天堂变成了地狱。最后,小宝退到了墙角边,他望着那些杀红了眼的人,全身瑟瑟发抖。小榆紧紧抓住少年的衣角,身子也微微颤抖着,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少年用身体挡住小榆的视线,不让她再看下去。一个脸上沾着血的人走到小宝面前,将刀高高举过头顶,小宝抬起头,看见钢刀在阳光下发着刺眼的光,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些大汉在屋子内巡查了一遍,确定已无活口,便纷纷走了出去,最后听隐约听一人道:“这下任务总算是完成了,从此再无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那些人走了许久,少年才敢把手放开,哪知这一放之下,却觉得手心触到什么滚烫的东西,定睛一看,是血,是小榆的血。只见小榆嘴角仍淌着一丝血,面色惨白,两眼也失了先前的神采。少年连声唤道:“小榆!小榆!”却不见有任何反应…… “那天的事,你早知道,是不是?”耳边传来小榆低落的声音。 少年沉默了许久,开口道:“是。其实我也是被派来杀你们的。只是我竟然也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那个地方,还有……喜欢上了你。所以我……”他不知道他应该再说些什么,事实就是如此,他难道还奢求小榆的原谅吗?他没资格。或许他早些告诉村里人有人要来杀他们,他们也就不会死了。可是他没有。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谢谢你的坦诚。”小榆眼中含着泪,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她凝视少年的双眸,依旧清澈。她对少年说:“我相信有着这样清澈双眸的人,心地一定很善良。村长爷爷不会骗我,你的眼睛也不会骗我。请你好好保重。”说话间,小榆向前走了两步。肖衡忍不住道:“你不恨我么?”小榆停下来,回过头看着少年,淡淡笑道:“村长爷爷不曾教过我去恨,我自己也不曾学会。或许外面的人做事都是有理由的,即使是杀人,也可能是身不由己罢。”少年却怔住了,他从未想到过,一个人居然可以单纯到这种程度。人有时候真的是背负得太多,所以才会自困于执念,如果真的可以放下一切,不也是放过自己么?他望着小榆缓缓向着莫名的前方走去,追上两步,却又停下来,他实在找不到理由,让小榆留在他身边。眼见小榆的背影一点一点变小,直到快要消失在少年的视线中。少年的呼吸却急促起来,这一消失将是永远。他突然下意识地往前狂奔,他追上了小榆,将她一下搂在怀中。“不要走,小榆,让我保护你一辈子。我不要什么江湖正道,不要什么侠义之名,不要在江湖中一切,我只要你。其他我什么都管不了了,他们爱怎样便怎样,都再与我无关。我们从此隐居江南,从此不问世事。”夕阳下,他再次见到了小榆温柔的笑脸。 在离开仙霞岭的那一天,师父问过他,下山之后要做些什么。少年略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露出一贯自信的笑容,他拍着胸脯道:“自然是仗剑江湖,誓要维护武林正道。”当时师父只是呵呵笑着,道:“好个初生之犊!不过这江湖之中像你这样的人实在太少,希望你真能如你所言而行。”下山之后他也的确一直在朝着他的誓言一步一步做下来,可是在从接触江湖到了解江湖的同时,他也渐渐开始怀疑,江湖之中是否真的存在他所期望的正道,或者说江湖中人所做的事,也只不过是受了名利的驱使,各自立场不同,利害关系不同,就决定了他们是敌人还是朋友。但是少年却不曾真正相信,就像他答应帮海天帮灭掉问仙村一样,他希望问仙村的人就真如同帮主所说的那样十恶不赦,那样他就可以毫无犹疑地完成这次任务了,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 后来少年带着小榆找到了曾经赠给他这管玉箫的老人,他是个隐士,隐居在一片美丽的竹林。小榆也很喜欢那个地方,他们在竹林中一起栽下了一棵桂花树,就像问仙村中小榆的门前一样。但这终将成为一段再无人问津的旧事,随风而逝。 殷红泪走过去道:“肖大哥,你的箫吹得真好。我师父也很喜欢吹箫,而且也吹得很好,可惜最后也再没有人能够听到她的箫声了。我只学到一点,根本不能跟师父比,而且师父又已经过世了,我就只能听别人吹。”她又笑了笑,道:“不过幸好你在我身边,我就可以时时听到。” 肖衡停下吹箫,道:“若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殷红泪拍手道:“好啊!肖大哥肯教我,我正是求之不得。”而此时的肖衡却露出一丝叫人不易觉察的愁容…… 三个月后,医庐前,殷红泪和肖衡正为圣手医仙饯行。只听殷红泪道:“常先生,你不多留几天么?” 常百草笑道:“不留了,不留了。这里的药材我都已经采集齐了,我要到别处去寻找药材。” 殷红泪道:“常先生,那你一路保重,我和肖大哥都会想你的。” 常百草又呵呵笑了笑,道:“你们两个要好好过日子。”又向肖衡道:“你凡事要让着那丫头,可不许与她吵嘴。”未等肖衡答应,殷红泪却先道:“肖大哥对我这么好,我们又怎么会吵嘴呢?” 常百草掳了掳胡子,笑吟吟得背着竹筐离去。刚走出两步,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向肖衡招招手,示意他过去。肖衡走到常百草身前,只见他从竹筐里取出一片绿色的叶子,悄悄递给肖衡,向肖衡耳语道:“这是易哭草。那丫头的锦囊里都是毒药,要是哪天你不小心惹恼了她,她一时想不开拿毒对付你的时候,你就把这个放在嘴里,可以暂时镇住毒性,至少也能缓解痛苦。不过呢,这只是以防万一,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得着。”说罢,扬长而去。 夜色中,医庐的方向传出阵阵箫声,只是吹箫之人,并不是肖衡。此时的肖衡默默地坐在一边,用白手绢轻轻擦拭着玉箫,若有所思。一曲终了,肖衡忙不迭道:“没想到三个月,你就可以吹得这么好,果然是资质过人。” 殷红泪听到肖衡的夸赞,也是心中一喜。这三个月来,与肖衡朝夕相对,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肖衡。以前一个人的孤独日子,简直就是一场噩梦,让她想也不敢再去想。不过,现在她有肖衡。这时肖衡却叹了一口气,一个人怅然地走出去。殷红泪一见,忙跟上去道:“肖大哥,你怎么了?最近老见你愁眉不展的样子,你以前不是挺爱笑的吗?我都已经好久没见你笑过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 肖衡摇了摇头,道:“不是你的原因。”他抬头望着天空,道:“你看,月亮又圆了,今日已经是七月十五。” 殷红泪道:“是啊,大漠上的月色就是特别明朗。” 肖衡却道:“是啊,可是这始终是大漠上的月色,我见到的本该是江南的月色,至少在下个月月圆的时候,我所看到的该是江南的月色。” 殷红泪隐隐间有种不祥的预感,忙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你愿意,可以一辈子都呆在这里。” 肖衡又摇头道:“不,我说过的,我有我的承诺。我对小榆的承诺。到了今年的八月十五,三年之期就满了,我就该回到她身边去陪她。” 这是他最不愿说出口,也是殷红泪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但他还是说了,他必须得说,因为一直以来支持他做每一件事,无论在多么凶险的环境下都坚持要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他对小榆的一句承诺。他不知道殷红泪会不会接受得了,但是他最后的选择,还是回到小榆那里。 只听殷红泪道:“你不能不走吗?你走了,我会多寂寞?”她的声音禁不住有些发颤,一滴泪水倏地划落。 肖衡不敢回头面对殷红泪,但是他知道,无论殷红泪怎么说,他的选择也绝不会改变了。肖衡道:“我本不属于这里,现在一切都平静下来了,我们还不如相忘于江湖。” 殷红泪叫道:“你以为说忘就忘得了吗?问问你自己的心,你也同样忘不了我的,对不对?” 肖衡摇了摇头,淡淡道:“我要回去,小榆在那里等我。”说着,迈开步子。殷红泪追上一步,却又停止了,只是呆呆地望着肖衡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或许上一刻,她还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从前那种孤寂落寞的感觉又猛地袭上心头。“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的!”殷红泪含着泪狠狠道。 肖衡回来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满身是浓烈的酒味。这是殷红泪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喝酒。事实上,这也是肖衡三年来第一次喝酒。他跑到客栈,一口气要了三大坛烧刀子,此刻这些烈酒已经尽数入了肚子。一开始,还觉得那酒实在太辛辣,腹中立时犹如翻江倒海。喝到后来,他只觉得浑浑噩噩,身子轻飘飘的,什么都不用再想。他险些醉死在客栈里,连怎么找到回医庐的路都记不得了。 殷红泪见到他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心地将他扶上床。但她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高兴。她知道,因为肖衡在乎,才会痛苦。因为肖衡也难以割舍这份感情,才会想把自己灌醉来获得暂时解脱。只有这样,她还有扳回一局的希望。 第二天肖衡起来的时候,却已经见不到殷红泪的身影。她就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什么也没留下。但是肖衡似乎还记得昨晚是她扶自己上床的。此刻,她就这么消失了,消失在肖衡的视野中,亦或者消失在肖衡的生命里。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向殷红泪道别,或许还有些话该嘱托她的。因为肖衡知道,他这一走,或许永远也不会与殷红泪再相见。所以肖衡决定等,他要等殷红泪回来,至少想见她最后一面。他觉得殷红泪应该只是出去一时,她会回来的。 这一等就是三日,却迟迟不见殷红泪回来。但是他不能再等下去,如果再不走,就不能在八月十五之前回到江南,回到那片竹林,回到小榆身边。他开始慢慢地整理起行李,殷红泪能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他送行吗?……至少来见他一面。 肖衡背起行囊,回头望了一眼医庐,正要走出门的时候,却看见殷红泪远远地站在医庐前。肖衡会心地笑了笑,他知道殷红泪一定会来的。殷红泪走到肖衡面前,低下头,幽幽道:“肖大哥,你要走了,我知道留你不住。不过这下我也要走了。这样大家都走了,我也就不必再害怕寂寞了。” 肖衡道:“红泪,你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殷红泪道:“没……没什么事。我只是来跟你告个别,以后只怕咱们都要见不着了。”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一圈,似要落泪,却又强忍着不叫落下。 肖衡见状道:“怎么了?你一定有事。不然说什么以后都见不着这样的话?我走了,你还可以来找我啊。江南的景色可与漠北的景色大不相同,也十分迷人,你一定会喜欢。到时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请你喝我亲手酿的桂花酒。”他口中虽然这么说,但是他清楚,照殷红泪的个性,绝对不会来找他,看他日日守在别的女人身边。 殷红泪樱唇动了一下,却又没说什么,只道:“我该走了。”转身便要离去。肖衡急忙上前一步去拉她,刚一触到她的手臂,她却似被烫到一般,立刻将手缩回。肖衡心下大奇,拉过殷红泪的手,掀起她衣袖一看,却着实吃了一惊。但见她雪白如玉的手臂现在却布满了烂疮,情状极是可怖。 他吃惊地望着殷红泪,殷红泪却将手抽回转过头去,轻轻揭开罗衫,露出身上一片肌肤,却见上面也满是那烂疮,哪里还见什么冰肌玉骨?肖衡看在眼中,心却不住地抽搐着,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却听殷红泪淡淡道:“这是我在炼毒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这毒会叫人全身溃烂而死,我不想你看到我这样,所以……所以你选择回去也是对的。” 肖衡一步上前急忙替殷红泪穿上衣裳,搂住她低头道:“你不要这么说。这毒难道没有解药吗?” 殷红泪闭上双目道:“没有。但是……” 肖衡急道:“但是什么?你快说,若还有办法,我一定尽力办到。” 殷红泪咬着下唇道:“除非有人,有人将毒液都从这些烂疮里吸出来。”还未等肖衡说什么,她又急忙道:“但是这样不行,我不愿意……” 肖衡道:“如何都行,只要有办法就行。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有事。我没办法再好好照顾你,这样至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此时殷红泪已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滴落下,颤声道:“肖大哥,我为什么没有早认识你,如果那样的话,殷红泪可能就不是人们口中的毒蝎子了。” 肖衡柔声道:“红泪,天下并非只有一个肖衡,也许你曾经没有遇到,而现在你遇到了一个。其实你心地善良,只是长久以来都生活在你师父的阴影之下。现在好了,你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而且可以放下这件事。你也就不必再作茧自缚,可以去正视一切。所以你要好好珍惜你自己。这也可能是肖大哥能够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但是以后你可以一直把我当作好朋友或者大哥哥。” 殷红泪听罢又是潸然泪下,她看着肖衡走入内室的身影,喃喃道:“莫非只是好朋友或者大哥哥吗?如果可以改变呢?不然我怎么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