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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伍回风凌渡口等白头画楼西侧锁怨幽

  风凌渡口,风不徐不疾地吹着,带起殷红泪的几缕青丝,殷红泪顺手抚下挡在面前的一缕,雪白如玉的肌肤与那乌亮的青丝相映成辉。她走上前,拦住一个摆渡人问道:“你们这里有个叫做楚江游的人吗?”

  那人一见殷红泪的面容,竟是一呆,想来他在这风凌渡头摆了这么多年的渡,也未曾见过有这般美貌的姑娘,直到殷红泪再将问题向他问了一遍,他方才回过神来,道:“你找他有什么事么?”

  殷红泪道:“是故人来找他。”

  那人又将殷红泪上下打量了一遍,想她不过十七八岁,又岂会是楚江游的故人,但随即又想,这楚江游不知是交了什么运,竟然认得这么俏的姑娘。他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回头喊道:“楚江游,有个……故人来找你了。”

  只见他身后一只舟儿荡来。立在舟首的摆渡人手中长篙在水中稳稳一点,那舟儿便又荡出一段距离。待那舟儿靠了岸,摆渡人才缓缓下来,走到刚才那人的面前,道:“是哪位故人找我?”肖衡见那人虽然由于长年在此摆渡,皮肤晒得黝黑,但是眉目清秀,倒颇有几分书卷气,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猜到他竟会是个摆渡人。

  那人指指殷红泪道:“就是她,你认得她么?她说是你的故人。”

  未等他回答,殷红泪倒先插问道:“你就是楚江游?”

  他呆了一下,瞧着殷红泪道:“我是楚江游没错,只是,我似乎不记得我有这么一个故人了。”

  殷红泪道:“你不认得我没关系,只要你是楚江游,便是我要找的人。我问你,你在这里摆渡有几年了?”

  楚江游答道:“算起来,该有二十年了罢。”

  殷红泪又问道:“那你可曾记得,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做摆渡人?”

  楚江游忽的眉宇间透过一丝淡淡的忧伤,道:“是为了她,我答应过她的,我要在这里等她,等着为她摆渡。”

  殷红泪道:“若是她一直不来呢?”

  “那我便在这里做一辈子摆渡人,等她一辈子。”

  殷红泪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她真的不会来了。”

  楚江游一惊,上前一步,道:“你……你说什么?她……不会来了?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

  这个答案本来在殷红泪口中说来何其简单,可是她一见楚江游这般神色,心里竟有几分害怕起来,她吱吱呜呜道:“因为……因为她已经……已经……”

  楚江游一把抓住殷红泪,追问道:“她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啊!”

  殷红泪被他这么一抓,觉得甚是不舒服,顺势一把将他推开,道:“她已经过世了。”楚江游虽然心中早已猜到几分,只是现在亲耳听到她这么说,立时如五雷轰顶,脚下一个不稳,竟要跌坐下去。正在此时,他忽觉被人一扶,这才没有难堪,正要回头去谢,却见扶他之人上一刻还在殷红泪身后,此刻竟已到了自己这边,心中暗暗赞道:“好快的身手!”此人不是肖衡却还会是谁?楚江游朝肖衡点了点头,又向殷红泪瞧去,他自知刚才失态,上前一揖道:“适才楚某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海涵。只是不知姑娘是她的什么人?”

  殷红泪本不是拘泥礼节之人,又见他是出于一片痴情才会有此反应,便也不再计较,道:“我是她的徒弟。”她顿了顿,又道:“我这次来这里找你,可以说有一半是我师父的嘱托。希望你可以帮我们一个忙。”

  楚江游心中又是一喜,喃喃道:“原来她还记得我,原来她真的还记得我。这就够了……”

  又听殷红泪道:“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江游这才回过神来,一拍脑袋道:“这该怪在下招呼不周才是。二位请随我来。”说罢引着殷红泪向渡口附近的一处草庐而去。

  肖衡也随之进得里面,见得屋内陈设颇为简陋,但是东面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人眼波流转,眉目俊美,不是冷寒烟却还会是谁?只是这一幅画较之前面在密道中见到的那一幅却不同。这画中的冷寒烟气质悠然,足有林下之风,落笔的手法近似泼墨般淋漓写意。而在密道中所见,则多了一份柔情,落笔也较前者细致了许多。画的边上草草书着一首《长相思》。肖衡走到那幅字前,吟道:“汾水长,渭水长,荡在波心秋意凉。梨花尽染霜。阮郎狂,杜郎狂,堪比风凌渡客肠?黄河难斗量。”上半阙缠绵婉约,颇有惜花之意。这“梨花”二字,又似别有其义。是了,当时见到冷寒烟的画像时,不是正觉她面若梨花么?而这下半阙却又轻狂不羁,“阮郎”当指“竹林七贤“之中那猖狂的阮籍,而“杜郎”则该是杜牧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他也是个狂角儿。想必此人以“风凌渡客”自居,尽舒自己的胸臆。又见那字书得很是随意,却又不失神韵,不禁暗暗叹服。

  楚江游见肖衡在这幅字前立了良久,道:“这是我二十年前写的,也是我唯一真正对她讲过的话。”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冷寒烟。

  殷红泪忍不住问道:“你和我师父,到底……怎么我师父以前从没向我仔细讲过这件事?”

  楚江游长叹道:“这件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二十年前,楚江游是青城派二弟子,自命风流不凡,平时言行不羁,是风月场所的常客,烟花之地的名士,在那种地方倒是留了不少薄幸之名。那一日,青城掌门收到喜贴,说是上官府要和公孙堡联姻了,届时各大门派都要参加这盛事,而青城派也自然要卖这江湖上面顶顶显赫的两大世家的面子。于是掌门就带了几名弟子,前去洛阳参加喜宴,而楚江游这个二弟子自然也在其列。到了洛阳,他却总是趁着师父他们不注意,溜出去寻花问柳。洛阳的歌妓果然比青城一带的要优上许多,是故,他深深沉醉于此,不能自拔。等到喜宴结束,大伙儿要动身回青城之时,他又借故留下。掌门也深知楚江游的脾性,不愿多费唇舌,就带着其他弟子顾自回去了。他则又在洛阳的上官府多留了几日。

  “或许那是缘分,就在这段时间,我见到了你师父冷寒烟。她那时侯一个人单枪匹马杀进上官府,质问上官云岫。那种胆气,那种执着,再加上她超凡脱俗的美貌,叫我从此为她魂牵梦萦。即使她已经心有所属,我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她走了之后,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哪知道第二日清晨,上官府突然发生了命案,公孙堡新嫁过来的小姐,还有公孙堡的来人竟然都被杀了,据说凶手就是冷寒烟。后来上官府又召集了一些正派人士去寻她,说是要为公孙小姐报仇。其实人都死了,报仇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当时我听说他们要去寻冷姑娘,心想可能真的可以再见到她,所以我也跟去了。”

  后来楚江游一行在路上发现了上官云岫的行踪,原来上官云岫当时借故没有跟来,是想自己先去寻冷寒烟报信。于是上官堡主就决定将计就计,一路跟踪他到了云南抚仙湖。等上官云岫发现被人跟踪,却已经晚了,这时上官堡主已经查实了冷寒烟的住处。而且他还故意带着上官云岫去找冷寒烟寻仇,上官云岫不敢忤逆他爹,所以只好也跟去。那天冷寒烟又和上官府的来人动起手来,结果被打成重伤。

  “我当时随着他们离开,其实半途又折回。因为我相信她不会就这么容易死的,我要去找她。我在云南到处打听,打听到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我知道,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她一定十分伤心,这就令我更想好好照顾她了。后来我知道她北上了,所以日夜兼程向北赶。总算先她一步到了风凌渡,没过多久,果然见她来了。但是此时的她脸上尽是风霜之色,我见到以后,一阵心酸。也就在风凌渡这个地方,我终于有幸为她摆渡。虽然那只是一刻之间,却已经足够我回味一生了。”

  那时候面对她,楚江游心中虽有万般话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好像不管说什么都会唐突佳人。他一边摆渡,一边趁兴吟道:‘汾水长,渭水长,荡在波心秋意凉。梨花尽染霜。阮郎狂,杜郎狂,堪比风凌渡客肠?黄河难斗量。’她却一直默默无语。

  “但是见到她俏立舟首,风姿嫣然,我不禁醉了,这一刻若是可以永久停留该有多好。可是船还是靠了岸,她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来问我:‘若我以后再来,你还会在这里摆渡么?’正是因了这一句话,我就一直留在风凌渡,希望她有朝一日可以再让我摆渡,这一等就是二十年。谁知,她……竟再也不会来了。”殷红泪见他又是黯然神伤,不禁心道:原来师父她只是对这傻子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竟真的可以把它当作守侯一生的承诺,当真痴得可以。肖大哥他会这样对我么?

  只听肖衡道:“楚兄,其实你也不必太过失望。你在等待冷前辈的这二十年,至少没有白过,你每日都在风凌渡期待着她的身影,这样的期待不也是一种收获吗?”

  楚江游叹道:“是啊,你说的不错。”又向殷红泪道:“你说你来找我,有一半是你师父的意思,不知我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殷红泪道:“当年公孙堡的人遇害,你也在上官府中。你知不知道,谁有这个可能下手?”

  楚江游低头沉吟了半晌,道:“当时公孙堡的人都是被软鞭勒死。当时在上官府中,会使鞭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上官府主上官拓,他学武天赋极强,十八般武艺,他无一不通。不过他既然身为一代宗师,即使顾及到自身的身份地位,也没必要与小辈为难。何况他也根本没理由监守自盗,杀死自家的新媳。这样做也势必会影响到上官府与公孙堡之间的关系,没有人会傻到在自己家里杀人。”

  肖衡道:“这倒也是没错的。那另外一个又是何人?”

  楚江游道:“另外一个,就是华山派掌门人华青石。他是历代华山派掌门之中最年轻的一个,他二十四岁就接任掌门之职。到参加那次喜宴之时他才二十六岁。当时华青石在江湖中是以鞭剑双绝闻名的,可也就在这一年里,他却突然弃鞭不用,如今也只有很少人记得他曾经也是个用鞭高手。有人说他是因为接任了华山派掌门之职,而华山派又是以剑法著称的,所以他才会独用剑法,可是我总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时他也在上官府中多留了几日,说是阅历不足,要请上官拓多加指点,但到底是否真是如此,却也不得而知了。”

  殷红泪道:“如此说来,那华青石岂不是十分可疑?不如我们就从华山派开始查起。”

  肖衡微一思忖道:“好,我们这就前往华山派一趟。”又向楚江游道:“不知楚兄下一步作何打算。”

  楚江游道:“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虽然现在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可是我还真舍不得离开这里。这里的人都很简单,不像江湖中那样……我还是比较喜欢这里平静的生活,所以我打算继续做我的摆渡人。”

  肖衡道:“楚兄,你能够这么想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我们就先行告辞了,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再来拜访。楚兄保重了。”

  肖衡和殷红泪辞别了楚江游,一路直奔华山。由于风凌渡离华山并非十分远,他们赶了数日,也便到达了。二人在山脚下停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登上了华山。自古华山一条道,一路行来,见到这山上的景色倒颇是秀美雄奇。殷红泪不禁感叹道:“这华山派掌门还当真会选地方,这么好的地方被他们来当建派之处,也算得上是会享福了。”

  肖衡却道:“华山派是信奉道家的门派,想来当时的创派之人也只是选择了一个便于清修的地方,并非是要来此享福的。”

  行至山顶,肖衡上前向守门弟子道:“小兄弟,麻烦你向华掌门通报一声,乘龙萧史肖衡前来拜访。”

  那弟子却道:“实在抱歉得紧,掌门他刚出去了,估计这几日都不会回来。不知肖公子有何要事?”

  肖衡一听只得道:“那我们真是来得不巧了,本来也无甚要事,看来要改日再行拜访。”说罢转身而去。殷红泪莫不做声跟着肖衡拐过一个弯,直到看不到那大门,才拉住肖衡道:“肖大哥,你真的打算就这么走了么?”

  肖衡道:“既然华青石不在,不走又能如何?”

  殷红泪道:“他不在也无妨,难道这区区华山派,咱们就进不得?”

  肖衡道:“你莫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吧。”

  殷红泪一笑道:“我倒很想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华山派有什么过人之处!”

  夜幕微沉,两道人影闪进了华山派的后院。只听后院内一个中年女子厉声道:“你想找死么?说过了不许靠近画楼的,你怎的还敢带少爷来这里玩?”

  又听一个年轻女子怯声道:“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中年女子道:“还有下次么?”但是语气已经稍有软化。

  年轻女子见她已不十分生气,忍不住问道:“你说画楼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都不许咱们靠近?还有画楼西边夜里常常传来哭声,还真够邪门的。”

  中年女子道:“这事可不能出去乱说的。听说大夫人就是死在这画楼里头的,跟着二夫人也疯了。平日里除了素衣负责进去给二夫人送饭菜,打点打点,别的人根本不敢也不愿靠近画楼。我要不是看在你刚来不久,早就给你好看了。”说罢径自离去。

  年轻女子似还有疑惑,但听她这么一讲也就不敢多言了。那中年女子刚走,又来一个同是丫鬟打扮的女子,手中提着一只篮子。刚才那年轻女子忙道:“是素衣姐姐啊,你又来送饭菜么?”

  素衣道:“是啊,云儿,你怎的也在这里?你看天都黑了,你还敢待在这里?”

  云儿经她这么一说,又想起刚才中年女子说的话,不禁开始害怕起来,忙退了两步,道:“那我走了。素衣姐姐你小心吧。”说着,匆匆走开了。

  素衣见云儿匆匆而去的背影,道:“你倒好,可以一走了之。我却还要去对着那疯婆娘。为什么这样的鬼差事总要落到我的头上?”说罢,向画楼而去。

  殷红泪向肖衡轻声道:“肖大哥,我觉得这画楼一定有蹊跷,不如我们也跟去瞧瞧,我倒要看看这画楼里头到底有没有什么鬼怪。”也不等肖衡答应,便悄悄随着素衣,也向画楼而去。

  走过一段碎石小路,便看见一方碧水池,池边翠竹相依而生,夜幕间竹影婆娑。时有微风拂过,卷落几片竹叶,那青青竹叶便飘落在池中,随着水波缓缓荡开去。有一弯小石桥横跨碧水池,一直通向前方的一座装点得十分讲究的小楼,小楼飞檐下墨绿色的匾额上书着“画楼”二字,字体娟秀俊美。小楼的西侧另有一间楼阁,凭池而筑。想来能有此闲情逸致筑得此画楼之人,定是十分懂得修生养性的。却不知这好好的画楼,什么时候竟成了众人讳莫如深的禁地。

  却见素衣匆匆走过那石桥,丝毫不曾在意周围曼妙的景色,直向那楼阁而去。那楼阁还亮着一星光,从薄薄的窗纸间透出来,显得异样苍白,寂寞。二人直等到素衣从那里面出来,听她口中兀自抱怨着些什么,但似乎一刻也不愿在此停留,避鬼似的出了画楼。殷红泪低声对肖衡道:“肖大哥,我看那边的楼阁里住的一定是那个疯了的二夫人。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肖衡道:“这是人家的家事,你又何必……”未等他说完,殷红泪便忙道:“既然进来了,去看看也无妨。”说着脚下轻轻一点,已跃出老远,几个纵身便到了那楼阁前。肖衡无计,也只得跟去。

  乃见微弱的烛光下,那妇人面色惨白,弓者背,枯瘦如柴的手将一块发黄的手帕捂着嘴,对着窗口不住咳嗽。她咳完一阵,稍稍喘了一口气,殷红泪但见那手帕上沾的尽是鲜红的血,不觉一阵心惊。那妇人又低声啜泣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奇怪,哭不像哭,嚎不像嚎。殷红泪走到门口,想从门缝中看得仔细些,手才刚刚触到门,却是一阵大风卷过,那门竟自己“吱呀”一声开了。那妇人先是一惊,停止了哭泣,转过头来。殷红泪心道:不好,被她发现了,万一她叫出声来就不妙了,看来要先下手。刚摸出一根银针待要射出去,却觉得手立刻被人拉住,不是肖衡更有何人?他朝殷红泪使了个眼色,叫她切勿动手。殷红泪一皱眉,知道这一耽误,下一刻那妇人必会呼叫,一个“肖”字还未出口,却听那妇人唤道:“是不是素衣啊?”

  殷红泪一惊,见那妇人正是面对着自己,这烛光虽弱,却总不见得连她这么一个陌生人都辨不出来。那妇人久久不见有动静,又问道:“是不是素衣,你又回来了么?”殷红泪见状,索性走到那妇人面前,将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仍不见她有何反应。殷红泪心道:原来她竟是个瞎子,这下更好了,我就将计就计,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来。便清了清喉咙,学着素衣的声音道:“不知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那妇人沉吟了一下,忽道:“我……我想见青哥,我想见青哥!”说着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殷红泪磕头,道:“我求求你了,让我见一见青哥吧。”殷红泪一怔,料不到她竟有此举动,一时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又听那妇人道:“素衣,我求你了……我快不行了,再见不到青哥,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语气中带着哭腔。

  殷红泪只得结结巴巴道:“老爷他……出去了。这几日都不会回来。”

  那妇人一听,惨白的脸上流露出无比痛苦的神色,她捂住胸口又开始不住地咳嗽。殷红泪忍不住扶起她,搀她到床边坐下,见她仍咳个不停,便去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那妇人的手指刚一触到杯子,又似触了电一般缩回来。她的神色显得有些惊讶,甚至有些慌张。只听她颤声道:“不,你不是素衣。你一定不是素衣……你是小瑾,小瑾,你来找我了么?”不等殷红泪回答,她又失声痛哭道:“小瑾,小瑾,我知道你死得冤枉……是我害了你啊!你现在来带我走么?”

  殷红泪完全不知所云,一会儿当她是素衣,一会儿又当她是什么小瑾,想是她已经病得神智不清了。一时之间,好奇心起,索性道:“夫人,我的确死得冤枉,你知道的。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冤枉我?”

  那妇人呆了一下,道:“好,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二十年前,也就是青哥继任华山派掌门的第三年,你记不记得。那时候青哥的正室碧萝夫人气焰嚣张,就因为她是华山派前任掌门的独女,在这里就像是半个掌门。当时甚至很多人说,青哥的掌门之位也是靠着碧萝夫人才得到的。对于这一点,身为二夫人,我自然是不服的。小瑾,你虽然是我的丫鬟,但是只有你最了解我,我知道你也希望能找个机会帮我出气。”

  殷红泪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这和我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妇人道:“不,有些事,你不知道。这些事我憋了二十年了,我要原原本本都告诉你。就在那天晚上,我经过画楼的时候,无意中听到青哥和碧萝夫人的对话,那些话我倒宁愿从来不曾听到过。就是它害得你枉死,也让我陷入了这般境地。”

  殷红泪道:“是什么?”

  那妇人道:“你知道青哥是怎么得到这个掌门之位的吗?在华山派前掌门还在位的时候,有两个人是当时最有可能成为新任掌门的。一个是掌门的大弟子,还有一个就是他的女婿华青石。但是青哥他毕竟是靠着姻亲关系才博得老掌门信任的,所以青哥在当时的呼声并不如大师兄高。就在这样的情势之下,青哥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反败为胜。他趁着老掌门和大师兄一次意见不和而口角的机会,在老掌门每日的饭菜中下了断魂花。

  “于是老掌门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而青哥就在这个时候,以女婿的身份时时在旁伺候,另一边,怂恿老掌门派大师兄出外办事。就这样老掌门很快就病故了,临终前,大师兄未能及时赶回,而青哥又一直在旁伺候。他自然将掌门之位传给了青哥。这件事就这样过了三年,那天碧萝夫人突然找青哥去画楼。原来青哥在毒死了老掌门之后,终究心中有愧,有时与碧萝夫人同寝,就会说些梦话,隐约提到此事。碧萝夫人起初并不在意,但是年长日久,毕竟还是起了疑心,所以想问个明白。那天他们在画楼见了面,而我当时也正好在门外,所以我知道。那时候青哥知道碧萝夫人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他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泄露更多的事。更何况碧萝夫人是老掌门的独女,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就是毒死她父亲的人,那他千方百计得来的掌门之位就可能不保,甚至成为江湖公敌,从此万劫不复。当时他杀机一起,竟然……竟然用他手中的那条软鞭,从背后将碧萝夫人活活勒死。

  “那时看到那一幕,我惊呆了。但是我毕竟也十分憎恨碧萝夫人,她死了,我就可能成为正室。所以我也没敢动声色,就在我打算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要离开画楼的时候。青哥却发现了我,他知道刚才的一切都被我看见了。我苦苦哀求他不要杀我,并且发誓决不将此事泄露半句。他也知道杀了我只会让事情更难收拾,试问谁会在他华青石的眼皮底下一连杀死他的两个夫人,而神不知鬼不觉呢?何况众人都知我素来与碧萝夫人不和,碧萝夫人的死于我也的确是有利无害,所以他当时并没有连我也杀。他只是将我打晕过去。谁知等我醒来之时已经被关在这里了。这一关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我夜夜对窗哭泣,把眼睛也都哭瞎了。”

  肖衡听到此处心中不禁有几分厌她于别人的生死毫无悲悯之心,反只想到自己的利益。

  殷红泪忍不住奇道:“他既然不杀你,却又为何要将你软禁于此?”

  那妇人道:“这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凶手,一个杀死碧萝夫人的凶手。而我就是主使这件事的人。是我指使我的丫鬟,也就是你,小瑾,去将碧萝夫人勒死,然后自己做这正室。这也是为什么你会被人冤枉成杀人凶手而被处死。而我,青哥说我患了失心疯,才主使的这事,所以仁义为怀,也不杀我,只是将我关在这画楼西畔,就在碧萝夫人死的地方的边上,算是赎罪。只可怜了你,因为我无辜枉死。”

  殷红泪听罢,忿忿道:“原来堂堂的华山掌门也不过是此等的卑鄙小人。他既然这样对你,你又何必再见他?”

  那妇人却突然捂住胸口,开始痛苦地咳嗽,鲜血不住地从她的口中喷出,她的脸色也愈加显得苍白,可怖。殷红泪见此情形,忙从腰间的锦囊中摸出一支银针往那妇人的后心插去。那妇人终于缓过一口气来,道:“不,你不明白的。青哥虽然冤枉我杀人,但是他毕竟没有杀我,这说明他对我还是有几分情的。何况当时青哥千辛万苦得来的掌门之位,岂能因此拱手让人?众人皆知我与碧萝夫人不和,我是最有可能杀死她的人。青哥他不说我是凶手,更有什么人有此嫌疑?所以青哥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我不能够怪他。”

  殷红泪心道:你真是个傻瓜,你这么为华青石着想,人家又岂会来顾你半分?不然他也不会二十年都不来见你一回了。又听那妇人道:“小瑾,我快不行了。我也知道等不到青哥回来,我觉得我实在太累。小瑾,你就带我走吧。我现在也是生不如死,我真的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让我解脱吧。”

  殷红泪见她的确已经病入膏肓,相信药石也无灵,这样活着也是痛苦,不如……她想了想,又朝肖衡望了一眼,肖衡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殷红泪又摸出一根与刚才相同的银针,道:“这是‘神仙醉’只要在天灵上扎一下,人就会飘飘欲仙,死得毫无痛苦。”

  那妇人忽道:“等一下。”说着勉强立起,支撑着到了窗口,非常费劲地打开窗,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倒显得惬意了,平静吐了一句说:“来吧。”

  殷红泪对着那妇人,心中却蓦地翻腾起一股奇怪的滋味,手里捏的虽然只是一根小小的银针,却觉得手臂如灌了铅一般,重得叫她无法抬起。想她殷红泪平日杀人,连眼都不眨一下,此刻对在着这个可笑又可怜的妇人竟然会下不了手。她从未想到,有一天杀人对她来说竟也变得如此艰难。最后殷红泪猛地倒抽一口气,将心一横。她的手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一阵微风正拂过碧水池,荡起那无声无息飘落的竹叶,也将楼阁内令人窒息的气氛吹散了些许。那妇人的脸上浮起一丝无力的笑意,身子慢慢地倒下,肖衡见状立刻上前将她搀住,那妇人顺势倒在肖衡怀中。只听她口中喃喃道:“青哥,青哥,你终于来了。”肖衡知她错把自己当成华青石,之前虽有几分不喜欢她,但见她此刻只剩半口气,也不忍道破,只是一言不发将她抱在怀中。又听那妇人道:“青哥,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一直都不曾忘记那一夜,我们在这里,也是这样的风。你吟的那首诗,我也都记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青哥,只可惜……”说到此处,已经不再有声息了。肖衡的眼中不禁露出几分怅然。

  殷红泪在一旁默默垂手而立,心道:肖大哥,你为什么对谁都这么好?若我有一天也同她一般,那你又能不能对我也……

  肖衡小心翼翼地将那妇人的遗体放到床上,缓缓向门口走去。殷红泪急追上一步,道:“肖大哥,我们是否要离开这里?”

  肖衡道长叹一口气,道:“现在华青石弃鞭不用的原因应该清楚了,既然他不在华山派我们也无须多在此逗留。”

  殷红泪道:“你是说,华青石弃鞭不用,是因为……因为他拿他的鞭子亲手勒死了他的夫人,所以……”

  “没有一个人在做了亏心事以后,心中会一点感觉都没有。殷姑娘,你现在倒不如想想,我们下一步应该如何走。”

  殷红泪道:“我师父要我去上官府问明府主的心意,看来我还是要去那里走一遭的。可是华山派这边怎么办?”

  “华青石自然是要查的,我们虽然已经知道他弃鞭不用不是因为杀公孙小姐,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就一定不是杀人凶手。”

  “可是华青石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肖衡微微一皱眉道:“不知道,看来我们还得走一步看一步。”说罢已经跨出了那楼阁。殷红泪也跟上两步,忽又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安详的妇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