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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老一辈的恩爱情愁,一些小说电影电视演绎得十分生动,总觉得离我们太遥远,与我无关,也难理解,不过是闲时打发时间。我亲眼所见的现实迥然不同,就拿刘叔叔说吧,他人好得没话说,追我妈几年,调到另一个车间,最后还不是另觅所爱?可现在见到我妈连打招呼都很勉强,遇见我好象不认识。那位痴情一片追求舅妈的头头,厂里人也没谁挑得出他有什么大毛病,可不出半年就搞上了一个新调来厂的漂亮护士。我不敢断言谁谁虚情假意,却叫我很难相信人间真有始终不渝的爱情。也许是我生长在一个有缺陷的家庭,从小没有得到父爱,谈情说爱嘛又没到年龄,不懂得什么叫真爱,更不懂什么叫爱情,没吃过葡萄专说葡萄酸。过去的且不说,如今那些款爷,有几臭钱就神气十足,按摩、桑拿的“玩”,结发夫妻凉着,金屋藏娇,“包二奶”的养着……那些傍大款的“包二奶”丢人显眼,更叫人恶心!在我的观念意识里,爱是感情的付出,付出是图回报的,课文里明明白白的写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直白地道出:爱是怀有目的的,自古人皆如此。爱是激情,是短暂的,一时的热度,经不住风霜雨雪,“永以为好”的目的达不到,那就拜拜,就另求新欢。爱就像吃饭,不可缺的精神食粮,几天吃不上饭,病奄奄的拖着残躯干壳你如何去爱?到最后命都没有了你哪有爱?课堂上老师讲,“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是一份纯洁情感,也许吧,可我体会不出,即使有,恐怕只存在于原始先民之中,而今的社会谁见过?上一辈的情况我不了解,现代社会天天撞击人心,商品经济把人的精神也染上商品化色彩,人都变得相当现实,一心向钱看,比狗眼睛还势利!谁见过有谁饿着肚子去奉献?谁见过有谁能始终不渝地爱一个人不要性命?然而,舅舅和舅妈的一段离奇情缘,真真切切,世所未闻,教我感动得跟他们一起流泪。流泪归流泪,最最关键的是牵涉到我妈,关乎我自己,虽然当时并不晓得许多,但我能感觉着妈妈感叹的含意。舅舅不顾及我妈妈的感情,执言赞美舅妈品行高洁,难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一叶障目?教我琢磨不透,极至怀疑舅妈是真有神经病还是装疯?一个人装个哑巴容易,反正是装聋作哑,天天、月月、年年见人不说话,有活活的一张嘴硬是把心里的话憋在口里不说,人后偷着说,总不至把人憋死!装疯,只在小说戏文里有,现实生活中谁能做到?发酒疯倒是不少,发起来胡言乱语,胡说八道,没爹没娘,胆大包天,连皇帝老子也敢骂。装疯就难了,尤其在医院里,骗医生可不容易。如果说一时装疯卖傻保护自己也是可能的,或许更是必要和可行的,情势所逼么;但要装疯二十多年,恐怕难以想象,除非像地下党员华子良一样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人,具有非凡的百折而不挠的坚定信念。舅妈肯定不是华子良,那不过是小说中的人物。我猜想,她为他生儿育子,名不正,言不顺,等呀盼他回来,终日苦苦守望;怀着满腔热血和希望千里寻夫,受尽百般苦难和折磨,乃至受人欺凌侮辱,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心碎了,精神堤坝崩溃了以至失常,这便是世人所传的“相思病”。疯疯癫癫二十多年,日夜相思,她心里唯一的就只有一个方绪文,眼睛里也只有一个方绪文;排斥一切男人,再好的男人也不放在眼里;封闭自己的感情,再动情的话也打不开她的心扉;凝固她的心结,再高明的医生也医治不了她的病。一旦见了方绪文,吸引替代了排斥,感情大门打开了,凝固冰释了,心结熔化了,病便好了大半,倒是合乎情理,也确实如妈说的:值得!那么舅舅呢?鳏孤这么多年,怕也不是他那样轻描淡写过来的,必定也有许多情愁难言,难道就没有遇上比舅妈更好的?痴痴情深真的就为一心期许今日?又凭什么样的精神支撑?他自己不讲,妈妈也未必晓得。 我妈就是心太软,见到猫哭老鼠也会被忽悠。其实,舅舅跟另一个叫“丘海棠”的一直瓜葛未断,也相过好几回亲,跟几个女人谈过恋爱。这是我上大学后才知道的。我也不是想揭舅舅的老底,或爆料什么绯闻,也根本算不上是绯闻,无非是想教我妈明白,世间能有几个真君子?必竟音断20多年,像舅舅这样要身份有身份要品貌有品貌的大男人,谁会抱残守缺?何况是旧情? 刚入大学那年,有位漂亮的女教授上课,一头稍有稀白的浓浓卷发,双目炯炯有神,好象能透视你的内心,初时都不敢同她接触,时间长了也觉得她蛮和蔼可亲。她姓丘,普通话讲的没得说,可她总是从字里行间不时捎带出岭南话音,特别是课后个别提问,我的岭南话音重,她也随我讲起岭南话,好奇怪!我说丘老师是岭南人吧?她反问我,我肯定地点头,她极随便的说,那就算是半个老乡吧。她自幼在岭南长大,读书,从小学到高中,自称算半个岭南人。他乡遇故人,尽管是半个,也教我欣喜不已;不敢当面问她的名字,恐怕有失尊严,从课程表上获知:“丘海棠”。顿时,叫我惊异得哑言。哇……!莫不是舅舅早年苦苦暗恋的佳人吧?我很想马上告知舅舅证实,可他已同舅妈一起回桃花坞了,那时手头不如现在有手机,找个电话亭嘛又要买卡,干脆写信。回信说他早已晓得了,叫我莫跟她扯。可信来的太迟,我已经扯上了。 在我多次课后“请教”和“老乡,老乡”的混熟了之后,常到她家话“乡情”,我的好学和机灵劲颇得她喜欢,也把我当自家女儿一般,高兴地拿出几本相册给我看,我留意到她年轻时的老照片,故作惊讶:“哇……丘教授年青时好漂亮哦!”她颇得意,我便主动发起追击,试探性地开玩笑说:“怕是好多人追求你吧?”她两眼放光,盯着我说:“你想不到。” “是一个加强班还是一个排?” “没一个人追求我。” 我睁大眼睛:“不可能!” “至少是没一个向我表白,哪怕是写张纸条。” “我不信!” “在我们那个年代禁止中学生谈恋爱,哪像现在这么开放?思想禁锢,别说女孩子,就是男孩子也相当保守,不敢越雷池一步。也确有那么一二个勇敢的给女生写信或递个纸条,一旦被揭露出来,是要受处分的;那时大家的思想觉悟高,警惕性强,每学年也总有一二个倒霉的,不仅影响升学,而且记入档案,祸害你一生。你想想,绝大多数同学来自农村,好不容易跳出“农门”,读书上进,有志气,就是真的喜欢也不敢来电;特别是那些家庭成分不好的,更是谨言慎行,岂敢攀龙附凤。你说有谁愿意拿自己的一生前途断送掉呢?” 感到没戏,心不在焉的随手翻起相册,看到她高中毕业班集体照片,我一眼就认出她,站在她身旁的,瞧瞧模样有点像舅舅,不好单刀直入,装作不经意的转变抹角的说:“丘教授,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呵,是我认识的吗?” “他是岭南人,跟你一样在地区高中读过书。” “是吗?”她颇觉奇,“说说看,叫什么名字?” “方绪文。” 她听到名字并无任何反映,倒是反问我:“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舅舅的初中同班同学,”我现编着说,“有年暑假跟好几个同学到我舅舅外婆家玩好几天,人蛮好的,帮外婆家做不少事,我妈常念叨他。” “就这事?” “嗯!”我点点头,“你认得他吧?” “何止是认得!”手指她身边的那一位,“这不就是他。”对我宛尔一笑,一身轻松的说,“他就在北京。”她说毕业后一个东一个西的,多年失去联系,改革开放后相会在市科技大会上,二个人都获奖,后来常见面,前几年还常在一起吃饭、喝茶,肯定在北京。 舅舅把自己说得那么纯粹,这不,露出马脚了吧!“他人在北京?”我显出惊喜交集状。 “你要是想找他,找个星期天我带你去。” “我可不敢,又不认识他。”我装作胆小怕事,“冒里冒失的,不晓得他人怎么样。” “是个大好人。”她十分自信而且肯定的说,“就是跟你一样,胆小。” “一个大男人也胆小?”我故作天真。 “你以为男人个个都色胆包天呀?”我听了不觉好笑,她以长者和过来人的经验说,“你别笑,我告诉你,是男人都色,不过有的男人,比如方绪文吧, 有色无胆。” 我插话说:“是个谨小慎微的谦谦君子吧?” “莫抬高了他。”她似乎来了气,笑话道,“我看是‘迂夫子’,你要是见到他那个夫子气呀,简直是‘梁山伯’再世。” “你就这么了解他?” “我们同桌二年,同台唱戏,唱的就是‘十八相送’。你说我能不了解他?”老太太打开了话匣子,也不避讳,很高兴谈他们的往事:我们俩人成绩都一样的好,又都是班干部,桌子上磕磕碰碰的戏我就不讲他,怕羞的男孩子,喜欢女孩子多是放在心里,可到毕业了总该有所表示吧?他好象没那么回事,走就走了。再见到时,他倒又有情了,三天二头的约会。他呀,40好几的人还孤身一人,一天到晚只晓得埋头搞研究,成果也不少,好象是陈景润。你晓得陈景润吧?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未至可否,她说就是那个研究“1+1=2”的数学家,从来就不晓得谈恋爱,靠组织上帮他介绍对象。你说他迂不迂?老同学嘛,我赶紧托人帮他找,也碰到一二个中意的,年龄小他七八上十岁,二人也蛮般配,成双进进出出,可要想从他嘴里吐出哪怕一个你想听的字,他就是憋得涨红了脸也不出口,那夫子气的样子好象专门等女方给她投怀送抱……她说着自个儿控制不住笑起来,都是三四十岁的人,哪像你们现在的年青人,个个放得开。男人30一枝花,女人30老妈妈。花残春老的,也来不了那个激情,除非哪个女人爱他爱得发疯不成!我是个急性子,催他赶快找一个,巴不得明天就结婚;急了,他说要找就给他找个叫“海棠”的。这不是随便说的玩笑话,我知道的,他是个一心人,依旧恋旧,叫我好感动……质问他:当年有的同学笑话你是我身边的一片“云彩”,为什么躲着我,直到分别了也不开口?现在我都快做婆婆了,总不能叫我离婚嫁给你吧?你说他怎么回答我?他说何只开口,简直是用全身心的呼喊;高中毕业后他养了一盆秋海棠,对着秋海棠不知喊了千万遍。你说他迂不迂腐?我说你又没上广播电台,我哪听得见?你猜他怎么说:那别的叫“海棠”的也行。那架势好象是非“海棠”不娶。天哪!除非登报征婚,他又不同意,你说说我到哪儿能找到叫“海棠”的? “非‘海棠’不娶。”舅舅迂腐成这样,当时哪想象得到?我一门心思想的是:假如舅妈死了或是真的疯了根本不认识他,将会怎么样呢?他会不会愿意做我爸? 昨夜又是一场风雨,我睡在妈妈身边,清楚地晓得妈妈跟往常一样摸黑到阳台上去把“海棠”搬到房檐下。其实风雨并不大,觉得妈是多余的。妈说小心总不会错,要是淋坏了怎么好意思交还给舅舅。早晨起来,我照常打开窗门,看到舅舅和舅妈俩人执手挨肩紧相偕,在那儿欣赏那盆盛开的秋海棠。我注意到舅舅比手划脚的好象是问舅妈记不记得这盆花,她并无多少反应,又跟她轻声嘀咕些什么,然后恋恋不舍的离开。说心里话,我实在不悦,也想不通:妈妈为什么几十年如一日养护这盆秋海棠?现在看来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哇!为杨家吗?杨家早已名存实亡;为这个舅舅吗?他的眼里只有舅妈。我直面问妈:20多年辛苦操持值得不值得?妈大半天才说,不管姓“方”姓“杨”,总归是一家人,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我急着争辩,妈说:“小孩子家,你不懂!” 昨夜风雨做秀, 年少不更情愁, 直面护花人, 缘何操持多忧? 错休!错休! 心期海棠依旧。 舅舅坚持要去祭奠外婆。前天我们一起回到桃花坞,村里人在自己承包的土地上自由耕种,想吃什么种什么,能换钱的就多种。正是秋收时节,也难见下田收割的,道是有收割机,一家一户的轮流来,耕田耙地也全是机器,只要交了钱,就不用再操心。桃花荡里依旧是荷香菱壮,周围的农田多已劈田造塘养鱼;花溪水唱着欢乐喜悦的歌,两岸依旧是一片桃林,正是硕果累累,尤其是盛产的蟠桃,品种经过改良,又圆又大,皮薄肉厚,入口香甜如蜜,已是村子人发家致富的品牌产品;放眼一望,那漫山遍野的果木桑林,桔柚像喜庆的桔红色灯笼挂满枝头……家家养蚕卖茧,又有一片果树林,有的还有几块鱼塘,一年下来,少则一万二万,多的达十万八万,富得简直是流油;户户盖了二层楼的新房子,城里人有的电视机等家用电器和沙发茶几等一应家俱,样样齐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个个开心,笑得甜蜜,无不悠闲自在,再不用下田去争工分,也不须外出打工;最潇洒的是年轻妇女,穿金戴银不说,骑摩托车赶集或到镇上逛街也不说,平时电饭锅一插不须问事,到时候炒二个菜就开饭,再不用围着锅台转,也不用衲底做鞋,针线活儿几乎全免了;闲时多,不是嗑着瓜子看电视,就是邀三五个人来一桌,“搓麻”,或“打拖拉机”、“斗地主”,旁边还有凑热闹的,她们呀,快活得自称日子过得赛神仙!真有着一派“世外桃源”景象……可那杨家的三间瓦房已残破不堪,一家人站在那儿伤感……村里人围来,话长道短,村长赶来迎接我们,煮酒烧茶,吩咐家人杀鸡宰鹅,盛情款待……舅舅说瓦屋实煞风景,妈颇担心,村长说私房任何人不能侵占,叫妈放心!留宿一夜,没有汽车人声宣嚣,也没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烁其间,除了偶然一二声狗吠,山村像一个睡熟了的婴儿般安静甜蜜……当红日爬上山岗,放出的笼中鸡在院子里欢腾,飞上院墙的雄鸡站在那儿喔喔长啼,一片鸡犬之声相闻……仿佛身处“桃花源”中。村长引领我们到得山上祖坟,外公外婆和二舅的坟茔荒草丛生,妈妈拿镰刀割,舅舅挽起袖子,从村长手中抢得锄头,挥锄除草刨根;烧香祭拜时,他挽着舅妈双双跪在墓前磕头三拜,比妈妈还虔诚,并告慰先灵,明年春节他一定携妻带子回来给他们拜年。返回路上,他跟妈说,应该修坟立碑,准备明年清明节赶回来,叫妈托人预先做好,钱回去他就寄来。他极称赞桃花坞的淡泊宁静,民风纯朴,物产丰富,村民生活闲适优裕。征求妈的意见说,恢复工作后补了些钱,加上这些年来积攒些稿费,总共有好几万,想把那三间瓦房重修一下,打算提前退休,一为照顾舅妈,二来批斗时曾挨打受伤,高血压也时常发作,三来工作压力也大,身心疲惫,也需要休养。他计划盖个三层楼,底层专作客厅和活动室以及厨房、卫生间,上二层住人,约妈退休后回来一起住,一人一层,一家人欢欢乐乐团聚。我是求之不得,不管是舅舅还是爸爸,只要常在我妈身边就足够了,抢着替我妈表态。舅舅笑容满面,又摸摸我的头,拍拍肩臂,传来他的温暖。“那好,回去我就寄来。”他爽快的说,叫妈找个相当可靠点的人帮忙,先寄3万,问妈够不够?妈说时下农村盖新屋,一层用不了一万块钱,连装修一起恐怕都足够了。至此我才真正明白:“外”来的也是“自家”舅舅。妈说“我不懂”,看来不是“赶时髦”问题,是社会上普遍存在的“代沟”,关键是我们这一代人不理解上一辈人,缺乏交流,更缺乏那种生死相依、休戚与共的亲情、友情的思想观念。 舅舅决定带舅妈回北京,先治好病再作打算,一切准备就绪。妈妈好舍不得的拉着舅妈的手,说了许多分别的话,看她不时的点头,情绪相当稳定,便从怀里取出那本旧皇历,塞到舅妈手上,说:“这是你找我要的东西,前些天才找到。”她见了一愣,打开看到那张发黄的照片,眼泪潸潸,无语直落;翻到上面圈圈的日子,仰面傻笑,把一家人都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突然咳嗽一声,随之喷出一口紫血,溅了一地,人也一头昏厥过去……妈赶紧扶住,舅舅不知何故,跟妈一起扶她到床上,我有上回经验,赶紧打120叫来急救,医生查了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听说是刚出院的精神病人,建议人暂时别动,静卧观察,有新情况立即送往神经病院。舅舅在旁边守着,夜里醒来,人好象清醒多了,问妈要那本旧皇历,指着那圈圈的日子,从去工地找舅舅说起,细细叨叨地诉说她的不幸。原来她到工地后,部队早已换房,运动期间,问谁也不告诉她舅舅的情况;她自个儿到秀峰墓前祭奠拜别,哭声引来了好心人劝慰,看她一个农村妇女远道而来,孤苦伶仃,十分同情,悄悄地叫她赶快回去,莫在那里惹祸,要么去找原来的部队。她从工地返回,路上没钱搭火车,沿着铁路线走,边走路边讨饭,总有人想打她的歪主意,失魂落魄的走错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不敢再去讨饭,又没钱,拣人家的剩饭剩菜吃,摘野果挖野菜冲饥,更不敢借宿,晚上住人家牛栏。好不容易走到一个车站,见有人爬货车,她也跟着爬上去,结果坐错了车,跑到甘肃去了,浪荡街头巷尾,流落到郊区,夜里躺在牛栅里,一个好心的老汉清早起来喂牛发现了她,见她瘦得皮包骨头,恍恍惚惚的,收留了她,养了些时日,恢复原貌。老汉五十多岁,依然孤身一人,想要她做婆娘,她说是来找丈夫的,在某某部队,那老汉人好心术正,听说是军人家属,也帮忙四处打听,他自己没打听到,便托邻村的表侄子帮忙,那老汉的表侄30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见她如花似玉一般,心存歹念,想生米做成熟饭,多次强行硬逼,她坚决不从,反抗,直闹到发疯…… 秋风送爽,我们送走舅舅和舅妈,连同那盆我妈精心养护20多年的秋海棠,执意要舅舅带走,随同舅妈一起“完璧归赵”。料想他们一家子在北京团圆之美,表哥搂着他妈,又意外地拥抱着一个爸……那盆秋海棠有舅舅护着,再不用妈妈操心,一定会依旧盛开!舅妈今日头上披戴紫红头巾,那是妈妈特意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据说是舅妈当年跟大舅准备结婚在龙开镇买的,一直没派上用场,我妈留心保存至今日,刻意这么给她打扮一番,衬托那一副白皙的脸庞,分外俏丽;人站在站台上,不知多少人一步一回头,投过欣赏与赞美的目光!我越看越觉得舅妈好像送子娘娘观世音,可惜戴的是红头巾,倒是像是圣母马利亚,问舅舅到底像哪个?他一时不解何意,盯着舅妈,我正想接着往下说,被妈呵住了。快到惜别时,妈取下舅舅戴在她手上的那玫金戒指,亲手戴在舅妈的无名指上,舅妈木纳地接受着,舅舅在一旁劝阻,妈淡然地说:“你的心意我已收下了,就算是我送给大嫂的,了却一桩心愿。” 我妈一副菩萨心肠,不知舅舅是何感想?舅妈戴上那玫金戒指,如新婚少妇般幸福而靓丽……我灵机一动,赶快抢上来说:“妈,你也真是的,舅妈又不是崔莺莺,要你当什么红娘?”转身又对舅舅说:“我说舅舅,我没说错吧?”妈横我一眼,斥责我不该随便在舅舅面前开这种玩笑,我争辩说:本来就是嘛!舅舅终于笑开了,走过来摸摸我的头,逗趣的夸赞我跟我妈小时候一样鬼精灵,煞有介事地问我是不是想糖吃,我毫不迟疑回答说:“当然啰!我最喜欢吃北京的果脯和巧克力,不过一定得是喜糖!”舅舅尴尬地冲我一笑,妈妈故意碰我一下,示意我不该乱说。待到上车再见时,他亲切地轻声跟我说:放心吧,不管你舅妈的病何时能好,一回北京就给你寄果脯和巧克力来。 火车喀叱喀叱地慢慢离开车站,好象跟我们一样惜别,也显得有些难分难舍,尔后长吼一声,在笔直平坦的轨道上开足马力,风驰电掣一般呼啸着向北驶去,车尾迅速变小,小到一个圆点,消失在空空茫茫的旷野里;舅舅和舅妈的故事从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而妈妈久久没有收回她的眼睛。 回家路上,阵雁惊寒,空气里渗进凉意,我的心也凉了半截。我家的那盆秋海棠已“完璧归舅”了,妈妈了却心愿。——可我的心愿呢?随着汽笛一声长鸣,挥手拜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