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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你怎么也跑到这大山沟里来呢?”吴海棠暗想,丈夫是军人,服从命令,党叫到哪里就到那里去;方绪文不同,一个大知识分子,该在大城市。 他读书用心,算不上刻苦勤奋,成绩却非常的好,一直受到师长赏识,又好学上进,优秀的学生干部,中学时就入了团,大学读自动化控制系电子专业,毕业分配到北京一个部属研究所,调到工地不过半年。 “响应党的号召参加三线建设嘛!”他觉得挺光荣,语气里充满了自豪感,看得出,他是一位洋溢着革命激情和积极进取的青年,“别看这山沟沟,其实相当好,没有北京的漫天风沙,也没有大城市的喧闹嘈杂,气候宜人,土地蛮养人,不比我们家乡差。虽说没有高山峻岭,更没有河、湖、溏、荡,这沟沟的水呀从背后大山谷流下来,终年不绝;山垛垛上,坡上坡下,沟沟坎坎,杂草丛生,根底下是一片沃土,落下种子见风就长,地里种什么就长什么,核桃,板粟、野杏、山楂、刺梨、酸枣、白合、山丹以及各种稀罕物,稀稀疏疏,散散落落,漫山遍野,到处都有。听说呀,前几年灾荒,不少地方饿死人,这里可没一个挨饿的,靠的就是这深山僻壤沃土上生长的野果和稀罕物。生活嘛,定量供应不说,要是嘴馋想吃点什么,上山自己采,到集上去买,还可以到附近老乡家中买;这儿的民风淳朴,憨厚,不欺不诈,不斤斤计较,也不论斤秤两,跟古时一样,蛋论个,鸡、羊讲多少钱一只,你想什么时候买就什么时候买,比北京的菜市场还方便。” “你刚才说这山坡上有酸枣?”一说到酸枣,她口里就有股甜酸味儿。 “有哇!前几天我们单位几个女同志就摘了不少。正是大秋时节,紫红紫红的,成熟得快,要是想吃,明天我给你摘些?” “我好奇,不过问问,哪是真想吃呀!”话虽这么说,可甜酸味儿一直在嘴里,已是流到嘴角边,就差点儿没流出来。 在一旁的秀贞听了不觉一惊一喜,大嫂想吃酸的!怕是有了?她庆幸,几天来脸上的苦愁一如阴霾顿扫,可又一想,要是真的有了,今后的抚养问题……她年纪不大,女孩儿的事倒知道不少,又是个有心人,暗暗的把这意思跟方绪文一说,他觉得是个大问题,本就十分同情她们家中不幸,且是老同学与遗孀的骨肉,事不宜迟,立即传达报告部队首长,很快得到答复:不论是男是女,一定抚养到18岁。然而吴海棠却莫明其妙,自己跟秀峰虽说是夫妻,刚打结婚证他就匆忙仓促的走了,怎么蹦出个肚子里有小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传到首长那里。她疑惑如云,想问方绪文,一个男人面前,自难启齿,更不便询问首长。她想私下里跟小姑子说根本就没怀孕,又一想,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况且跟她说能有什么用?竟不知如何是好。左右为难之际,几个战士端来酸枣,紫红紫红的,满满一脸盆放在她面前,齐唰唰立正敬礼:我们代表全连官兵感谢“光荣军嫂”!……兴许准备了千般话语,战士们竟一时哽塞哑言了。 杨连长牺牲以来,连队官兵响应首长号召,向杨连长学习,化悲痛为力量,安葬好连长后,就投身到打坑道的战斗中;得知连长家中不幸遭遇,深切同情,痛心之余,自动捐款,许多战士拿出所有积蓄,有的战士把准备寄给父母的钱也捐上了。那时一个战士每月最多也就三、五块钱,他们觉得尽点微薄之力,跟连长的英勇献身相比,太微不足道了,总想着能再做点什么,听说连长嫂子要吃酸枣,刚下班的战士,觉也不睡,不顾疲劳,上山去摘酸枣,又经一番挑挑拣拣,把最大最好的送来。 一到工地,吴海棠闻讯丈夫死了,简直是五雷轰顶,只觉天旋地转,老天对自己太不公,刚刚找到一位称心如意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撒手人寰,留下一老一小,不管不顾的走了,真的命运就那么苦,自觉无颜,不知回去后如何面对父母和亲朋好友。她天天悲痛,以泪洗面,但也天天感动,首长关怀备至,连队官兵个个献出爱心。“感谢光荣军嫂!”——这话对她有如千钧之重,承受不起,更不知从何说起。看看又红又大的酸枣,感动得无言以对,却又教她哭笑不得。她跟秀峰相识相交从校门口偶然相见算起也不过二三年,俩人相处时日满打满算超不过半个月,谈不上花前月下,更没有那番情意缠绵,打了结婚证她就回娘家,还没等到他来娶亲,便满含酸涩无奈的眼泪送他走了。她本想离开那个不情愿的家,跟他一起走,他说部队调防,不允许带家属,连去什么地方都不晓得,叫她在家耐心等待,信都没等到一封,倒是等到噩耗……此时此刻,她好悔好恨,悔不该自己把婚姻看得过分神圣,讲什么贞洁,论什么新婚之夜;她多次感觉到秀峰狂热的爱和炽烈的火焰,难抑难奈,却始终束缚自己,没有献出她最纯真最宝贵的情感,未给他带去人生最珍贵的美好记忆……她恨自己太封建,太古板,太不近人情,太对不起秀峰! 这下乐坏了小姑杨秀贞,真是老天有眼哪!杨家有后,哥哥在天之灵也该感到宽慰。连日来,她们睡不安神,食不甘味。现在部队首长把一切都安顿好子,连未来的小侄儿都有着落,她心里十分的满足。战士们一走,她连忙拣一些最红最大的枣子,用清水洗净,放在饭碗里,塞到嫂嫂手上,叫她吃。吴海棠怔怔的直愣神,并没理会她。她便先尝一个,甜甜酸酸的,觉得很解味,随手拣一个硬往嫂子嘴里塞,她用手推开,她不解道:“不是想吃酸的嘛?” “别瞎说!”她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 “喜欢吃就吃呗,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晓得她的意思,又不便明说。她本想顶她一句“你好意思你就吃”。看她人尚小,哥没了,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未来侄儿身上,不忍心破灭她的梦。她已答应秀峰,照顾这个家,如今秀峰不在了,她更不能撒手不管,婆婆眼瞎,小姑子尚未成年,如其说是责任,不如说是遗命,秀峰生前重托,应当主动挑起全家重担。就她自己而言,是一支开弓没有回头的箭,必须勇敢地往前走,娘家是没有好果子给她吃的,回头等于是踏上一条不归路。她也不想再嫁人,“克夫”之命,谁敢娶?凭她的心性,就不是个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做烈士之妻,她感到无尚之光荣!当然,倘若要是真有个遗腹之子,往后的日子就真有盼头了。她思前想后,自己该担纲唱主角,毫不含糊,但未来的生活处处还要有这个小姑子相助,尽管她尚待成人,确是不可或缺,要她为伴,与她商量,每一曲戏离开她恐怕都唱不成。小时候,她跟随母亲外出唱戏,大人唱完后,常常把她推到台前,要她唱一曲作为余兴,台上台下一片喝彩。此时她大有被人推上台的感觉,不唱下不了台。小姑子已在台前唱罢兴浓,部队官兵个个喝彩,她这个主角无论如何不能下台,只得随声和唱,将错就错。唱戏嘛,她算是个能手,究竟如何收场,那是导演的事,她从不担心,也毋须考虑。这出戏的导演是谁,她不知道,也不管是谁,她惟独期待有个好的结果,不过或许还缺少一个重要角色。 她吃了一粒酸枣,生津开胃,好几天没有这种感觉,便抓起几个,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送,吃得津津有味。小姑子特高兴,看她那嗜酸的样子,同在村子里见过的初怀妇女一模一样,教她相信嫂子确实怀孕了。 (未完待续) |